听了余寅的话,沈默温和笑道:“先丅生说的是,敢问您与前者有何不同?”
“张臬失之操切,还没犁地就想种庄稼。”余寅缓缓道:“当然不出苗来。”
沈默正sè道:“愿闻其详。”
“如果把赣南看成个池子。”余寅慢条斯理道:“山民就是水,赖清”便是鱼,之所以难以剿灭,是因为鱼在水中对官军来说,水太浑太深,但不妨碍鱼的来去自如,所以才难以下手。”说着望向沈默道:“要想彻底解决赣南的问题,关键在于治水,而不是捉鱼。”
“水至清则无鱼。”沈明臣出言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你那是歪用。”沈默笑道:“不过恰如其分。”
沈明臣得意笑笑,把话头让给了余寅,就听后者道:“先把山民安抚住,叛逆便如离水之鱼、无土之木,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还是剿与抚的选择,历代统治者,在对待叛乱时总是会面临这两种选择,或者取其一、或者并行之,这没什么稀奇的。沈默点点头,深有感触的领道:“是啊,张臬的经历已经证明,如果单纯用武力平叛,犹如,入渊驱鱼,、,入丛驱雀”难以成功,而且会加大与畲民的摩擦,使其投向叛军,难免终成大患。”
“大人所虑极是。”余寅点下头,缓慢而有力道:“畲人与叛军同属一族,赖清规等人rì夜诱之,因其同类,极易勾连为患;但畲人又与叛军不尽相同,他们之间也存在着许多矛盾……,恍如,畲族人只务农业,但因为叛军招来了官军,使他们无法正常耕种,许多寨子都错过了农期,一年的收成泡了汤,不可能不恨惹祸的叛军。”顿一顿,语调带着自豪道:“而且他们同样向往富足的生活,只要大人能让他们相信,您可以带给他们这种生活,便可把他们争取过来。”
沈默听得出,他这番言丅论,是建立在细致观察的基础上,绝不是信口开河,便缓缓点头道:“先丅生说的对,安抚畲民乃是头等大事。”如果能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争取畲民,给畲民以好处,他们会趋利而动,不再跟叛军眉来眼去,这不但削弱了叛军的实力,而且斩断了为他们通风报信的耳目,陷其于被动,掌握平叛的主动权。
“若大人真想彻底平定赣南,而不是平而复反,请不要像过往那样,仅仅为了平乱而安抚。”余寅望着沈默的眼睛,言辞恳切道:“畲民的智者没有那么好骗,你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他们都能感觉的出来,只有拿出十分的诚意来,才能换得他们向朝廷饭依。
沈默闻言郑重的点头道:“本人谨记先丅生的教诲。”说着抱拳道:“请问先丅生,本人该如何去做?”
“凭您的良心去做,一视、同仁。“余寅缓缓道:“朝廷以王者无外,有生之民,皆为赤子,何畲汉之限哉?何胜负之言哉?”他故意把,一视同仁,四个字,分成两截,全用重音,便是要强调畲民也是大明子民,应该向对待汉人一样对待他们,如此才能以最大限度的仁爱耐心对待他们,而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沈明臣插言道:“是啊,蛮夷戎秋气类虽殊,但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汉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余寅点头道:“若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减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父母之意哉?”
一直没说话的王寅,给出一句话总结道:“即使对之克捷有功,亦乃君子所不与也。”
沈默不由笑道:“三位倒是统一意见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沈明臣哈哈笑道,其余人也跟着笑起来。
沈默接受了余寅的意见,并给出了对他的评价:“真乃国士也!”
沈明臣便朝余寅挤眉弄眼,显得开心极了。
沈默便延请余寅为经略府高参,一应待遇与其余三人看齐,保准他两年存够养老钱。
第二天,沈默离开杭州前往江西,王寅和郑若曾留守经略府,代他处理一般xìng事务,余寅和沈明臣两个,则随驾出征。
为了避开地方上的迎来送往,沈默故技重施,离开了大部队,只带了两大谋士,并自己的亲兵护卫,先是坐车,然后在赣江上搭船南下。
不一rì到了江西吉安府境内,沈默突然对两位谋士道:“我欲去探望一位老友,现在走、明rì回,不知你们有兴趣同去吗?”
