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胤禛下了一道诏令:将九阿哥允禟及其生母宜妃的心腹太监何玉柱,张起用等十二人发配边疆,抄没家产。且诏上明谕,如其不肯远去,即令其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验看烧毁,仍将骸骨送至发遣之处。
下了此诏令没两天,胤禛以抚远大将军允禵到京,西北无人驻扎为由,命九阿哥允禟前往西宁军前效力。
得了诏令,允禟直奔养心殿找上了胤禛。在看到站在胤禛身边的我时,不由得怔了一下,但很快,他的怒火便盖过了一切。
不曾行礼,没有问安,允禟火爆爆地质问胤禛:“我有什么过错,皇上要置我于千里之外?”
胤禛冷然道:“允禵又犯了什么错,先帝要斥他于千里之外?”
允禟一时语塞,好一会才道:“居丧不及百日,至少要等到先帝下葬再说吧。”
凝视着他的这位九弟,胤禛缓缓道:“难不成你不知道抗旨不遵的后果?”
愤恨地看了一眼胤禛,又望了我一眼,允禟似有所悟,面青唇白地拂袖而去,即日便上路了。可这件事却还留下来一个小尾巴——允禟出发当日,他额娘宜妃郭络罗氏便不顾阻拦冲进了永和宫,找德妃要说法。
宜妃郭络罗氏,娘家为佐领,门第高于德妃。康熙在世时,也算得上是得宠的妃子之一。育有三子,五阿哥允祺,九阿哥允禟,十一阿哥允禌,最为喜爱老九。今天无端发配西吹,她心下自然气不过,一怒之下跑到永和宫兴师问罪。
见到气势汹汹的宜妃,德妃不致何故,笑问道:“宜妹妹,怎么了?”
宜妃冷笑一声:“亏得太后还好意思厚着脸皮问我,我郭络罗家可没有您这般尊贵的姐姐!”
德妃道:“你我相识多年,今日到底是为何事红脸?”
宜妃咄咄逼人:“何事?问问你的好儿子,我九阿哥犯了什么王法,你儿子一当上皇帝就要遣送他去那偏远塞外的边地!”
自己将自己幽闭在永和宫里的德妃对此事也略有所闻,当下道:“祖宗、早有家法明训,后宫不得干政。皇帝再是我的儿子又怎样,国政大事我能穴手不成?!”
宜妃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就怕外间的流传并非是谣言,而是事实吧。”言毕,也未向德妃告退,气急败坏而去。
受到沉重打击的德妃颓然坐在榻上,沉默良久,吩咐道:“彩虹,去把养心殿的月喜给我叫来。”
彩虹来到养心殿的时候,胤禛和十三正在看一份允禵上给奏事处的咨文。询问到京后先叩大行皇帝梓宫还是先庆贺新皇登极。最后一列用醒目的大字写道:请问仪注如何?
“仪注如何?仪注如何?”胤禛喃喃地念了好几次,:“仪注如何,不就是对朕是行君臣之礼还是行兄弟礼的意思吗?兄弟,兄弟!”
十三皱眉道:“怕是来者不善。”
胤禛面色冷冽:“他若真的不仁,朕也可不义。”
我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完着手上的绣帕,天天都是这些能烦死人的争权夺势的DD,却又不能不管,原来这皇位真的不是好坐的,这个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唉。
门外响起胜文的声音:“启禀皇上,永和宫的彩虹奉太后旨意传召月喜常在过去。”
胤禛与十三异口同声:“太后要见月喜?!”
我“哦”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鬓发,拉了拉衣襟,向胤禛道:“四爷,十三爷,月喜过去永和宫了。”
胤禛嘱咐道:“小心点,别惹恼了太后。”
我笑道:“放心吧,月喜有分寸的。”撩起门帘,随彩虹而去。
本以为德妃是叫我过去拿我开刀呢,谁知一进门,德妃便亲切地让我不必拘礼,还纡尊降贵地挽住我的手道:“月喜哪,你既然是先帝亲指给老四的人,也就是我的儿媳妇了。以后咱娘儿俩见面也勿需行这些个俗礼了。”
不知道德妃究竟是何用意,我只得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德妃拉我坐下,亲热地问道:“宫里都知道你的身份,可老四只给了你个常在,真真委屈你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德妃召我过来,就是想拉拢我,套我的话,让我做她的同盟军,为她在养心殿卧底。只惜她找错了人,任谁,任天下人,任是胤禛的亲额娘,亲兄弟都误解他,我决不会背离伤害他。面上却还是笑道:“太后,这是月喜自愿的,有劳您费心了。”
德妃仍道:“可依着我看来,册你为妃也不为过呀。这老四,也是太不把先帝爷当回事了不成?”语气中隐隐透出一股怨艾,不知是为康熙,为自己,抑或为了十四?
