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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ACT2 ANXIETY(1 / 2)

 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浅睡,对大部分的人来说,算是一种极致的幸福。

每当这种时刻,人们的意识总是游走在现实和梦境的交界,飘飘然摆荡着。此时人们可以远离现实生活中各种焦虑和愁苦的情绪,提升至无我的境界,沉醉在舒缓的氛围之中怡然自得。

人们总可以在这样的时刻里短暂地感受到,正常的睡眠其实是上天的恩赐对于总是在金钱方面觉得困顿的佛隆来说,这段时光更是他鲜少能够不用为自己的经济问题操心,可以毫无愧疚地贪图享乐的时刻。

然而,这一切全都到去年底结束了。现在的佛隆就连这点卑微的愉快体验,都被完全剥夺。

「佛隆,早上了!」

一如往常,他的「室友」今天早上又来挖他起床,而且是用非常粗鲁的手段。

「快起来!」

今天这个室友更是毫不留情地一把掀开佛隆的被子。

「好冷~~」

佛隆不禁扬起一阵哀号。

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不过早晨的气温仍旧寒冷。在这样的时刻被猛然掀开被子,更是冻得令人直打哆嗦。佛隆为了减少体温的急遽流失,反射性地蜷起身子。

「快起来!现在起来!马上起来!起来啦!」

克缇卡儿蒂跳上佛隆的床,一把将他缩在胸前的手脚拉开。这样的举动让佛隆为了守住他仅有的幸福,拼了命地抵抗而将四肢用力夹紧,更是缩成一团。

「呜真是太嚣张了!」

克缇卡儿蒂对佛隆的抵抗径自做出这个解释举凡所有佛隆和她作对的行为,全都成为她眼中嚣张的行径。于是她移开手,这次似乎打算将所有能剥的全都一口气剥除。

「你、你干什么啦!」

「就算现在不脱,你等一下也是要换制服吧?通通脱掉可以让你马上清醒,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说着这般歪理,克缇卡儿蒂硬是伸手想扯下佛隆的睡衣。至于佛隆,当然做出了比起方才更为激烈的抵抗毕竟男生早上除了眼睛畏光之外,还有东西也是不能见光的。

如此这般,这两人在床上纠成一团正值青春期的一对男女大清早地纠缠在一起,青年褪去了半身衣服,女孩也同样衣衫不整。这景象若是看在其他人眼中,恐怕会引发许多见不得人的联想吧。

「拜、拜托你住手」

「你别碍事!快把手拿开!」

「不行那里不能脱」

佛隆拼命抵抗,不过克缇卡儿蒂尽管身形娇小,但她仍旧是一柱精灵,若要比力气,佛隆绝对没有胜算,因而不到五分钟,他便已完全被克缇卡儿蒂压制。

「你觉悟吧!」

克缇卡儿蒂说话时,脸上露出莫名亢奋的表情,「呼、呼」地吐出饥渴的气息,活像是只逮到了猎物而贪婪地伸舌舔嘴的野兽,

「要是你乖乖听话就不会受苦了!」

「我、这」佛隆此时惊觉这场斗争已经偏往奇怪的方向至于是哪里奇怪,他倒是说不出来。「好啦!我起床、我起床了!我自己换衣服,马上换!」

「嗯?」

「所以你下床去吧,拜托嘛!拜托」

「好吧。」

此时克缇卡儿蒂的目的似乎已经偏离原本的方向,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她脸上露出十足的不满,但仍皱起眉头乖乖从床上退开。

「那你要赶快帮我做早饭哦!」

「好,我知道啦。」

总之,佛隆怎么也无法违逆身边这个红头发的小暴君。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坏事,总之佛隆此时已经完全清醒,没有丝毫耽搁便走进洗手间,洗完脸之后换上了昨夜挂起的学校制服,接着围起围裙站在流理台前面开始准备早餐。克缇卡儿蒂则是坐在厨房后方的餐桌上不耐地等着吃,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此时这柱红发精灵的脖子上围着餐巾,已经等不及要吃东西了。这副令人感到既生气又好笑的模样,配上她那一脸期待着早餐的感动表情,其实还挺可爱的。

(唉真是)

佛隆小小声地发出叹息。

今天的早餐是煎蛋三明治。其实昨天的早餐也是煎蛋三明治,前天也一样。

「唉」

佛隆看着平底锅上煎成嫩黄色的煎蛋,脑中浮现他初次为克缇卡儿蒂做这道料理时的光景。

煎蛋三明治不是什么特别的料理,却是在克缇卡儿蒂强硬住进佛隆宿舍的隔天,他第一次做给克缇卡儿蒂吃的早餐。

鸡蛋对佛隆来说不仅便宜,更可以应用在各种料理上,是他拿来补充蛋白质的重要食品。煎蛋三明治料理起来快速,吃起来也不会太花时间,因而成为一道非常适合上学前食用的餐点。不过话说回来,这道料理对佛隆来说除了方便快速之外,并没有其他意义。

