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厚重布帘隔离出来的阴暗小房间里。
挂在低矮天花板下的油灯徐徐燃烧着,昏暗的灯光映照出木桌旁的四个男人。
四个人分成两边各两人坐在长方形木桌的对侧,他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对看着。
一旁传来鸽子咕噜咕噜的啼叫声。
「货你们都检查过了,我待在这里也没用,我们赶快把帐给结清吧!」
似乎是受不了沉默的压力,其中一名中年男子不满的发着牢骚。中年男子讲话的声音中带着阴沉的魄力,可以充分感觉出他对于威胁人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名中年男子的职业是商人。他专门买卖被北部大陆「法」的掌管者、神圣帝国路斯列为违禁品的货物;那些因宗教而禁止买卖的物品,甚至是赃物之类的商品,也就是俗称的地下商人。
坐在商人隔壁的是他的保镖,隔桌对坐着两名男性,是今天和他交易的客人。
其中一名身材较为矮小的客人歪着头回答商人:
「我也很想早点把堆积如山的事情处理完啊,可是我那负责验货的同伴似乎对货品有点意见。」
听到对方带着点少年口音爽朗说出的话语,商人紧张的睁大了眼。
「意见?」
「嗯、你在药里掺了别的东西是吧?我的同伴说,用这样的货会让他想吐啊!」
对方笑着说出来的话语,让商人不禁猛力拍向桌面。在桌上踱步的鸽子被这声响吓到,慌忙振翅飞落地面。
「乌齐列特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了!?」
商人大声怒吼的同时,他身旁的保镖也站了起来。他的保镖是个手长脚长,粗壮的手臂令人印象深刻的巨汉。本来面无表情的保镖脸上浮现带着威胁的狰狞笑容,将手放到他挂在腰间的蛮刀刀柄上。
(对方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看到这家伙一定会吓个半死吧!)
商人偷偷在心中窃笑,瞪着木桌对面的嚣张买家。
不过等了半天,他的保镖都没有拔出刀来。
商人满脸纳闷的抬头看向保镖,只见保镖脸色苍白的僵立着。他粗壮的脖子旁架着一把单刃的长剑。
「啥?」
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商人慌忙的张望四周。
带着少年嗓音的男人乌齐列特仍然安稳的坐在桌子对面。
用剑指着商人保镖的,是一直陪在乌齐列特身旁的「同伴」。因为他是药的专家,所以本来应该只是为了检验这次的毒药、麻药等货物而跟来。
他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稀松平常的举剑指着保镖。
(喂他、是什么时候拔剑的?而且还是在这么狭窄的地方)
地下商人和保镖因为太过明显的实力差距而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乌齐列特则爽朗笑说:
「叛徒被杀掉是理所当然的。这是城镇内所有人共通的认知。不过,我是个讨厌暴力的怪人,很怪吧?因为我是个怪人,所以我不会杀你们,虽然也不会付你们钱。没办法,不付是当然的吧?货都已经放进我的保管场所,之后只要向那边的同业工会办好手续就行了。那就拜托你们啦!」
乌齐列特轻快的说完便站起身,拉了拉「同伴」的袖子。
「你服了商品的药早点回去把药性去掉吧!」
盯着保镖的脸,「同伴」用沙哑的声音对乌齐列特这么说,他持剑的手稍微使力,划过。保镖的脖子被割破一层皮,缓缓露出一丝红线。
「同伴」将剑收回剑鞘,跟着乌齐列特转身背对商人。
「你这家伙!」
保镖面目狰狞的冲向他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
一阵钝重的连续敲击声响起,保镖轻而易举的被打倒在地。
应该是乌齐列特的「同伴」直接用剑鞘将他打倒的吧不过,保镖应该连察觉这件事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打倒了。
乌齐列特看了看倒地的保镖和呆站着的商人,耸了耸肩,两手抓起蹲在房间角落的鸽子。边用手指抚着鸽子的脖子,笑着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在北部最黑暗的城镇札渥兹里,做出那种举动实在是不行的啊!你说是吧,伙伴。」
「谁是你的伙伴。」
灰色的瞳孔往下看着乌齐列特,持剑的青年卡那齐不悦的回答。
◆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结束了。不但货弄到手,那群人也会因为同伴的私刑而完蛋,真是顺利!只要有你在,不管再怎么强硬都可以,感觉真棒!」
