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怀念的肖像
卡那齐与诗人、米莉安三人的旅程仍旧持续着。
身为逃亡者的他们总是尽可能挑人烟稀少的地点走,但偶尔也得采买生活必需品,因此也有少数几次会踏进热闹的城镇。
瓦沙就是这样的城镇之一。
又是一个足以让旅人的心产生重大转变的美好城镇啊。
哪里好了?
听到卡那齐立刻反问,诗人愣愣地回过头。
哪里好了?你不觉得很美好吗?只要是人,大都会对这片景色抱着好感吧?
他以手掌指出一座整洁美观,且有城墙环绕的都市。
包围市区的石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四处开着紫色的小花。
城墙彼端有几座美丽的高塔指向天空,在敞开城门内的石板路两旁,并排的三、四层楼房都开设了热闹的店铺。
他们拿出假造的身份证入城后,自各个街角传来的音乐也令人印象深刻,商店的墙壁上描绘着鲜艳的壁画,四处都充满了文艺情调。
卡那齐一边避开行人前进,一边不悦似的说道:
这个小城镇的确很漂亮,可是我待不惯,我对这种帝国风的艺术一窍不通。
音痴。
米莉安小声的评语让卡那齐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最后还猛咳到找来周遭人们的白眼,一整个惨兮兮。
他勉强振作起来,一边擦拭嘴角一边辩解:
不,也就是说!东方的音乐在根本上就和帝国不同!只是如此!
对了,卡那齐,你一点也不会受到我的声音和音乐影响吧?这就是你对音乐的感受性低落的最佳证据。
喂,你这话是说东方人在文化上比较差吗!
我可没这么说。比较差的是你,只有你一个人。
被诗人如此露骨的指明,让卡那齐有些受伤,他嗫嚅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其他事姑且不论,其实卡那齐也有点在意自己是个音痴的问题。
(就算你们这么说,但我天生就不懂,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啊我一点都分不出那边传来的乐曲和这边传来的乐曲有啥不同。)
这座四周小巷内都有音乐演奏的城市,对卡那齐而言只不过是个感觉好吵,难以判读其他气息的城镇。这样的人生,或许是有点乏味。
不自觉陷入沮丧的青年看着脚边往前走,石板上忽然出现色彩丰富的花纹。
这是什么?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重新看清,地上的花纹盘旋着化为植物伸展枝桠的绘画,那株开花结果、枝繁叶茂的植物又化为美女的长发,美女吐出的气息变成风,将许多小鸟送往水面的果实旁是一幅相当纤细的路面涂鸦。
这是用染色的是会画在石板路上。绘画实力很出色,画家温柔的心仿佛渲染在画面上。
诗人一如往常的赞美绘画。
为了不踏坏绘画,米莉安和其他人一样靠路边走。
当她望向涂鸦前方,发现有个人影蹲在道路中央。
空,他是画这幅画的人吗?
看来没错。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当作与这幅画相遇的纪念吧。
诗人沉稳的说完后,米莉安点点头。
然而,蹲在地上的画家却突然扯着头发,直接倒在地上。原本以为他是旧病复发,那人却发出呜呜、啊啊一类的怪叫,在马路上打滚。
卡那齐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放缓脚步。
算了吧,诗人。那家伙有毛病。
那是画家的懊恼,很常见的午安,白蕾之人,你就像是在花苞中绽放的花朵,明明已在内侧盛开,外头却覆盖着坚韧的薄膜。人们将会迷上自你内在透出的花朵而赞赏你吧。
诗人以卡那齐听得一头雾水的话语赞美画家。
画家本人虽已不再打滚,却仍趴在路上瞪着自己的画作。仔细一看,他是个衣着得体的二十来岁青年,他猛然抬起头,双眼充血的喊道:
住口,我不需要那种拐弯抹角的称赞!我想要的是名誉!是地位、名誉与金钱这种好懂的绝对评价!
说到此处的画家突然僵住,他漂亮的绿色眼眸倏然瞪大,猛然站起身拨掉诗人的兜帽。
兜帽下露出的脸庞沐浴在白昼的阳光下,显得神秘无比。
诗人异样端正的五官上,阳光洒落在他雪白的睫毛间。他眯起近乎金色的琥珀之瞳,对画家浅浅一笑。
怎么了?你看过我的脸?
画家凝视着诗人好一会儿,然后他的脸色渐渐发青,浑身瑟瑟发抖。
这家伙该不会快倒下了?
