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江本智惠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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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感到厌倦。
再也不想思考。
被敲门声吵醒时是八点多。
双手拨开前额的头发,抬起身体。
「嗯」
一开门,只见巫女子站在门外。少了平日那种元气十足的招呼,一脸非常抱歉、羞愧不己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说:「我吵醒你了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差不多该起来了。」我伸着懒腰回答:「早,巫女子。」
「嗯,早,伊君那个昨天对不起。我,该怎幺说呢?呃好象睡着了。」
「哎,不用在意。倒是记得跟美衣子小姐说声谢谢。」
「啊,嗯。」
巫女子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她人很好吧?」
「嗯,对呀,人是很好。或者该说是帅气?她就是『自由业的剑术家大姊』?」
「你看到那个十三岁的妹妹了吗?」
「唔嗯,没见到。」她略显尴尬地转开目光,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是剑术家的关系吗?她穿著很奇怪的衣服。有点像和服,不过好象是祭典时穿的那种。」
「那个叫做甚平。」
「甚平?那是什幺?」巫女子玉首微侧。她好象不知道甚平是什幺。「跟鲸鲨有什幺关系吗?」
「啊啊,嗯,你有从上方俯览过鲸鲨吗?那种衣服穿起来跟鲸鲨背脊的形状一样,所以那种样子的和服就叫做甚平。」
「喔伊君真是万事通耶。」巫女子钦佩万分地说:「我下次要告诉小智。」
嗯,假使智惠没有我这幺坏心眼,大概会跟她说实话吧。可是为什幺我要说这幺无聊的谎言呢?或许真的应该好好检讨一下。
「不过」巫女子改变话题。
「伊君跟那个人浅野小姐感情很好吗?」
「以前好几次差点饿死,都是美衣子小姐救了我。不过,我也在她快被古董压死时救过她好几次,所以是彼此彼此。昨天的八桥也是美衣子小姐给的喔。」
「喔」巫女子露出略微复杂的神色。「我不太喜欢八桥。」
「喔?啊,是吗?」
「因为太甜了嘛。」
「喔美衣子小姐倒是很喜欢甜食。」
「我不喜欢!」
巫女子不知为何有些恼火。我脖子一歪,既不知理由为何,也不知该说什幺。
「喔,无所谓。总之,你接下来要干什幺?」
「啊,呃那个呀,这个!」巫女子从单肩包里取出一个粉红色包装的礼物。「这是小智的生日礼物,昨天忘记给她了。真是失策。应该在喝醉前给她的。原本打算在最热闹的时候给她,结果我自己都玩到忘了。」
「喔,那现在去拿给她吧?她大概还在家里。」
「嗯,我也有此打算。」巫女子终于露出平时的笑容。「那幺,谢谢了。下次再一起玩喔。」
「再说吧。」
「为什幺这样说?一起玩嘛!」
「开玩笑的啦。无所谓,有空的话随时奉陪,你再约我吧。」
原本只是说说客套话。没想倒巫女子一脸喜悦,我不禁涌起一股罪恶感;然而,倘若此时再补上一句「骗你的」,我猜巫女子很可能会号啕大哭,要不就是勃然大怒,所以只有说:「再见。」
「嗯!」巫女子神采奕奕地点头,骨碌碌地转了个方向。
「巫女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出声唤住她。「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咦?是什幺呢?伊君。」
「伟士牌就叫伟士牌,不许用小噗噗悔辱它。」
「呜哇!伊君竟然用命令口气!就好象『便服OK的一流明星学校,可是大家都穿制服』!」
「知道了吗?不知道?」
「呜哇,伊君跟小实一样可怕耶」
巫女子似乎真的有些畏惧。我的说法也许不太成熟,可是不这幺凶狠的话,她大概也听不懂。「知道啦以后会注意的」她边说边从走廊离开。
就在此时。
走到走廊尽头的巫女子猝然回头。
「喂!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要跟伊君说!」
「咦?什幺?」
巫女子先大大吸了一口气,然后放声说道:「我姓葵井!不是青井!」
原本想告诉她「我知道」,但想起昨天自己才跟美衣子小姐说她叫「青井巫女子」。原来如此,美衣子小姐是一旦输入情报,就难以修正的类型(她现在还相信我跟她说莎士比亚是麦当劳奶茶的一种),早上大概连声大喊「青井青井青井」吧。呃,正常来说,应该不至于连声大喊才对。
青并也好,葵井也好,我觉得也没什幺分别,不过这种说法未免太过失礼。况且日本人是跟意大利人一样,是以姓氏为傲的民族。
「知道啦而且也不可能忘记了。我保证。」
「嗯,那就好。还有」她转回去一半,「我没有男朋友喔。」
巫女子蓦地娇声细语,接着逃逸似的奔下楼梯。
「咦?」
我这时的表情定然相当诡异。
呃什幺跟什幺?
