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坐进金之俊的马车,示意自己那位亲信家人换下原来的马车夫亲自赶车。
金之俊张了张嘴,最终并没有反对,他知道,狄阁老这么做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这位名重天下的大唐阁老看起来四十许模样,脸圆圆胖胖,肌肤微黑,颌下三缕稀疏长须,身穿蓝绸圆领袍,头裹黑色幞巾,足蹬黑缎官靴,腰间束着条酱色绸带,打扮就像寻常私塾先生般普普通通。身材很有些肥胖,行动却十分敏捷,掀开帘子便利索钻进车厢里,登高爬低气不喘脸不红。看人的时候,圆脸乍见一团和气,实则那寸长的黑豆眼里精光炯炯,仿佛直刺入人心底,可那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大多数时候,这双眼睛看人温和善良,如同长者般慈祥。。
金之俊很读过些相法,心底暗暗咋舌,狄公的面相在相法里乃是大贵,他的眼睛就是辅佐君王的明证,这在相法里叫“寸眼”,非但不是鼠目寸光之辈,还是精明的良臣、君主的好帮手。不过此刻狄公的印堂却有些发黯。
马车辚辚沿着灞水边的泥道慢慢行着。天渐渐黑了,马车没有挂辕灯,越来越暗的车厢里狄仁杰和金之俊二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半晌金之俊咳嗽一声,清清喉咙道:“狄公名重天下,清正不阿,之俊一直好生景仰。虽然不知今天狄公相召有何事相询,但之俊有句话,只因敬佩狄公您的为人,所以不吐不快,还望狄公谅解。。”
狄仁杰正考虑如何措辞说出魏小宝一事,听到这话不觉有些讶异:“金兄但说不妨。”
“兄不敢当,之俊虽长狄公数岁,但自问学识胸襟和见地相差甚远,还请狄公直呼小使小字。”谦虚番后,金之俊注视着黑暗中狄仁杰精光炯炯的双眼道:“狄公目前虽然显达,但观狄公气色,不久之后定会有厄。望狄公处处留心,多保重自己,以免堕入小人圈套。这便是之俊的肺腑之言。”
狄仁杰诧异了。他跟这位清国使臣从来未曾交心谈话,所以正是此次见面很难开口的缘故。。没想到金之俊竟然直言说出这样犯讳的话。想自己目前官运正盛,圣眷十分隆重,如果说有小人陷害,那肯定是武承嗣之流。而武承嗣,这位周国公,谁都知道他是则天皇帝最宠信的侄子,跟自己十分不对眼,处处作对。这样说起来,这位金之俊虽然是外国使节,但对大唐朝局十分清楚,甚或跟自己想法不谋而合,也是个忠直之人。
狄仁杰心里一松,对自己将来有厄这点他倒不关心,关心的是目下怎样向金之俊开口说出忠勇侯之事。既然是同道中人,不妨直言坦诚。他立即拱手诚恳道:“多谢金兄提点。在下忝居高位,不敢以一身相惜,但愿以一身相谢陛下隆眷,虽死虽厄亦不悔。。今天如此行事来见金兄,正是有一要事相询,还望金兄直言相告。”
金之俊听了好生景仰,也拱手道:“狄公有事相询,之俊知无不言,但请直说不妨。”
“金兄可知道你们大清忠勇侯魏侯如今可在燕京么?他是否安然无恙?”
金之俊大吃一惊:“狄公怎么提起魏侯?”
“怀英如此说必有重要缘故,还请金兄回答怀英问题,这点非常重要。”
金之俊眉头一跳,低声道:“其实之俊前些日子接到邸报,说忠勇侯出使南明时出了意外,落水身亡。。这是我们大清目下最大的机密,狄公知道便可,千万不能外传。狄公您也知道,我们圣上就是靠此人除了前摄政王多尔衮,而多尔衮目前流离在外没被抓获。朝廷担心这事被多尔衮知道后又起风波。目前正严密封锁消息。如果不是狄公亲自相询,之俊是万万不说的。”
狄仁杰闻言大喜,看来太平公主府里那位十有便是大清魏侯。来龙去脉正好符合。他又问道:“这位魏侯多大年纪?相貌品性如何?”
金之俊十分奇怪,不由问道:“狄公为何对我大清忠勇侯如此感兴趣?”
狄仁杰双目炯炯,拱手道:“先请金兄回答在下问题。。如果证实,将有一桩天大功劳奉送金兄。”
金之俊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细细回答道:“说起来这位魏侯年纪很轻,跟我们圣上年纪差不多,二十左右,长得嘛……之俊没见过本人,不过听说他眉清目秀,天资聪睿,更有过人的智谋,武功也很不弱,本是清元强盗联盟山贼大王出身。端的是少年英雄!”他顿了顿,靠近狄仁杰神秘地道:“这都是表面,其实之俊听说这位魏侯机智百出,为人实在有些……成大事不拘小节嘛!狄公听过算数。”
“是不是有时候很油腔滑调?甚至痞气十足?”狄仁杰捋须接上了金之俊想说而不便说的话。。
“正是!”金之俊诧异万分:“狄公是怎么知道的?”
狄仁杰到此已经绝对确定,他呵呵长笑道:“现在就请金兄跟在下走一遭!看了便知端的!”
他掀开车帘,扬声道:“去太平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