相较之下,克缇卡儿蒂似乎非常喜欢这种简单的料理。

这柱红发精灵每天早上都会吵着要佛隆起床为她下厨准备这道早餐,佛隆若不做,她便会生气。而且,如果佛隆做了其他料理,她同样会生气。除此之外,若是佛隆特地为她准备一份煎蛋三明治,自己却弄了别的东西来吃,她依旧会生气。看来她并不喜欢佛隆跟她吃不一样的食物,对其他餐点又没有特别的兴趣。因此,佛隆总是为了她而每天早上硬逼着自己吃下一份煎蛋三明治。

他对于克缇卡儿蒂这样的喜好实在不太能够理解。

话虽如此,佛隆即便有意见也无法违逆自己的精灵,因此只能在煎蛋三明治里另外夹些蔬菜或变换调味料,用这种方式自救。幸好克缇卡儿蒂对这些味道上的细微改变并没有任何意见。

「好了没?」克缇卡儿蒂问。

「我现在煎蛋,你再稍等一会儿。」

「嗯。」她应了一声,却又在短短几十秒后开口,「嘿,佛隆,还没好吗?」

「嗯抱歉,还没耶」

「太慢啦,是不是火不够大呀?」

「火太大会焦掉啦。」

「这、这样啊,那你快点嘛。」

「嗯。」

「应该快了吧?」

「我就说还没好嘛。」

「呜」

如此这般,同样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佛隆端出成品为止。他们每天早上都得来这么一遭。

「早安,佛隆学长。」

贝尔莎妮朵带着和昨天一样活泼的声音向佛隆打招呼。当佛隆出门时,她和普利妮希卡已经站在宿舍门前等候。

「早,尤吉莉,你们今天也来得很早呢。」佛隆笑着回应。

贝尔莎妮朵永远都是这么活泼开朗的模样。对佛隆来说,能够看到她的笑容、感染到她的气息,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学长!」然而,贝尔莎妮朵此时却鼓起双颊,气呼呼地凑到佛隆面前,「你又来了!」

「咦?啊」

他今天马上就想起贝尔莎妮朵的埋怨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答应过她,不要再唤她的姓氏,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抱歉早安,贝尔莎妮朵、普利妮希卡。」

改口的同时,佛隆依旧觉得不好意思。不过约定就是约定,尽管他仍有些犹豫,还是勉强自己照着做。

「早安!」

贝尔莎妮朵这才满意地用宏亮的嗓音回应,一旁的普利妮希卡也低头对着佛隆行礼。这景象总令人看了会露出愉悦的笑容。

然而

「哼!」

克缇卡儿蒂看到尤吉莉姐妹出现,马上板起一张脸。

佛隆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毕竟他如果有察觉到,也许就不会这么轻率地答应让克缇卡儿蒂住进自己家里了。

「佛隆学长,我用昨天晚上学长教我的方式修改了封音盘,今天在课堂上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吗?」贝尔莎妮朵问。

为了避免误解,这边得说明一下,佛隆昨天晚上并没有和贝尔莎妮朵碰面,只是透过电话教学,指导一些简单的操作方式而已。现在,佛隆看到自己学妹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可以确定他的经验应该在贝尔莎妮朵身上发挥了一些效果吧。

由于学生宿舍的个人寝室里并没有设置电话,只有在走廊上安置一台旧型电话机。因此,佛隆这才觉得自己耐着寒意长时间站在宿舍走廊上跟贝尔莎妮朵通电话的辛苦得到了一些收获。

「学长?」

「哦没事啦,我好像有点感冒。」

佛隆脸上露出了苦笑。至于苦笑的原因,还是别提比较好。

「真的吗?你没有发烧吧」

贝尔莎妮朵边问边凑到佛隆面前,像是大人为小孩子量体温一般,踮起脚尖,将自己的额头贴向佛隆的前额,却在瞬间大大扑了个空这是因克缇卡儿蒂从佛隆身后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拉开。

「呜哇!」

「呀啊!」

一个重心不稳,贝尔莎妮朵反射性地抓住佛隆的另一侧衣袖。

「嗯?」

可是,贝尔莎妮朵的举动惹来克缇卡儿蒂更多不快。她用力一扯,将佛隆又往自己这边拉过来。

「」

对此,贝尔莎妮朵则是为了将佛隆的身子扶正,也跟着拉扯他另一边袖子。

「我说你们两个」

佛隆像是条缰绳一样,被放在两个女人手中左右拉扯着,终于耐不住性子表示自己的困扰。然而,克缇卡儿蒂和贝尔莎妮朵依旧充耳不闻。

「佛隆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碰他!」

「你在说什么东西呀!学长说他好像感冒了耶!怎能不注意一下他的体温啊!」

「你只是拿这个当借口,想要跟佛隆做肢体接触吧!」

「不然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他量体温!」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碰可以,但只有手指头,而且三天内以一次为限!」

