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在某个地方看过那一双眼
我们再订一次契约吧,布兰卡。这次我要凭我自己的意志。
自然而然地,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丝诺你
布兰卡尚未说完,一个吻便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
我,丝诺,德罗布,与精灵艾利法斯.布兰卡.阿尔比欧那,再次缔结契约。
以太阳、神祇与精灵之御名,誓言真诚
某种东西连系起来了。
──那是七年前。
在春雪纷飞的海边,瞬间,她接触到和那时相同的温暖。
就这样,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中断的模拟战,在丝诺与乔许拚了命的整顿下,很快地又重新展开。
翌日一早,前一天已经结束测验的丝诺等人为了观摩因他们引发的意外而延期的模拟战,兴冲冲地来到考试会场。
嗯?
到了考试会场后,他们发现已经结束测验在一旁观摩的学生们之间异常地吵嚷躁动。
其中一场模拟战被移到另一个破坏程度较小的地方,那些骚动的声音就是从围在那里的人墙传出来的。
大家在吵什么啊?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丝诺他们面面相觑,挤入人群之中,
好不容易挤到可以看见被围在正中央的两个人的位置。
咦,大、大小姐!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现在正要开始模拟战的,正是丝诺的大小姐,普莉姆罗丝.格兰纳多,以及视她为死对头的黛西.贝伦休泰。
我们一决胜负的这刻总算到来了,普莉姆罗丝!
让皮斯在身后随时待命的黛西全身散发出宛如古代骑士向人下战帖时一样的气势。
不管你祭出什么样的精灵,最后赢得胜利的人绝对是我!
黛西双手交叉在胸前,信心满满地扬言道。
然而,她的对手普莉姆罗丝竟然露出一派悠哉的笑容
哎呀,差不多该找人重新帮我换琴弓的线了。
说完后,她开始专心地为小提琴调弦。
乔许好奇地悄悄向丝诺打听。
丝诺,普莉姆罗丝的契约精灵是什么样的精灵啊?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话说回来,我前天遇到大小姐的时候,她说她找到理想中的契约精灵了
其他同学似乎也和丝诺他们一样,来观摩的最大目的就是要一探普莉姆罗丝其契约精灵的庐山真面目。
普莉姆罗丝不论演奏技巧或笔试都以无人能望其项背的优异成绩君临全年级,在这一场模拟战中,她的契约精灵将首度公开亮相。
尤其是平常就视她为眼中钉的贾桂琳.克劳萨等人,更是好奇她会带来什么样的精灵。
哼居然完全没有在听人家说话!
黛西握紧拳头强忍仕愤怒。
算了,我马上就会让你尝到败北的滋味。上吧,皮斯!
黛西大喝一声,不待战斗开始的指示响起,便迳自开始在银色长管中吹吐气息。
如琤琮流水般圆润的笛声响彻考试会场。
普莉姆罗丝微微眯起眼,优雅地架起琴弓。
──咚!物体相冲撞的声音回荡其问。
猛然出现在普莉姆罗丝面前的精灵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皮斯发出的攻击弹了开来。
待飞扬的尘土完全消散,出现在大家眼前的竟然是──
那、那个该不会是
丝诺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不过,怀疑自己眼睛的人不只是丝诺。所有擦亮双眼、屏气凝神想一窥普莉姆罗丝会召唤来什么样的精灵的围观群众,全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什、什、你那个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太阳穴上青筋跳动的黛西,气得直指护在普莉姆罗丝面前的精灵。
如果没有看错,那些精灵应该是勃来吧。
浑圆的身体上有一对小巧的翅膀。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正是世界上随处可见、精灵之中力量最弱小的勃来。
不过,那些不是一般大家所看到的勃来。
所有的勃来部变成了普莉姆罗丝最爱的桃子馒头的模样。
它们全身都染上了桃子的颜色,背后那一对翅膀还变成桃子叶片的形状。
乔许不敢置信地直揉眼睛。
丝、丝诺,如果我的眼睛没问题的话,那些好像是普莉姆罗丝最喜欢吃的甜食吧?
丝诺僵硬地点头。
话、话说回来,大小姐好像说过那种话。
──我在找像桃子馒头一样的勃来精灵。
(话、话虽如此,大小姐竟然强迫勃来全部变成桃子馒头的形状!大小姐,您的手段实在太惊人了!)