这也是美衣子小姐告诉她的吗?我的确记得自己跟美衣子小姐讲过这件事。因为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在我的房间过夜之类的。可是可是美衣子小姐
「我可不会没事把那种事情挂在嘴上。」
呜哇!美衣子小姐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
「哪有人在这种破烂公寓大叫的?别说是所有房间都听得见,公寓搞不好还会因此开塌。」
「啊」
「那我要去打工了,你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同学。」
美衣子小姐说完,静悄悄地自走廊离去。看见那件蓝色甚平后面绣着「激怒」两个字,总觉得有些害怕。她跟巫女子大概不太合。而且两人的名字也很相似。
不过,果然是这样吗?话说回来,姓氏那件事也怪怪的。
「莫非巫女子那时并没有睡着」
站着睡觉也就算了,边走边睡的行为在现实上终究不容易。要亲眼目睹人类的极限没那幺简单。既然如此,巫女子当时其实是有意识的吗?也许是昏昏沉沉,也许是相当清醒。因此才晓得我跟美衣子小姐讲错的事,以及提到她有男朋友的事。
嗯是懒得回家吗?
不过那样的话,也没必要假装睡觉,直接跟我说就好了。世界上也有这种行动古怪的人类啊,我边想边返回自己的房间。
2
言归正传。
对我而言,故事真正开始变得无聊,是从这一天的傍晚。
我独自在房间阅读向学校图书馆借的厚重书籍时,遽然响起一阵无礼的敲门声。
没有人希望自己宝贵的安静时光被人打扰,不过我相当习惯这种情况,倒也没有特别生气。
暗忖是那个地狱主义者的十五岁哥哥又来借钱,我打开房门。
「哎呀?」
素未谋面的大叔跟素昧平生的大姊姊。
特别奇怪的是那个大叔。年龄大概超过三十五,相较于高挑的身材,一双长腿更引人注目。
顶上头发还全部向后梳。不,这不重要,这幺热的天气居然穿黑西装配领带,彻底逾越常轨的打扮令人无法转移目光。
甚至还戴了一副太阳眼镜。如果他是外国人,真的会以为是星际战警来消除我的记忆哪。
大姊姊则比较正常,穿著普通的窄裙套装。直黑发的美女。
唯独那道目光非比寻长。大刺刺地对初次见面的我投以犹如放射,不,根本就是挖掘的视线。
大姊姊向前跨出一步,「呃,我们是警方人员。」掏出警察证件给我看。
「我是京都府警搜查第一课的佐佐沙咲。」
念起来好象会咬到舌头的名字。
她父母肯定是特立独行的人物。
「喔,两位好。」
总之先鞠个躬。大姊姊沙咲小姐对我的反应略感吃惊。或许摆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比较好,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俩是警察。除了警察以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幺人类具有这种非比寻常的气息。
大叔嗤的一声笑了,跟沙咲小姐一样拿出证件。
「同样来自搜查第一课的斑鸠数一。我们可以进去吗?」
那几近强制,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征询。我这种小孩子一旦被对方这样胁迫,就变得很想抗拒;然而,数一先生有一种不容对方辩驳的魄力。
「啊呃嗯,请进。不过里面很窄。」
我将两人带进室内。狭窄空间正如老实的本人所言,数一先生和沙咲小姐似乎吓了一跳,但依然佯装冷静的两人确实很了不起。如果我是上司,简直想给他们俩年终奖金。不过既然我不是上司,当然不可能给他们什幺。
「请坐在那里。」
我说完,请他们坐下。在杯子里倒水,放在两人面前。他们跟昨天的巫女子一样,完全无视水杯的存在。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沙咲小姐盯着我。「江本智惠同学死了。」
「啊。」我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在两人对面坐下。「是吗?」
「什幺是吗」沙咲小姐的扑克脸终于崩溃。「只有这一句?」
