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礼炮响了,突然间响起马的嘶鸣与人的惨叫,顿时,场面上乱了!原来,炮声如雷,惊动了战马,首马一跃而起,身子一纵,张厚琨手中的指挥刀也随着往上一戳,刺中咽喉,将他摔下马来,脚还挂在马蹬上,马却奔跑起来,片刻就让张家寄托厚望的长孙头碎骨裂,气绝身亡。()
张之洞当即昏过去了。醒来,哪里顾得上惩治吴禄贞,只是将他关押在学堂里。悲痛之后,令人将马打死,在黄鹤楼以马尸祭奠孙子。再提审吴禄贞时,百感交激,一时竟语塞。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对给自己写的挽联:
一条上面是:“开卷爱读战国策,立乘长风破海浪之志”,
另一条写着:“濡墨喜草从军赋,为执干戈卫社稷而亡”,
横幅是“良弼(傅慈祥)刚孙(张厚琨)冥鉴”,落款却是:“候死者愚弟禄贞敬奠。”
张之洞立刻大惊失色,全身颤抖。因为上联是吴禄贞当年考武备学堂写的诗句,当时就打动了张总督,亲自用砂笔联圈并传令嘉奖的,下联却是前几天悼念亡孙“恨汝不能执干戈卫社稷而亡”的摘句,乌云罩头,当时就有一种遭到报应的感觉,那宿命的阴影缠绕在心头不去——杀了傅慈祥,自己的孙子死得莫名其妙,如果再杀吴禄贞,又将有哪个儿孙会遭遇不幸呢?
他正犹豫着,那吴禄贞却赶紧表态:“执干戈卫社稷正是厚琨未竞事业,您可将在下视为长孙一般……”这句话更软化了他杀吴禄贞的决心,居然听他汇报了在日本的见闻,得知日本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也义愤填膺,更觉得吴禄贞是个人才,自己推荐栽培他没错啊,如果将他杀了,不是朝廷的损失吗?先令人为他松绑,再让人给他看座,由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
这回,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进一步,吴禄贞详细地向他汇报了自己在延吉的作为,张之洞暗中赞叹,心想,边关离不开他,徐世昌撤消他的职务是大错特错的,只是不便说出来。先夸了一句:“我知道,你于延吉是有功的……”
“名师出高徒嘛!”吴禄贞乘机把功劳送给张之洞,“晚生早熟读中堂大人的《劝学篇》,深以您‘止戈为武’的观点以为然,一个国家要立足于世界,必须得有强大的军队,保卫延吉,也必须得加强边防。”
这《劝学篇》是张之洞的得意之作,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教育理论与施政纲领,不仅皇帝与太后满意,以圣谕形式刊行全国,还以外文出版欧美。见吴禄贞建功立业的基础是自己的著作,心理十分受用。
他乘机侃侃而谈:“但是,不变法道的变法就不是真正的变发,法制真变革了,还是原来之道吗?朝廷失策绝非一个延吉,民族灾难深重,面临危机时刻,若不变道,恐怕危在旦夕……”
尽管张之洞知道他说得不错,但出于他忠君爱国的士大夫身份,本能要维持现在的制度,这变道不就是想变天吗?在我这里还在做他的革命宣传,胆子也太大了吧!但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只有好言相劝:“绶卿,你的雄才大略我是知道的,只是不要太过,少敛锋锷,以待时日,会有雄图大展的一天的。”
“多谢中堂鼓励,但晚生是罢官之人,一介武夫,两袖清风,而今报国无门啊。大人一生包容万物、补天济世,位极人臣就是您的最高目标吗?”
这一问,竟然催出了老人的泪水,他在枕边摸索一阵,捡出一张诗稿递给他:“近作《续香山新乐府》即能明我心智,你看看吧。”
诗云:
诚感人心心乃归,
君民末世自乖离,
须知人感天方感,
泪洒香山讽谕诗。
吴禄贞读完,见他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干脆给他点明:“大清气数还能有多长?大概谁也说不准,纵使大人公忠体国,廉政无私、大概也孤掌难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