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又出来了。
「真是的,为什幺会这样?久城同学到底去哪里了?」
偏着头的样子似乎有点生气:
「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那只灰狼的影子。那个美得可怕,有如恶魔的女孩。这是为什幺?就是有这种感觉」
口中念念有词的艾薇儿卷起制服的袖子:
「再来一次!」
又经过几分钟
「呜、呜呜」
艾薇儿哭丧着脸踉跄走出,像是被见不到的力量硬推出来。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金色短发与原本整齐的制服,看起来都变得破破烂烂。艾薇儿一手撑着长椅,另一手叉在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仰望黄昏的天空不甘心地说道:
「可恶,我恨死迷宫了,根本不知道是怎幺回事。呃可是会让入迷路成这样,果然是被下了诅咒一定是灰狼为了不让任何人打扰,所以下了狼族的诅咒。受到诅咒的花坛!一定是」
然后有些落寞地低下头:
「啊啊」
艾薇儿好几次回头看着迷宫花坛,终于一面以修长的脚踢飞小石头,一面沿着白色碎石道离开。黄昏的蔷薇色天空,柔和照亮艾薇儿的背影
4
「维多利加说到曼陀罗」
一弥站在糖果屋的厨房,正在切胡萝卜。
若是在东方岛国,别说要男子下厨,只要是过了十岁,即使有事要找人在厨房里的母亲,也不能踏入雷池一步,看来这个国家似乎并没有这种规炬。虽然内心感到有点抗拒,可是想到维多利加正在等着,加上原本的个性就是一板一眼,一弥还是认真切着胡萝卜,还仔细削皮放进锅里,接着加入砂糖小火慢煮。
边煮还边转身对着百无聊赖地倒在长椅上,还在发烧的维多利加说道:
「说到曼陀罗,刚才我在图书馆才看过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里面就有出现这种植物。那是发生在中国的战乱时代,有些不可思议的故事。有兴趣吗,维多利加?」
「唔」
轻声呻吟的维多利加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小巧的鼻子不停抽动。应该是闻到厨房里传出的香味吧。
「说说看吧。在胡萝卜煮好之前,应该可以打发一些无聊。」
「嗯。」
点头的一弥一边盯着锅子避免烧焦,一边说了起来:
「那是发生在昨天故事里出现的东方之地。从那里经过丝路不断往东、往东前进,所到达的中国大陆的故事。沿着丝路往前走,时代也不断往前回溯,这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据说曼陀罗的花语就是源自这个故事。」
「唔」
「那我就开始念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巨大的亚洲大陆陷入战乱,战火频传。广大的中国经常是群雄割据,征战不休』
也不知道维多利加有没有在听,只是躺在长椅上傻傻地仰望天花板。可以看到带些热度的通红脸颊、不停晃动的小脚,还有身上的漆黑法国蕾丝洋装不时轻盈摇曳。
窗外有风吹过,几片暗色花办也在黄昏的空中飞舞。
5
『在很久很久以前,巨大的亚洲大陆陷入战乱,战火频传。广大的中国经常是群雄割据,征战不休。在此同时,各种奇珍异宝经丝路由波斯与土耳其运来,蕴酿出绚烂的文化。这个传说始于中国大陆北方,蒙古骑马民族中的一个小族。
养羊的骑马民族随着季节在这个干燥的大陆上不停迁移,搭起帐篷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这个小族的族长有好几名妻子,一头金发的第五夫人有外族血统,带着一名与前夫所生的孩子──她是长得十分美丽,只有十四岁的金发女孩。她有着灰色眼眸,长相与这个民族截然下同。虽然外貌美丽,却是个连族长父亲的话也不听的野丫头。而且这一族一向早婚,这名女孩却罕见地没有爱上任何人。或许是金发与灰眸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别的理由,总之女孩从懂事开始,就一直觉得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
女孩的名字是灰连。
以十四岁来说十分健壮的灰连每天策马北方大地,舞动一头金发疾驰的模样实在帅气。就连族长都曾说出「如果她是男人该有多好」之类的话。那双灰色眼眸看来意志坚强,如果是个男孩,或许能够成为称职的年轻族长。
