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有句名言:“将乃军之魂。”前朝诸多战事表明,一名将帅的武力智谋,往往直接决定了战事成败、军兵生死。
不过,这句话放到南海郡郡兵这次剿匪战事中来,恐怕就要改成“法师乃三军之胆”。在这场百多人规模的战斗中,双方这几位术士的法力高下,直接左右了战局。
于是,当怒气高涨的厉阳牙,有如转世火神般纵横战场之时,这些原本充满荣誉感的南海郡官兵,在这样摧枯拉朽的杀戮面前,也只得抛下所有尊严,在山匪的叫嚣声中落荒而逃。所有郡兵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能逃多快就逃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离那位火灵杀神越远越好!
于是,鲍楚雄便带着手下,如丧家之犬般逃出三四里地,直到遇到这位巍然傲立的金甲神人。等被追兵迫着再靠近些,这些失魂落魄的郡兵才发现,原来这个浑身金光的“神仙”,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先前替他们绘制避火符的上清宫堂主,张醒言!
直到此时,不少人才想起来,在刚才那场丢尽颜面的战斗中,似乎一直都没见这位上清宫小道士的身影。不过对这些人来说,现在也不及细想前因后果,只要知道他自己这方之人变可——瞧着满眼的神光滟滟,这些落荒而逃的郡兵,竟渐渐安定下心神,不自觉便放缓逃跑步伐,开始收拢队形来。
一会儿功夫,这些原本散乱不堪的南海郡败卒,就已列阵于醒言身后。那面偃倒已久的水蓝玄鸟飘金旗,也被重新举起,威风凛凛的飘扬在当前的主将身后。
这些溃逃的败兵,能这么快重整旗鼓,自有其原因。这些郡兵虽然执刀戴甲,其实也都算是普通民众。对他们而言,平日最多也只能从坊间巫婆神汉那些个小把戏中,略略接触些神鬼奇异之事,也只能算是略知皮毛。等这两日中,亲眼见到这些法师术士的高妙道行,才第一次晓得,这世上原来还真有与神仙相类的人物。
于是,在将这两日所有匪夷所思之事略作整理后,这些官兵便得出个结论:
身上能发光冒火的法师,才真正厉害!
现在瞧瞧这位上清宫四海堂堂主身上,正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不是传说中的神仙霞瑞还是什么?!
立时,这些郡兵胆气又豪,重新燃起奋力一搏的希望——看那两名怪人和大风寨匪人穷追不舍的态势,也只有放手一搏,才可能捡条性命回去。何况,现在又找到一个看来挺坚实的靠山,就更要和那些妖匪斗上一斗了!
不过,对于少年这身鼓舞士气的霞彩,那位被一名军卒扶着的盛横唐,神色却是惊诧万分,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所见:
“上清宫秘技‘大光明盾’?”
“他刚才又去哪儿了?”
想想两日中这名上清宫堂主的表现,盛横唐越来越觉得这位谦和的少年深不可测。
当然,盛横唐最后这个疑问,倒很好回答。醒言刚才,自然是躲在僻静处吹奏神曲——
自掣起神雪玉笛,这位神色谦恭的少年,就如同换了个人;肃穆端洁,神采灵逸,似乎整个人都与这管晶莹圆润的玉笛融为一体。
微一动念,平时隐匿无踪的太华道力,便立即流转全身。
流水般奏鸣行云布雨的“风水引”,火色的天空便开始风云变幻,转眼间就已是阴霾满天,云阵如墨,漫天都充盈着一片云情雨意。未等引来的天水掉落,便已借势奏响四渎神咒“水龍吟”。
顷刻间,天地激荡,雷大震,雨暴注。
声声龙吟奔腾飞起之处,那位颀身傲立在滂沱大雨中的少年,似乎已全然忘其所在,浑不知身周天地的剧变。恍惚间,醒言似乎觉得自己已化成一条苍色的巨龙,正摇首摆尾遨游在墨色云涛之中,摧风云千里,挟雷霆万钧,雨流云乱,云蒸雨降,纷纷纭纭,彷佛整个的乾坤天地,只剩下自己的鳞爪飞扬……
正在他神思恍邈,似随这威灵神妙的笛音在浩渺天穹中追云逐电、横奔雷行之时,却忽见身下的万里云涛,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奔涌出一股强大无俦的引力,正在将自己巨大的鳞躯朝裂口中吸去!
突遭此袭,少年猛然惊寤,记起自己原来的所在。只不过,虽然云中神龙的幻觉已经消失,但那张拼力吞噬自己的黑色巨口,却仍是洞然如旧!
“不好!太华道力尽矣!”
有过一次经验的少年,立即便明白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原本均匀流转在身体之中的太华道力,现在似已不受自己控制,全都朝那管闪着幽光的玉笛涌去,转换成声声惊魂动魄的水龙啸吟。
“难道这水龍吟的曲子,每次都一定要奏完?”
