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再也不用逃亡了.
绷得紧紧的东西一口气绷断,两边膝盖失去气力,像贫血一样脑袋渐渐发凉.世界整个翻转,听到自己的头碰撞走廊的声音,但是一点也不感到疼.
挂在天花板阴影里的照明器具,看起来就像前来迎接自己的UFO.
十分明亮的也安慰内.座钟的声音.古老房子的气味.浅羽躺在有点暗的八叠房间里的头铺的棉被上面,像有规矩的木乃伊一般端正姿势,在感受床单平滑的处感中仰望天花板.
自己为什么在做这种事,不太明白.
思考空转.缓缓起身,茫然地举目四顾,将限里所看到的物事一一望过去.拉门的门框从微微的阴暗之中浮现出来.造型类似古老收音机的座钟、景景端坐在老旧柜子上的招财猫、表框挂起的历代祖先黑白的照片.金属制的老虎摆设从浅羽正对面的壁重消失是在三年前的暑假,浅羽夕子在这间房间玩变身英雄游戏的时候,发生跌倒头部撞到流血时间,祖父或许迁怒,就把那件摆设给扔了.虽然知道当时的伤疤依然在夕子额头发线留下淡淡的痕迹,不过直到现在浅羽还是认为老虎没有罪.
也就是说
这里是亲戚的奶奶家.
平日来玩时用来睡觉的房间.
会睡在这里,代表自己是到亲戚的奶奶家来玩.
感觉到尿意.
浅羽缓缓站起身子,静静地拉开拉门来到黑暗的走廊.
走廊上灯光已经熄灭,不过玄关的灯还亮着.厕所是夜玄关的左边.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为了谨慎还是敲敲厕所的门,穿上冰冰凉凉的拖鞋,茫然盯着贴在水箱上面的"冲水马桶使用方式"一边完事.在想要喝水走往厨房的路上突然想到,于是用轻飘飘的步伐折返玄关,定定俯看着排在那边的鞋子.
没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妹妹的鞋.
说不定是收到鞋柜里面,但是这么一来,为什么就只有自己的球鞋摆在外面.有单独一双混在祖父祖母的鞋子里头,主人不明崭新皮鞋不是父亲的鞋。虽然没自信能够人得父亲所有鞋,不过父亲的脚没那么大。
也许是有人来访。
摸索到了厨房,点亮流理台的灯.将净水器开关一转,一片白浊冒着汽泡的水就在玻璃杯中卷起旋涡.贴在冰箱隔壁的信用金库月历是下半载附有一年份日期的海报,想要想出现在是几月却毫无头绪.将不怎么好喝的水慢慢喝光,细声叹了口气
就在这察觉到有烟味。
同时浅羽在这时也已经开始回忆起一切.只剩下最后一堵墙无法突破.就像把分量惊人的作业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一样,有部分脑浆正在顽强抵抗拒绝回想一切.
也许是父亲正在抽烟.
浅羽将背后的拉门拉开一条细缝.细缝的对面是茶水间,左边是面向庭院的阳台,仿佛看到父亲正坐在那里抽烟的背景.
浅羽像被烟味吸引似地,轻轻拉开拉门.
茶水间收拾得很干净,连灯都关了.
不真实的用亮出现在空中.盘腿坐在阳台抽烟的人影回过头来.
"噢.你醒了?"
是榎本。
嗨,你来得真慢.
想起来了.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榎本会在这里?
还带着几分柔软的记忆整个硬化,变成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非常非常坚硬的块状.浅羽感受到那份硬块的重量.
传达到胃里的重量.
"喂,脑袋没事吧?"
"啊"
"喂,你晕倒的时候不是撞到头吗?有够大声的咧!"
浅羽在无意识之间用艘摸着后脑勺,已经感觉不到痛.榎本直直盯着浅羽,像接受了似地微微耸肩
"算了,不用勉强.你也很累了."
难以相信
"你骗我."
"啥?"
