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他反问。
温蒙犹豫了一下:“我……我说我心里的想法,沈大哥别生气。我是看这确实是大哥的笔迹,还有那个扳指印鉴,我们几个还拿以前的对照——那每条刻纹压印,正面的,侧面的,三折过来的,都分毫不差,若说是假的,也太过难以置信,我不敢想——有人有本事从大哥手里偷了黑玉扳指刻印,还有本事把笔迹、折法都模仿得一模一样。大哥走前那几天心绪起伏很大,或许是在特殊的心境之下发了这道令,比如,他……对青龙教恨之入骨,竟发战书、领禁军前去复仇,自然有可能在那一阵也憎恨上了与拓跋孤有姑表之亲的夏家庄。”
沈凤鸣面上并无表情:“他在出发去青龙谷之前,派了禁中殿前司二百人前往护卫夏家庄,你却说——他是憎恨上了夏家庄?”
温蒙摇头:“我没说定是如此,只是——只是实难相信有人能将黑竹令伪造得毫无破绽,便只能尽力猜测大哥这般做的理由,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一种可能。”
“我与你正好相反。”沈凤鸣道,“你首先认为不可能有人伪造出这样一张黑竹令,自然只能竭尽全力去寻找君黎如此做的动因;可若我相信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君黎做的,那么,无论伪制如此完美的黑竹令有多离奇、多匪夷所思,我定必会剥茧抽丝,寻出其中的手段。”
一旁的无影闻听沈凤鸣这话,才敢出声插话:“没错没错。我不会写字,但我看人家写字都照着本——叫什么,临摹,对临摹——肯定是能学别人的字体,至于那个用作压印的扳指,肯定是被偷了呀!”
沈凤鸣不置可否:“这张令先放我这,我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温蒙摇摇头:“这黑竹令还不够?”
“行。你们先休息去,我想到什么再问。对了,叫下骆洲他们两个。”沈凤鸣道。
“骆洲他们两个”便是沈凤鸣得知“假令”一事那个晚上碰巧在总舵门口值守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便叫骆洲。也不知算是走运还是背运,两个人守夜那天逢着沈凤鸣随手点了,得了授意这一个月天天给众人记录报到,心腹当还谈不上,不过在这人心不稳的黑竹,暂时谁都让了他们二人几分脸色。温蒙等虽说刚回来,却也听说了,当下便应了,自去找二人进来。
“沈大哥,我说的对不对?”无影趁着没人的当儿急促促地问。
沈凤鸣笑笑:“对。”
无影还没松下一口气,却见沈凤鸣手一翻,那枚深幽的黑玉扳指正躺在他手心里。他大是惊了一惊,沈凤鸣已道:“只可惜,这东西,君黎亲手给我的,一天也不曾落在别人手里过,你要是与人说被偷了——只怕人人都觉得是我偷的。”
无影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两个少年已进来了。沈凤鸣将扳指一收:“你们两个过来,先写几个字。”
两个人惊疑不定地由着沈凤鸣指挥在随身的记录册上方正写下了“夏铮”两个字。沈凤鸣扫了眼,“这两天把总舵大家伙儿的‘字’都收集下。”
“大家伙儿的字?”两个人面面相觑。
“每日他们来同你们报到的时候,叫他们也试用正楷写这两个字。”沈凤鸣道,“‘夏铮’,每个人都要,不会写字的也让他们学了写,后日一早给我。”
两个少年虽然未明所以,还是应声自去。
其时已是子夜,寒意深重,沈凤鸣便遣无影自去休息。他独个在这隔间中坐了许久。他说的当然不是大话——无论看起来有多么像,他还是深信,这纸“黑竹令”与夏琰无关。而一旦预设了这个假定,他求解的方向便也确定了。这世上的确有一些人——或是,有那么极少数的人——极是聪明也极谨慎,能够将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完成。可正因为那些事情太不可能,反而让嫌疑者的范围变得极小,而——那些用数倍于常人的机智与小心才做到的完美外表,也一定会留下数倍于常时的破绽机会。
他只有点颓然于——在苏扶风那里作出的假设又错了——这件事与“金牌”没有任何关系,也即是说,认为是瞿安暗中盗用金牌造出假令的猜测已属无稽之谈。可瞿安——真的便此洗脱嫌疑了吗?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复刻出黑玉扳指上的精细纹路,那个人难道不正该是擅于机关的瞿安?而,他当然也见过夏琰当初在那一纸契约上的签字,熟悉黑竹令惯常的三折对页,以他那操弄精巧器械的稳定无匹的手,是不是便能够不偏不倚地骑着纸缝,描出任何一种笔迹?
他叹息着吹熄了灯,走出室外。瞿安当然有能力做到这两件事,可——夏琰从来也并没有与瞿安有过书信往来,瞿安也久不与黑竹打交道,他最多只是偶然见过夏琰的字——正如无影所说——模仿到如此相似的地步,常人唯有‘临摹’可得,单单凭借记忆几乎不可能。同理,他常年居于外城,黑玉扳指理应从来没有落在他手里,他再是什么样的机关圣手,也绝无可能凭空复刻出这么复杂的东西。
终究还是无有任何证据,所以,无法自圆其说。沈凤鸣握紧着手中的扳指,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大约——是太累了,所以总似抓不住那个看似已很接近的答案,绕不过那团明明好像很容易挥散的迷雾。他决定还是先好好睡一觉。也许在那个睡梦里,他能够得到些什么灵感,最少——他能把所有那些真真假假的头绪,都辨个清楚。<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