我拜托大家变成桃子馒头的样子,很可爱吧!呵呵呵。
普莉姆罗丝对惊愕得目瞪口呆的丝诺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普莉姆罗丝的力量强到这种地步。
她的神曲和感召力不仅让勃来们对她心悦臣服,甚至进而愿意固定它们的形态
你、你、你耍我啊!
这也难怪黛西会气到抓狂。
我没有耍你的意思
你不要太过分了!皮斯快点解决那些勃来,把它们全部炸成桃子酱!
咦?啊、哦。
皮斯如实执行黛西的命令,英勇地正要向那堆桃子馒头发射火焰。
然而,在那一瞬间。
唔、唔哇──
普莉姆罗丝奏响小提琴,不知道从哪里召唤出无数的勃来。而且每个勃来竟然全都是桃子馒头的
模样。
桃子馒头军团踢散了皮斯放射出的火焰,转眼间便结成大军齐身向皮斯进攻。
然后,桃子馒头军团朝他猛扑过来!
桃子!
馒头!
桃子!
馒头!
桃子!
馒头!
那整齐画一的团结力真敦人大开眼界。
呃啊!
──转瞬间。
皮斯便被桃子馒头车团(应该说雪崩的桃子馒头)压倒在地。
不仅如此,压在皮斯身上的桃子馒头碰的一声,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竟然合体成──一个巨大的桃子馒头。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桃子馒头的力量!
而且还非常嚣张。
太棒了,真是太可爱了。大家就照这股气势继续进攻吧!
普莉姆罗丝陶醉地看着巨大的桃子馒头。可怜的皮斯则是被压在巨大的桃子馒头底下不得动弹。
就这样,数天后,这次模拟战的总成绩揭晓,普莉姆罗丝以全学年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升上了二年级。
这么一来,又可以和丝诺一起度过快乐的学校生活了。
普莉姆罗丝摊开盖有合格印章的纸,一派游刃有余地微笑着。
是、是啊
而丝诺和乔许手上也同样拿着学期课程修业证明与盖有测验合格印章的通知书。
成为桃子馒头手下败将的黛西,以及中途退场的乔许和丝诺在老师宽大为怀的通融下,总算也平安升上了二年级。
虽然所有人的手上拿着顺利进级证书,不过,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复杂。
(竟然靠桃子馒头勇夺全学年第一,不愧是大小姐,真是太可怕了!)
─人类与精灵的关系着实深奥得让现在的丝诺还是无法参透。
──雨滴打落在铺设着水泥的道路上。
这里是
米那吉伫立在水洼中,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他的目光四处逡巡,只见少得可怜的绿意,以及用石材、粗糙的钢筋和无机质的人造材料建造而成的房屋排列在道路两旁。
连在学院里看得不想再看的树木,在这里仅能看到细瘦的行道树。
最大的不同是,这里的天空非常狭隘。
因为高耸入云的大楼遮去了大半天空。
(这里是原来的世界吗)
路上来来去去的每个人部好奇地打量着伫立在雨中而没有撑伞的米那吉。
排放出黑烟的车从他身旁经过。
许久不曾闻到的废气味一种刺鼻难闻的臭味。
(好亮啊。)
一道刺眼得与夜晚不相称的亮光让米那吉不禁抬起脸。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上都被装满了灯饰,仔细一看,他发现住家的庭院里也有不少相似的装饰。
(对了,圣诞节快到了)
这个波利佛尼卡大陆没有的习俗让米那吉心里涌现了回到故乡的真实感。
(对,我回来了。)
米那吉笑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怀念。
污浊的空气、柏油的味道那个世界所没有的一切都令他怀念。
同时也令他感到痛苦。
(好痛苫。)
他们都不在了。看上他的音乐才华而收养他的养父、受到他新锐年轻作曲家的头衔吸引而接
近他的大人、价值观幼稚的同学
还有,他所有恨意根源的那名少女。
他们都不在了。
(这样就够了。)
米那吉点点头。
在现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丝诺──没有白雪.远野这个人。
他自由了不,是终于自由了。
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只要一想到她,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会逐渐被涂为一片黑暗,然后因嫉妒她的才能而感到焦躁、羡慕她的生存方武而极度看轻自己如此循环反覆。
现在,他总算从一直以来那一连串的痛苦里解放了。
他自由了!
