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前,刘把头请着钟夫人进了珠场。已经猜测了一个下午的珠农们见了钟夫人一窝蜂似的围了上去。钟夫人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晚云赶紧地拦在前头。大声道“多大点儿事儿,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王三儿道“姐姐自然不怕,就算钟家败了,还有李家养活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都靠着这一点儿月钱养家糊口呢。”
年不过十七的晚云被王三儿一口“姐姐”叫得脸上直发烫。跺脚道“谁是你姐姐?”
王三儿笑着道“不叫你姐姐,难道要叫妹子?”
这下子众人全都乐了。珠镇的男子习惯叫自己的内人妹子。其余不分年纪,但凡有事儿相求必称“姐姐”。
虽不是珠镇土生土长的,但晚云陪嫁过来也有三年了。这个规矩当然也知道。见王三儿竟敢当中调戏自己。气得脸上涨红,又无计可施。
钟夫人厉色道“姐姐妹妹的事儿今日先放到一边儿。眼看着就到三月了。水塘什么时候能清理出来?珠什么时候能种上?”
面对钟夫人的质问,众珠农哑口无言。七娘子见众人不敢开口,上前一步道“听说大爷将珠场输了,可有这回事儿?”
钟夫人没有料到回有人敢跳出来。见问话的人是七娘子,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那七娘子乃是镇上豆腐坊家的童养媳。还没圆房男人便病死了。因婆婆防备着不肯教她做都豆腐的诀窍,一气之下到了珠场来做工。这些人里唯独她是最不怕砸了饭碗的。
“大爷确实输了珠场,可我们家小姐又买了回来。”晚云快嘴道。“这点子家当也只有你们这些人看到比天还大。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小姐的陪嫁。”
众人听了纷纷小声议论起来,钟夫人家乃是京城的官宦人家,只因这门亲事的钟夫人的父亲李大人在还没有发迹之前定下来的。所以钟夫人才不得不下嫁到这穷乡僻壤。
“要你这丫头多嘴。想来是我平日里太过娇惯你了。”钟夫人生气道。
晚云见自己家小姐是真的生气了,立即闭嘴,老老实实地立在钟夫人身后。
“我这丫鬟多嘴,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钟夫人面带笑容道。“今日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没有了秦师傅,今年的珍珠是否还能按时种上。”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刘把头赶紧道“夫人请放心,再过七日。珠便能种上,请夫人放心。”
为了生计而焦躁的众人听了晚云和钟夫人的话,总算是放下心来,纷纷道“请夫人放心。”
钟夫人轻点了点头。仔细看去珍珠并不在其中,问道“珍珠没来上工?”
刚刚顶撞了钟夫人的七娘子连忙笑着道“来了来了,正在那边儿的棚子里挑蚌呢。”说着还指给钟夫人看。
站在一旁的刘田氏见状赶紧挡住钟夫人的视线笑着道“那孩子刚出来做工,什么都不懂,我嘱咐她要多多练习,此时正在用功呢。”
一整天心气儿都不顺的钟夫人听了刘田氏的话,满意地点头道“珍珠姑娘的悟性好,你们可要多多栽培。”
刘田氏连连应了几声。赶紧地给刘把头递眼色。刘把头的胳膊肘也是往里拐的,只能帮着刘田氏打圆场。其余人等虽看不过,可珍珠不过是个新来的黄毛丫头,断没有为了她得罪刘把头夫妇的道理。
挑蚌的活儿看着轻松,坐一天下来,珍珠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疼的。到了下工的时辰,珍珠没有半刻耽误,出了珠场直奔家去。因为她还要给秦大姑准备晚饭。还没过桥,珍珠便看到自己家的烟囱生起的炊烟。知道这是秦大姑在准备晚饭,珍珠忙跑过桥进了自家小院。
“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做饭吗,姑姑怎么又亲自下厨了。”说着话,珍珠进了厨房。
只见小叶子端着一盘竹笋腊肉道“等着你回来,大姑怕是要被饿晕了。”
“你怎么来了,难道是夫人的娘家哥哥又来了?”珍珠疑惑不解道。
小叶子道“这次是老夫人的外甥。不说这些了,快换了衣裳吃饭。”
堂屋里,秦大姑听见珍珠的声音,出来道“是不是珍珠回来了?赶紧过来跟姑姑说说珠场的事儿。”
累了一天,珍珠身上的衣裳早成抹布。即便是秦大姑看不见,她也不想这般模样站在姑姑面前。远远地给秦大姑请了安后,快步回到厢房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洗了手脸才进堂屋。
秦大姑心疼珍珠,多余的话一概不问,只劝珍珠多吃些。珍珠见桌儿上摆着两个菜,一碗汤。煮的还是白米饭。道“姑姑,如今咱们家不像以前了,怎么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小叶子见珍珠不高兴了,赶紧替秦大姑辩解道“这些都是我买来了,不关大姑的事儿。要怪,你只怪我好了。”
秦大姑也道“是我没拦着小叶子,你别说她了。”
见她们二人这样,珍珠也难再开口了。只道“你哪里来的钱?”