浅羽痛心疾首地知道.只要遇到这个男人,自己的记忆就丝毫不能信任.说不定自己又被动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在睡着的时候被植入假记忆.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感到难丛百喻的心安,浅羽希望那是人工的记忆.
"喂,"
浅羽在想什么,榎本似乎马上就撞了.用力往茶水间的方向探出身子
"呃,我发誓"
话就说到这里,榎本很快就放弃了.将几乎只剩下烟蒂的香烟最用力一吸,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捻熄,仰望悬在半空中的巨大月亮,过了整整十秒,才终于从鼻尖吐出大团的烟雾.
"刚才天花板上面有小鸟."
在随着月光散开的烟雾之中,榎本唐突地这么说道.
浅羽只能学舌地回道:
"小鸟?"
榎本回过头.脸上浮现将秘密基地的地点昭告好友似的笑意,对着茶水间的天花板微微一指
"原本听起来像脚步声.刚开始以为是老鼠,不过听到一次小小的叫声.我想应该是鸟的声音.可能躲在天花板上."
话题实在太过唐突,浅羽就像掉进陷阱似地被这话题给拉着走.
独自说道:
"可能是晚上."
"难道老鼠会发出那种叫声?"
榎本所说的"那种叫声"究竟是哪种声音,浅羽可以想象得到.因为浅羽自己也听过很多次,同时祖父还对他说明过真相.
浅羽将祖父的说明直接说了出来.
"我想,那大概是老鼠被蛇吃掉时的哀号."
榎本瞪大了眼睛.视线在天花板和浅羽、浅羽和天花板之间不断来回
"有蛇?在天花板上面?"
浅羽点头
"我想是冲着老鼠从哪边钻过来的,后来就直接往下来了.爷爷说就像这间房子的守护神一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供在天花板上的洒瓶,盘着一圈好大的蛇皮,直到现在,爷爷都还像护身符似地仔细保存着那张蛇皮."
榎本嘴巴开开地听浅羽的话听到入神,再度仰望茶水间的天花板
"太神了"
浅羽心想你该不会开口,说现在就想到天花板上面去探险吧?榎本或许也打消了念头,兴味十足地说道:
"我啊,从小就很向往像亲戚家古老大房子之类的事.我家完全没这种亲戚,暑假看到朋友回亲戚家去玩就非常羡慕."
"其实也不见得样样都好."
亲戚之中会有怎么样都看不顺眼的人.像是酒品很差,对什么事很罗嗦字画类的人.每次碰面就把古早以前的丢脸事情拿出来讲的人.亲戚也是有好有坏,不就这么回事?
这时浅羽的切身感想.
"这样子吗?"
这时榎本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对啦,也对.老实讲,刚刚和茶一起端出来寿司卷是实在叫人受不了.甜到心想有没有搞错,差点没吃挂掉,人家特地端出来又不好意思剩下."
浅羽跟着笑了起来.的确,那只有父亲才喜欢吃.
两人笑了一阵,笑声渐渐走到尾声然后消失.并不怎么大的庭院夜色里有营火虫正在漂浮.在夜空中加倍洁白的云朵正随着高空的风缓缓流动.像从南美遗迹那边偷来的兽瓦,正从夜间的屋顶上面静静凝视着一切.
"你来接伊里野?"
"对."
不真实的月亮探出头来.
"伊里野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附近.在停到房子后面的厢型车中躺着."
"身体状况如何"
"那家伙能活到今天算了不起了.哎,某钟程度也预料得到."
"那!那你为什么不"
浅羽在这时低下头来,紧紧闭着眼睛握起拳头.或许是感受到榎本的视线,浅羽接下来的话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早点来接她?
"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
榎本把塞在烟盒里面的百元打火机掏出来.叼一根烟,用长达十公分的火焰点火,然后用仿佛将毫不值钱的杂志扔进车站垃圾桶的语气说道:
"我啊,没打算认真去找你们."