「哪有这么蛮横的啦!」

如此这般,两个女人充满敌意的视线将佛隆夹在中间。

看来「丹奎斯奇迹(由塔塔拉佛隆私自命名)」让她们感情变得和睦,只有短暂的效果而已,今天她们又为了佛隆展开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对此,普利妮希卡则是一如往常地和他们拉开距离,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对于眼前的情况感到羞愧不已。

总之,这个属于他们的早晨,仍带着同样的氛围降临在他们身上。

走入校园之后,佛隆与克缇卡儿蒂便和尤吉莉姐妹暂时道别。

佛隆是二阶段专精实习课程的学生,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则刚进入一阶段一般学科教育。彼此的课程不同,上课的教室自然也不一样。看来贝尔莎妮朵对于克缇卡儿蒂的意气之争,似乎还没有严重到让她无视自己的课表,而硬跟她继续缠斗。

「佛隆学长,我们午休时见啰!」

她面带微笑地向佛隆道别,接着和普利妮希卡一起往一年级生的授课教室走去。至于佛隆也带着克缇卡儿蒂一起往上课的教室移动。

「佛隆。」

克缇卡儿蒂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而叫住自己的契约乐士。

「怎么了吗?」

佛隆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回过头来望着她。

「那个那个啊」

向来说话声音宏亮、口齿清晰的她,现在不知为何却表现出难以启齿的模样。

「怎么?」

「我是说那个名字啊」

「名字?」

「就是如果舍去称谓,直接叫对方的名字,是不是感觉会比较亲密?」

她偶尔会有这种让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的发言。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佛隆脑中短暂地浮现这个感想,不过后来又想到,克缇卡儿蒂绝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才对。她只是没有明确指出这个问题中所限定的时间和地点即这个时代、这个地区是不是如此。

克缇卡儿蒂是精灵,而精灵的生命远比人类要长,一柱精灵就算活一、两百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们是一种精神生命体,肉身最主要的用途只是用来盛装其精神。因此如有必要,他们甚至可以将肉身份解后重新构筑一副新的身躯。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寿命没有一般生物随着肉身老化、退化程度而受限的问题。由于这个缘故,使克缇卡儿蒂即便外表看来像个稚嫩的少女,但实际年龄却远远高出佛隆许多。

在她悠久的年岁里,她已经对于人类社会中「常识」会不断随着时间变迁的情况习以为常。她更知道这些「常识」即便在同一个时代里,若在不同地域也会有截然不同的解读。也因为这个缘故,她现在才会向佛隆询问如此理所当然的常识性问题。

除此之外,克缇卡儿蒂过去还遭到长达十二年的封印,不了解在这期间整个世界究竟出现多大的改变。因此,她面对许多事物都还处在重新学习的阶段。

(克缇卡儿蒂终究还是一柱精灵呢。)

此时,佛隆再一次认识到了这点。

克缇卡儿蒂平时没有张开精灵羽翼,因此他老是忘记她身为精灵的身份。不过话说回来,若要问佛隆是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看待,这个答案又相当微妙。毕竟佛隆如果真将她当成异性,就不会让她住进自己的宿舍里了。

对佛隆来说,克缇卡儿蒂的定位在各方面仍旧显得模糊。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佛隆自己现在还不清楚。

「嗯虽说这个答案不至于绝对,不过大致上可以归结出这样的结论吧。」佛隆点点头说:「比起直呼对方的姓名,用称谓称呼对方在关系上就会来得疏远一些。若会直呼对方姓氏或名字,彼此之间的关系大概也都省略掉了一些客套上的礼节吧。另外,像是学长面对学弟妹的情况可能会舍去先生或小姐之类的称谓,但还是会顾忌礼数而以姓氏称呼对方。」

「这样啊。那如果直呼对方的名字时却不以全名相称,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不以全名相称?啊,像是贝尔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这对姐妹,彼此以『普利妮』和『贝尔莎』这样称呼对方吗?」

「嗯,对。像这种情况呢?」克缇卡儿蒂点点头继续追问。

「这种省略全名的情况算是昵称吧,这是关系非常要好的人才有的称呼方式。」

「哦,这样啊」克缇卡儿蒂得到答案后,双手交抱在胸前思索着,「那我刚刚问的这两种情况,哪一种会比较亲密呢?」

「咦?嗯应该是使用昵称会比较亲密吧。」

事实上,昵称后头也不会再加上称谓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克缇卡儿蒂又一次陷入沉思。她仿佛在考虑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双层紧蹙,表情相当凝重。佛隆狐疑地看着她,克缇卡儿蒂则发出像是某种忍耐大会中,选手身上传出的呻吟,然后说:「呜好!」看来她似乎有了结论,「佛隆!」

「有、有怎、怎么了吗?」

充满魄力的叫唤声让佛隆不禁挺直腰杆。

佛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克缇卡儿蒂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中带有几分紧张的气息。佛隆仿佛可以从她身后听到轰隆轰隆的鸣声,连绵不断地响着(实际上当然没有)。

此时,这尊贵的精灵少女终于下定决心,握紧了拳头,含糊不清地嗫嚅着:「你那个我、我呀如果你想的话我、我可以可以特别恩准你叫我克缇」

「嗨!佛隆,早呀!」

就在这时候,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自佛隆和克缇卡儿蒂的身后响起是蓝伯特正在向他们打招呼。