就在卡那齐开始担心时,画家突然扑向诗人,抓住他的双肩。
你!就是你!请你当我作画的模特儿!我叫马歇尔都卡斯,是个画家。只要画你,我一定会成名!
他以认真到吓人的表情要求,目不转睛地盯着诗人的双眼。
虽然很多人看着诗人的眼眸就会头晕、昏倒,但画家闪耀着热情的眼睛似乎足以弹开他魔魅的眼神。
仍被画家抓着肩头的诗人露出淡然的微笑。
不过,我是旅行诗人,不一定有时间为你效劳。
不用太久!你的美是有如永恒的一瞬。只要一瞬间就好,选择领主大人专属的艺术祭就快到了,我要画你,然后成功的当上专属画家!
事情看来就是这样。卡那齐,你觉得呢?
收到他丢过来的问题,卡那齐把目光放远。
(真麻烦。)
这是他的心声。都已经牵扯得那么深,要拒绝也很麻烦。
他们来到这座城镇是为了调度旅行装备,而买装备需要钱。
(如果把这家伙和米莉安寄放在他那边,我就有空去当密医赚钱。嗯,这样轻松多了。)
卡那齐迅速做出结论后,一脸认真的转向画家。
如果把这家伙寄放在你那儿,你会出多少钱?
?
经过一番交涉,他们约好以相当高的报酬将诗人与附带的米莉安寄放在画家家里。
不好意思,我加很脏乱,除了工房以外的地方你们都可以随意使用。
顺利雇用诗人的画家马歇尔兴高采烈的说着。
在工房里,站在他面前的诗人已脱下长袍与腰带,只着一身轻装。剩下贴身衣物时,就能清楚看见诗人理想的骨架。
他之所以不管多瘦都不会给人瘦弱的印象,就是拜这身匀称的骨架所赐吧?
诗人站在四处散落着画材与木框,沾满各种颜料痕迹的工房中央看着画家。
不必自谦到以脏乱形容的程度吧?如果这种三层楼高的房子全都属于你,那可以算是相当优雅的生活吧?
的确没错。以一个不卖座的画家来说,我的日子过得很优雅。因为都卡斯家直到三代之前,代代都是领主专属的画家。而我是在耗用当时留下的家产。
依然站着的马歇尔苦笑说完后,双手抱胸直盯着诗人看。
因为对方没叫他不要动,于是诗人走到敞开的窗边坐下。
越过那扇大窗,可以看见对面的民宅屋顶、领主宅邸的高塔以及晴朗的蓝天。或许是诗人融于阳光中的身影美得足以直接入画,马歇尔慌忙拉出一捆便宜的纸,一百年以木炭素描一边继续说道:
本地的领主大人代代大多是精于艺术的人物,但眼光也很严格,每隔数年就会举办一次艺术祭,遴选新的专属画家。无论如何,我都想在我这一带重新取回专属画家的地位。只要成为专属画家就能住进领主的宅邸中专心作画,在收入宽裕后也能成家。而最大的吸引力,则是可以随意出入领主大人的画廊。
马歇尔停下拿着木炭的手陶醉地说着,诗人对他露出非常柔和的微笑。
画廊吗?既然领主大人如此喜好艺术,应该拥有可观的收藏品吧。
那是当然的!据说连遥远西方和古代南方的作品都有,当然也有我家先祖的花。听说在祖先们的画作里,有本城历史上最棒的杰作。那好像是幅肖像画,可是我还没看过。
听到这番话,诗人微微眯起眼睛重新看着马歇尔的脸。
马歇尔看着他的美貌忍不住发呆,诗人以温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很喜欢画画吧?
啊咦喜欢?这个嘛。不如说像是种诅咒吧!我就像为了画画而生,如果夺走绘画,我就会死。
马歇尔害羞地红着脸搔搔脑袋,手上的炭粉将他浅色的金发染灰。
就像这样,诗人和马歇尔天天都待在工房里专注地画画。
至于米莉安,她在马歇尔家里过着非常和平的日子。
(好久没住在这种地方了。)
马歇尔的家是一栋由浅红石砖盖成的细长三层楼建筑,虽然老旧却很干爽,感觉很舒服。米莉安借用三楼的储藏室作为寝室,做完日常的锻炼后就会到城里闲逛一下,观察勾起她兴趣的事物。然后回家看看画家与诗人的情况,再跟通勤的用人一起做菜。
现在不管怎么活动,都比以露宿为主的旅程来得轻松,是个积蓄体力的绝佳良机。
卡那齐大概也是这样认为,才会把米莉安交托给画家吧?