有一瞬间,浅羽听不懂榎本在说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喂,你自己把虫挖出来的时候丢了一条内裤.我看了看,想说就把伊里野剩下的时间让给你们两个,就算会造成人类灭亡也无所谓真是,我怎么这么劳碌命?似乎我不该对你有太多期待."
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两人之前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强迫伊里野不断不断地移动,是因为害怕不这么做就会马上遭到逮捕.
原来一直是自己在吓自己.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追兵.我总得做个样子随便找一找,还有木村半途被我弄得不耐烦,于是派了自己的人马.只是木村的人跟我们不同,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外部组织全都被北方的情形弄得上上下下乌烟瘴气.军方从很早之前就彻底失去你们的行踪.虽然在那座山丘上的小学好不容易掌握到线索,不过直到最后,还是无法锁定即时的所在地.就在这时候,你打了电话给爷爷."
榎本隔着肩膀回头望着浅羽,刻意摆出明朗的笑脸.
"想想你也该投降了,所以就来接她."
"不是这样!!"
自己其实也无可奈何.
突然之间,浅羽口中就像忍不组合的呕吐一般进出了呐喊.
"谁说我要投降!!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借点钱,然后"
然后?
然后自己到底想怎么办?
"搞什么啊,不是这样喔?"
榎本打心底感到意外似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浅羽.
"那你干嘛还在这里打混?这种事要早说啊!"
榎本赶忙将剩下很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熄,从上衣口袋拿出小小无线电.然后一边自己嘀咕着什么一边调整频道,嘴巴抵着话机一口气开始讲话.
"我是榎本.听好了,小狗正要往那里去.目的是夺回爱丽丝,抢夺车辆还有武器.告诉你们,所有人员全部在场待命.绝对不能对小狗出手.永江叫那群臭鼹撤走.对爱丽丝的处置全部停止."
无线电那边虽然悍然加以反对,不过榎本毫不留情地切断电源转往浅羽的方向.
"好了,快去.给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这回我可要认真抓你们了."
打从一开始
打从一开始,自己或许在心底就已经放弃.
从山丘上的小学逃出来之后,完全无处可去的事实让人感到深层的恐惧,之后只要有人问起,自己就会用"要去亲戚的奶奶家"当作回答.
原本该是没有意义的借口.
自己是这么打算的.
休息一下,借点钱,然后
来真的吗?有可能遭到军方追捕的人,却偏偏毫不在乎地在亲戚家露面,当真以为可以平安撤退?如果真的只是借口,那就应该嘴里这么回答然后往反方向逃.为什么打从最开始,自己的决定不是往北、往西或是往东,而是往有亲戚奶奶家的南走去?
整个人虚脱.
感觉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两边膝盖没用地跪到了tatazhuan上面,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感觉.榎本直直盯着浅羽.眼中找不到一撕光芒.
然后静静地再度拿起无线电
"我是榎本,撤回刚才的指示."
无线电那端虽然猛然一阵痛骂,不过榎本还是毫不容情地切断了电源.就这样背对着浅羽,用怅然若失的口吻说道:
"开玩笑的."
泪水模糊了视野.
不是悲伤.
也不是不甘心.
事到如今,再感叹自己的无力也是没用.
而且,榎本也跟自己一样的无力.
只是觉得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很想知道是经由什么样的脉络,才会造成必须由伊里野承担一切的蛮横结果.
"好了"
榎本看着手表,背对浅羽直起身子.
"我该走了,帮我跟你爷爷奶奶打声招呼."
浅羽咬牙忍住哭声
"我想知道真相."
榎本并没有回头
"放弃吧!"
"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
"知道了又不能怎样."
"我还是想知道."
"喂,为什么你们老是这样?"
浅羽抓不到榎本话里的意思
"这样是怎样?"
"我举个例"
榎本越过肩头回头.不知道为什么,那张表情带有明显的怒意.