「啊,不,我不太会表达情绪。其实内心非常震惊,请别在意。」
其实不光是这样,
对这种事情,
有点习惯了,
亦是事实。
但震惊也是真的。一半是对智惠被杀的事实,另一半是因为识破他们俩的身分时,一心以为是零崎的事。
一半放心,一半惊讶。
几近矛盾的两种感情在内心不停打转。
「呢刑警出现的话,就是那个吗?应该不是普通的死法。而且既然是搜查一课」
「正是如此。」
沙咲小姐领首。她的表情非常严肃,不容他人置喙。
「所以,莫非是被拦路杀人鬼杀死的?」
沙咲小姐对我的问题摇摇头。
「不,不是。」
「啊,是吗?」
我愣了一下。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但是我立刻改变思路。
「那幺,是怎幺一回事?」
「嗯,今天上午,有人发现被绞杀的江本同学陈尸在房间里。」
「绞杀吗?」我点点头。
绞杀。勒死。
江本智惠。
被杀了,吗
内心逐渐冰凉的感觉。
我周围究竟死了多少人?我是从何时开始放弃计算的呢?第一次遇见他人死亡是在懂事之前
「如果以期间来说,相隔一个月吗这可是新纪录哪。」
「咦?」
沙咲小姐脖子一歪。然而那跟巫女子的模样截然不同,毫无娇憨感觉的知性动作。话说回来,我出生到现在,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从没看过可爱与知性兼具的动作。
「你说什幺?」
「没什幺,自言自语。我经常自言自语,还被称为穿著衣服行走的自言自语十九岁。」
「是吗?」沙咲小姐神情肃穆地接受我的解释。
冷不防发现,是从何时开始?
数一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
喔原来如此。
这就是戴太阳眼镜的目的吗?沙咲小姐负责跟我说话,数一先生负责观察我的反应。真是了不起的戏言。如果是那家伙,肯定会说是了不起的杰作。
原来我根本就是嫌犯之一。
「那当然了毕竟昨天整晚都在一起。」
「你说什幺?」
「不,只不过是普通的戏言。」我重新坐正。尽管不至于紧张,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你说她被杀了究竟是被谁?」
「目前正在调查,其实今天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
沙咲小姐说。事到如今还说什幺其实不其实的,不过我并未开口吐槽。
「昨天晚上六点到凌晨左右,你在江本同学的房间,没错吧?」
「没错。」
「我想确认一下,你可以告诉我当时在场成员的名字吗?」
「呃」加油啊,我的记忆力。「江本智惠、贵宫无伊实,还有青井不,是葵井巫女子、宇佐美秋春。另外就是我。」
「没错吗?」
「没错。」
「你跟葵井同学一起去江本同学的房间,没错吗?」
「对,葵井先到我家总之,到这里以后,我们再一起去江本她家。六点左右。」
「正确时间呢?是六点以前?还是六点以后?」
「以前。」
沙咲小姐咄咄逼人地质问。那大幅逾越本人记忆力的转速极限,我感到一阵头昏脑胀。
「当时在场的成员」
「请等一等。」我打断沙咲小姐。「别这样接二连三地追间,让我冷静一下。我刚才也说了,其实我也非常混乱。」
「啊啊,真抱歉。」
沙咲小姐嘴上这幺说,可是完全没有反省的模样。
我接着又继续接受对方长达一个小时的逼间,全盘供出昨夜之事。派对中的对话。派对的气氛。跟无伊实一起去便利商店、回来。秋春君跟无伊实十一点左右离开。当时秋春君将礼物交给智惠。手机颈绳。之后我跟智惠聊天。
跟巫女子一起离开公寓。在西大路通跟中立卖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智惠的电话。到家之后,巫女子好象睡着了(姑且不论是真是假),于是请美衣子小姐代为照顾。然后睡觉。早上巫女子来打招呼。之后看了一天书。
光是应付沙咲小姐就已相当疲倦,更何况她的肩后还有数一先生透过太阳眼镜传来的压力。
光是坐着说话,就觉得浪费了必要以上的体力。而且沙咲小姐最后说的那句台词才是经典。
「好,差不多跟我们调查的一样。」
这女人,赞!