第二、第三夫人的儿子,也就是灰连的继兄们都希望迎娶灰连为妻。对于生活在严厉的大自然之中的他们,偏好身体健壮、能够生下许多孩子的女子。然而女孩却是一味地闪躲。她的心思不是仰慕丝路前方从未见识的世界,就是陷入战乱,依然以绚烂文化自傲的中国。总之即使生活在灰色萧条的大地上,她的梦想仍然是并非这里的某处。
可是就在某一天,可怕的命运降临在灰连身上──身为第五夫人的母亲病倒了。
身为前夫之女的灰连按照族里惯例,一旦母亲去世就必须代替母亲,成为族长新的第五夫人。可是族长的年纪比自己多了三倍,对于灰连来说,实在无法想象他将成为自己的丈夫。守在母亲病床旁边的灰连,每天都为此害怕颤抖。
母亲在十天后去世,灰连即将成为第五夫人。
灰连向大地之神祈祷,祈祷将我带到不是这里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成为年长族长的夫人,就此失去自由,整天只是生养孩子直到死去。就在祈祷过后的某个夜里,大地的另一头来了一名男子。
那是一名骑在马上,身穿陌生服饰的壮年男子。虽然满脸黑须的长相十分凶恶,但是一找到灰连立刻笑容满面:「和母亲像极了。」男子表示自己是来自遥远中国某个国家的武将,听说灰连的母亲死了,想来带走她的女儿。
「可是,为什幺?你是母亲的朋友吗?」
「我是你的父亲。那个女人害怕我会利用刚出生的孩子,所以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逃到这个极北之地。」
灰连不由得大吃一惊,可是自称父亲的男人雄壮的模样让灰连心动,更是对从未见过的中国大地感到倾心。回头只见一族正在准备婚礼的帐篷。对于年轻的灰连来说,她对这片土地没有任何留恋,于是在心中对着去世的母亲道别之后,便和这名男子一起骑马离开。
经过数日的旅程之后,他们来到绚烂的中国都市』
6
窗外已经黄昏,蔷薇色的暮色照进屋内,微风轻轻吹动蕾丝窗帘。
面对念个不停的一弥,维多利加懒懒地提醒他一句:
「可别焦了。」
「嗯、嗯。」
一弥急忙看了一眼锅内,看到里面的胡萝卜呈现美味的橘黄色,于是点点头:
「没焦。」
「是吗。嗯,那就好。」
维多利加的声音带着些许兴奋。胡萝卜的香气充满整个房间,维多利加忍不住抽动形状漂亮的小鼻子。
「不过故事里面,完全没有曼陀罗。」
「再、再等一下,再等一下这个中国武将就死了,然后曼陀罗就会长出来了。」
「连长都还没长出来啊。这个故事真长。」
维多利加很难得地以悠闲的语气如此说道。
「总之灰连和武将总算到达中国,然后灰连遇到一个男人,然后武将就死了。」
「唔」
「那幺我继续念下去。」
越来越深的暮色照进糖果屋,包围房屋的各色花朵也缓缓阖起花办,开始准备迎接晚夏的夜晚。
7
『中国是个可以让人顿时忘记北方大地枯燥生活的绚烂都市。丝绢、玉石、色彩斑斓艳丽的建筑,将黑发绑在头上的女子美艳动人,男人更是打扮入时。
武将悄悄将自己的继承人,一位年轻人介绍给灰连认识。他的名字叫勇喜,是个有着细长眼眸,非常俊美的黑发青年。灰连立刻爱上这名或许是自己兄长的年轻人。虽然他现在担任军职,父亲却表示一定要让他比自己更有出息,目标是取得天下。之后灰连以宫女的身分进宫,得以自由入出只有女人才能进入的王城,偷听国王与妻子的深宫密语。和父亲联手的她,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勇喜出人头地。虽然曾经想过这是否就是母亲担心的事,却不认为自己遭到利用。这都是因为她的芳心,早已许给了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勇喜。
过了两年,勇喜顺利崭露头角,身为武将的父亲也驰名天下。然而就在某一天,父亲因为遭到宿敌设计陷害,因此被判斩首。
灰连连忙赶到被捕下狱的父亲身边。在牢狱里的父亲说了:「一定要让勇喜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我不在之后就全靠你了。」灰连也向父亲发誓一定会做到。父亲于第二天早上处斩,灰连在夜里偷偷潜入留有父亲的鲜血与眼泪的王宫中庭,发现勇喜也在这里。两人终于在这里见面。
「你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的灰连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怎幺回答。
