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桢稍微放松,也笑道:“那可用不着我来操心。”
二人泡了大半个时辰,起身转去隔壁小间,两名约三十多岁的健壮女仆上前按摩松骨,手指有力,拿捏得当,十分舒坦,顿时神清气爽。
按摩完了,又去池子里泡。雷昊抬手遣走送瓜果进来的小女仆,方道:“前一阵子,四爷从九千岁手里要走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空缺,却不知是要怎么着呢?我原以为,是要提拔你,现在看来,又不大像。”
江桢苦笑:“可别这么说。四爷也并不十分抬举我。”
“那倒是……”雷昊忽的住了口,恍惚片刻后,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起来,咱们皇上,似乎也听说了,那日信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因是问,到底甚么缘故来着。”
江桢满不自在,也不搭腔,雷昊停了一会儿,不见江桢追问,只得接着又道:“有好事的便告诉了皇上,皇上即刻宣了四爷进宫,细细查问了一番。”
江桢不禁想到,这雷昊状态亲近,到底他是知不知道,四爷竟然是女儿身呢?瞧上去并不像知道的样子。他没有见过真正的朱四朱由郴,因此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大秘密,是怎样保守得住的?
没奈何,只得道:“这事总也没个完啦!”
回来后,他细思量一番,想来那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很可能是要授予自己的,只是被信王这么一发作,县主也不好提出升迁。又不知万岁爷问到时候,县主却是如何回答的?他心里极是不安,所幸信王也并没有再追究。
他自然有些明白,信王是为着他不自量力,觊觎县主,所以心中恼恨。信王本来年轻,性情没有磨练好,加之母亲出身低微,幼时不被重视,及到兄长登基,日子才好过起来,不免养成一种奇异心态,动辄得咎;但他又很懂得克制怒火,因此人人都说,信王性情虽然固拗了点,但还算是个和顺的孩子。
心思转回来,这边倚虹小娘已经拉了高阳进房,众人皆是笑骂,也有人兀自去寻相好的女子,那边厢有人就着海碗掷起骰子来,三六九的吆喝着,酒色财气,一任胡闹。
江桢不免暗自摇头。他倒不是吝惜钱财,虽说京城里置了宅院,忽然手里就显得拮据了些。他只是想,若是外人不知情,乍一见到这幅场景,定然以为四海平服,才能如此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哪里会想到,这便是皇明的最前线!
月中,马三三自京城返回。
带回朱琦琛亲笔信,牛皮纸信封上不着一字,无具名无落款,封口用火漆封了,印了一只凤凰图章。江桢接了信,来不及问马三三京城事务,忙检查火漆,见完好无损,方挑开火漆,将火漆在烛火上溶去了图章印记,这才展信细读。
信纸是上好的玉京轩特制玉兰笺,雪白细致,上书秀丽小楷,并不像寻常女子手书一般柔弱绵软,笔锋有力,勾画利索,可以想见县主本身性情是如何爽朗伶俐。
也没有抬头具名,似乎是因为担心信件无法送达收信人手中,所以才如此行事的吧。
“抄送文件已阅。建州此次朝鲜之役动静太大,反倒觉得很是不妥;黄台吉此人野心勃勃,断不肯固守小小苦寒辽西之地。推了朝鲜,便是要断了我朝在他后方的外援;并皮岛毛文龙也受大挫,此是另一层不妥。若建州不日强攻宁远,巡抚袁某如何决断?
又:前日派往宁远之兵丁若干,若有变故,即时全部交由你来调度;高阳可用,但不要教他与你同在一城;祖、满、赵皆一时将帅,祖虽骄纵,难得忠勇,他若示好,不妨顺应。
又及:吏部已经特召你叔父进京述职,似是与你及唐家小姐的婚事有关。”
江桢一路看下来,县主似是担忧建州动向,倒也罢了,虽说是杞人忧天了些儿,可有谁敢说没这个可能呢?并不算故作惊人之句,倒是最后一句让他浑身冒了汗。
谁有这能耐,竟能令吏部特别发文,要一方巡抚大员无故进京述职?
他依稀觉着似乎真是平白生出祸端来——其实论起来,宝芝相貌与管家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只是……出身未免有些差强人意,怕是叔父知道首尾,杀了侄子的心都有了。
怔忪半响,方问马三三:“四爷可还说了些什么不曾?”
马三三回道:“四爷说,教大人好好做事,别多想。”
又是一句顶奇怪的话,摸不着头脑。
过得两日,京城又送急件来,分别送给袁崇焕、祖大寿、赵率教、满桂,及监军太监纪用、赞画殷雨庭。信使另送了一封私信与守备江桢。
依旧是雪白玉兰笺,秀慧小楷,字迹略有仓促。
“前次所说婚事,竟已成定局。五弟敦促,兄长授意,你叔父已与唐家定下婚约,不日择期完婚。”淡疏疏的语气,平白直叙,并没有甚么特别含义在里面。江桢将这短短两行字看了又看,心中苦楚万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