「啊,蓝伯特,你也早。」

佛隆面带微笑地转头回应。这让他错失了目睹克缇卡儿蒂低下头一拳殴在墙上的场面,不过墙上倒是清楚地留下一个完整的拳头印。

「你、你这家伙~~」

她猛然转过头,凶狠地瞪着蓝伯特开口叫道。

「你们今天也腻在一起呀?感情真好。」

「嗯,就这样嘛。」

佛隆答话时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到这个场面,克缇卡儿蒂忽然慌张地拍去手上的水泥碎片。

「是、是啊,你这家伙很清楚嘛。」

「有克缇卡儿蒂在身边,生活过得很愉快呢。」佛隆说道。

即便佛隆没有余裕察觉到自己总是受克缇卡儿蒂蛮横的个性摆布,不过这可是他第一次体验到长期跟某个人一起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其实,过去在孤儿院里,佛隆也跟一群没有家人的孩子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当时不太有「一起生活」的感受,至少绝不是一对一地彼此意识到对方的存在。跟「家」的感觉比起来,当时的感觉比较像在同所「学校」。

至于和克缇卡儿蒂同住的感觉则是截然不同。

佛隆从克缇卡儿蒂身上,清楚地意识到有个人伴在自己身边。他和克缇卡儿蒂总会无时无刻地关注着对方,并维持同一种作息,在同时间一起吃着同样的餐点。对佛隆来说,周而复始地持续着这种生活令他感到非常愉快。

佛隆之所以能够忍受克缇卡儿蒂的任性、不会对她有太多埋怨,其实就是因为克缇卡儿蒂是基于自己的意志而提出想跟他一起生活的要求,而且愿意随时随地跟在他身边的缘故。总之,光是可以跟某个人一起生活这点,便足以让佛隆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佛隆」克缇卡儿蒂对于佛隆的反应感到惊讶。

「啊,抱歉,克缇卡儿蒂,你刚刚话说到一半呢。你说」

「你、你猪头啊!」克缇卡儿蒂忽然红起了脸大声斥道:「我什么话也没说啦!」

「咦?是吗?可是」

「我说没有啦我、我们快点走啦!上课要迟到了!」

这柱红发精灵说完,揪起佛隆的衣领强拉着他开始移动。

「啊?克、克缇卡儿蒂?你怎么」他被拉着前倾,无奈地试着配合她的动作,同时也转头看了看走在一旁的蓝伯特,「她、她是怎么回事呀?」

「我怎么知道?我今天可是连一句『小鬼头』都还没喊过呢。」

蓝伯特耸耸肩说。

下课钟声响起,班长带着全班行礼答谢老师之后,佛隆又坐回自己的位子。

「唉」

「」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克缇卡儿蒂则是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今天上午的第一堂课是实习课。学生们必须延续昨天的进度,在课堂上继续练习演奏神曲。这堂课的题目和昨天不同,必须配合召唤出来的精灵喜好,即时调整神曲的曲式,是一种近乎即兴演奏的练习。

如果沿用昨天三崎老师在课堂上提出的比喻,学生们今天仍要扮演一名专业厨师,他们必须观察来到店里的客人性别、人种、脸上的表情和行事步调等等特征,为他们做出最能够贴近其「喜好」的料理。

就口味来说,男女老幼对于同一道菜肴的感受不同,每个人当天的味觉也会因为生理和心理因素而产生差异。因此,一流的大厨必须要能够分辨顾客们当下在味觉上的喜好,即时调整自己的烹煮方式,以迎合顾客的口味。

神曲乐士也是如此。

一名出色的神曲乐士面对召唤来的精灵,若是希望对方能有全面性的发挥,非得即时依他们的兴趣来调整自己的神曲。如果说得更详细一点,一开始演奏的神曲只是让精灵靠近的一种「宣传」,是神曲乐士送出的「试吃品」。当精灵被这些「试吃品」吸引过来后,接着才是神曲乐士们展现真功夫的时刻。

称职的神曲乐士必须从精灵们的行为、外型、声音以及其他诸多特征,判断出「最适合他们」的神曲。这方面的工作若是换成一般人来做,他们肯定会因为必须注意过于繁杂的要点而昏了头。然而,若是一名神曲乐士不能掌握这些要点,便不能有稳定的发挥。

佛隆这次的表现还是没能让克缇卡儿蒂觉得满意。

只见克缇卡儿蒂嘟着嘴别过头,一点也不想将视线放在佛隆身上。

佛隆昨天才被三崎老师提点过,今天却又因为同样的表现而受到任课的大追老师指摘:「如果一道料理只要依照食谱去做,客人就会觉得美味,那么还需要厨师干嘛?」

这名讲师即便说话比较不懂得修饰,不过他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里可是资历丰富且教学能力颇受肯定的名师,佛隆也从不觉得大迫老师口里说出的话曾有任何值得非议的地方。然而,他对大迫老师今天的提点却仍旧摸不着半点头绪。