肩上停着鸽子的乌齐列特,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地这么说着,弯腰穿过低矮的入口。他是一名有着一头柔顺赤红色头发,以及几乎分不出瞳仁和角膜的深黑色眼珠的年轻男子。由于身形十分瘦小,身高也不太高,因此看起来有如十七、八岁的少年。
跟着他走出入口的卡那齐,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拥有匀称且高大的身材,除了眼神中无机物似的阴暗与端整的容貌不合之外,还算是帅气。
他们走出与地下商人交易的店面后,被四周的喧嚣包围。从石梯朝下走没几步,就到了地下都市的主要道路。
都市里所有的通路都是凿开岩石建造的,主要道路的天花板比其他道路高了不少。两侧有许多住家和店面,还有为了通往巷弄而挖出的横穴,人们忙碌的穿梭进出。
就连居民们也不知道这如同蚁穴的城市里究竟住了多少人。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即使在地底下,人们仍能每天朝气勃勃的持续过着生活。
这里是北部大陆的北端,史达利山脉某个山峰的地下都市札渥兹。是过去地表上魔物横行的时期,人们为了躲避魔物而建造的居所之一。现在则聚居着无法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人们。并以此成为有名的地下城市。
随手挥开岩壁上火把散落下来的火星,卡那齐以不高兴的声音警告:
「乌齐列特,我再强调一次,我的工作只有治疗那些人而已。你要搞什么危险的买卖随便你,但不要把我卷进去。我只想筹到旅行的资金,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愿。而且也完全不想靠剑术的实力来赚钱。」
「只是当个护卫而已,有什么关系!卡那齐这么强,我这么弱,分工合作不是很好。」
乌齐列特强烈发表自己的主张,不过卡那齐只是哼一声反驳:
「笨蛋,真正的弱者怎么可能有办法在这里做买卖。」
「你说什么,这里可是个好地方啊!居住的人们也比外面更温和,虽然前提是要能遵守规定。听好,虽然你不以为然,不过在大灾害之后没办法到达『神之都』的悲惨人们,应该都是从这样的地方开始生活的。」
乌齐列特挥着拳头,毫不退缩的主张着,卡那齐虽然仍一脸不屑,不过这次却没有反驳。
因为乌齐列特说的是事实。
过去曾经将世界逼迫到灭亡边缘的大灾害,在七百年前那个被诅咒的日子来临后,人们失去了所有的文明和过去的记忆,世界上还出现了人类的天敌魔物。在那个时代,传说在世界尽头的「神之都」里,出现了拥有鸟之形象的神,还有被称为「世界之王」的人物。传说它们守护着人们,驱逐了魔物。
不过,这是神话。
在老人的故事和诗人的歌声没有提及的角落,人们一边畏惧着魔物的侵袭一边聚集着软弱的力量,拼命想办法活下去。
比起相信神更相信自己的生命力,这样的精神现在仍浓厚的残留在类似此处的城镇里。乌齐列特用清亮的嗓音说:
「只要求赚钱的实力,不追究任何过去;只要能遵守地下城市的规定,就算违反外头的法律也没人会说什么这就是地下城市最基本的规定。卡那齐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活下去,像你这样的死刑犯,要找到能躲过帝国追兵的藏身之地,也只有这一类的城市而已吧?」
「是没错。」
卡那齐移开视线,一脸不满的回答。缠人的乌齐列特却不断走到卡那齐眼前。
「还记得吗?差不多一年半前遇到浑身是伤的你以来。优先将『工作』交给你的,可是我『红毛的乌齐列特』呢。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你的恩人吧?用常识想,你回报点恩情也没什么关系吧?」
卡那齐搔了搔自己的黑发,放弃似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知道所以拜托不要再谈你的常识了。」
「哈哈哈,什么嘛!你觉得这里的人基本上都脱离常理吗?不过既然你在这里做事,就算是我们的一份子。快回到店里谈谈报酬咦?」
乌齐列特发出悠闲的笑声,突然像是察觉什么气息般抬起头来。他迅速跳向卡那齐身边,一道人影慢他一步从旁边的洞穴中冲了出来。
「哇,啊啊啊!」
冲出来的人身上穿着厚重的长袍,跑出来的同时一脚踩进堆放在路旁卖洋葱的篮子,发出高声尖叫跌了一跤。
「喂,你做什么!」
卖洋葱的老婆婆用迫力十足的声音怒骂着。跌倒在地的人影虽然还没爬起身,不过仍然很礼貌的低头道歉。