我终于能自由了
米那吉像是在告诉自己一样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问,雨势变大了。
米那吉全身湿漉漉的,像是在享受柏油路面的触感,毫无目的地漫步在雨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里。
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所以早就成为这个世界的失踪人口了吧?
这样也好。
不是以米那吉.克罗多,也不是以日裔德籍的米那吉.真矢的身分,而是以一个崭新的自己活下去。所以,他不需要过去。
我自由了。
明明已经自由了。
(好奇怪)
米那吉心想。
他明明已经从她从那丑恶的嫉妒心中永远解放了,但这股涌上心头的不安和寂寞又是怎么一回事?
米那吉走在小巷弄里,突然间,一首耳熟的曲子窜进他的耳里。
他猛然抬起头,看见一间夹杂在老旧屋舍间的小教堂。
曲子是从那间教堂传出来的。
米那吉宛如被那首曲子吸引一样,打开生了锈的门,推开教堂的门扉。
这间小数堂天花板梁柱裸露,里面只有座位仅容数十人的长椅,以及一架老旧的风琴。
教堂的尽头是台阶武舞台。一群年幼的孩子们手里拿着乐谱坐在舞台上,大概是为了圣诞节而编成的唱诗班吧。
不过,他们的练习似乎结束了。唱诗班的孩子们兴奋地走下舞台,一个个开始离开教堂。
等他们全部离开后,米那吉坐在风琴前开始弹奏琴键。
──来吧创世主的精灵啊!
那是孩子们刚才吟唱的歌曲。
随着米那吉的演奏,便响起某种令人屏住惊叹的声音。正要离开教堂的孩子们听到米那吉的演奏后,顿时停下脚步。
啊
不过,他们的反应仅此而已。
他停止弹奏,抬起头来。
大家都不在了。
总是因他的演奏而现身的精灵不在了。
每当他开始演奏时,总是欢欣地却又落寞地笑着聆听他的曲子的她──赛莲希亚,也已经不在了。
(赛莲希亚)
米那吉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生长的教堂里,当他这样弹着风琴时所听见的叹息声。
那是在某一天傍晚,从传说有人鱼会迷惑船夫的河川传来的声音。
他受到声音的吸引,恍恍惚惚地走到河畔。那时的他正对世界感到绝望。
自从他一直视为劲敌的少女在数个月前下落不明后,他就对自己的音乐失去所有的信心。他的演奏受到严厉的批评,比赛的结果更是惨不忍睹。不久前他还被世人捧为神童,转眼问便对他弃如敝屣,使得他的内心大受打击。
他走到河边。
河水有如人的一生,川流不息。
那是流经他生长城镇的莱茵河。
传说,人鱼会坐在突出急流的岩石上唱歌迷惑人类。从小在这座城镇长大的米那吉一直以来都认为那只是个谣传,直到现在他真的听到了歌声,不禁全身一僵。
河畔没有任何人。然而,他似乎真的看到人鱼的身影浮现在河面上的月亮里。
一开始,他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那个人影不,是下半身覆满鳞片、宛如人鱼般的身影很清楚地告诉他,他不是在作梦。
她在哭。
一边哭,一边对他说:
我好寂寞。
我好寂寞。
我没有朋友。我以前的同伴都视我为异端,他们排挤我,把我囚禁在这里,让我再也不能和人类接触。我没有办法获得音乐,也不能贴近任何人的灵魂
──我去找你吧。
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有我在,你就不寂寞的话,那我就去找你好了,因为你不能离开那里吧?如果你想听音乐,我就弹给你听,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我的音乐了。
自从个夜晚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河畔,为她,为赛莲希亚弹奏音乐。因为他无法搬风琴来,所以为了赛莲希亚,他开始练习手风琴。
现在所看到的那片绿叶,
是从一粒被埋葬的种子重生的吧。
从长年横卧在幽暗地面下的
小麦重生的吧,
所以一度死亡的爱会再一次重返人间。
爱会重生,
像春天的小麦发出绿色的嫩芽一样,再一次呼吸吧!
这一场演奏会没有人知道
也不需要任何人。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演奏会。
因为,这个世界上愿意接受他的演奏的,只剩下这个地方和赛莲希亚了。
我想见你,米那吉。
她时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在这条河很深很深的地方,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她说她是精灵,她所在的世界拥有许多像她一样的存在),他对此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还有一种叫神曲的东西
(如果我去她的世界的话,我的名气一定能变得比现在更响亮!)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产生了这样的野心。
──因为,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有像白雪,远野那样,有一生下来就过着优渥的生活的人,也有像他这样被吸毒犯的母亲抛弃。
一无所有地在孤儿院里过着贫苦生活的人。
就连赋予人才华时,神都是偏心的。
在人生的赌桌上,幸福的筹码从来不曾降临在他面前,只会在一小撮天生宠儿面前越堆越高。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这个世界了!)