"地球遭到UFO的侵略,伊里野是唯一足以对抗的战斗机仅有的驾驶员,最俊战役已经逼近眼前,一旦败北人类就会灭亡要是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榎本缓缓走向浅羽.逐字逐句地用手指在着浅羽的胸口,气势汹汹的程度叫人感到意外
"那这么说好了.我只在这里讲,伊里野所参与的是理所当然的人类战争.最原始的引爆点是突然发明出来的重力控制机器.要驱动它需要某种ESP,只有神经系统经过特殊处理的孩子才能够驾驭.用UFO之类的玩笑话说服孩子很方便.我们所杀的并不是人类,我们的敌人是前来侵略地球的外星人,这么一说就很像游戏了.要是遭到击落真的会死的游戏伊里野就是这么相信,击落了几十名和自己类似的地方驾驶员,还杀了几十万的敌国平民.要是我这么说,你相不相信?"
浅羽被逼到了隔着茶水间与厨房的拉门前面,然后追着浅羽的榎本终于用右手揪住夏季制服的前襟.
"为什么你就那么自信满满?什么战争、UFO,这些天马行空的事曾经和你自己的不幸产生过什么连结?听清楚了,当你们这些'普通人'看着UFO特别节目大笑的时候,我们可是一直在流血!去听什么观测气球的屁话吧!事到如今才想知道真相,你也太白目了!"
噢,果真是这样。
这个时候,有种沉静的理解来到了浅羽胸口。
浅羽了解这不是借口。榎本之所以突然生气,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原因。
人类再过不久就要灭亡。
"我不会笑."
浅羽从被揪着的衣领缝隙这么说道.
榎本的眼中透出某种畏怯的光.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这很难说明.浅羽搜寻着字汇
"因为我不讨厌你."
榎本从额头顶着额头的距离瞪着浅羽.
好不容易才说道: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像算准了似的,榎本的肚子在这时发出咕噜一声.
"梯子还有泡面."
梯子在置物间有五、六把,厨房的柜子却没有储藏的泡面.
替代方案是
"呜哇,这是什么啊!?"
"绿色拉面啊!"
绿色拉面.
袋子上清楚地这么写着.很一般的快餐拉面,有酱油、盐和味噌三种口味.至于为什么是"绿色",在打开袋子取出内容物之后谜题马上揭晓.
面条像是用水彩画过似的呈绿色.
浅羽年近六十的奶奶,目前还是持续担任乳酸菌饮料的售货员.绿色拉面是促销用的奖品,对浅羽家的人来说,是个早就熟悉的存在.
"为为什么是这种颜色?"
"因为添加了绿藻."
"这世界真是充满惊奇."
"不只这样,吃了这个,隔天拉的便便也会变成绿色."
"够了!快点煮吧."
两人在半夜的厨房肩并着肩,浅羽煮面,榎本切洋葱.要将完成的拉面搬上屋顶而不泼洒出来预计会十分困难,所以用面和汤分别装入耐热保鲜盒搬到屋顶,然后再放到汤碗里面加以合体的两段式方法来解决.
"好吃吗?"
"普通好吃."
绿色的面条在酱油口味的汤中卷成一句那,实在有点恶心.榎本的视线直直落在汤碗里面,用撕得很笨拙的卫生筷夹起两、三根面条,慎重地吸进嘴里.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普通好吃."
"恩."
榎本加快了吸食面条的速度,浅羽跟着连忙动起筷子.湿热的风从海面吹来,电视天线微微吱嘠作响.从屋顶仰望月亮,巨大到仿佛就要坠落.
"是前者."
话声来得太过唐突,浅羽差点问他在说什么.
"不过后者的情况发生过好几次也是事实也就是说,BlackManta曾经投入人类的战争.就我所知就有四次,伊里野曾在这样的战争中出击."
他话中的意思不太能够消化.
"这个"
"恩?"
"你说是前者?"
"没错."
"也就是说地球如果受到UFO的侵略.伊里野是BlackManta的驾驶员,最后战役要是落败人类就会灭亡,是这样子对吗?"
榎本从嘶噜噜噜噜噜吸着面条的嘴角挤出一句话
恩啊。
"结果人类彼此之间还是在打仗?"
咕嘟
"是啊."