看来对德妃,我不下猛药是不行了。恢复我的伶俐口舌,我道:“回太后的话,这条路是月喜自己选的,与皇上无关。月喜只是想呆在皇上的身边,好好的侍奉陪着皇上。尽量不让皇上太过劳心费神,为着些不明不白的人啊,事的殚精竭虑。月喜还知道一件事,皇上的这个皇位是先帝当着隆大人与月喜的面,亲**付了今上的。太后,别被某些东西蒙住了您的眼睛。”
德妃脸色一沉:“大胆奴才,谁教你说的这些没规矩的话的?”
我微微一笑,月喜我从小就是唬大的。这宫里都怕你这位太后,可我不怕。从身上掏出康熙给我的那个扳指,送到德妃面前:“太后请看,这便是先帝赐下的信物。当时,先帝将扳指交给月喜后,江山也一并托付给了今上。”
一手接过扳指,德妃表情复杂——原本一直以为大位是属于她偏爱的十四,未曾想康熙却将它给了她的老四。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
想不发火都不行了,摊上个这么偏心的妈,真不知道老四上辈子到底欠了她多少巨大数目的账没还?我只得继续不遗余力地打击,或者说陈述事实:“太后,请您想想吧。最简单的一个理儿,若先帝真有意传位于十四爷,会在弥留之际不把十四爷召回京城?”
德妃无力地反驳:“倘是有人半道上截住了信使呢?”
这个德妃基本上已经无药可救了,使劲深呼吸后道:“太后,您是怀疑步军统领隆大人与皇上有问题,是他坏了十四爷的事?”
德妃闻言不语,我又道:“太后不会不清楚。若真有此诏令,那么传召十四爷的旨意系由内阁办理,尔后通过兵部所辖驿站传递出去的,谁可穴手?月喜或许真的不懂规矩,但事理还是明白的。倘是太后没别的吩咐,月喜告退回养心殿了。”望了望德妃这个不知是慈母还是晚娘的太后一眼,漠然离开了永和宫。
回到养心殿,胤禛和允祥果然在等着我。挥退左右,胤禛问我:“月喜,太后传你何事?“
喟叹一声:“太后的意思,四爷还不明白?“
有些黯然,胤禛道:“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天下难容,额娘难信,兄弟相逼。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为何自古帝王都要称孤道寡。”
上前正欲开口,瞧见十三悄悄朝我摆手。心下清楚,胤禛不是不难过,只是一直都憋在心里,时间长了,让他略略发泄一下也好。便止住脚步,静静看着他。
好在这时小多子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在门外道:“启禀皇上,十三爷的药已经熬好了,是否现在拿进来?”
在养心殿喝药,不异也是胤禛对十三的一种特别的恺悌之情,对十三而言,这不仅是皇帝的专宠,更是兄长的笃爱与关心。见胤禛点了头,我说道:“拿进来吧。”
小多子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后退了出去,我端起药碗递于十三。岂知,药还没送到十三面前,我右肩忽然一阵刺痛,右手顿时就没了力气。一松手,药碗碰在茶几上,药汁浇了一手。
幸好送来的药都是晾到可以入口的温度,所以手倒还没被烫伤,但肩膀却一下子就疼得抬不起来了。心里一紧,月喜我还没老呢,这伤怎么就发作了。不是让我提前领残疾证,享受残疾人优待吧?做和右手残疾的妃子,那倒真是独一无二,冠绝六宫了,可我不要啊!
内心还没呐喊完呢,已被胤禛拉在了椅子上,望住我问道:“月喜,你的伤处又痛了?”我已经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只能点头做答。十三过来道:“月喜,忍忍,太医马上就到了。”
很快,林太医就带着药箱连跑带跳地出现在了养心殿。为我诊视一番后向胤禛道:“常在肩膀的旧伤本就未愈,加之上月在畅春园时又浸了冰水,寒气入侵。便重了,重了……”见胤禛一副阴森森的模样,林太医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十三说道:“你只管说严不严重,该怎么治疗就行了。别的咱们不管。”
使劲吞了口口水,林太医偷看了一眼胤禛才道:“其实也说不上太严重。只是这段时间,常在的右手要尽量少使力,保护调养,臣再配上药外敷内服,应该很快就可以减缓了。另外,还请常在每天多用热水敷敷肩膀,疗效会更好些。”冷不防旁边的十三又问了一句:“就只能减缓了?”