当赛莲希亚告诉他有一个方法可以打开异界之门时,他想也不想便决定实行那个方法了。
既然这个世界的神不要他,那么,他就去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一举成名之后再来嗤笑这个世界。
幸运的是,那个世界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音乐,不知道贝多芬、巴哈甚至艾尔加。他可以将他们的音乐全部当成自己的作品发表。
那一定很痛快吧!
他借助艾琉德隆的力量穿越异界之门,了解另一个世界的组织结构后,逐渐掌握了至今一直从他手中溜过的幸运与成功。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开始思考。
所谓成功
自己曾经那么渴望得到的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来吧精灵啊。
米那吉不经意地说着。他并不是对任何人说,也不是在呼唤任何人
没错,这才不是他所命名的献给公主的夜曲。
而是这个世界流传已久的有名的弥撒曲。他将这首弥撒曲谎称是自己的作品发表于世。
他一直在说谎
砰!他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之后,就只剩下雨声。
待力气重新回到手指,米那吉将手停在老旧风琴的键盘上。
他再次弹奏。
弹完一次之后又重新弹,不断地弹下去。
但是,不管他再怎么弹,他的身旁永远只有粗糙得连恭维也很难说得上是乐器的风琴声以及雨声。
哈哈哈
米那吉的干笑声自喉咙深处溢出.
精灵没有出现。
这是当然的啊。因为这个世界又没有精灵。
(没有精灵。)
这个事实缓缓地在他心中扩散开来。
即使我写出、弹奏出再令人赞赏的曲子,再也不会有精灵聚集我在身边了──
就在此时
啊!
蓦地,眼睑的另一侧戚受到熟悉的羽翼磷光,他猛地睁大双眼。
难道是精灵!
但是,他以为是精灵的光芒,其实只是圣诞灯饰的灯光。
只要关掉开关就会熄灭的人工亮光。
没有精灵。
也没有赛莲希亚。
因为他已经亲手抛弃那个世界了
──什么啊,原来是灯饰啊。
米那吉无力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我
他咬着下唇。
刹那间,他明白了.
但是他不能说。
现在他还能装作没发现,装作无法理解白雪所说的话,把那个无聊的世界当作是一个幻想的空间
但是,一旦说出口,他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之后只能不断堕落。未来只剩下绝望。
一切都太迟了
(所以我不能说。)
不能察觉──
不行。
但是
我真的,好喜欢
像是滑出来般,这句话溢出了他的嘴角。
眼泪也同时滚落。
我好喜欢、真的好喜欢。不论是精灵、那个世界还有赛莲希亚。我好爱他们。其实我好想念那个有精灵存在的世界好想念神曲!
那些东西一直以来都理所当然地存在,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察觉。
他人的评价,米那吉这个名字,还有过去的荣耀
不受到这些影响,只是单纯地看着他的那些许许多多的精灵、许许多多的音符。还有赛莲希亚!
那是一生下来就孤伶伶一个人的他打从心里一直渴求的东西。
并不是出人头地!
(我最宝贵的东两──直在我身边。
我被深爱过。
被精灵深爱过!)
我真愚蠢
米那吉虚弱地笑了。
竟然现在才发现。直到失去后,他才发现这个事实。
但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大家都已经不在了。
他什么也没有了。
米那吉的手中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连赛莲希亚对他至死不渝的爱也消失了!
来呀,精灵啊。来到我身边吧
米那吉弹奏着风琴,仰喉高歌。
一次又一次,疯狂地向天咆哮。
他哭了。
来呀,精灵啊精灵──啊
来吧!
他哭累了,也祈求累了,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明白了唯一的真实。
即使他总是像这样一再失去,他的心最后仍会像潘朵拉的盒子一样,留下唯一的一样东西。
那是从小就一无所有的他,唯一能抬头挺胸说这是我的东西的东西。
米那吉轻轻将变得冰冷的手放到键盘上。
然后他想起来了。
──不论他身在何处,
时光如何流转,
只有音乐,
永远,
与他同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