「那、那个,对不起!洋、洋葱都沾满泥巴了,没关系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的运动神经从以前就不好,到现在还没办法成功跳跃任何东西!」
「啥?谁要听你说什么过去!觉得不好意思就赔钱啊!」
「啊,赔钱!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没办法决定,而且也没有这个时间。我只能道歉而已,希望你能接受。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再见!」
她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很过分。身穿长袍的人物说完就猛然站起身,用力踩上洋葱后又再度跌倒。
「那是什么啊?」
卡那齐的视线被滑稽的事态给吸引,眼神一不小心和身穿长袍的人物对上。糟糕!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对方勉强撑起上半身,直接爬向卡那齐,还伸手抓住他的长靴。
「对不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那边,那边有人要过来抓我。我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她的语调听起来很有教养,身穿长袍的人透过厚重的帽子抬头看向卡那齐。
靠着声音和体形,卡那齐勉强分辨出对方是女性。虽然脸藏在厚重的帽子下看不清楚,不过浪状的金发和柔软的嘴唇还颇有魅力。
卡那齐皱着眉看向女子,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搔了搔头:
「不,我拒绝。」
「咦?」
过于直接的反应让女子忍不住愕然地脱口回应。
卡那齐弯下腰,将紧抓着自己长靴的女子手指一只只仔细拨开。
「总之,加油吧!不管什么事,首先自己的努力是很重要的。」
「嗯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看着卡那齐转身就走,女子愣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转头向后一看。从她窜出的洞口中,钻出了数名同样装束、压低帽沿的男子。
他们神色紧张的搜索着四周,很快就发现女子的身影并高声大喊:
「找到了!」
「快抓起来!」
他们慌忙冲向女子,地下街道的居民纷纷让出道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看惯这类事情了。
乌齐列特在一旁看着整场骚动,一脸促狭的瞄向卡那齐。
「你还是老样子,容易被麻烦事找上啊那女人,你觉得她之后会怎么样?」
「不要提醒我这种事。」
卡那齐说这话时的语调莫明冷淡,乌齐列特边笑边说:
「卡那齐还真是温柔。」
◆
乌齐列特的店面挂着「万事通」和「鸟园」的招牌,这里是札渥兹中最接近地表的阶层。
在这个祭祀着拥有鸟之外貌的唯一真神的大陆之中,将鸟当做赏玩的对象饲养是一种禁忌。不过仍然有人有这样的需求,所以乌齐列特在这城镇中偷偷的饲养。稍微经过品种改良而贩卖的鸟儿们,在地下市场似乎拥有颇高的价值。
「那么,我们先来谈谈俗气的金钱吧!」
带着卡那齐一同回到自己住处的乌齐列特,边说边将肩膀上的鸽子放到桌上。他的房间很小,不过却塞满了大量的物品。
和房间不相称的豪华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周围有一整片岩壁凿满袋状洞穴用来代替柜子,里面塞满了生活用杂物。
卡那齐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点燃暖炉,摇曳的火光照在灰色的鸽子羽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泽,鸽子的头上有着扇形的装饰羽毛,这只是经过乌齐列特品种改良后生出的贵重品。鸽子似乎很享受火焰带来的温暖,低声叫着在桌子上走动。
乌齐列特从地板下拿出一个布袋,放到鸽子身旁。
「久等的报酬。首先是检验药物的钱,然后这是玛希兄弟的治疗费以及帕基老人的药钱。」
「帕基,是指那群危险分子的老大吗?你应该好好敲他一笔才对。看他的脸色,放着不管也可以活到一百岁。」
「祸害遗千年,这不是很久以前就是定则了吗?明明玩弄着生命,却比任何人都怕死还有这个,你要的药。要检查吗?」
看着乌齐列特递过来的小瓶子,卡那齐停下了数硬币的手。