“哦?”已经连续赶路三四天,沈明臣早就闷得浑身难受,闻言雀跃道:“好啊,好啊!”
余寅却兴趣缺缺道:“如果不是正事,学丅生还是不去了。”一路上都是沈默和沈明臣两人在谈天说地,他却很少插言,尤其是现了沈默带了整整两箱子书籍后,便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直接不理会外面的世界了。
见他又要把脑袋扎到书里,沈明臣将他一把拉起来道:“再看就变成书虫了。”说完不由分说,强拉着余寅上了岸。
“别扯别扯”余寅掰开他的手,看看侍卫牵过来的马匹,一张脸微微变sè道:“其实我不会骑马。”对一般人来说这很正常,就像后世说,我不会开车,一样,不过对进过官学的儒生来说,是有专门的课程教授骑马,余寅都中过举了,却还不会,实在是个异数。
“这家伙”,沈明臣为他解释道:“怎么练都不会。”
“那就再雇辆车吧。”沈默道,余寅赶忙拦住,局促道:“学丅生还是不去了吧,没必要破费的。”
沈默哈哈笑道:“这又何妨?”说寿一挥手,让侍卫去办。
七月里的吉安依旧闷热,rì头高悬在当空,沈默和沈明臣耐着xìng子陪余寅行了一段,便满身臭汗,沈明臣便再也耐不住,提出要比试一番,沈默正求之不得呢,于是两人策马飞奔出去,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感受着疾驰带来的爽利,两人一个劲的催动马匹,不一会儿就远远抛下马车,在那还算宽阔平整的官道上您意狂奔。
眼前的景sè不断变换,不知不觉,两人一头闯进连绵起伏的黛青sè山脉,脚下有些崎岖的山道,终于让他们放缓了度。此时虽然刚刚过午,但大山挡住了毒辣的rì光,道两旁已经抄起手来的参天古树,搭起了绿sè的凉棚,让两人再感觉不到一丝炎热,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微湿的凉爽,令人心旷神怡。
看着潮湿鲜亮的地面,道旁山石上的苔薛,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不知名花草,沈默不由心情大好,笑道:“果然是山里山外不同天啊。”
沈明臣点头道:“是啊,每次进到这种秀丽的大山里,就会觉着外面是那么的让人难受,会升起强烈的结庐山居,就此归隐的想法。”
“以后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了。”沈默风趣道:“不然我损失可就大了。”
“哈哈哈哈”,沈明臣放声大笑,惊起一群飞鸟,扑扑簌簌的声音在山林中回荡,好久才重归安静。
两人又在这密林遮蔽的山路上行了一段,沈明臣小声问道:“是什么人物如此重要,竟让大人拨冗而至?”
“听说过何心隐吗?”沈默看看地上,梁坊,的界牌,知道自己没有走错。
“原来是狂侠啊”沈明臣恍然道:“怪不得呢。”沈默和何心隐相交莫逆,又共同救过皇帝,这些事迹都已在大明广为流传,着实为这位本来就极富神秘sè彩的何大侠,又披上一层传奇的外衣。
“一来,我很挂念他别后的情形。”沈默轻声道:“二来,他也几次邀请我,来他家乡看看;三来,希望他能帮帮咱们。”
沈明臣不知,帮帮咱们,是什么意思,但仅狂侠的名头,就让他足够感兴趣了。
两人慢慢前行,等着大部队跟上来,才又加快了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个把时辰是,眼前豁然开阔,原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山间盆地,从山腰往下看,满眼都是碧绿的竹海,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随着风儿吹过,那竹海微澜起伏,光彩也随之变幻,五彩斑谰,炫目多姿,令所有人都看呆了就连余寅都张大嘴巴,贪婪的望着这书本上绝对看不到的美景。
但夕阳下的美景,瑰丽却不会长久,不一会儿,太阳躲到山后面,天光暗下来,光彩消失,竹林也变得黑默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