若是料理不能依照食谱去做,那么食谱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佛隆觉得自己今天的神曲应该没有问题,他是依照过去老师们在课堂上教导的方式来演奏。除此之外,他的演奏中并没有任何破绽。

然而,即便即兴演奏中必须掌握的要点靠的是反复练习,以从经验中一点一点慢慢体会,不过根据大迫老师的说法,佛隆现在面临的问题和那些偏向细微末节的修饰工作完全无关,而是根本上的观念偏差。

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佛隆在自己能够理解的领域中,仍找不出任何有必要调整的部分。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打起精神来吧。」

一只手「砰」的一声拍了拍佛隆的肩膀,似乎希望借此带给他一些安慰那是蓝伯特。

「蓝伯特谢谢。」

面对友人的体贴,佛隆展露了笑容回应。然而,笑容中明显可以看出他沮丧的心情,笑容只是勉强挤出来的。

蓝伯特看着他,歪着头说:「我觉得你是个认真的人,曲式的构成也非常扎实。」

「」

「不过,我确实也从你的演奏中听到一些不足之处。」蓝伯特说。

蓝伯特没有明确点出「佛隆的不足之处」,因为他找不出适当的形容。不过既然他这么说,肯定也感受到了佛隆的神曲是有「缺陷」的。

换句话说,佛隆的问题即便未透过专业的神曲乐士和精灵评判,就连蓝伯特这么一个还未取得国家资格认证的神曲学院学生都听得出来了。

然而,这个问题佛隆自己却没有发现。

难到自己真的没有才能吗佛隆心里不禁产生这样的感想。

「你说我的神曲有『不足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不足』呢?」

佛隆像是在汪洋中抓住一块浮板,哀求似的对着蓝伯特开口问道。

蓝伯特表情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也说不出来因为我说不出来,所以只能这么说。」

「这样啊」

「怎么说呢其实我从你的神曲中找不出缺陷,却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到位」

蓝伯特比手画脚地想表达他的意思,不过这当然行不通,也许连他自己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心里也没个底吧。

蓝伯特双手举在半空中不断挥舞,也许越比画越觉得焦躁,原本茫然的动作现在看来好比写不出东西而显得气急败坏的作家一般,猛力地揉起一张无形的稿纸。

「啊,不行!我现在好像有话梗在喉咙却说不出口一样。」

「不,谢谢。虽说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具体的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有你提醒我这个问题的存在,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抱歉,我帮不上忙」

「别这么说,你的心意我已经很厌动,真的很感谢你。」

佛隆说完深深一鞠躬。克缇卡儿蒂则依旧没回过头,始终不打算直视佛隆。

此时,大约前两排的位子上,有三个人探头探脑地窥视着他们。那是昨天和克缇卡儿蒂爆发冲突的三名学生。这三人彼此交头接耳,不时指着佛隆发出窃笑。

「那家伙今天也弹不出像样的神曲呢。」

「凭那种程度竟然也可以升上二阶段专精实习课程,肯定是以贿赂的方式走后门进来的吧。」

这些人口中当然吐不出什么好话。而且,也许是因为昨天结怨的关系,他们此时交谈的音量似乎是刻意调整到佛隆等人也听得见的程度,笑声中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恶意。

「你白痴啊,那家伙可是个孤儿,怎么有钱贿赂呀?」

「也是啦,那你说他是怎么升上来的?」

「升级考试不是得看我们能不能召唤出精灵,来评判是否能升级吗?所以,他能够升级全都是靠他身边那个偶然捡来的怪家伙啦。」

「所以说低能的家伙就是会物以类聚嘛。」

「没有爸妈的人果然什么事都做不好,根本是个废物。」

说完,三名学生一起发出低级的讥笑声。

这时,蓝伯特开口了。

「我说佛隆呀。」虽然是对着自己的友人说话,蓝伯特的视线却笔直朝向前方的三名学生,连声音也大得让他们可以清楚听见。「人家不是常说『会叫的狗不敢咬人』吗?没想到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呢。」

「蓝伯特」

虽然蓝伯特的话听来是开玩笑的语气,佛隆却发现蓝伯特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在蓝伯吐出充满轻蔑的言词后,三名学生都被他眼神中强悍的气势所震慑,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纷纷慌张地别开自己的视线。

蓝伯特不论在学科或术科方面,都是整个学年中的第一把交椅。不但学校里的讲师们关注着这名高材生的表现,连去年毕业的校友人称「十年一见的天才」拓植尤芬丽,也对蓝伯特这个人有浓厚的兴趣。看到这么一个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显露出敌意,这三名学生根本无法回话。毕竟,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是以成为神曲乐士为目标的人们聚集学习的地方,因此,「能否演奏出色的神曲」便成了校内学生们判别一个人有多少价值的主流价值观。

