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牌桌上,稀里哗啦的热闹非凡,这边的太师椅前却低沉压抑。房内的空气犹如被割据成了两半。一半流动、一半胶质。
“祖爷,九棠可是犯了什么错?”白九棠微微一愣,抬眼问道。
在法租界,黄金荣就是天,他有心发难,自然会视淡定为狂妄,见此情景顿生恼怒,将茶杯跺得砰的一声响。
牌桌上投来几道错愕的目光。听得一腔和悦的声音,从容笑道:“来来来,我们打我们的,他们说他们的,两不干扰!洗牌洗牌!”
合着一阵嘈杂的洗牌声,那边厢恢复了正常。这边厢却骤起一声大骂:“小东门的捐银你做了手脚以为我不知道?!还不给我跪下!”
“祖爷?”白九棠茫然抬起了脸来:“九棠从未干过这种不齿的事!”
“你是说我冤枉了你?!”
黄金荣这一声怒吼夹杂着清理门户的森寒,令得从旁沙发上的两名女子纷纷起身,只剩下了冷眼旁观的袁克文。
牌桌之上有了名唤桂生的女子坐镇,依旧将麻将搓得风生水起。像是在擂战鼓一般聒噪。
“小东门的燕子窝一向由九棠亲自收取捐银,不曾假手于人,也从未出过差错,祖爷若是质疑,可以从严彻查!”
白九棠被突如其来的控诉惹得疑窦横生。兴许是感到冤枉,也兴许是心境坦荡,反正是死活没跪。
“你胆敢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流氓大亨怒目相视,令人不寒而栗。
“阿九,不管错还是没错,老爷子已经开了口,你就不该执拗!快跪下回话!”杨啸天急忙起身。
随之一掌压肩,白九棠被杨啸天按下了身子。
苏三何时见过这般架势,如筛糠似的轻轻抖了起来,无边无际的惶惑蜂涌而至。
黄金荣俯视着跪地的白九棠,尤为伤神的掠了杨啸天一眼,不着痕迹的受之安抚,托起了茶杯。
“白九,今日找你和苏三过来,有两件事要说!”他带着怒气退潮的寡淡,吹了吹茶末说道。
“祖爷,九棠胆敢用性命保证,绝对没做过任何对不起青帮的事!”白九棠凄怨抢白,被杨啸天瞪视了一眼,负气的落下了眼帘。
黄金荣不以为然的放下了茶杯,忽然瞥到苏三尚站在一旁,不禁眉心一松,发了话:“苏三呐,老是站着干嘛呢!过来,坐我边儿上,男人们的事,碍不着你什么!”
苏三被一语唤醒,不肯挪动分毫的怔怔说道:“老爷子,我苏三也能用性命保证,九爷不会做那种事!”
“苏三?”黄金荣疑惑的扬起了眉梢。
白九棠的感动刚刚掀起了浪头,却被一腔冷言打断。
“苏三,你别怕!如今有老爷子给我们做主,无须遮掩什么!话说白九棠账目上的漏洞,正是因你而起,你来为他做担保不是太可笑了吗?”
这一腔声音从置于太师椅一侧的沙发上发出,不但令白九棠猛然抬起了头,甚而令牌桌上的“桂生”也为之侧目。
袁克文沉寂了这么久,终于耐不住开了口,竟是一语惊人,彻底拆散了苏三的骨头。她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跌坐在地。
身旁的白九棠回味了半饷,机械的转动头颅,朝她投来了凛冽的一瞥。那一眼,沧海桑田已是云烟,杀机暗伏,催人心寒。
杨啸天拍案而起,鸣起了不平:“这他娘的是一笔什么糊涂账!袁二公子如是说,可有证据?再说了,即便是有证据,也轮不到你发话!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大哥给你做什么主?”
但见袁克文一时语塞,他转而朝苏三发难道:“你给我起来!我他娘的倒要问个明白——”
“啸天!”黄金荣气不打一处来的打断了杨啸天,及时堵住了那张口没遮拦的嘴。
继而竟放下尊驾,亲自把苏三扶到了椅中:“你这孩子!说倒便倒了,堂子里吃不起饭么?”
迎着黄金荣这一声心疼的埋怨,关公画像之下窜出了一声冷哼:“哼!造作!”
黄金荣悻悻然的溜了溜眼珠,赶紧抽身而回迫不急待的转入了正题,以期回避自家后院的矛盾。
“白九,我今日找你来有两件要事,你给我仔细听好!第一、账目之事你若交代不清,我便要将你帮规处置!第二、克文有心纳苏三为妾,我已经准了,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往天津卫去,你不得找他们的麻烦,否则就是对我不敬!”
一语既出,五雷轰顶,虽预感不妙,却未曾料到这般不堪。白九棠感到被凌迟的网绷紧了全身,僵硬得已经感觉不到心痛。他的身旁已然安置好了接碎肉的簸箕,也已然随着一秒一秒的推移,堆放起了一截一截的残肢。
他的愤怒渐渐将凌迟的刑具熔得瘫软,烧得皮肤生出了嗤嗤的声音,撩拨得那弹指可破的神经,濒临最后的崩溃。
“作为青帮门生,九棠听凭祖爷发落!作为一个男人,后一桩事,九棠绝不能答应!”<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