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娄千杉看上去哪里又有过一丝忏悔与抱歉的模样?到头来,躲在夜暗里、仿佛做错了事一般的,竟反是自己——这个自诩快意恩仇、爱憎分明的自己。与其说自己是始终不肯接受娄千杉本是个骗子的事实,不如说——是不肯承认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直觉与眼界竟是错了——视作朋友的,却原来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而视作仇敌的,却反而肯为自己去死。</p>
她握紧双拳。娄千杉此来是不是敌人她不知道,但她应该不再是个朋友了吧。她知道若此刻现身去阻止贺撄留下她大约也是徒劳无益。若是沈凤鸣在这里就好了。她忽然这样想。</p>
“这一位是……?”南面廊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秋葵辨出来人是李文仲。风庆恺临走特意交代过李文仲,无论如何要将秋葵照料妥当,是以他这一日也便留在这武侯园里,晚饭时还曾来看过秋葵一看。贺撄与娄千杉闻言回身,李文仲已走到了庭中,仿佛怔得了一怔,方拱起手来,“……娄姑娘?姑娘怎么……哟,大变了样了?”</p>
他不说,秋葵还未太在意——娄千杉往日时男时女,衣着发式变化,并不奇怪,但今日的样子确实有些异于往常——她还是姑娘样貌,却将头发绾了起来,衣色也重了许多,不再是印象里那个青丝如瀑的娇媚少女。</p>
娄千杉甜甜笑了一声,仿佛三支之会上的一切屈辱与伤痕都早消失无踪,“当真荣幸,这位大哥……竟还记得小女子。嗯,若记得不错……文仲大哥,对吧?”</p>
李文仲虽然对娄千杉没什么好感,却也没什么恶意,听她喊得亲近,自也觉得受用,便道:“娄姑娘亦是阑珊高手,看来是受沈教主之邀而来,要共同对付幻生界的了?今日天色已晚,我叫人在这东楼给姑娘安排一间客房,暂且住下,若有什么缺少的,但与这边下人说便是。”</p>
“好啊,那便多谢文仲大哥了。”娄千杉笑道,“对了文仲大哥,一会儿鸣哥哥要是回来了,你可要记得派人通知我,我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他说呢!”</p>
李文仲愣了半天才省悟过来她说的“鸣哥哥”是什么人,当下里笑应道:“沈教主何时回来还难说得很,我自是会与他说姑娘来了。”便令那侍妇领了娄千杉先去房间。</p>
秋葵屏息凝神,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上了楼来。未几,东楼的这一层亮起了烛火——娄千杉的房间虽不与自己相邻,却也只隔了一间屋。净慧师太不在,这一层上便只有自己和她。</p>
她依旧沉在黑暗里。她已不是不知所措,只是忽然觉得可笑。娄千杉一点都没变——经过了那许多事,欺骗了那许多人,给那么多人带来了伤害之后,她还是那个样子。</p>
李文仲、贺撄,他们不知道她做过些什么。他们很自然地将她当作自己人,无论是出于真正的好感还是出于礼貌。</p>
沈凤鸣呢?</p>
沈凤鸣应该与他们不同——哪怕他不知道当初幽冥蛉一事是拜娄千杉所赐,他总是一直知道娄千杉的为人的吧?那么久以来,他和君黎不就是在苦苦说服自己,娄千杉是个骗子吗?</p>
她能够隐隐约约地看见从娄千杉屋里透出的烛光,甚至能听见她轻快地哼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小曲儿,像是很开心。她的心情却并不好,远眺着那边漆黑的南楼,半分睡意也没有。</p>
听李文仲说,洞庭湖中君山岛,也即先前三支之会的所在地,如今已在武陵侯控制之下,幻生界在岛上已无立足之地。但关非故却向南占据了洞庭前往湘水、沅水的通路,很是令人头痛。不仅如此,风庆恺起初因仓促应对江陵侯章再农,也失去了岳州城外的大片地盘,对洞庭湖水面的掌控弱下了不少,不得不由得章再农夺下了洞庭以北的大片村镇——距离君山岛和岳州城都极近。章再农与关非故如此分踞洞庭北南两岸,倘若联手合围,岳州城腹背受敌,武陵侯的日子只怕就难过得很了。</p>
此次沈凤鸣前来要对付的固然只是幻生界,可既然与风庆恺联手,自然心照不宣也要助他消了江陵侯的隐患。不过江陵侯离得近,与武陵侯已冲突多次,实力几何也各自心中有数,不似幻生界遁于南岸,难以远逐。今日沈凤鸣与欧阳信前往暗探的便是洞庭南面,幻生界的地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