卡那齐伸出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收下了小瓶子。坚硬的玻璃瓶中装着琥珀色的液体,卡那齐看了一会儿,小心的握在掌心、收进深红上衣的口袋里。
「不了,就这样喝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当场死亡。」
听着卡那齐冷漠的口气,乌齐列特眯起双眼。
小瓶子里的液体正如卡那齐所言,是猛烈的剧毒。不过,毒和药本来就是一体两面。对身中魔物之毒,身体无时无刻都遭到侵蚀的卡那齐来说,唯一的对抗药物就是由这毒提炼制成。
「我劝你不要服用太多。虽然你的身体习惯了毒性,不过还是有极限的吧?」
「如果我轻易挂掉,你的护卫就没了吧!」
卡那齐讽刺说着。乌齐列特苦笑着打开桌子的抽屉。
「哇,真的是完全不信任我我只是很普通的在关心你啊!相信我,卡那齐的实力又强又有用,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成珍宝,不对,是很重视你啊。要证据的话,拿去!这是特别服务,免钱送你。是之前提过的,以前的巡礼地图。」
乌齐列特轻佻的说着。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摆在桌上。卡那齐立刻伸手压住羊皮纸的四角,起身看向古老的地图。
地图上是类似胎儿形状的大陆概略图,标出了不死者居住的遗迹位置。为了旅途的下一个目标,卡那齐寻求着遗迹巡礼比现在更兴盛的时代所描绘的地图。
乌齐列特在一旁看着卡那齐一阵子,一脸困扰的说道:
「卡那齐啊。将北部边境的艾达有『命之花』这情报卖给你的确实是我。可是,那只是因为花有可能成为你制药的原料,所以才介绍给你。那个我完全没有料到你居然会因此兴起不死者巡礼的念头。那种事是抛弃一切俗事的老头,还有想成为觉醒魔导师想疯了的人才会去做的事吧?的确是听说过遇到不死者后人生大转变的例子。你遇到了吗?」
「嗯。」
卡那齐头也不抬的冷淡回应。乌齐列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耸了耸肩,从桌上一角拿出稍微新一点的地图。
「对了如果不能通过帝国领土,那么能够去的遗迹就很有限。因为现在是初春,所以应该有很多山麓的河川水位都上涨了。从这里出发的话,到永久冻土应该比较轻松。」
「又是极寒之地啊」
「如果不愿意那还有这里,往南偏了不少。」
乌齐列持指的位置,是从札渥兹所处的山脉略向南偏的遗迹记号。虽然还是北部边境,不过离这里不算太远。其他遗迹大多都在世界的尽头,尤其散布在最北和最南端。卡那齐边考虑边说:
「这里好像不错,十天左右就能到达。」
「只是等等啊,果然不行,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遗迹通常被视为神的领域,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领土。不过,这里却是魔导师领土的正中央。你也听说过吧?这里是古老的暗魔导师,凯基利亚的领地。」
「啊啊在魔物势力强盛的黑暗时代,明明只是人类却加入神和不死者阵线的那个吗?」
卡那齐勉强从记忆的角落中,翻出过去曾听过的枕边故事。
凯基利亚拥有奇妙的名字,出现在许多叙事诗中的传说魔导师。
「对对对,就是那个。这里到现在仍然是他的领地,据说当地的魔导师仍然极力主张他还活着。那要是真的,他现在就五百岁了。开什么玩笑!」
「五百岁,也就是说,这里和光魔法教会无关吧?因为光魔法那边四百三十年前才成立。」
「如果是光魔法教会的地盘,卡那齐你会被抓吧?这点倒是没问题,这边应该是属于暗魔法教会可是咦,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你不是讨厌魔导师吗?」
乌齐列特半失笑的问卡那齐,不过卡那其却很认真的点头。
「我要去,下一个巡礼地点就决定是这里了。刚好我有事要找魔导师,如果能问出长寿秘诀,更是一举两得。」
乌齐列特瞪大了双眼,满脸受不了的表情坐到椅子上。
「啥?你在蠢什么啊!?那种事不都是骗人的,你真的以为人类可以活五百年吗?」
「就算是骗人的,会传出这种谣言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卡那齐的态度毫不动摇,乌齐列特知道他的顽固,只好耸耸肩说:
「真受不了!啊真是的,随便你了。这个城市的名称直接取用领主魔导师的名字,就叫『凯基利亚』。那边和札渥兹也有贸易往来,而且还有定期的雪橇和马车通行,我帮你订位置,一个人吧?」
卡那齐皱起眉头考虑了一阵子。虽然有一名很想丢下的人物,不过应该办不到吧?