可怜林太医,大冷天的,额头上,脖子上的汗还不停地冒。踌躇了半天方道:“当初常在被伤之时,伤情本就不轻。既伤了筋络,可能也没得到太好的休养。所以,所以此时,万不能急,急于求成,须时日调,调,调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抖着完成的。
看林太医那模样,我也于心不忍,便道:“没事的,也怪不得林太医。畅春园那次也是我自找的,回去用热水敷敷便成。”
林太医感激涕零地看了我一眼,大有拿我当再生父母之意。胤禛道:“下去开药吧,弄好了赶快拿过来。”林太医如蒙大赦地收拾好药箱,忙不迭逃之夭夭了。
这时,玉华已将一盆热水端了进来。胤禛对我道:“你进里面去吧。我和十三还有事。”应了一声,喜蝶扶着我往里走去。
刚走两步,胜文进来禀报道:“皇上,十四爷已经回来了。先已在景山寿皇殿口谒先帝灵柩。”
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十四回来了!又一回想,康熙过世已有一月,是时候回京了。
十三突然道:“十四弟昨天傍晚业已进城。不过他没回自己的贝子府去,去了老八府上,做了达旦之谈。”
胤禛淡淡道:“是吗?他跟他八哥的感情一向强于我这个四哥的。只是他待会也必然也会来我这养心殿瞧瞧的。”
我的心不禁沉重起来,十四回来了。他的回来,又会给胤禛,给自己,给政局产生什么影响呢?
脱下衣服,趴在榻上,玉华将滚热的锦帕搭在我右肩上,酸疼立时减轻了很多。乐茵在一旁笑道:“月喜,看看吧。上次在畅春园发横,现在报应来了。”
喜蝶瞧着四周无人,悄声道:“乐茵,你别怪月喜。若不是上次皇上的三阿哥下手太狠的话,能到这份上吗?”
一向沉稳的玉华赶紧说道:“喜蝶,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姑姑了,还说这些个没轻重的话。皇上是宠着,惯着月喜,可毕竟月喜还没子嗣。而皇上现今也就三个皇子,你说说,孰轻孰重?”
喜蝶也明白,叹了口气噤声不语。乐茵却道:“月喜,虽然你叫咱们私下仍以姐妹相称,不拘那些俗礼。可我们还是盼着你怀上龙胎,母凭子贵。即便是以后见了你就得跪下叫娘娘,心里也是乐意的呀。”
我无语了,月喜阿姨我今年都三十有二了,再去怀孕生子,当高龄产妇不成?在清朝这个医疗设备基本没有,接生技术落后的时代,存心自己给自己过不去,提前报销大好前程,魂归故里不是?再者说了,当年的月喜已经喝过了皇家秘制的终生长效避孕药,早没那生儿育女的本钱了。你叫我怎么去生嘛,下蛋还比较有可能性,生孩子,下辈子投胎前先和老天爷商量好再说吧。
知道喜蝶她们也是好意,也只得笑道:“子嗣的事是上天注定的,强求不得。何况,我老家那都说女子不生育不容易老的,我多年轻几年不好吗?”
玉华一边为我换上热锦帕一边道:“可没有后嗣,怕皇上……”
我笑笑:“到时再说吧。现在操心也操不出个阿哥,格格的出来呀。”喜蝶啐道:“你呀,性子急起来能吓死人,慢起来又能急死人,真真是个怪人了。”
这时,外边隐隐传来喧闹声,里边还夹杂着十三的咳嗽声。我便向乐茵道:“帮我看看外边怎么了,一下子这么热闹?”乐茵依言走过去从门缝里瞅了瞅,大惊失色地小跑过来道:“月喜,出事了。十四爷拿着剑指着皇上,十三爷在旁边劝不住了!”
我一下子从榻上撑起身子:“什么?!”翻身就要下榻冲出去,被玉华一把拉住:“慌也不能不穿衣服呀。”低头一看,身上仅着了一件肚兜。连忙让乐茵他们把外衣给我套上,胡乱整理了一下衣服,跑到门口,“砰”地一声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一幕差点让我心跳停顿,血液凝固——十四允禵手中的长剑明晃晃地抵在胤禛脖子上,面色阴沉。而胤禛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一奶同胞的亲生兄弟,毫无惧色。一旁的十三正在竭力劝阻,一面喝退冲进来的大内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