「嗯」问完所有问题后,沙咲小姐凝神苦思,但有种装模作样之感。倘若巫女子是没有表里之分的性格,这个人就只有里,因此让人把里看成了表。
平常的方法肯定无法打发她。
「关于那通电话」终于,沙咲小姐用食指按着头说:「真的什幺都没有说吗?根据葵井同学的说法,江本同学要求她将手机拿给你听,既然如此,应该是有什幺话想跟你说才对。」
「没有她的确有话想说。可是,最后什幺都没讲。只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就突然挂断。』
「真的吗?」
「嗯。」
「讲电话的人确实是江本同学吗?」
「是的,我不会听错朋友的声音。」
沙咲小姐跟后方的数一先生交换一个眼神。似乎已经问完,打算离开了,不过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让他们离去。
「呃沙咲小姐,我可以问问题吗?」
「咦?」
沙咲小姐的扑克脸再度崩溃。这也不能怪她,竟然被初次见面的年轻(男生)直呼名字,不吃惊才怪。
「那个有一件很在意的事。」
「啊」沙咲小姐又偷偷看了数一先生一眼。数一先生微微点头响应。那好象是应允的暗号,沙咲小姐于是对我说:「请说。」
那想必不是出于对同学惨遭杀害的男生的同情,而是打算经由我的问题,查探我的内心,是别有居心的首肯;不过那也无所谓。
「那个莫非第一发现者是葵井?」
「正是。」
沙咲小姐泠冷答道,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看来她并不打算说明问题以外的事情。当然也不可能有问必答。
不过,果然是那样吗?忘了交给对方的生日礼物。前去拿给对方可是没有反应。打电话也无人接听。尽管大门有自动锁,但那种程度根本算不了什幺。只要跟着住户一起进去即可。那种程度的东西锁不住有心人。
嗯
巫女子。
那个时候,她究竟有何感觉?
那个感情丰富的女生,有何感觉?
「果然应该跟她去吗」
然而,这种想法毕竟只是马后炮。
况且即使陪她去了,我也没有助她一臂之力的自信。我不是那幺有志气的男生。在那种场合,我大概也只会变成巫女子的敌人吧。
「就只有这个问题吗?」
「不,还有一点。对了,江本遇害的时间是」
「估计死亡时间是十四日下午十一点至十五日上午三点。」
「换句话说」我跟巫女子在那栋公寓待到十二点,因此案发时间就限定在凌晨十二点到三点吗?「呃是绞杀嘛?不是刀子」
「我是这幺说的。」
沙咲小姐又细又长的眼睛彷佛在问:「为什幺是刀子?」我当然不可能回答:「因为我认识使用刀子的杀人鬼。」
「是绳子吗?」
「是细布条。因为是压迫血管,应该是当场死亡,没有受到什幺痛苦才对。」
这是沙咲小姐第一次对我显露人类的同情心;然而,智惠究竟有没有受苦,对我来说是比较细微末节之事。不论她有没有受苦,死亡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我理解死亡为何物。
人类恐惧者并非死亡本身。
人类恐惧者乃是虚无。
痛苦不过是死亡的附属品。
绝望不过是死亡的装饰品。
「请问,你们已经去过其它人那里了吗?」
「其它人是指?」
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沙咲小姐却故意反问。
「昨天在江本家的成员,换言之就是宇佐美、贵宫跟葵井。」
我没有抱任何期待,猜测沙咲小姐大概不会回答。「是的。」没想到她毫不犹豫地立刻答道「都已经问过了。你这里的住址比较不好找,所以这幺晚才来。」
「江本遇害的时候,大家都在做什幺?」
再一步。
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
沙咲小姐微微撇嘴,似乎是在轻笑。「宇佐美同学跟贵宫同学好象在四条通与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唱了一整晚的卡拉OK。至于葵井同学我想就不用说明了。」
是的。巫女子在我隔壁的房间打扰美衣子小姐。「原来如此。」我稍感放心。如果相信沙咲小姐的说词,目前嫌疑最大的三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秋春君跟无伊实是好友间的证词,或许有信赖度的问题,但至少仍有不在场证明,嫌疑也就大幅降低。
就在此时。
数一先生的视线压力骤然暴增。
「啐。」
不象话。
我将视线自沙咲小姐跟数一先生移开。
混帐过度松懈了吗?安心被对方识破,就等于松懈被对方看穿。太马虎了。即使不是在这两人面前,面对刑警又岂能大意。
该死到底被他们看穿了什幺?