「不三名,谢谢。对了,还有东方最近的情势。」
卡那齐从自己的报酬中拿出一枚硬币,丢向乌齐列特。他收下「追加收费」的硬币,满脸无趣的回答:
「那边还是老样子。东方会议的决断很慢,帝国君仍然驻扎在你的故乡水音?高岭。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碍眼,不过既然出现魔物,帝国就不可能无视。据说现在的神圣皇帝是个喜欢在帝国领地散步,兴趣是建造别墅的和平主义者,不过实际上却充满了谜团。有传言说,魔物会出现在水音?高岭,是帝国为了夺下攻略东方的立足点而派人带进去的也就是说,有人猜测你是帝国的间谍卡那齐,别回去。」
乌齐列特压低语调说出最后一句话。
卡那齐看向乌齐列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但乌齐列特毫不在乎的闭上漆黑的双眼。
「要巡礼是没差,信仰是你的自由。不过别回东方,回去只会被抓起来拷问罢了。你对那边的人来说,是不吉的象征。」
「不管吉不吉利,那里都是我的故乡。」
卡那齐缓缓的声明,让乌齐列特一阵苦笑。
「喂,卡那齐!你知道要怎么样才有办法幸福吗?就是忘掉,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恶梦。只要忘掉所有的事情待在这里当地下医师,你应该能过得很不错,而我的工作也会比较轻松怎样?」
乌齐列特摇着食指轻快说着,卡那齐看了他一阵子。
从乌齐列特的黑色瞳孔中看不到什么感情的波动,没办法从他眼神中读出任何讯息。卡那齐疲惫似的移开眼神。
「这是你的做法如果我对你说『你还这么年轻,没有必要躲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从事危险的工作。』你会听吗?」
乌齐列特张大双眼、身体向前倾,提高音量回答:
「怎么可能!这里是我的老巢,我怎么可能在别的地方活得长久!」
「对吧!所以,我也只是走我自己的道路我回去了。这些拿去做捐款。」
卡那齐边说边将一个装满硬币的小袋子推向乌齐列特,里面差不多装着附近农民一年收入的现金。乌齐列特看着袋子,竖起一只手指。
「要送钱到被封锁的故乡就随便你,不过说实话,这没什么效果穿过帝国的封锁线也要花钱,再一枚。」
乌齐列特灵巧的接下卡那齐丢过来的硬币,站起身来。
「唉,连卡那齐都变了。果然只有钱不会背叛人,还有鸟也是。卡那齐,既然你人都到拉多利了,也不会拿点白色满月草回来。这里没有流通,价钱很不错啊!」
「那种状况下哪有时间想这么多,不是活就是死不对,说实话,我有一半以上可说是真的死了。」
乌齐列特对满脸不悦的卡那齐笑了笑,抱起桌上的鸽子。
他就这样走向小房间的门口,手伸向门把。
「那么,你那时候大概被死神看上了吧?刚刚在外面,那个女子开口求助时,你犹豫了一下对吧?会被追捕的人未必是好人,但是,你的确有一瞬间想要帮助那女子的念头卡那齐,你这样很不妙。想要改过向善的坏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可以发誓,你现在绝对被死神缠上了。」
他说着不吉利的话,同时帮卡那齐打开门。
门后是一片黑暗。在黑暗的空间里回响着鸟的啼叫和振翅声;从房间到出口之间,堆满了乌齐列特的鸟笼。
卡那齐因为独特的臭味而皱起眉头,他回头看向乌齐列特。
「乌齐列特,你听好,我才不是什么恶徒。像这样随随便便?***鍪难允裁吹模苡幸惶旎岱吹刈约荷砩稀!?br >
听完卡那齐的话,乌齐列特满脸疑惑的摇头说:
「你果然很奇怪卡那齐,你刚刚说要订三个位置,是要和谁一起旅行吗?其他两个人是怎样的家伙?剑术很强吗?还是,只是善良的普通人?」
被乌齐列特这么一问,卡那齐脸上露出些许困窘,用阴沉的表情说:
「是骗子和暗杀者。」
◆
当卡那齐在乌齐列特的住处索取报酬时。
札渥兹的某间餐厅里来了两个奇妙的客人。
「蓝天啊!虽然蓝是忧郁的色彩,但是做为衬托出百花齐放之美艳的舞台背景,再没有比蓝色更棒的色彩了。因为忧愁才带得出幸福今天的世界仍然如此美丽。你不觉得吗?」
