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紫川秀的笑容,卡丹心里隐隐发寒:这个魔鬼!他是真干得出来的!
天灰蒙蒙的,在林间雨後泥泞的潮湿的小路里,逃亡者与人质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不知名的野鸟在他们头顶喳喳的发出刺耳的吵闹声。
「云浅雪很喜欢你呢。」沉默中,紫川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卡丹一震,却没有出声。她想起了云浅雪的话:「若你敢伤害公主,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杀掉你!……纵然化身为厉鬼,我也将从地狱爬出,索你性命!」心头一阵酸楚,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却不知是苦是甜。对於云浅雪这份真情,她心中涌起了愧疚之情。
「当我在你脖子上划了一下时,他整个眼神都变了,那是装不出来的。他真的是很喜欢你。」紫川秀说。
卡丹注意到,他用的是「喜欢」而不是「爱」字。卡丹苦笑,心中暗道:或许男人都一样,不习惯说「爱」字?什么时候,也有人曾结结巴巴地跟自己说:「我很……我很……那个你,卡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很那个……你。」
本来已经是一流的名将,帕伊一战後,以单薄兵力狙击魔族王国倾国之军而不败,他的形像更加增添光彩。现在的他,已经隐然成为了整个人类世界景仰的英雄偶像了。但是为何,留在自己心中的形像,却仍旧是那个慌张的、手足无措的羞涩小伙子,连一个「爱」都说不出口,目光流露出对爱情的惶恐?
风吹雨打,凋谢了多少了花朵。现在他身在何处呢,我的爱人?或许真的是天意弄人,世间沧桑,相爱的人注定没有结果?
「云浅雪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忘记斯特林吧,这样对你比较幸福一点。」紫川秀淡淡地说,转过头目光盯著路边茂密的树丛,仿佛他是在和某棵树说话。
「傻瓜。」卡丹轻声地说,眼波朦胧,也不知是骂紫川秀还是骂云浅雪--或许都不是,而是距离此地万里,远在帝都的某人?
在森林外围的一个路口处,紫川秀停住了脚步:「卡丹,到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回不去,云浅雪会抓狂发疯的……咳咳……我可不想他真的变成鬼来缠我……咳咳……」紫川秀想开个玩笑,却咳嗽连连,殷红的血丝渗出了嘴角。
卡丹默不作声地把刀递还给了他,看著他微笑的脸,心头一阵怜悯:远东全境已经全部是魔族的势力范围了。此地距离瓦伦要塞近千里,重伤在身的他如何能经历这艰难的长途跋涉,逃脱魔族的可怕追捕?
犹豫了一下,她拿下了胸前的项链,揭开上面的密盖:「这里有两颗药丸,是我们皇族世代密传的,用很珍贵的材料所制造,对疗伤养气有很好的功效,我父皇送给我带在身边以备不测的。对於暗黑掌力和魔神功造成的伤害,说不定也有点用处的……记住了,这可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抢去的。我被你劫持了,没办法!」
「知道啦,知道啦!」紫川秀苦笑著接过,感觉自己这个劫持者真的是好没面子。他毫不犹豫吞了一颗下去,胸腹之间顿时感觉一阵清凉,那种像是被热火炙烧的辣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他把另外一颗很小心地藏好。
「那么,我们就此再见了--不,最好是不要见了,就让我们就此告别吧。」两人相对苦笑,都明白:大家身份敌对,若是再见的话,肯定有一方是已经沦为了俘虏或是阶下囚了。
「恩,卡丹,你多保重。」紫川秀真诚地一鞠躬,抬起头时,卡丹纤细的背影已经没入了来路的树丛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声喊道:「卡丹,你还没回答,为什么要救我?」
叫声回荡在清晨的树林,沉睡中的鸟鹊被惊起,发出哇哇的怪叫声,噗嗤噗嗤地从头顶飞过。隐约地,传来卡丹清脆的声音:「紫川宁。」
听到回答,紫川秀茫然若失,呆立原地。抬头望天,透过林间的空隙,灰蒙蒙的天空,初升的太阳苍白无光。一连十几天的春雨连绵後,这是个很难得的晴朗天气。
帝国历七八零年的三月十日,光明王诛杀紫川家叛徒雷洪後,在魔族公主卡丹的帮助下,他幸运地逃离了魔族的羽林大营。在哥吉查茂密的森林中,光明王告别卡丹公主,彼此都相信,这是永别了。