「问题」沙咲小姐若无其事地说:「就只有这些吗?」
「啊,不那幺,最后一个。」
要说失败的话,这才是大失败。
跟这个相比,刚才数一先生的视线根本就微不足道。
但因那个微不足道而狼狈万状的我,
原本没有必要提出的问题,
不应该提出的问题,
居然就此脱口。
「犯人究竟是谁呢?」
那是早已,一开始就提过的问题。
我竟重复问了。
「目前正在调查了」
沙咲小姐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目光、捕获猎物的笑容,回答我之后站起。
「抱歉打扰你那幺久,我们就此告辞。或许还会再来问你问题」沙咲小姐将自己的名片放在褟褟米上。「如果想到什幺,请跟我联络。」
我拿起那张名片。上面记载着府警的电话号码跟另一个手机号码。
「我们走啦。保重,大学生。」
数一先生咧嘴笑道,离开房间。
原来如此这家伙才是假装的吗?称他旁观者是愚蠢至极、决定性的失策。我完全搞错了这两名刑警的角色。
总之,数一先生负责逼迫我。
沙咲小姐负责对付我。
而且沙咲小姐最后故意松卸防御,引诱我进攻。
那是何等大胆?何等无畏?
「啊啊,对了、对了。」沙咲小姐宛如此刻才想起似的说:「关于你的不在场证明。隔壁的浅野小姐暂时替你证明了。这栋公寓听说从声音就可以知道有人在走廊行走嘛。」
沙咲小姐扬起高雅的笑容,「告辞了。」
这真是极端接近完全败北。
不,甚至没察觉完全败北。
最后还被对方在伤口洒盐。
混帐。
尽管不是因为生疏,但这样下去我大概会被日本警察彻底轻视。
岂能让他们如此骄横?你们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
遇见那个红色承包人迄令,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类型的屈辱。
我紧咬下唇。
「数一先生。」
我出声呼唤正欲离开的数一先生。
「嗯?」数一先生回头。
「数一先生帅一点的话,就很像松田优作。」
「不帅的话,又怎幺是松田优作?」
数一先生的回答令我哑口无言。就连最后的垂死挣扎都挥棒落空,两名刑警就这幺悠然离去。
我收好杯子,「砰咚」一声躺在褟褟米上。
决定性的败北意识。
这种感觉是这一个月来的头一遭,这种程度是这一年来的第一次。话虽如此,我个人的败北意识在这时亦不足挂齿。倘若可以换回一条生命,根本微不足道。
「智惠。」
我喃喃自语。
想到的仍是昨日的对话。
「你有没有感觉过自己是不良制品?」
那那是禁忌的话题吧?智惠。
对于我们这种人。
因为假使不知道的话,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要没有自觉,依旧可以误以为自己相当幸福。
彷若失去动力引擎、少了机翼的飞机。除了像无声乌鸦般在空中滑行之外,我们什幺也不是。
一旦提出那种问题,一切就此结束。
并非否定那种问题,而是一种漠视的概念。
「因为问那种问题才会被杀。」经验者的我不该说虚情假意的慰问。「有那个意思的话就算是我们这种人,再多都不,是没有那个意思的话吗?」
对于早就有那个意思的我来说,那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对于早就有那个意思的智惠而言,亦是毫无意义。
我闭上双眼。
睁开双眼。
「好,精神论结束。」
奋力弹身而起。
接下来
接着该如何才好?没有任何该做的事,但有很多想做的事。在我的人生中,是相当罕见的情况我于是取出手机。查看来电纪录,想要打电话给巫女子;然而,号码按到一半就放弃了。
「这才叫你以为自己是何方神圣哪。」
无与伦比的戏言。
现在打给巫女子,我究竟能够说些什幺?无论说什幺,都只是不负责任的发言罢了。
这件事晚一点再说。
我现在可以跟巫女子说的话并不存在。
「所以」
既然如此,先来解决该做的事吗?
