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蓉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看见身旁衣衫单薄的织缨娥眉紧蹙,瑟缩着肩膀,微微昂首,似乎蓄意克制着某种激烈的感情。
月光如水,渐渐映亮她那张苍白苦涩的脸。
那副模样,竟叫原本玩世不恭的花蓉不自觉地打心底溢出一丝悲寂怜悯,她轻叹口气,取下斗篷,转手替她披在了肩上。
“你出来接我,固然细心妥当,却为何竟忘了自己?”花蓉替她拢了拢发髻,将斗篷的帽子翻上来替她戴上,温和地责备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生了病着了凉的,身旁又没有人依傍,可怎生是好?”
“公子,切不可,”织缨霎时间红了脸,急忙推却道:“原是奴婢考虑不周,怎能让您为奴婢受凉呢?再说了,奴婢再不几日便十七了,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她说着,便又要脱下,却被花蓉固执地制止了。
在花蓉看来,十六七岁的年纪,现在社会可不正是小姑娘花季绽放的大好年华么?
当然了,这是她以自己前世奔三年纪的角度来看待的。
二人正相持不下,却是旁边宇公子解了玄机,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脱下来与花蓉,道:“我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较两位略年长几岁,还是我让吧。”
花蓉心里一紧,没接他递来的斗篷,却转眼望向身旁的织缨,只见那姑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双唇薄薄地抿成条线,心里似有万般苦水却无处倾诉。
花蓉见状,急忙笑道:“以前家乡气候严寒,我自幼习惯了,原就是个不怕冷的,宇公子这斗篷给我倒是浪费了,不如与织缨姑娘甚好。”说着,一边顺势接过织缨脱下来的斗篷,侧身让于道旁,假装自行打理起来。
宇公子手中捧着犹带着余温的斗篷。
织缨衣衫单薄,楚楚可怜地立在他的面前。
那气氛酝酿到了这个地步,他即便不甘愿,也不得不将斗篷披在织缨身上,顺势正眼瞧了瞧那姑娘,花蓉原以为他怎么也得随口奉承点啥的,谁知他瞅了半晌,竟平白冒出一句:“我们可曾相识?”
织缨脸色一红,羞赧地垂首应道:“六年前战乱初平,家乡土地贫瘠,常见道存遗骨,奴婢与家母逃荒至此,后家母不堪流亡悲苦病逝途中,奴婢mai身葬母,却被神婆相中童女之身,本欲将奴婢拐去祭祀龙神,是公子替奴婢赎身说请,这才化险为夷,暂得安生。”
咦咦咦?真的假的?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呢!
好吧,我承认我很八卦,做女人哪有不八卦的?嘎嘎,两位请继续爆料来娱乐我吧!
花蓉在旁边继续佯装心不在焉地整理斗篷,暗地里却是竖尖了耳朵在那里偷听,生怕错过了重要情节。
那宇公子听织缨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脑壳,省悟道:“对了,对了,是有这么回事。”说完又仔细端详了端详小姑娘,感慨道:“我记得当时你还一团孩子气呢,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花蓉在旁边心想:你这不废话么?十岁的小女娃那言行举止、容貌姿态,哪能和十六、七的少女相提并论的?她想到这里,又转眼瞅了瞅那一脸情深的织缨,不觉暗自点头:这两个人都既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类型,又与我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不尽相同,如能配成一对,倒也不失为一段金玉良缘。
织缨虽心机不深,却还是晓得要把握时机的,见宇公子如此说来,心里十分高兴,便又更进一步透露道:“奴婢当时年幼无知,又受公子诸般眷顾,那日得公子亲口承诺,奴婢只顾玩耍,也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了……”
她这话里分明有话,只是不好明说,可偏巧经年累月,宇公子也不记得了,听她提及,条件反射地问道:“我当时承诺什么了?”说完,也觉得这种问话方式不妥,又体恤地补充道:“姑娘且但讲无妨,姑娘若所言属实,在下自然是记得的。”
“你……”就在花蓉好奇地瞪大两只雪亮的眼睛神采奕奕地望过来的时候,那姑娘竟脸红如沥血一般,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到底什么事情,她喃喃半晌,始终是说不出口,最终只得颓然放弃,黯然道:“宇公子若不记得,那便算了吧。”
“嗯,那便算了吧,”宇公子本来也是个并不十分善于察言观色之辈,又兼觉得织缨不过一介奴婢,这番话也不过随口说说,便笑道:“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既然姑娘并不介意,那就不用再提了。”说完,也不再看她,又转向花蓉,拱手道:“前面不远既是贤弟府邸,在下恭送甚远,恐家人担心,这便回去了。”
花蓉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心想,你这话说一半又不给我说完,刚把我兴趣勾引起来却又故意搁下,你诚心气我啊你!
可毕竟八卦这种事情,不好当面摊开了讲明,只得赔笑道:“宇公子太客气了,更深露重,夜浸风寒,还望公子保重。”她当面话虽这么说,可却半点没有要将斗篷从织缨身上扒下来还他的意思,只是微笑着,长身而立,心想,活该你这木头脑袋,有本事你自己开口找人家小姑娘要去,反正又不是披我身上的。
恰巧这时候织缨大约也深觉内心悲哀,独自沉浸在封闭的个人世界里面,对旁边发生的事情几乎充耳不闻。
宇公子动了动唇角,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毅然离去。
他前脚刚一转过小巷,织缨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死死捂住脸颊,倏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