平稳的口气毫无滞碍的说完这些话,餐厅里一位满脸胡须被搭话的店员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位于地下都市札渥兹角落的这家店十分窄小,根本就像是间地下室。店内只放了一个柜台和三张木桌。
店内的座位大致上都坐满了客人,而角落的桌边就坐着奇妙的双人组。
说出独待台词让店员哑口无言的人正是其中之一,也就是身穿白衣的诗人。
明明是在室内,诗人却仍旧深深压低帽子,让蓝色瞳孔的店员忍不住盯着他看。
「现在的话,只是打招呼而已,别在意。」
拥有一头淡黄色如同少年短发的米莉安,拉了拉店员的袖子说明。
店员被坐在诗人对面的米莉安看着,僵硬的点了点头。
「喔,我死去的老妈也曾对我说过,不要回应别人的梦话。就这样吧!」
目送店员几乎倾斜成九十度的头,满是疑惑地离去,诗人看向米莉安。
「所谓的诗人,就是处于梦和现实之间的幻视者。这么一想,我所有的话语的确都可以说是梦话米莉安,那店员是个贤者啊!」
「想太多了,大概。」
摇摇头,少女拿起刀子切起手中的黑面包。
看着硬到不可思议的面包落到木盘中,诗人侧头说:
「是吗?可是,无意识间就能领悟到事实,这可是贤者的素质喔。」
「不过那人,只是位大叔。」
米莉安耐心的这么说着,用木制的汤匙将添加了面包的豆粥送入口中。
她和两名青年因为奇妙的事件而一同踏上逃亡之旅,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到达这城镇之后也过了四十天。季节已从寒冬进入春天。
这个地下城镇轻松接纳了形形**背景有问题的人,对米莉安来说是个能住得很舒服的场所,靠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卡那齐的人脉还赚了点小钱,她几乎快要融入这城镇的生活里了。
说到诗人就没这么顺利了。不过,其实无论在哪里,他都很突兀。
穿着古风刺绣大衣的青年,用他漂亮的手指把玩着粗糙的陶制酒杯。
「贤明也有分种类的喔,米莉安。有人和年迈的山羊一样贤明,也有人像是将整个图书馆都装到脑袋中一样聪慧,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种类的智慧。」
「山羊和图书馆?」
米莉安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思考着诗人话中的含意。
她从小就被以暗杀和佣兵为生的战斗种族养大,对她而言,诗人的话有时候非常难以理解。完全不知道诗人脑中在想什么的米莉安陷入沉思之中,突然,她发现视线角落慢慢的开始收缩。
对于这已经习惯的感觉,少女静静的憋住气,用单手遮住半边脸孔。
(不行,不能转到另一侧。)
米莉安祈祷似的在心中这么说着。
那是一道刺痛似的、骚乱似的,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这是视线转换的前兆。
几个月前,米莉安偶然觉醒了极强大的魔法力,她因而能「看到」这世界的构成要素。
具体形容的话,在她的眼前一直都有着五彩缤纷的微粒子在蠢动,那些微粒子互相低语着缓缓改变形态因此,米莉安能感受到周围所有的事物。对她来说,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是藉由能够替换的要素组成,实际上,她甚至能靠自己的意志构筑这些要素。对于世界上所有魔导师来说,这是最高位阶的力量。
理所当然的,追求强大力量的代价也同样非常巨大。什么都能够「看到」,其实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看起来很美丽的单纯情境,实际上背后可能有着让人不安的流动或低语。而这流动无时无刻不在蠢动,无法阻止。光是看到这些就很伤神,让人无法冷静,米莉安如果稍微对周围事物集中精神的话,还能打乱这股流动。
当这几乎可以说是万能的力量无法控制之时,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正因为无法想象,所以她连一瞬间都无法放松自己的精神。