「」

被瞪一眼后,这三名学生的声音收敛了,已经调整到佛隆等人听不见的程度,却仍旧不断将目光瞥到佛隆身上,继续批判。

「佛隆,我们往下堂课的教室移动吧。」

蓝伯特对着佛隆说道,同时似乎是要他别在意这些人的态度,也像是鼓舞似的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臂膀。

「谢谢,不过我其实不太在意。」佛隆苦笑着说:「因为我早就习惯了。」

「这样啊?好啦,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意义,还是先往下堂课的教室移动吧。」

「也对,老是待在这里也没用。那么克缇卡儿蒂,我们走吧咦?克缇卡儿蒂?」

佛隆转过头,却找不着原本理应坐在他身边的红发精灵。这情况让佛隆反射性地联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怎么也无法演奏出优秀的神曲而让她觉得失望,于是丢下佛隆离开了。

不过,佛隆想起交换过契约的神曲乐士和精灵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方面这么简单地说走就能走。果真如此

「克缇卡儿蒂!」

佛隆急忙转头,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惊讶地叫出来。

克缇卡儿蒂还在这间教室里不过是站在那三名学生旁边。

这不是问题,因为精灵就算生气,只要他们发泄的方式还停留在目露凶光地瞪视对方或者粗言怒骂,那一切都还不难收拾。然而

「克缇卡儿蒂!」

她似乎决定以暴力行为来泄愤。

精灵若是选择用力量来解决问题,那绝不是一拳一脚可以了结他们有自己施放力量的方式。

「精灵雷?糟了!」

蓝伯特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发出惊呼。

对,只见此时一道道红色的电光不断出现在克缇卡儿蒂身上来回奔窜,那头色泽鲜艳的红色长发同时也像是泡在水中一般向上飘起。

精灵雷是一种由精灵身上释放出来的能量,是精灵的血肉。这种型态的能量运用是他们表现力量最纯粹的方法。他们可以将凝聚起来的精灵雷物质化而创造出肉身,也可以直接将精灵雷当作炮弹一般投射出去,引发相似的伤害效果。精灵雷之所以叫精灵雷,其实就是因为人们实际看过它所呈现出来的威力,才会以此命名。至于上级精灵施放出来的精灵雷,破坏力甚至可以和军事性武器相比。

从这个角度来看,精灵雷若是真的打在人类身上,那肯定是必死无疑虽说精灵可以拿捏精灵雷施放的力道,不过若是就佛隆等人此时面对的情况而言,似乎不能期待克缇卡儿蒂有这种程度的理性。毕竟光从她的背影便可以看出来,她此时绝对是怒不可遏。

「什么」

克缇卡儿蒂眼前的三名学生见状,忍不住铁青着脸从椅子上跳起来。精灵若是施放出精灵雷,对人类来说就好比眼前的人拔刀掏枪,显露出杀意了。这三个人面对这般足以致命的威胁,肯定是坐不住。

「住、住手呀」

他们争先恐后地抱头逃窜,然而教室里排满桌椅,因而他们慌张失措地撞上了周围的桌子和椅子,跌得四脚朝天。

此时克缇卡儿蒂则是意图凌迟一般,缓缓迈开脚步向前逼近。

「克缇卡儿蒂!你在做什么!不可以这样!」

佛隆惊叫制止,却不见克缇卡儿蒂回头答应。她停下脚步后,身上的精灵雷猛然向外窜了出去,在爆炸声中击破几张桌椅。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名学生看到真的有东西遭到精灵雷轰炸而损坏,深刻的恐惧感立即涌上心头。他们吓得腿都软了站不起来,只能狂乱地挥舞着手脚,赶紧爬到教室的角落。

但他们退到墙角之后,再也没有地方可逃了。背后的墙壁让他们无处可去,如果想往教室出口逃出去,那他们得要先经过克缇卡儿蒂的身侧。

这下子他们即便想逃也没地方躲了。

「克缇卡儿蒂!」

佛隆拼死地叫唤,却不见克缇卡儿蒂对此做出任何反应。若不是她打算彻底无视佛隆的警告,就是她因为过于亢奋的怒气而没有听见。

「佛隆!」

一个呼唤声让佛隆赶紧回头是蓝伯特,他将一具单人乐团塞给佛隆。

「咦?」

「她是你的契约精灵吧?既然如此,你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演奏神曲,不要让她继续违抗你的指示!」

「啊」

确实如此。一如他们后来再次相会的那时候,佛隆也是利用神曲来抚平克缇卡儿蒂当时的戒断症状。比起那天晚上发狂而失去理智的她,现在佛隆要使她恢复理智相对的容易许多。除此之外,这里是为了练习演奏神曲而设置的实习教室。即便佛隆没有神曲乐士的资格,在这里演奏神曲也不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对、对呀,还有这个办法!」

当时佛隆确实做到了。既然如此

(现在我也应该可以做得到!)

