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楼窗明几净、富丽高华,今日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吴禄贞一走过去,就有老板来问:“是吴大人吗?楼上请。”
自己而今的身份太普通,在奉天一把能捋成百上千,他怎么认识我的?希奇。但,有人称大人,他依然很受用:“其他客人到了吗?”
“没有客人,今日楼上全包不对外。”
可真舍得花钱!吴禄贞心头一热,抬头望去,楼上一扇窗户头人影闪了一下不见了,一定是她在指点老板。于是,三脚并着两步上楼来。大厅里五张圆桌摆成梅花形,没有一个人,两厢包间关着,只有“牡丹”厅半闭,里面人听到脚步声,出来了,果然是他心仪的丽人。
余秀迎上前道个万福:“有劳大驾光临,民女这厢有礼了,请……”
吴禄贞有几分感动,跟她进了包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却已经摆上了几个冷盘与两副碗筷,还有一壶酒,两个酒杯,都是为他准备的呀,好一个痴情的女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图们江边一别,他并没有忘记余秀,只是公务繁忙,偶尔才有时间想起她。后来家室去了延吉,享受起天伦之乐,这位红粉知己就抛到脑袋后面去了。回来以后,也不用去衙门上班,也没人找他,他觉得自己如从竞技场上被赶下来的角斗士,骨软心懒、疲惫不堪,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白天困顿,夜晚失眠。家属暂住奉天,每天只与一双小儿女厮混,不知怎么打发时间,连到戏院的劲头都提不起来。
而今见了余秀,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欠她的情,负她的意,拿什么偿还?见面更多了几分惭愧,于是一揖到膝:“原来是余小姐请客,不知请了几位?”
“请我们间岛归来的大英雄,不就是您一位么?”她穿着一件茶绿提碎白花的棉袍,依然没掩盖她苗条的身材。她左手捏块白丝绸手绢,右手食指葱根一样,朝他一指,差点指到吴禄贞的额头。他赶紧弯腰一退,就势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呀,英雄应该上座,这可不是你的位置。”余秀就要来拉他,他赶紧自觉挪动到上席。
“下官何德之有,竟劳余小姐如此礼遇?”
“保我家国,那功劳可大了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给他斟了杯酒,“千里戍边,劳苦功高,小女先敬你一杯!”
只有观众请优伶,哪能如此颠倒的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吴禄贞砰然心跳加速,酒没入口,红晕先飞上了面孔:“余小姐,实在惭愧得很,在下被撤职回奉天,功名未就,事业未成,实在有负延吉,有负小姐重负。”
虽然把自己放在延吉之后,但这更说明他以国家大事为重,这才不失英雄本色。想到这里,余秀轻波流盼,将他打量了一番,这才缓缓道来:“奴虽不敏,也能分个好歹。大人万里勘察、招募绿林、河边阻敌、搭救韩民、查封日产……年来时间,不仅使日本人没能前进一步,而且治理延吉,大见成效,这不是功劳吗?”
她从哪里了解这么多情况的?连她的信也没回,吴禄贞心头脸上一起热,没想到自己的作为全在这个女子的眼里,她真是无时无刻在关注着自己啊。不知不觉端起酒杯喝了口闷酒:“区区小事,怎劳叨念?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惜都半途而废……”
店小二端来热菜,余秀给他夹了一筷子,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碰了朵酒花,这才说:“您已经做了不少了,您没做的,不是您不做,是有人不让你做,先喝了这杯再说好吗?”
“知绶卿者,余小姐也。”
见对方一饮而尽量,她也一干而尽:“负余秀者,吴禄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