"刻丝后万一万一输给UFO,人类不就会灭亡?哪里还有时间做那种事?"
"真是够了,我也这么觉得."
浅羽有种被四两拨千斤唬弄过去的感觉.于是正色说道:
"既然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停火?难道只让伊里野单独作战就好!?要是在内斗过程当中灭亡,那不是很蠢吗!?"
"真的是很蠢,你的意见实在他妈的正确."
"请你认真回答!"
"我是在认真回答啊."
榎本从汤碗中抬头笑道.
"就算濒临灭亡的危机,人类还是没办法团结一致."
榎本在笑.
难以接受.
这不合理.输了就会灭亡,光凭这一点,就该抛下所有一切共同奋斗.还有什么比这重要?
"我啊,从前以为遇到外星人的故事就像'第三类接触'."
榎本仿佛感应到浅羽心里的想法,这么说着叹了口气.
"一旦真的出事,哪有什么团结一致,只会一股劲儿地搞内斗.有人压根不相信侵略的事实,有人对由谁来取得主导权百般罗嗦,有人对战力、资金与情报的单点集中就是不顾一切的反对,有人逮到机会贩售武器有人趁机对仇视的敌方加以痛扁,有人在被扁之后决定加以百倍的还击,总之就是一团糟."
榎本将视线移向两手的汤碗,仿佛从那里头能看到什么答案.
"没有一个方法能够侵略的事实昭告全世界,在国家与国家的层面,原本就不可能罔顾一切得失将任何信息告诉别人,所以情报没办法跨越某个边界再扩散出去.但是在这段期间,到处都有人借由本身的手段开始察觉到状况,只不过每个人所讲的都有微妙的不同.要交涉还是交战,就连最初的想法都无法统一.有钱的人带着和既得利益同归于尽的决心,呐喊着要和侵略者抗战到底.没钱的人幻想着结构思想的改变,决定赌上今天来个瞬间逆转.秘密势力的分布每天都在改变,无意义的争吵四处都在发生."
这时榎本上衣的口袋发出低低的电子音.
榎本挺直了背脊,看手表确认时间,横目对浅羽瞄了一眼.
"这是直到一九五0年代末尾的故事."
然后视线再度迷失在另一方
"基本的构图在当时大约就固定了.在危险的秘密协议之下结成的友好团体,陆续诞生于世界各地,一边在台面下互扯后腿一边零星展开恶斗.后来经过一些离合聚散,不过基本的构图直到今天还是没有改变.目前全世界名为地球防卫军的组织主要有三个.阿拉伯、非洲方面,美丽国方面再加上我们.要是连一张桌子一支电话'UFO'课都包含进来,数量可是难以记数.在这其中,只有我们拥有得以投入实战的重力控制器.重力控制器只有少数驾驶员才能够驾驭.在少数的驾驶员当中,伊里野是唯一还活着的.伊里野要是输了,我们就会灭亡."
然后榎本用筷子指着浅羽手中的汤碗.
"再不吃会冷掉."
浅羽失去了食欲.
两手所感受到的汤碗可靠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已经消失.没有半点真实感.老实讲,在榎本所说的故事当中,唯一能伴随着同等实感加以理解的,就只有最后那句话.
"没有其他的路了?"
要这么问需要极大的勇气.
"或许有,但是没那个时间摸索."
榎本这么回答,一口气吃光了拉面.将滴溜溜垂下来的面条用力一吸,再将已经冷掉的汤咕嘟咕嘟地灌进喉咙.吃相实在惊人,仿佛这是最后一次吃拉面似的.榎本将空空如也的汤碗摆在屋瓦上面,双手台十说道"我吃饱了",然后带着开朗的表情转向浅羽.
"我觉得啊,对人类而言,UFO就像电视购物买来的健康器材."
"咦?"
"当然有人因为买了那种东西而身材变得苗条,但是那种人就算从头到尾不买健康器材,还是能够借着伏地挺身或慢跑来变苗条,道理是一样的.要是遭到UFO攻击就能团结一致,人类早该在还没遭到攻击之前就团结了."