小叶子笑着道“用得是上次你卖酥饼赚的几个钱。因那菜农常往钟府里送菜,与我也是旧相识了。这些东西也没花几个钱。”
“那你不做衣裳啦?”珍珠惊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钱给你。该给你做了衣裳的。”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哪里还能有心思给我做衣裳?”小叶子道。虽是埋怨,声音却极小。生怕勾起珍珠的伤心事。“衣裳的事儿你就放心吧,因老夫人的外甥喜欢我做的水晶肘子、酿螃蟹。赏了我一钱银子外加一块布。已经被我送到薛寡妇哪儿,再过几日咱们二人便有新衣裳可以穿了。”
“老夫人娘家不过是有几亩地土财主,哪里舍得这些东西赏给你?”秦大姑奇道。
“还不是老夫人自己贴银子,在夫人跟前做脸吗。”小叶子撇了撇嘴儿道。“也就是咱们夫人好性。不与老夫人争,换做是我,非得跟老夫人掰扯清楚了不可。”
珍珠闻小叶子抱怨,钟家老夫人不待见少夫人。没想还有这一出。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弄这么多弯弯绕,赢了又能怎样?亏得还是自己的银子。”
小叶子道“谁说不是呢,可老夫人非得要这个脸,夫人都没有办法,咱们这些外人又能怎样。”
“你们两个小丫头懂什么。”秦大姑笑着道“赶紧吃饭,不然饭菜都冷了。”
珍珠和小叶子都无法了解钟家老夫人的做法,美食当前,二人都不多言。晚饭后珍珠和小叶子争着收拾,结果被秦大姑以省灯油钱为由将“差事”夺了过去。
珍珠无事可做,拿了秦大姑纳了一半的鞋底,继续穿针引线。小叶子不善女红,只在一旁看着。
见小叶子百无聊赖,珍珠道“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提起二公子?”
“别提了。”小叶子道。“被他那个好哥哥抓去学着做生意呢。”
“这次不逃了?”珍珠笑着道。
“估计是逃不掉吧。”小叶子道“他那个哥哥可是出了名儿的奸商,就他那点儿小心眼,哪里斗得过。”
二人口中的“二公子”乃是珠镇长齐老爷的小儿子。名唤近之,因为年纪与小叶子相仿,又曾寄居小叶子家中,所以二人自小便在一处玩儿。如今虽大了,可也毫不避讳。
“可着珠镇,只有你们两个叫大公子做“奸商”。”珍珠笑着道。“前些日子,不还出了银子修缮了珍珠娘娘庙吗。”
“他那是为了在赛珠大会上胜出。”小叶子气愤道“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胖嫂家的珍珠比他的好上百倍,可最后还是他齐远之胜出了。因为这个胖嫂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呢。”
珍珠没有机会去看赛珠大会最后的结果,不过仔细想想去年和前年的赛珠大会也全都是近之的哥哥齐远之胜出。
“或许是巧合吧。”珍珠心里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