醒言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脸上那丝无奈的苦笑。声声吟啸中,自己的整个躯体,似乎已变成一片无助的秋叶,飘飘荡荡,离那张巨口越来越近。此刻,似乎他身周整个的天地都已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浓重的墨色中,醒言彷佛已看到一只只毒色的眼睛,听到一声声凄厉的鬼号……
“我正在堕入九幽之中吧?”
浑身传来的剧烈撕痛,反倒让灵台保留着一丝难得的清醒。但在闪过这丝念头之后,他心中便再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整个的心神魂魄,正在被凄迷的黑暗渐渐湮没……
成功让剿匪郡兵免于殛焚惨祸的少年,自己却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在他身旁滂沱大雨中专心守护着哥哥的小琼肜,却对眼前正发生着的灾难毫无所知。
就在苦难的身心已快接近寂灭之时,猛然间,一道金色的灵光,闪电般横过无边的黑暗,将那似已沉积了万年的混沌,瞬间撕裂!
禁锢心魂的黑暗,立时便化成千万块残破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散开去。正在品尝死亡滋味的少年,就好像突然走出幽闭自己的铁桶,重又回归到清明的人间。此时在他的心神之中,已感觉不出什么是光、什么是暗,只觉着一抹太阳般的亲切微笑,正灿烂温暖着自己的整个身心……
沉沦的魂灵得救之后,醒言便彻底清醒过来,记起刚才刹那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就在他心头那道奇异的金色灵光闪过之后,便有一股熟悉的力量,从背后猛然冲来,汩汩然如浪潮般涌入他已如空竹一般的身躯;与此同时,那首似已停不下来的“水龍吟”,也突地嘎然而止。
不仅如此,就在这派充沛的道力流水般涌入身体之时,隐约间,醒言竟似乎感受到这股流水源头的“想法”!
这种奇异的感觉无法言表,但醒言的直觉告诉他,此事绝对非比寻常;反应迅捷的少年,立即便寂灭了所有的尘思俗虑,只在那儿静静的凝想,紧紧抓住这份似乎稍纵即逝的微妙感觉。
这样奇妙的沟通,直到那外来的太华道力不再涌入为止。
“这便是清溟前辈所说的‘感应’?”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已窥得“驭剑诀”一些真窍,醒言便激动不已!
“真是神剑啊!”
现在他已经很清楚,因为这把神剑的缘故,便可省去“培灵”阶段。而刚才那份太华道力互相流转之间,又似乎让他窥破几分“感应”的堂奥。于是,醒言就开始回忆起这把怪剑的诸般好处来。
“哈!那青蚨居的章朝奉,还真有不识货的时候!”
“不过……好像我也是。呵~”
“哥,你在笑什么呢?不吹笛儿了吗?”
现在雨已停住,一直忙着虚劈雨点雨柱的小琼肜,已很难再找到劈砍对象。这时她才发现,哥哥那首一直连奏着的曲儿已经演完,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便仰着脸儿好奇的发问。
“呵~我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等回去再告诉你!不吹笛儿了,已经结束了。”
“嗯!我也正好结束了!”
“呃?你结束啥?”
“我练刀法呢!现在也练完了。”
“哦,这样啊。琼肜真乖。我们现在就再去打坏蛋吧!”
醒言放心不下那边的战局。
“好啊!”
“那我们上马!”
就在醒言开始挪步时,才无比郁闷的发现,自己现在正浑身酸痛无力,简直是寸步难移!
想来应是方才的神曲,耗完自己全部的精力。
最后,还是在小琼肜纤弱的肩膀死命顶扶之下,这位刚刚呼风唤雨的法师,才勉强蹭上了马背。见哥哥上了马,琼肜也拽着马尾巴,哧溜一下跃坐到哥哥背后。
“我让这白马慢些走,估计到了那山坳处,我气力便能恢复。”
“驾!”
打定主意之后,这位筋酥骨软的骑士便使出全身气力,牵了牵马缰绳,吆喝一声,便预备策马慢慢向前。
谁知,现在不仅仅是他浑身无力,他胯下这匹白马飞雪,也似乎是四足发软,难以向前;现在已不是前进快慢的问题,而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见着这状况,醒言才想起来,刚才那首震慑万兽的水龍吟,应对这匹神骏的白马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作法自毙’,是不是就说我这样子?”
进三步退两步的白马,驮着这位胡思乱想的少年,如蜗牛般朝喊杀正酣的火云山坳中挪去……
就在这不到五六丈远的行程中,醒言完整目睹了厉阳牙介入郡兵剿匪战斗的整个过程:
看到他宛如火神天降一样自火云山顶冲下,又流星般没入喊杀阵阵的火云山坳。然后,便瞧见远处本来只冒着些青烟的战场,突然又腾起冲天的火光。不久,他便听到顺风传来惨叫声更加稠密,那火光也更加旺盛。
不消说,现在郡兵的处境一定不妙。
“罢了!如今之计,只能试试我这太华版的‘噬魂’了。”
救过他两次性命的疑似噬魂之技,现已是浑身无力的少年唯一可恃之术了。
“马兄,能再快点吗?”
鞍桥上的少年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