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半个牙儿，夜色仍旧覆盖着整个京城，可大街小巷，许多人却都动起来了。</p>
靖北伯府里头，下人打着轻纱灯笼引路，几个长随跟着，几位少爷从府里出来上了马车，响鞭声动，出了古石街，便往贡院方向去了。</p>
林南起的也并不晚，甚至要更早一些，一个人在西园子里打了一趟拳，随后拜过了蒙师沈修，再到老太太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出来和两位堂兄一起到贡院看榜。</p>
出了府门，在这古石街上就遇到许多车马，都是各府里头豢养，一辆比一辆贵气。此时出来的人家，大都是前些日子有子弟参与大考的，不管自己觉得考得什么模样，到了放榜的日子，都会去龙门前张望一眼。</p>
越往贡院的方向走，汇聚的人流车流就越多，看着窗户外面的车流人流，即便林南心性比一般的少年稳得多，此刻也难免有些激动。毕竟十年寒窗，到底是骡子是马，就要在今日定型了！林福和林寿先前还是喜色满脸，可眼看着要到时候了，看着这么多的人，心里头也渐渐没底了。数千人的大考，能取多少人？自己这两把刷子，真能中么？先前三人在车里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到得后来，离着贡院大街越近，车里头就越沉默，几个人都目光转向车外，看着人流各怀心思，却再也没话了。</p>
不多时到了贡院西街，不能再往前走了，人实在太多了，等会儿日头出来恐怕就挤得满满登登的了，来去不便。因此三个人下了马车，加入到人流中，往贡院正门行来。行走间遇到很多熟悉的面孔，耳朵里塞满了学友同年的寒暄问好之声，很多青葱少年作揖问好，姿态已经宛然如同成人……</p>
京师贡院大龙门前，此时已经围满了人，东西两块榜牌在前一日就重新上漆，东面的牌子刷的金漆，西面的牌子刷的是银漆。京师贡院不但是北直隶一省士子乡试大考之地，也是全国的举子会试的地方，因此门牌高大，气度非凡。放榜的牌子也要分得清楚，东面那刷金漆的告牌是专门贴会试榜的，西面刷银漆的告牌是专门贴乡试榜的。此刻西牌旁边数百人围着，一边等着放榜一边寒暄谈笑，诸考生之间面上互相恭维，心里头却各有想法。</p>
有的人一脸的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有的人虽然面上带笑，却笑得不太自然；也有的人虽然挤在人群之中，但眼神有些放空；更有的战战兢兢，一脸的菜色，神态更像要哭出来一般，像要上大刑过堂前的感觉一样……</p>
林南看着眼前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面，感受着周围异样的气氛，心里头也开始打鼓。能中了固然是喜上眉梢，光耀门楣，万一要是没中……府里头上上下下起早贪黑准备了一大套，自己怎么有脸面回去见人？正这般想着，耳朵中听到梆锣声响！卯时三刻到了。</p>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人人翘首望街口张望，原来有谈兴的也没心思说笑了。时间不大，街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锣声一响，人群两分，两队兵丁开道，由街口缓慢走了进来。随着兵丁向前走，身后的人群忽然拥挤起来，就好像沾水的毛巾忽然被什么力量拧紧了一样，先前还保持风度的士子们忽然就变成了市井流氓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前挤！</p>
两队士卒走到龙门西牌周围，四下里散开，手握着腰刀，面朝外拱卫着中间的几个人。林南方才路过时候瞧得清楚，中间几个人有点面熟，都是礼部衙门的属吏。其中一人穿着有品级的官服，其他跟随的小吏则身上挂花披红，人人胸前头上都带着红花以示喜庆。</p>
吉时已到，那官员从袖中缓缓抽出一个圆筒来，拆了盖子，从筒中抽出一个宽约五尺的纸轴来。旁边两个属吏高声宣喝：“吉——时——已——至，开——张——放——榜——啦！”</p>
四下里几条街上的人群顿时轰动起来！</p>
几个人将纸轴缓慢张开，刷上浆糊，缓慢小心地从下到上边张边贴，随着他们贴的过程中，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矮下身子，从胳膊腿的缝隙中朝告牌上窥视。</p>
“一百……一百一十二名，张……思……张思水！张思水！”</p>
“一百零九名，李……恒……”</p>
“九十八号，于汉文！”</p>
随着七嘴八舌的大喇叭广播，身后的人群不时传出兴奋得大叫和喜极而泣的哭声。折腾了一阵，榜单终于贴得结实平整，官员和属吏便都撤去，各个兵丁也都脸上带笑，急忙散了给人报喜去了。这些人一走，告牌旁边的人立刻一拥而上，挤了个水泄不通！</p>
林南本来站在离告牌十几步的距离，可是忽然之间，身后无数人涌了上来，转眼间就把他挤了出去！林福和林寿也好不了多少，身边虽然跟着长随和小厮，可架不住人太多了，挤也挤不动，只好在人群稍微松散一点的地方干等。好在最里头的圈子里有人专门给唱名，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因此外面的人虽然挤不进去，但都静了音听着。</p>
“乙卯年丙寅月乡试——第一名——顾——文——朝——”</p>
轰！人群中仿佛扔了一颗炸弹一般，瞬间开了锅，顾文朝这个名字如同潮水一样以告牌为中心，穿过大街小巷，向四方传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