他们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命运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多次重合。当他们再次见面时候,已经是在四年後的第六次桓川会战了……
此时的魔族大营中,一场可怕的风暴正在酝酿著。
第二天的凌晨时分,接到快马紧急禀告的魔神皇连夜从枫叶丹林赶来。看著一屋子盖著白色床单的尸首、血泊,还有大群呻吟的伤员,魔神皇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他才出声:「这,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我们一共死了多少人?」
卡顿亲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二十二个。其中,有四个军团长,十一个团队长,七个贵族。」
「伤了多少?」
「重伤三十一个。就算能治好,他们也残废了。伤员中,地位最高的是平靖。至於轻伤员,」卡顿亲王摇摇头:「还没统计出来。」
与魔神皇一同到来的黑沙进来向魔神皇报告:「陛下,宫廷近卫旅已经封锁了会场,昨晚所有的目击者已经被软禁起来了。」魔神皇点点头,表示同意。
黑沙又转过头惊讶地问亲王:「平靖居然没死?」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紫川秀是专门为哥应星报仇而来。但是现在死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魔族将领,本主雷洪却没死,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卡顿不知如何措辞是好,卡兰在一边帮他解释:「虽然没死,但也不能说他活著了。」他压低了声音:「军医刚才报告:雷洪的手和脚全部给剁掉了,胸腹之间给戳了十几刀,肋骨、脊椎全部给砍断了,却偏偏没一刀是致命的。这真是奇迹了,看来紫川秀是故意留他口气的。平靖现在痛得昏过去又醒过来,他哭著求我给他一刀痛快。」
魔族的将领们齐齐打了个寒战。如此冷血残忍的手段,纵然是在以残暴出名的魔族之中也不多见。想起刚才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杀戮,他们思之犹寒。
魔神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压抑著声音说:「紫川秀一个人来到我们大营,当著我们上千人的面,杀了投奔我们的雷洪,杀了我们二十几个高级将领,伤了三十几人,然後他拍拍屁股不说声多谢就走了,顺便还带走了朕的女儿!」
魔神皇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神族的军队都死光了吗?这么多的将军、勇士、高手……平时一个个在朕面前自吹如何英雄了得,竟然拿不下一个人类,救不回朕的女儿?」
一向平静淡薄的魔神皇这次大发雷霆,众人吓得面色惨白,心惊胆战。以卡顿亲王为首,所有昨晚有份参与宴会的将领齐齐跪下,匍匐在地。魔族勇敢的将领们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学会鸵鸟的本领,可以把头埋进土里等神皇的怒火风暴过了以後才重新露头。
「卡顿,你说,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点到名的亲王心里大呼倒楣。他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昨晚的经过:到会场以後见到紫川秀,跟他聊了几句,罗斯总督嘲笑了他,他回答说要让大家看看「人类的忠诚」,大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突然捅了雷洪一刀,负伤的雷洪想逃跑却被追上,砍得血肉横飞,自己下令大家群起而攻,却遭到紫川秀暴起伤人,因为事出突然,仓促之间大家没有武器,被紫川秀杀得伤亡惨重……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剩下亲王平板的叙述声。亲王的描述基本上还是符合当晚实情的,只是他隐去了在事发当时自己惊慌之下命令关门的失误,把著重点放在形容紫川秀是如何的凶悍残忍,气焰嚣张。但是,「没有什么可以吓倒我们英勇的卡顿殿下!」
