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夜,静杳无声。</p>
门厅外,扒满了人。</p>
宫宝森和叶问。</p>
北方无敌与季华无敌。</p>
脚下生乾坤,手中纵风云。</p>
功夫是纤毫之争。</p>
两人步伐腾挪,手掌交叠,不是拳拳到肉的碰撞,但其中的惊心动魄,不输分毫。</p>
刘琛全神贯注,将宫宝森的每一丝变化都纳在眼中。</p>
传统黑色长衫挡住了宫宝森肌肉的运动,无法窥见宫家六十四手的练法。</p>
但刘琛并不想偷师,只想触类旁通,借鉴这个世界最高明的拳术。</p>
宫宝森对劲力的把握堪称精妙,不多一分,不少一毫。</p>
若是放在任何一名普通高手,就该知道两人的差距如同沟壑。</p>
只是叶问是不世出的武学天才。</p>
一身技艺,是实打实打出来的。</p>
若论察觉劲力变化的绝招,咏春恰有一门。</p>
咏春听桥。</p>
眼见一时奈何不得,叶问闭上眼,放开其余感官。</p>
去听、去感触。</p>
黑暗,如有另一番世界,五彩斑斓。</p>
脚下麻制的地毯带来粗糙的触感,丝质的龙凤祥云织物又带着细腻。</p>
身动,风动。</p>
如树叶涤荡,云朵聚散。</p>
劲力在脑海中如明星,在黑暗中显出流星般的轨迹。</p>
蓦然,叶问捕捉到一道如月般的彗星。</p>
很暗淡,但彗星很大,尾大不掉,很难转变轨迹。</p>
机会!</p>
叶问快速迈出步伐,手虚张着。</p>
熟面饼的细腻颗粒传到指尖,如美人掬水一般,将整个手掌从侧面包住面饼。</p>
右肩更进一步,像刘琛在半步崩拳时那样,突如其来的发力。</p>
撞在听桥感知到的那颗彗星上。</p>
太空中两颗恒星相撞,无数物质发生了湮灭。</p>
无声,刹那的芳华。</p>
已经足够。</p>
撞是目的,但不全是。</p>
与其寄希望于宫宝森提供另一个相反的剪力,倒不如依靠自己。</p>
关键是这一撞,让叶问的手,捏住了那块饼。</p>
借着瞬间的错愕,右手上下用力,同一个点,相反的力,掰下去。</p>
万般变化,只在那一瞬。</p>
落在观客的眼中,就是两人撞了一下,触之即分。</p>
交手的两人都知道了结果,再度分开。</p>
叶问睁眼,带着坚定不移的自信,心中一笑。</p>
“其实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在你眼中这块饼是一个武林,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p>
“真管用的话,南拳又何止北传呐。你说对吗?”</p>
话音刚落,宫宝森手中的饼,落下了一块。</p>
众人倒吸一口气,没想到最后竟是叶问胜了。</p>
叶问这番话,含蓄又明白。关键落在了大成若缺上,暗指宫宝森忙碌一辈子,过于追求完整,甚至陷入了某种极端。在他看来,国是国,武是武。国只有一个,但武之一道,百花齐放,何必要统一,各自发展就好。</p>
所谓想法就是道,在此处,显得淋漓尽致。</p>
宫宝森求一世南北融合,才会将形意八卦融为宫家六十四手。</p>
叶问看百家争鸣,才会一辈子只钻研咏春一门。</p>
无所谓对错,只是路不同。</p>
落在宫宝森心中,恍若在他前进的路上开出了一条支路。</p>
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坦途,但也能从支路上看到别样的风景。</p>
“说得好!宫某羸了一辈子,没有输在武功上。没成想,输在了想法。叶先生,今日我把名声送给你。往后的路,你是一步一擂台。希望你像我一样。凭一口气点一盏灯。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灯就有人!”</p>
只愿你能像我一样,一辈子践行自己的道。终有一天,你会见到自己成道的那一天。</p>
“好!”</p>
厅外众人鼓掌,喝彩声连片。</p>
刘琛遥遥向叶问道了句恭喜,逆着喝彩的人流,离开金楼。</p>
他知道,宫宝森放水了。</p>
在叶问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刘琛还看到宫宝森手腕轻微的抖动。</p>
抖动至微,甚至比蝇虫振翅还弱。</p>
但劲摧到了,饼上的裂痕彻底碎开。</p>
只是这个玄机,非宫宝森刘琛这等境界看不出。</p>
此举,正如宫宝森开始所说的。</p>
不比武功,比想法。</p>
想法得到了宫宝森的认可,饼自然就裂开了。</p>
至于武功?嗯…</p>
你跟无敌谈胜负?</p>
武道昭昭,英雄登场。</p>
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p>
人群簇拥,来到金楼牌匾下。</p>
相机闪光灯亮起,印刻下这场时代的交迭。</p>
宫二在窗后,看着意气风发的叶问,迟疑片刻,定了定心思,悄然下楼。</p>
二十多岁的风华,带着宫家的傲气。</p>
宫宝森的落败,已让她记住了叶问。</p>
宫家没败绩,要是有,她必须要找回来。</p>
不过现在是叶问的荣光时刻,不合适。</p>
所以她决定找另一个,刘琛。</p>
雨后有明月,小巷积着水。</p>
脚踏过积水,溅起水花。</p>
水花之中,映照着无数云月。</p>
刘琛还在回忆刚才的交手。</p>
那是电影中最重要的一场战斗。</p>
也是刘琛特意从北方赶来的原因。</p>
武技、思想。</p>
短暂的交手,却是两个时代的碰撞。</p>
老一辈求武道周全,新一辈信大成若缺。</p>
所谓一代宗师,必心有众生。</p>
众生,便是武道的归途。</p>
很多事情,亲身经历和道听途说完全不一样。</p>
直到今晚见到了这场引退仪式,刘琛才真正明白。</p>
什么是一代宗师。</p>
甚至隐约间,他感觉自己对武道,有了新的想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