榎本嘿咻一声,使力站了起来.
"这回我真的该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脑子里混乱到了极点,尚未形成问局的思绪一口气暴冲出来寻觅着出口.榎本并没有等太久,耸了耸肩,在摇来晃去的屋瓦上慢吞吞地往前走
"请请问!"
于是浅羽不再努力选择.
最先抵达出口的问题,直接从嘴巴溜了出来.
"最后一战是在什么时候?"
榎本立刻回答.
"三天后."
三天.
坦白讲,并不是太惊讶
浅羽早就察觉日子绝对不会太远.
"安啦!会有办法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头顶上有一只大手的触感.
浅羽正想抬头,榎本却不在乎地胡乱拨弄浅羽的头发.
榎本俯看着浅羽,最后说了这一句.
"就由我来下地狱."
道别的夜晚.
原本以为榎本会用魔法般的姿势退场消失,今晚的榎本却是胆战心惊地踩着摇摇晃晃的梯子往下爬.浅羽觉得有点想笑.轻轻把汤碗摆在一旁,沿着屋顶边缘爬行往下面窥视.榎本正抓着梯子,看到浅羽,十分嫌恶似地扭曲着脸,好不容易才用和好似的笑容回望着浅羽.
不真实的月亮映照着两个人的身影.
连我回来了这几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就被妈妈痛骂.爸爸则是"喂,喂,听我说,喂,就因为是男生啊,喂,偶尔也要有这种经验,啊,喂,喂"地拼命加以阻止,夕子抱着不知该不该逃走的校长,先到安全距离外去避难.
"哎哎,爸爸,今天是几日?"
夕子盯着茶水间的月历这么问道.爸爸并没有回答.
"钦爸爸"
爸爸不专心地说道:
"切莫攀谈."
之所以采用古语,是因为被电视的话调传染的缘故.爸爸十分入迷地看者从录象带店租来的成套古装剧系列电影.虽然三十分钟之前才提着录象带店的袋子回家,不过再过一个半小时想必就会从机器取出录象带,马上就拿去还."出租一星期"的温吞买卖早已成为过去.就连爸爸持有会员证的店家,现在所有商品也都限定成当日归还,除了猛捞过期费用之外还能够提高流通率.
"哎妈妈。
夕子从门口探出身子,对待在隔着走廊的对面厨房准备晚餐的妈妈这么问道。
"妈妈,今天是几日?"
妈妈开着罐头的手停下了动作,指尖抵着下巴开始思考.妈妈拿在手里的大罐头是自卫军的战斗粮食,毫不起眼的深绿色底色上面用黑色文字写着"白饭"."放进滚水加热约25分钟以上通常可以食用三天,食用前先温热更佳"的说明文字十分严肃.园原基地在大约一周之前,开始针对对附近家庭免费配送这样的罐头与调理报食物.
"恩十月二十二,哎呀?二十三日?"
妈妈想了一会,只顾盯着电视的爸爸这么说道:
"今日乃五日也."
夕子忿忿地瞪着爸爸的身影.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讲?
"是吗?店老是关着,我都搞不清楚了."
妈妈这么说着,正想继续开罐头却突然想到
"讨厌,这该不会在加热前都不能开吧?"
夕子将视线挪回到月历上面.这回不再想要去问谁,直接用两边都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喂,那明天是什么日子?"
爸爸和妈妈都没有回答.夕子再稍微提高音量
"喂,明天有什么事?"
妈妈终于说道:
"明天是二十六日?"
"是啊!"
妈妈思索着十月二十六日并不是假日,也不是家里谁的生日.回身望着从门口探出身子的夕子
"有什么事吗?"
"真是够了我是在问你耶喂,爸爸.爸爸!"
夕子终于朝爸爸的背上踢了过去.爸爸露出难得一见的怒容
"受不了,从刚刚就吵到现在!"
但夕子并不怕他,指着月历上的某一点这么说:
"一直问你你又不回答,就是你的错.喂,在这个二十六日上面划圈的是不是爸爸?"