面对突发的事件,亲王殿下是那么的镇定从容,指挥若定,号召众人团结抵挡,甚至还亲身上前,英勇应战,「与紫川秀大战三百个回合,最後使出拿手绝技打了他一掌,压倒了他的嚣张气焰」--当然了,其他的诸位将领,如雷欧、云浅雪、凌步虚等人,他们也是有一定功劳的,只是没我们卡顿殿下大就是了。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昨晚在场的诸位将领都可以为我证实的。」
卡顿亲王语音刚落,地下匍匐的将领们纷纷抬起头来证明:「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为了证明卡顿亲王的话,他们纷纷自称昨晚又是如何的奋不顾身。雷欧举起了那只被紫川秀砍伤的胳膊,以此为证据骄傲地向魔神皇陛下证明自己的勇敢。其他人纷纷仿效,找出些十年前的旧伤疤、五年前的烧伤痕甚至脚指头上的鸡眼,也说是在昨晚的战斗中英勇负伤的,就连昨晚被追得满屋乱逃的罗斯总督也说自己是「诱敌深入,巧妙地用计谋消耗紫川秀的体力。」说到後来,大家越来越得意,越说越起劲,仿佛昨晚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大家正在魔神皇陛下面前请功呢。
「噗嗤!」卡兰皇子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众人的自吹自擂:「大哥,死了这么多人,抓不住紫川秀,连妹妹也给劫走了,开始我还以为是我们输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敢情还是我们赢了!」
卡顿勉强地回答:「卡兰,你不明白当时情形。紫川秀凶悍得很,手持锐利的刀子左砍右杀,我们这边将领们都是来参加宴会的,仓促之下都没有武器,所以伤亡就很大了……」
「恩,为什么不通知卫兵进来处理?我记得值勤的警卫队都是带武器在身的。」
「因为门被关了,警卫进不来……」说到一半,卡顿亲王自知失言,急忙闭嘴,却见卡兰笑吟吟地追问:「那又是谁关的门?紫川秀吗?他还真有空啊,一边一人对你们上千人还顺手有空关门打狗。」
没有人回答。卡顿对卡兰怒目以视:杀得天昏地暗的那一阵,这个可恶的家伙不知躲哪里去了。危机刚过去了他就悠悠出现,大发感叹:「哎呀呀,这么好的菜肴给浪费了,真是可惜!啧啧!」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刚才一直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後看热闹,现在就跑出来大加讽刺,故意揭自己短。
卡兰继续说:「有件事情我也不怎么明白:增援的羽林军士兵赶来时候,整个营区应该已经被封锁,怎么还能让紫川秀给逃了呢?」
「这个不关我的事!」像是被谁在屁股上狠狠剌了一针,卡顿亲王急忙回答:「是云浅雪下令放走了他的!」
罗斯总督声泪俱下:「陛下,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云浅雪叛国了!他与紫川秀勾结,故意放走了他!当老臣出来阻止的时候,他竟然下令把老臣捆了起来,在我脸上踹了一脚,甚至还威胁说要杀掉老臣呢!这是对我们整个鞑塔族的侮辱啊,陛下……」
魔神皇不耐烦地说:「这件事情等等再说--云浅雪,是你下令放走紫川秀的吗?」
云浅雪匍匐不敢抬头,轻声回答:「是的。」
「为什么?」
从魔神皇压抑的问话中,云浅雪预感到风暴就在眼前。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陛下,因为他当时劫持了卡丹殿下,如果我们不让步,他就要杀了公主。在那个时候,我只能以公主殿下的安全为重。」
「哼!」罗斯总督冷哼一声说:「他只是吓唬人的!害死了公主殿下,他自己也得没命。云浅雪,只有你这个蠢货会上他的当!」
云浅雪没有出声,现在争辩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其实就是现在,他也没有把握: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对了。那双黝黑的眼睛,是个永远猜不透的谜。云浅雪不能想像:勇敢无畏和坚韧忍耐这两种可贵的品质,竟然可以几近完美地共存於一个人身上。
紫川秀是不是真的在吓唬人的呢?每个人都在想像著当时的情形,却没法得出结论。魔神皇摇摇头,问黑沙:「你怎么看,军师?」
「我认为,」黑沙依旧是那么不疾不徐的声调:「当时的情形,紫川秀已经是条亡命的疯狗,逼急了,反正都是一死,他什么事做不出来?罗斯阁下,您当时那样做,等於是逼著紫川秀下毒手啊!这个後果,不是您所能承担的。云君以公主安全为重,是很明智的。」
罗斯总督额头出汗,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