「我、我是你的影子。」
「影子?我的?」
「是的。和你的父亲一起为你奔走的人。」
勇喜仔细端详她那少见的金发,以及暗藏激动的灰色眼眸。
就在这个时候,灰连发现地面生长的怪异植物。那是从没见过的漆黑植物,不禁想起曼陀罗的传说──沿着丝路傅来,有关这种神秘植物的传言。
据说长在冤死犯人泪水滴落之处,受到诅咒的植物。
勇喜表示如今失去父亲的他等于没有后盾,不可能再有更大的发展。可是灰连摇头:
「还有最后的绝招。这里有曼陀罗。」
灰连要了一束勇喜的头发,与那株来自父亲泪水的曼陀罗混合,按照传说的方法一起调理,制成受诅咒的*药。
虽然传言制作曼陀罗*药的人将会遭受诅咒,但是灰连不在意。因为被诅咒的人是自己,不是勇喜。
将漆黑的植物磨碎熬煮之后的红色液体从锅中飞溅而出,有那幺一滴溅入灰连口中,灰连吓得连忙漱口。然后带着它回到王宫,让国王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公主暍下。
公主爱上在王宫宴会里认识的勇喜,加上勇喜原本就是优秀的军官,两人就此成婚。
之后骁勇善战的勇喜四处开疆拓土,成为一个好国王。
勇喜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生下许多小孩,但是在出征之时,一定带着金发的神秘女武将。女子的出身成谜,虽然传闻是北方骑马民族之后,但是头发与眼眸的颜色更像是来自遥远丝路另一端的西方异族。金发女子骑着黑马跃过砂地的身影,害怕的敌军无不把她当成掌管战争的异国女神。一生小姑独处的女子只有在战场上大肆活跃。
「我受到曼陀罗的诅咒,只是不知道何时发作。所以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也不想留下子孙,只要像个影子守在国王身边就好。」
据说这是某天夜里,女子对着出征之前上来攀谈的某位武将说的话。
二十年过去,国土倍增的国家繁荣富强,不再有战争。然而有如影子伴随国王的女武将却病倒了。
不断发高烧、苍白的身体上浮现与当时从锅中溅入口中的东西非常相似的红色颗粒。诅咒发作了,女武将不断发出梦呓,只是一旁照顾的宫女完全无法理解。
恍惚的女武将开始看到幻影,一到夜里就会梦见曼陀罗。
有一天总算有办法与来到病床旁边的国王短暂见面。女武将虽然努力想要起身,还是没有办法,国王好几次温柔抚摸瘫在床上的女子如今已经混入白色的金色长发:
「真是辛苦你长久以来的帮助,灰连。我能够有今天,都是靠你的辅佐。」
「太抬举我了。国王,我才要感激您,与您相遇时的我没有任何希望,也没有活下去的目的,甚至没有立足之地,就这幺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遇见您之后才有了一个目的,就是让您成为国王。您是我的希望,我也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灰连,你」
欲言又止的国王终于问道:
「你真的是我的妹妹吗?」
「事到如今也不知道了。」
灰连笑道:
「我只是相信自称父亲的人所说的话。母亲已经不在,所以没有办法确认,但是我选择相信我想相信的事。」
「是吗?那我就选择相信吧,我的妹妹。」
「我的哥哥再见了。」
「再见,心爱的人。」
两人就此永别。之后的二十天,灰连在恍惚的梦中徘徊,却不再是黑曼陀罗的恶梦。
她所作的梦是在很久以前就舍弃的北方干旱大地,一人独自奔驰的年轻自己。有如鬃毛的金发在风中翻飞,仿佛可以跑到天涯海角。
经过二十天卧病与恍惚之后,灰连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得年四十有余。以勇敢武将的身分得到厚葬,长眠在看得到北方大地的郊外。
曼陀罗的诅咒在灰连协助勇喜之时沉寂,过了二十年之后才突然发作。可是在那之后,历史依旧不断重复上演着有关曼陀罗的悲欢离合。
据说曼陀罗的花语「迷惑」,就是来自这名金发女战神灰连之死』
8
胡萝卜终于煮好,蔷薇色的黄昏也在此时来到窗外,柔和映照睡在长椅上的黑衣维多利加花一般的美丽模样。把锅子从火炉上拿开,一边将带有光泽的胡萝卜移到白色瓷盘上,一弥喃喃说道:
「结束了这就是和曼陀罗有关,很久以前发生在遥远土地上的故事。」
「唔。」
维多利加佣懒地回答之后,缓缓从长椅上起身,光着脚走近一弥所在的厨房。
认真的一弥小心把胡萝卜排在盘子上。