佛隆背起单人乐团,同时按下启动按钮。

铿锵的机械声中,单人乐团中的各项机具像是花朵绽放一般向外展开。接着,佛隆抓起了每一根伸展到他面前的机械手臂,将它们固定到方便演奏的位置。向来一丝不苟的他,因为经过千百次的练习,所以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娴熟迅速地将单人乐团调整到位。

一切准备妥当后,佛隆将手移到了作为主奏乐器的电子琴上。

(我得用神曲安抚克缇卡儿蒂的情绪。)

这个念头占据佛隆所有的思绪。为了提高成功率,他临机应变地加强曲子的结构,同时调整过乐器演奏的音色。教科书和笔记本中提及的每个要点飞快地在他脑中流过,佛隆照着这些要点一一调整单人乐团,同时进行确认。

然后,在佛隆开始动作的同时,身上那具单人乐团缓缓发出了美妙的音色。

起先是一段柔和的钢琴声,鲜明而优美的音阶小心翼翼地串出了旋律。佛隆这次的演奏和实习课中的练习不同,绝不容许出错。因此他在演奏中不断在脑海确认过去在课堂上学习到的部分,慎重地演奏着。

「」

只见克缇卡儿蒂身边胡乱窜来窜去的红色闪光消失了,她将精灵雷收了回来。

(太好了!)

佛隆心里不禁为此欢呼。克缇卡儿蒂停手了,他制止了克缇卡儿蒂,成功奏出的神曲制止克缇卡儿蒂疯狂的行径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不对。」

一个小小的声音溜过佛隆的耳边。由于声音太小,让佛隆一时之间没听清楚对方想说什么。他为了确认而露出狐疑的表情,停下手中的演奏。

「克缇卡儿蒂?」

「不对!」忽然,克缇卡儿蒂回过头来对他大吼:「这才不是神曲!我才不是为了这种无聊的音符串成的声音而跟你交换精灵契约!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

佛隆惊讶于眼前的光景向来态度强硬的她,此时眼中竟透出了泪光。

「咦?」佛隆呆住了,接着便基于习惯而反射性地道歉:「对、对不起」

可是,佛隆终究没能弄懂克缇卡儿蒂之所以生气的原因,更无法理解她眼中渗出的泪水究竟是为了什么。

克缇卡儿蒂明显看穿了这点,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接着更大声骂道:「对不起?什么叫『对不起』!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吧!你以为只要道歉,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吗?」

「可可是」

佛隆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他一向认真地演奏。但即便认真,仍旧得不到令人满意的成果。

佛隆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他一丝不苟地努力去做好每个他能顾到的细节。然而,克缇卡儿蒂还是不满意。佛隆真的不知道大家究竟对他哪里不满。

如果要说佛隆演奏的曲子不能称之为神曲,那么也许真是如此吧。不过佛隆努力过了,结果却是如此,这代表他没有才能。而一个人若没有才能,被人讥笑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佛隆觉得,人不该因为没有才能而受人责骂。因为才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没有就是没有,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

「喂!你们在搞什么!」

一名讲师听到佛隆等人在实习教室理引发的骚动,冲进来对他们大声质问。

三名受到克缇卡儿蒂暴力威胁的学生,赶忙跑到这名讲师面前,指着佛隆和克缇卡儿蒂纷纷提出控诉。

「老师,塔塔拉的精灵」

「她放出了精灵雷要杀我们呀」

「她已经把周围的桌子椅子全都弄坏了」

此时他们的行为不知是基于恐惧的心理,还是挟怨报复。即便他们所说的都是事实,不过其中却有许多部分被扭曲夸大。

出面介入这起骚动的老师听完三名学生的叙述,带着严肃的表情转头望向佛隆,「塔塔拉,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这那个」

「我在问你,他们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事实?还是有什么捏造出来的部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真的」

「不过,其中是有不少加油添醋的部分,至少佛隆从没说过要杀了他们。」

蓝伯特看不下去而站出来帮了佛隆一把。然而,克缇卡儿蒂发出精灵雷恫吓对方是不争的事实,蓝伯特不能为了袒护佛隆而说谎,佛隆也不希望他这么做。

「嗯。」

那名讲师看了看眼前的三名学生,又把视线转到佛隆身上。

「塔塔拉,我知道你没有唆使你的精灵对这边的三位同学不利,我想依你的个性也不至于如此。不过话说回来,没能制止自己的契约精灵乱来,对于这点你有相当程度的责任。一名称职的神曲乐士必须为了自己召唤出来的精灵之行为负责。如果这柱精灵跟你交换了契约,那她的行为更是跟你脱不了干系,懂吗?」

一个人若是背负越强大的力量,身上的责任跟义务也就越显沉重这是学生们进到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之后,几乎是在第一堂课就学到的基本观念。

「是我了解。」

「我知道你们昨天也差点在三崎老师的课堂上引发争端。我想你连续两天有这种情况,不能连罚你扫个两天教室就大事化小。我要你待会来一趟教务处,没问题吧?」

「是我知道了」

佛隆只能乖乖答应。

那三名学生站在老师面前,看着佛隆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道是有了什么感想,态度一转又开始对他冷嘲热讽。