爸爸晤了一声,臭着脸望向夕子所指的那一点.
没错,二十六日被人用麦克笔圈了起来.
"我不知道.不是妈妈吗?妈妈,明天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啦啊,对了,明天不就是返校日?功课写了没呀?"
夕子气嘟嘟地低头,等会才要去写.这时校长出现在走廊后面,夕子决定先溜为秒,迅速抱起校长跳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妈妈一边听着脚步声一边叹气
"喂,爸爸"
爸爸随便应了一声
"直之他要不要紧啊?后来几乎都躲在房间里面.喂,爸爸,你有没有跟直之聊一聊?"
爸爸直直盯着电视,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处斩."
那天晚上.浅羽在连灯都没开的房间,盘腿坐在棉被上面,直楞楞盯着闹钟时针的动作.
眼睛已经完全习惯了黑暗,就连没有涂夜光涂料的秒针动作也都看得一清二楚.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八分再过十秒.秒针一秒接着一秒不断运行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听起来居然像撼动全世界的轰隆声.
伊里野这时正在做什么?
难以想象.已经进入驾驶座了吗?或者已经出击前往战场?也许距离出击还有充足的时间,现在正在床上睡觉.榎本虽然说是"三天后",不过并没说是三天后的"什么时候".
伊里野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出击?好歹也是赌上人类命运的战斗.是把机库内部用红白两色蝴蝶结还有面纸作成的花来装饰,BlackManta的驾驶座正上方会爆开巨大的彩球,还有乐队在演奏"宇宙战舰大和号"的主题曲?军方以及政府要人连番上阵说着鼓励的话,Manta好不容仪来到机库外,附近幼儿园的孩子排在跑道两边手里拉着写有"伊里野姐姐加油"的布条,端坐在凉席上面的老爷爷老婆婆用干瘪的双手合十膜拜.
浅羽觉得已经麻痹了.
至少感受不到恐惧.
还有五秒.四、三、二
一.
时针、分针和秒针同时指向"12".
时间来到二十六日.
地球的末日来临了.
浅羽在无意识之间直起了身子,莫名地有种火焰正要从天而降的感觉.在手里的闹钟走了十秒、二十秒、终于到达一分钟的时候,浅羽才将憋住的气轻轻吐出.
夜晚一片寂静.
楼下微微传来有谁在走廊上步行的吱嘎声.
起身把窗户打开,探头出去眺望黑夜.浓稠的黑暗笼罩着夜晚的街道,感觉比平常要来得暗,因为有许多居民已经抛下"基地之城"逃走,灯光少到可以数得.远远地,园原基地的所在位置就只朦胧地透出一抹黑暗.
也许这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二十四小时就会决定一切.
伊里野想必一如往常,在没有任何人送行的状况下出击.只有这个可能.究竟有谁拿得出那个脸去帮伊里野送行?
然而
然而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从山丘的小学逃出来,走在一片黑暗的铁道上那晚的事.
浅羽想为当时的事道歉.
也许那不是道了歉就有办法平服的伤害,也许自己已经永远失去那个机会.
但是却怎么都觉得遗憾.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拉门.
"直之,你醒着吗?"
是爸爸.
浅羽知道他大概的意图,他希望进行"父子之间的对话".这不是爸爸本身的希望,而是被妈妈推着来的,浅羽下意识这么觉得.
让他们担心了,浅羽这么想着.
何必选个这么晚的时候?浅羽又这么想着.
这时闹钟正指向0点0三分十二秒.
"什么事?"
爸爸徐徐推开拉门,轻轻地探头进来.
"呃这个.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
"就是什么事?"
爸爸说道:
"战争结束了."
电视打开的前三十分钟,画面之中所显示的一片乱象几乎不像个"节目".