(可是卡那齐不在,有点寂寞。)
不知不觉间,米莉安已经习惯与诗人、卡那齐三人共处了。有一天,当她和佣人上街购物回来时,画家的工房出现一名访客。
给我适可而止!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马歇尔罕见地怒吼着。
米莉安探头看向工房,一个奇特的访客跃入眼帘。
来做什么?当然是来激励你了。我是来替号称为我的劲敌,却不太顺遂的你加油打气的。没错,这完全是处于一片好意。
那个脑满肠肥的男子以尖锐的声音回答,同时将大肚子往前一挺他本人似乎是打算挺起胸膛的样子。
他明明是个臃肿又散发猥琐气息的人,却特别讲究那头特意上过发卷的发型、活像个演员的夸张站姿、下摆很长的外套以及言语的发音。
相对的,气得浑身发抖的马歇尔就像要保护未完成的画作般站起身。
加油打气?那真是谢了。不过,画家之间弱在艺术祭前互相刺探对方的进度,这就违反了领主大人定下的规则!我们应该在祭典上首度看到对方的画才对!
没错,这是避免抄袭的规定。可是马歇尔,我罗兰卡利耶尔身为绘画大家,又是现任领主的专属画家,不可能特地来抄袭没落的都卡斯家后裔的话,你说是吧?
(这个人在撒谎。)
正在窥视的米莉安立刻察觉。
看起来从容不迫的罗兰,脖子上却冒着冷汗他其实很不安。
正因为对某些事感到不安,才会跑来刺探马歇尔的情况。
罗兰没发觉少女的视线,朝工房内部瞥了一眼。大概是出于马歇尔的指示,诗人以罩布蒙着头略为藏起脸孔,站在工房的窗边,罗兰笑着扬起嘴角:
听说你雇用了美貌的模特儿,应该就是这一位吧?如果真的那么美,我也想见识一下。
没这个必要!虽然失礼,但我可没有闲情逸致替你倒茶。请你回去好吗?
马歇尔纤细的面容一脸严肃,罗兰考虑了一会儿。
这时,罗兰身旁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扬起与他如出一辙的嘴角说道:
父亲大人,照他慌张的样子,这家伙根本还没开始制作。
我儿艾力克啊,你也这么认为吗?画家看不能在苦恼时迁怒到朋友身上,你千万别变成那样的人喔。
这是当然的,父亲大人。以这种穷酸的工房来判断,我不认为他能画出豪华。不管拿多少美丽的是哦无当成模特儿,如果画家的心灵与实力追不上也无济于事。我会从现在开始磨练心灵与实力,成为出色的画家,不会让这家伙有机会当上专属画家的。
嗯,嗯,说得很好!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被父亲摸摸头的艾力克,那讽刺般的表情变得更加傲慢。
我们今天就此告辞吧,艾力克。打扰了,马歇尔。
你的打扰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艺术祭上再会,罗兰先生。
马歇尔苦涩说着时,那对父子以一模一样的动作转身,抛下他离去。
这时候,他们终于注意到在一旁窥视的米莉安。?你是谁?
艾力克讶异的问。除了报上名字之外,米莉安无话可答。
米莉安。
米莉安?你是女的!?
看着不知为何非常错愕的他,少女点点头。
艾力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知怎地面红耳赤大叫:
头发那么短?穿着那么短的露出脚的衣服?
艾力克,别玩得太过火。
罗兰说完之后,留下艾力克与米莉安离开了。他犹豫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最后还是转向少女。
少年以格外带刺的口气说道:
你在做什么可疑的生意吗?年纪明明和我差不多既然住在这种三流画师的家里,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吧?真是个垃圾!
垃圾。
被骂得那么过分,米莉安也是会感到悲伤的。而且,她在做可疑的生意也是事实。她的生意也就是战争与暗杀,的确很难称得上普通。
面对沉默的少女,满脸通红的艾力克一脸胜利的说着:
就是有你这种人在,城市才会被搞脏!脸蛋明明长得很可爱,却为了钱出卖心灵,你这个垃圾!喂,垃圾就像个垃圾般乖乖的服侍他人吧。比如说替我开门,或擦掉鞋子上的灰尘!
我不做那些事。
她断然回答后,艾力克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
米莉安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脸色发青的少年。
(战争与暗杀虽然不是普通的工作,可是跟开门没什么关系。而且他看起来很健康,自己开个门应该没问题。)
米莉安心里只有这些念头,但艾力克却因惊愕而颤抖了一阵子,脸颊被羞耻与愤怒染上红晕。
你这女人,竟敢瞧不起我!