「像这种根本不能让精灵顺从的家伙,还真不该跟精灵交换契约呢。」

「真是太危险了,简直就像是带只疯狗在身边嘛。」

「而且,带着疯狗的主人还被自己养的疯狗骂到臭头呢!」

三道轻蔑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刺在佛隆身上。

「别说了,你们赶快去下一堂课的教室吧。」

这些话就连在场的老师也听不下去,蹙起了眉头要他们离开。

「」

佛隆一个人无助地站在原地。

他早已习惯别人的冷言冷语,也习惯任人恶言相向。然而,这次耳边溜过的这些话却让他觉得格外难受,好比自己存在的价值完全被剥夺一样。

佛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三名学生,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克缇卡儿蒂。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些问题,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答案,只能呆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最顶楼的中央是校长室。

校长室的房门和其他隔间不同,结构相当厚实。门上的告示牌写着学校里最具权威的管理者职务名称。

不管多大的学校终究只是一间学校。至于一间学校的校长拥有的权力,多数人也都了解。毕竟学校仅是一个封闭的单位,对外部的影响力终究还是有限。因此,一所学校的校长所拥有的地位,不过也就是一座山里的山大王,统帅所有学校里的年轻学子而已。

话虽如此,每间学校的存在意义也各自回异,其中亦有部分学校能对外界带来相当大的影响。

比方说医大的校长,他的发言便足以影响整个国家的医疗体系,其决策能够带动的金钱流动也非同小可。当他们肯定一种新药具有相当程度的疗效,该药品的销售成绩便会大幅度成长。

就这方面来说,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也有同等程度的影响力。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是一间神曲乐士辈出的专门学校。若是当上这所学校的校长,其发言在业界的影响力自然非同小可。因为这个缘故,有人觊觎这股影响力可能带来的庞大财富而亟欲加以利用,也有人贪图政治上的利益而欲将其拉入政界的是非中。毕竟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因为面临的情况不同,其决策牵扯到的金钱流动之大,甚至可能多达一个小国的国家年度总预算。

然而

「校长,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嗯,我在听、我在听,你继续说吧。」

面对这个质问,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带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开口答道。

据说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校长不论对于神曲公社或者帝国议会都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然而,若说拥有这等权势的人其实是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平时总是露出一副有些涣散的表情悠闲地望向窗外知道这事实之后,恐怕会有许多人因为受不了这般印象上的极大落差,当场瘫软而晕了过去吧。

这名年轻校长的相貌非常俊秀,从他的言谈与举手投足之间也能充分感受到优雅与高贵。可是,看他面对学校里的讲师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身为一个当权者该有的威严和风范。甚至他哪天若换上学生制服,也许还会被人误以为是学校里的学生呢。

这名年轻校长面前摆了一张黑檀木制成的办公桌,他正坐在一张同样材质的椅子上。包含这套桌椅在内,房里的每样装潢看来都显得扎实稳重。因此这名青年坐在这间房里,更显得格外突兀,但对此这名青年本人似乎不怎么在意。

事实上,连站在青年面前那名蓄满落腮胡的中年讲师,不论就外表或是年龄看来,都远比坐在办公桌前的青年更像是一间学校的校长。这种强烈的对比,在这间校长室内酝酿出一股不自然的喜剧氛围。

「我想跟您报告关于那个叫塔塔拉佛隆的学生。」

他是早先斥责佛隆的那名讲师。他在校长的办公桌上摊开一份资料,那是跟佛隆有关的资料。

「我觉得他并不适合参加二阶段专精实习课程。虽说他是因为跟上级精灵交换了精灵契约,因而得以升上二阶段专精实习课程,不过事实上,根据他过去在校内的成绩,他从未有过任何一次成功奏出神曲的记录。」

「你想说他是用了什么非法手段才得以和一柱上级精灵交换契约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光就求学态度来看,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学生,不过他能够成功缔结精灵契约这点实在太不自然了,而且他的表现会让我们对其他学生无法交代。此外,他身边的那柱精灵实在太胡来。如果只是跟其他学生有什么争执那都还好,但她竟然对着学生施放精灵雷」

「哎,你不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很收敛了呢。」校长小小声说。

「什么?校长,您说」听到校长的回答,中年讲师惊讶地提出反问。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年轻校长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耸耸肩说:「那柱精灵的性格确实有点暴躁,不过一般精灵很少有像她如此强烈的自我意识,而我对于这柱精灵的存在非常感兴趣。这柱精灵很有意思,真的非常有意思,毕竟上级精灵多半」

「校长!」

中年讲师似乎察觉到话题逐渐岔开或者说根本是年轻校长故意模糊了焦点,气得大叫一声。然而,校长却依旧摆出悠闲的笑容回应:「哎,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我最近迷上了干燥花熏香,这种熏香有助于安定神经,我也给你一点试试吧?」

「不用了!」

「别这么说嘛。」

校长似乎没看到这名讲师慷慨激昂的模样,喜孜孜地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对方。

由于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又身为这所学校的最高权力者,那名讲师也无法真的拒绝,只好勉强收下校长递出的小袋子。

「啊谢谢」

「不客气,这样有让你的心情平静一点了吗?」

「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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