「应该是战场上很不卫生,也有很多老鼠的缘故,就算染上斑疹伤寒也不奇怪。」
「斑疹伤寒?谁?」
一弥惊讶地反问。用力闻着味道的维多利加,似乎被厨师认真制作的糖煮胡萝卜深深吸引,丝毫不打算回答。于是一弥再问一次:
「斑疹伤寒是什幺?」
「唔?」
维多利加一脸诧异:
「你还问是什幺?不是才刚讲完女战神因为斑疹伤寒死去的故事吗?」
「咦,是这样吗?」
一弥连忙把装有胡萝卜的盘子,交给伸出双手,像是在说「给我!」的维多利加。还把手边天鹅形状的银叉子也轻轻放上,然后拿起刚才的书不停翻着:
「维多利加,书上根本没有写啊。」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维多利加」
「咕嘟。」
「糖煮胡萝卜好吃吗?」
「唔。」
坐在猫脚椅上的维多利加一面摇晃双脚,一面把糖煮胡萝卜塞进嘴里。看到一弥在旁边耐心等待,维多利加总算莫可奈何地瞄了一弥一眼:
「唉,没办法。既然你没发现,就让我告诉你吧。」
「嗯,嗯。」
「灰连在战场上得到名为斑疹伤寒的病,那是置身不干净的地方时的常见疾病。最近对了,在英国为了抢夺黄金与钻石矿脉而进攻南非大陆,也就是上世纪末的波尔战争时曾经遇到。当时英军的战死者有八千人,死于斑疹伤寒的人却超过一万人。在大多是移民的**都市里,于某些时期也经常发生。灰连身上浮现的红色斑纹,就是斑疹伤寒患者的特征。」
「喔原来是这样。」
看到一弥点头,维多利加放下叉子,继续以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错,斑疹伤寒的症状是发高烧、鲜红色的斑疹,以及精神恍惚,会看到幻觉与作恶梦。灰连所见到的幻影与恶梦,恐怕就是这种症状。」
「嗯」
「斑疹伤寒菌的潜伏期很长,灰连有可能在北方时就已是带原者。细菌在她担心哥哥的期间一直潜伏,等到哥哥的地位稳固,心情放松之后才发病。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会发病这不是什幺曼陀罗的诅咒。」
「既然这样,公主之所以喜欢灰连的哥哥也是」
「只是很正常的恋爱。勇喜很有男子气概,曼陀罗只不过是迷信。」
如此说道的维多利加再次狼吞虎咽吃起糖煮胡萝卜。切成一口大小的胡萝卜,不断消失在小小的嘴里。一弥看着她的模样,终于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只要是甜的,你就爱吃吧?」
「唔,我吃。」
「喜欢砂糖炖煮的东西吗?糖煮栗子如何?」
「当然喜欢。」
看到维多利加理所当然地点头,一弥也跟着点头。
方形窗户将屋外的黄昏景色与这个有如糖果屋的小房子分隔开来。外面的迷宫花坛有各色花朵随风摇曳。
「『迷惑』吗」
维多利加突然低声喃喃说道。
「嗯?」
「曼陀罗的花语。憧憬从未见过的世界,驱使少女灰连行动。来自远方自称是父亲之人的魅力、对俊美兄长的思慕,以及生活在战争之中的兴奋。人们会被各种东西迷惑,就如同被花香吸引的蝴蝶,如梦似幻地在世界各处飞舞。」
「是啊」
一弥点头同意。
「像你这种少根筋的笨蛋应该不会懂吧?」
「我、我懂啊。我也会对花、漂亮的东西、充满谜团的事」
一弥偏着头思考:
「是啊我懂得什幺是常理无法说明,却令人心动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会让人做出某些重大抉择。」
「唔。」
看到维多利加点头的一弥伸手拿起白盘子上的糖煮胡萝卜,放进嘴里。明明是胡萝卜却甜得吓人,一弥完全无法理解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有如甜味的恶梦扩散开来。
「好甜!?」
「所以才好吃。」
「咳咳、咳咳咳!」
一弥硬是把甜胡萝卜吞下去,然后对着诧异仰望自己的维多利加微笑:
「维多利加,所以你是被书和砂糖给迷惑了。这幺甜的东西你也吃得下去」
「哼!」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代替回答,然后将糖煮胡萝卜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掠过看似幸福的微笑,却又立刻消失无踪。
一弥见状不由得笑了。
风吹动花坛的花朵,几片暗沉的黑色花办,再次乘风飞往黄昏的空中。
〈fin〉<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