当她撑过觉醒后的混乱,便了解自己力量的恐怖之处。所以平常就不断努力地「不看」这个世界,这个做法成功之时,她就能够以觉醒之前的平静视界生活。可是世界很坏心,只要她一放松,她的视线角落马上就开始转换,传来阵阵骚动。
「没错,任何人应该都拥有年老兽类的贤明,不过却时常会忘了这回事,而米莉安?」
勉强察觉到诗人停下话题,米莉安抬起头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诗人默默的看着她,没多久就伸出一只手放到桌上。
「什么?」
米莉安疑惑的询问,诗人微笑着回答:
「握住我的手,我觉得你应该能冷静下来。」
「晤不不用了」
米莉安少有变化的脸上浮现动摇的表情,好几次张开嘴却又闭上。总觉得一定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她放下汤匙、深深的低下头。
「怎么了,米莉安?」
诗人全不知道少女的心情似的,语调柔和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米莉安偷偷瞥向诗人,看到他有如奇迹般纤细柔弱的手指放在桌上。
(不能碰,那么,那么漂亮的)
那么漂亮且过于温柔的手。
诗人对米莉安的软弱气息很敏感,几乎可以说是一定会被他察觉。而且在这种时候,他一定都会对米莉安伸出救赎的手。
每当这时候,米莉安都会被强烈的幸福和不安给压得喘不过气,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少女现在也是低着头,祈祷着前发能挡住自己的表情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
诗人看着少女的模样,平稳的笑着说:
「米莉安我教你一个对抗害怕之物的方法,就是『去看』。如果害怕,就看清楚为什么会感到害怕,然后支配自己的恐惧。被藏匿着看不见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可怕的事物。就像在角落丢骰子的那名男子,他最害怕的,其实是藏在袖子里的骰子。」
诗人说着便指向隔壁桌的其中一名男子。
「咦?」
发现诗人的话岔到别的地方去,米莉安惊讶的抬起头来。
隔壁桌正在用骰子决胜负的男人们也惊讶的看向诗人,其中一名男子脸色大变的靠了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那边那个白色的家伙你说谁作弊了?」
「你啊。刚才你将骰子换成自己的了吧?」
「你胡说什么!」
被揭穿的骗子揪住诗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米莉安的锐利眼神盯着对方,拿起桌子下的剑。
不过在少女动作之前,诗人的帽子滑了下来。诗人因为刺眼的光线而眯起眼,另一方面,看到诗人容貌的骗子则忍不住屏住呼吸,完全被冻结在原地。
(什喂,这我打下去没问题吗!?)
这单纯的问题在骗子脑中盘旋,他的拳头不停颤抖。
出现在他面前的诗人容貌,该怎么说才好极为异常。
有着白色的肌肤、白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瞳孔,诗人的容貌实在太过完美,几乎可说是无从挑剔的完美。因为没有任何不协调的部位,反而让整体看起来非常不协调。
等他察觉如此异样的容貌上带着「微笑」时,仿佛闻到强烈的花香般,骗子的脑袋一阵晕眩,斗志急速下降。
「你知道骰子的由来吗?」
对着似乎没办法动的骗子,仍被揪着衣领的诗人温柔的问着。
男子扭曲着嘴角勉强笑着说:
「又来了,这次是什么大事啊?」
「只是闲聊罢了。骰子这东西,本来是用在占卜上的道具。占卜,是为了理解神明真意的行为。你想要操纵骰子,换句话说,也就是想要取代神的地位。不过这种事有什么用吗?任何人该赢的时候就会赢,该输的时候就会输,不这样的话,赌博还有什么意义?」
「哦你还真了解啊!既然这么懂,要不要和我赌一把啊?如果你赢了,要我原谅你刚才的无礼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