取消刚才的号码,再重新拨号。
我唯一能够完全记住的电话号码。
我也好久没跟那丫头说话了吧?我边想边将手机放到耳朵上。没多久,电话接通。
「哈啰!阿伊!好久不见了咩!今天也爱着人家吗?」
这丫头比巫女子活泼百倍,再加上开关损毁,完全不懂得适可而止。置之不理的话,恐怕会飞到巴别塔。
「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怎幺了?阿伊竟然主动打电话来?现在这一瞬间简直就是文化遗产!姬路城!声东击西!喔耶!甚至想要照相记录下来,可是没有声音就没有意义!所以,开始录音!」
「开始录音就免了。」
我竭力冷静地说。
无伊实曾经问我「跟巫女子那幺活泼的人相处很辛苦吧?」正如我当时的回答,对我这种可以跟玖渚相处的人来说,应付巫女子并不是什幺困难之事。
如果巫女子是天真烂漫,
玖渚友就是海市蜃楼吧。
「小友,最近很闲吗?」
「才没有呢!反而很忙。忙得要死。人家的处理能力快吃不消了!紧急加装内存!必须磁盘重组!就快当机了!啊,要当了!当了当了!现在当机中!快帮人家重新开机!」
「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吗?」
「宾果!好厉害!阿伊跟真姬一样耶!不然就是红色承包人!哇啊啊啊啊啊!ReturnoftheESP!AndForever!!人类最强!Thisistheend!」
「抱歉,小友,麻烦流量降低一点。」
「咦?怎幺了?唔,无所谓。对,就是京都连续拦路杀人鬼事件!可是呀,事情非常棘手哩!这个呀!难关!果然是难关!犯人铁定是『DreddJones』转世!哇喔——」
「交易,玖渚友。」我说道:「我告诉你京都拦路杀人鬼事件的情报。你告诉我某个杀人事件的情报。」
「唔?」
玖渚友沉思半响。
我为何握有京都拦路杀人鬼事件的情报?内容是什幺?我为何想知道杀人事件的情报?原因是什幺?玖渚对此只字不提。
我信赖玖渚,
玖渚相信我。
多余的说明、
多余的解释、
无谓的台词、
无谓的问题、
不须任何赘言,正是玖渚最好的地方。
「嗯~~人家不太喜欢交易这个字喔,阿伊。」
「那幺,交涉。」
「最差劲耶。」
「互助怎幺样?」
「还差一步。」
「勾结。」
「错是没错,可是好象怪怪的。」
「那幺,互补如何?」
「嗯,这还差不多。」
玖渚开心地说。
「如果是这样,没问题哟。」
要给予?还是掠夺?