艾力克大喊一声想踹米莉安的脚踝。
少女非常自然地闪开,同时朝他的脚下一扫。
呜!?好痛你、你给我记住!
结果艾力克狠狠摔了一跤,漂亮的衣服沾满灰尘。他挣扎着站起身,放话之后飞奔离去。
(好怪的人)
◆
从此以后,艾力克开始独自造访马歇尔家。
与其说他是来刺探父亲的劲敌不如说,少年来看的多半是米莉安。
(真的是个怪人。)
米莉安疑惑地歪歪头,她面前的艾力克依然红着脸将双手抱在胸前。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又穿成这副德行!
这样比较方便行动。
方便行动!?真不知羞耻!听着,贵妇人不需要穿得方便行动,她们的工作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喝茶。什么穿得方便行动,这等于表明自己身份低下!你有羞耻心吗!?话说回来,你的衣服看起来行动很不便欸。艾力克是贵妇人吗?
听米莉安一说,艾力克愕然地张大嘴巴。
接着,他几乎眼泛泪光地大喊:
别、别愚弄我!我生气了,真的生气喽!赌上名誉和我一决胜负吧!
他的反应真像个四、五岁的男孩。米莉安一边想着一边点头。
嗯,那该怎么做?
如果对手是男孩,那就是比剑
好啊。
少女干脆的答应后,环顾四周,两人站在这一区住家共用的中庭里。三、四层高的楼房环绕四面,中央有座附着棚顶的水井,算是个小小的休息空间。
米莉安走到马歇尔家的后门,从靠在墙边的废材里捡起两根木棒。她把一根扔给艾力克,接着就一口气往前冲。
决斗不到一秒钟就分出了胜负。
笨蛋!哪有笨蛋会连宣誓都没念就打过来的!
艾力克手中的木棒瞬间被打飞,他不禁放声大喊着kang议。
我觉得在战斗时说话的人才是笨蛋。
可恶,啰嗦!别比剑了,改丢石头,先打落那棵树上的果实的人赢!
艾力克虽然很拼命,但他不可能赢得过身为投掷短剑高手的少女。
受到动物喜爱的米莉安轻轻吹声口哨,就把鸟儿召到身旁。
再来是比谁吃得快!
这次也是米莉安吃得比较快,而且她还吃得很多。
然后是
艾力克的体力与点子渐渐耗尽,肩膀上下起伏着开始大口喘气。
最后他摇摇晃晃的在水井旁蹲下,米莉安走到他身边问道:
就是现在,吃我这招!
当她接近到只差两步时,艾力克突然回头,同时扔出什么东西。
少女试着接下那东西,发现是只黑色的大蜥蜴。她结果有掌心大小的蜥蜴点点头:
谢谢,我会作成晚餐的菜色。!好过分!蜥蜴太可怜了!你给我记住!
几乎快哭出来的艾力克再度跑远了。
米莉安吃了一惊,眼睛直盯着蜥蜴。
可怜吗?在作为战斗种族艾尔乌鲁其亚一份子的生活中,凡事能吃的东西全都是食物。
(艾力克很喜欢蜥蜴吗?)
那真是过意不去,如果下次找到大蜥蜴就留给他吧!
她就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这回收到了艾力克的来信。
给亲爱的米莉安小姐:上次是我太失礼了。为了赔罪,能否请你与我一同出席艺术祭的典礼?服装与马车全都由我来准备。艾力克卡利耶尔上原来如此!米莉安,虽然北湖多少有点算计,但这基本上是封情书。
年初信件内容的诗人如此说道。
少女眨眨眼,仰望身材修长的诗人。
情书是写给喜欢的人的信吧?我想艾力克应该是讨厌我的。
是吗?很多人都不肯坦率的表达心意呢。你可以答应这个邀请,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也会和马歇尔先生一起参加艺术祭。
既然有诗人在同一个地方就可以安心了。虽然米莉安也不是很懂得艺术,但她并不讨厌绘画与音乐。
那就去看看吧!当她开始这样想时,突然在意起马歇尔。
少女探向诗人背后,看见马歇尔抱着头窝在工房一角。他最近一直是这个样子,似乎是在诗人的肖像画制作上碰到了瓶颈。
(空的确太过美丽了。比绘画更美的东西,一定没办法画成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