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左卫门既走,且连座舰“杀生丸”都抛弃不要,跟从在侧的几艘大船自也不敢多留。一经将救起跳海逃生的海寇们救起,这些船只便使绳索牵引着猎物转舵往远方去了。
琼州卫的一干人等全赖聂冲出身侥幸保住性命,这时对他即敬且畏,当即在乔逊带的领之下好一通叩首拜谢,全然是一副要将甲板撞穿的架势。
聂冲见状,并无丝毫得意,转是因心神疲惫,草草应付几句便提着九阴白骨锤回了舱室之中。
这一场恶战下来,他一身法力已所剩不多,神魂萎靡不振,牵连得连肉身也难使唤。眼下船上并无敌寇,故也无法施展老树神通摄魂进补,他只有依着《醒神经》的法门恢复神魂损耗。
此法虽不及老树道法掠夺外物壮大自身那般凶恶爽利,但效验亦自不凡,聂冲甫一狐尾异香生出,心底便感到一阵安宁,神魂损耗就在这无思无想的享受中点滴恢复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虽法力未复,精神却振奋了起来;神明之下,察觉身有异常,当即转行老树道法,就见心景中的一条冥河里闪烁着点点荧光,又有团团殷红秽雾潜于河面之下。
“此是何物?”
聂冲自觉心奇,当即催谷老树种子,使之周身芒刺暴涨,化作一道道细线,猛地射落冥河之中,逐一将碎荧光射穿。下一刻,种子里的归藏符纹圆转了起来,细线尾端当即生发出无穷吸力,顿将荧光摄入体内。
与此同时,聂冲感到神魂之中多出不少散碎心念,当即醒悟:“原来是那被我夺命摄魂的倭寇们留下的记忆烙印……因是彼此境界悬殊,我又无心去体味倭人生平经历,故而这些记忆对我无益,更无助于老树道法的精进,还是丢入冥河之中;只等日后修为精进,有了心境外显的成就时,说不定能借这事物演化鬼魅对敌。”
心念一转,老树种子便又将倭寇们的记忆烙印喷出,下方浪头一起,顿将荧光卷入冥河深处镇压了起来。
至于那殷红秽雾,他也想起了来历,心道:“师长曾言,杀生必遭怨念纠缠,若心志动摇,则心神必为其蒙蔽,从而丧失清明,屡行错事,折尽福运。释教佛门谓此为‘业火’,言他是修行中第一等厉害的毒药,故而佛子们若无大利可图,轻易不开杀戒……这面河下的秽雾,想来就是倭寇们身死之际留下的怨毒之念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赞叹:“我自倚仗两世为人心志坚定,原也不忌杀生;可业火缠身毕竟不是好事。亏这老树道法,不愧是冥河剑派顶尖的道统传承,心景中一条冥河显化,便能将对自身不利的诸般事物一并镇压。如今隐患尽除,叫人好不轻松。”
又自流连片刻,聂冲忽觉身外法器在颤动,于是遁出心景睁开眼来,伸手捉起了放在腿上的九阴白骨锤。沉心感应一番,他发现是法器之中的九阴屠神阵渐渐运转乏力,须得使动法力加持,才能继续去消磨那血冢魔神。
他自知仅恢复了一二成法力,此刻却顾不得保留,赶忙尽数注入法器之中。阴九等器灵受此滋补,所化的磨盘立时转动更疾,直令血冢魔神的呼声愈发凄惨,隐隐透出法器之外。
聂冲不为那声响所动,细细体察估算,发现要将这魔神炼化,须得耗时三日以上,因而皱起眉头,心道:“看来这几日是难得闲逸了。不过魔神炼化之后,必会留下真灵记忆,或许还有香火法力剩余;如此,我便能窥得他在修行上的心路变化,兼得些道术神通,为日后行道增添资粮。”
因是法力又尽,他无暇多做耽搁,稍一思索之后,便又远转道法,开始恢复损耗。
直到傍晚时分,聂冲一身法力终于重归完美,停功换了一口浊气,睁眼站起身来。恰在这时,外放的心念观照到乔逊带着手下两个副千户端来酒菜,他于是挥开房门,迎出一步,说道:“劳乔千户费心了,晌午恶战方歇不久,这会还要操心我的饮食。以后交给下面兵卒来做就是。”
乔逊先已见过聂冲杀生的场面,饶是知他站在自家这边,回想起来也觉背脊发寒,生怕一个伺候不周,惹他使出魔头手段,哪能放心让粗手笨脚的兵卒们来送酒食?当下恭敬施礼,口中道:“全赖聂道长神通庇护,我与一众兄弟才从郑家子的刀下逃生,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做些琐事求个心安,还望道长不要推辞。”
聂冲大抵也知这些人心中何想,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懒得再开口多话,于是点了点头。
乔逊面露喜色,搭手将将酒菜送去舱内席上,待要告退时,试探着问了一句:“道长可懂得超度往生的法门?”
聂冲持箸一怔,“我修的是玄门*,自求得道超脱,不通超度往生的经咒。怎么,乔迁户要送葬身亡之人?”
“正是。”乔逊尴尬一笑,面上悲色旋生,苦涩地说道:“稍后我们就要给此战死去的兄弟们行海葬。唉……那十几个弟兄里面,最年长也才几三十出头,若是无病无灾,怎么也能有二三十年的寿数;不想此番随我出离琼州求条生路,反倒折在了倭寇手中。日后见其妻儿,真不知该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