自卫军的记者会马上就要开始仔细一瞧,光是来回重复这句话的女性正是夜间新闻的主播,现在全日本的人想必正在想着"原来没化妆的时候是长这样."工作人员从摄影机前面穿过,突然进广告,这回则是毫不相干的男人正在对自己预测到这个情形的事感到自豪.不断穴入的许多影像、*拍到的红外线影像、国外新闻的影像、满是泥巴与噪音的现场影像.欢喜不已的群众、冒着黑烟的军港、美丽国发表声明、非洲联盟发表声明、沙漠色的战车、被人破坏殆尽的异国城镇、录音带的声音、跑步的士兵、死掉的士兵、互相拍肩的士兵、继续抵抗的士兵、按着镜头的大手。
浅羽隔壁的妈妈说话了.
"好象诅咒录象带啊!"
爸爸隔壁的夕子说话了.
"好无聊会不会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常上课?"
不过那些影像化作一个整体,滔滔述说着某种束手无策,达到世界规模的难题终于顺利解决.
记者会唐突地展开.穿着自卫军制服的老人在闪光灯猛攻之下读着原稿.有几个字眼在浅羽脑中留下片片段段的痕迹.世界性的停战协议.部分反动势力的擅做主张、据点压制成功、最低限度的牺牲
最低限度的牺牲
最低限度的牺牲
最低限度的牺牲
电话响了.因为谁也不肯起身,妈妈只好直起身子拿起话筒.是"电话阿姨",在浅羽家是这么称呼.妈妈的朋友,平日超乎常人的热心,只要一有事就会摧你赶快打开电视.恩,我正在看,妈妈漂亮地接着对方的话头,巧妙地将话题转往明天超市会不会开的方向.
"我要睡了嘿咻."
记者会开个没完,夕子最先感到不耐烦.
接着是妈妈讲完仿佛业余摔胶比赛的电话,对着爸爸交代了一句就退场.
不过浅羽还是在电视前面无法动弹.
爸爸在浅羽旁偷偷望着他的侧脸.然后突然朝背后转身,盯着二十六日被打圈的月历.视线直接向左移动,确认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上午一点.
接着父亲再度将视线挪回到浅羽的侧脸.
"直之"
浅羽没有回答.
爸爸也没有再叫第二次.
记者会继续.浅羽无法动弹.有种想要抓着电视摇晃的冲动,不过就算这么做,书面的老人也不会说'好了好了快住手,我说实话,我们和UFO之间的决战胜利了".情报铁定遭到无止尽的淡化,别说淡化了,说不定还不带有半点真实.但是
榎本说是三天后.
然后正如他的预告,在三天后的几分钟的情况就产生巨变.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有什么已经结束.
最低限度的牺牲.
记者会一直继续,浅羽也一直无法动弹.就像**狂注视着心爱偶像的一举手一投足,或是UFO信徒从政府排泄物当中寻找人类灭亡计划的伏笔以及MIB的隐形之手一样,浅羽在老人所朗读的原稿字眼当中寻找伊里野的踪迹.爸爸就和这样的浅羽并排坐着茫然地盯着电视,然后将烟灰缸和茶桌整个拉过来开始抽烟.
早晨来临,爸爸就这样睡在电视前面.是浅羽帮他盖的毛毯.妈妈一边收拾空盘子一边用保险盒把爸爸的早餐分装起来.
"我出门了!"
浅羽奔向玄关和球鞋的鞋带格斗.妈妈的声音跟了过来
"回家的时候去看看宠物店有没有开!不要忘了!"
校长似乎把那边认定为自己的厕所,于是一楼走廊转角天天都是一片狼籍.虽然在地上铺了报纸,找个纸箱装了沙子要给它用,不过校长还是没有悔改的意思.换个宠物店卖的正统沙盆或许会有改善这是眼前唯一的希望.
剩下十分钟.
夕子在三十分钟之前就离开家门.
浅羽跳上自行车,脚踏板的重量叫人怀念.突然冲出巷子,被美军卡车按了喇叭.
浅羽一心望着眼前努力提高速度,同时对背后的卡车竖起中指.换作平常的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心里有某个角落这么想着.
剩下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