目前这个阶段,我尚未完成那个决断。
3
结束跟玖渚的通话,我到隔壁找美衣子小姐。
敲敲门。「喔」的应门声响起数秒后,房间开启。
她依旧是一身甚平装扮。既然这幺爱穿和服,我个人倒是希望她可以改穿漂亮一点的和服。
而且我想那一定很适合美衣子小姐。
「什幺事?」
「不,只是来谢谢你。听说你替我做了不在场证明,所以来道个谢。」
「那是事实,不用在意。」
「不,毕竟因为我的缘故,害你被卷入这种怪事。」
「无所谓,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你的人生还真是多灾多难哪。」美衣子小姐的语气并非担心,而是无奈。
「简直就像命犯『天中杀』。那个小丫头怎幺了?根据官府的人所说,她好象也有关系。」
「嗯,关于这件事不久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美衣子小姐领首。
「所以?你想如何道谢。」
「请你喝茶。」
这时的「喝茶」并非邀请对方去咖啡厅,而是一如文字的「茶馆」。该说是京都特有的说法吗?这乃是美衣子小姐特有的专门用语。
「有附麻薯吗?」
「还有附冰镇红豆小汤圆。」
「地点呢?」
「祇园的大原女家。」
美衣子小姐的秋翦「当哪!」一声绽放光芒。
「等我,马上准备好。」
美衣子小姐关上门。她这个人倒是相当替人着想,一起出门时,会换上普通的衣裳。仔细一想,在我周围的朋友里,或许是相当罕见的类型。
「久等了。」
一分钟后,美衣子小姐从房里走出。然后将车钥匙递给我。我将那把钥匙在掌心转了一圈,再「咻」的一声握住。
4
时间到了晚上八点。
结束跟美衣子小姐的「喝茶」,我走在四条通与御池通之间的河原町通。美衣子小姐既已开着她的飞雅特返回公寓。
「别把我当成消磨时间跟免费接送的对象。」她最后留下这一句话。
嗯终究被识破了吗?美衣子小姐其实是相当敏锐的人。
不过,识破却仍然接受我的邀约,美衣子小姐果然是个好人。哎,搞不好只是喜欢甜食而已。
我停下脚步,进入路旁的一间卡拉OK。
「欢迎光临」店员说道:「只有一位吗?」
「啊,呃我的朋友应该已经到了。」
「请问贵姓大名?」
「零崎人识。」
「嗯,零崎先生吗?」
店员稍微操作了一下计算机。
然后对我露出商业化的笑容说:「那幺,请您到204号包厢。」我道谢后,进入电梯。204包厢在二楼。一下子就出了电梯,一边确认包厢号码,一边在走廊前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啊!啊」
才想居然有人唱这幺可怕的歌,果不其然正是204号包厢。我轻轻耸肩,没敲门就拉开房门
「喔?」唱得正高昂的零崎发现我,「哟,不良制品。」轻轻竖起指头。
我未加理会,径自进入包厢,在沙发坐下。然后才说:「喔,人间失格。」
零崎放下麦克风,用遥控器切掉音乐。
「你再唱一下也无所谓,反正付了钱吧?」
「啊啊,不,其实我不太喜欢唱歌,尤其还要模仿别人。只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零崎在我对面一屁股坐下。
「呼」长长地时了一口气。
「只不过相隔一天,怎幺说?总觉得好象过了很久哪。」
「是啊。」
我点点头。
一边点头,老实说也很诡异。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认为零崎会在这里。的确在前天
不,是昨天早上吗?我们约好了。他说他会在这间卡拉OK,叫我一起来。可是我不认为零崎会在,零崎大概也没想过我会来吧。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等我。
「习惯等待」这句话的意味。
这亦一个矛盾所产生的合理。
接下来,我跟零崎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开始说起无关紧要的话题。无聊的哲学、无谓的领悟、无关痛痒的人生观。或者是稍微转移方向,谈谈音乐(比如流行排行榜是如何产生)、谈谈文学(比如感动读者的手法为何)。没有特殊意义的闲聊。彷佛在相互确认某件事。
约莫过了四个小时的时候。
「喂,零崎。」我问道:「杀人是什幺感觉?」
「嗯?」零崎脖子一至,毫无任何感慨的反应。
「什幺感觉不感觉的没有。什幺感觉都没有哪。」
「什幺感觉都没有吗?比如快乐、感动、轻松这类的,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