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涯抿了抿嘴，身子往后一缩，便要掀开被子爬下榻去。</p>
“别动，再掀被子风又要进来了，冷得很。”对方一手将他按住，抱在怀中，“我没生你的气，只是在想一桩事。”</p>
被对方抱在怀中，比起贴着对方坐着，又全然是另一番感受。江云涯一动也不敢动，连动动嘴皮子都小心又小心：“小师叔在想什么事？”</p>
对方道：“我在想啊，你要是一直待在这岛上，约莫也没什么结亲的机会。可要是有朝一日渡海，去了世间——”</p>
对方语气低沉，好似在忧心一桩大事，吓得江云涯大气不敢出。</p>
他压低声音，紧张地问：“去了世间会怎么样？会对小师叔不好吗？我不去，我就待在这儿，和小师叔待在一起。”</p>
对方忽的噗嗤笑了一声。</p>
“我是在想啊，要是你去了世间，遇上个合心意的女子，要同她结亲，却拿不出一份像样的彩礼，岂不是要糟？”对方努力沉下脸，郑重其事道，“世间的人都势利得很，若是因为拿不出彩礼，连累你娶不到媳妇儿，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p>
“看来现下就得忙活起来，替你攒一份大礼啊。”</p>
江云涯虽则不全听得懂他的话，却明白了对方故作沉重是在捉弄他，不由叫道：“小师叔！”</p>
对方笑道：“怎么？这话我说不得啦？”</p>
那双总是带着欣赏的意味看着世间万物的眼珠灵动一转，落在他身上时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让我猜猜，难道我们的小云涯在岛上就有了相中的人了？唉，我看十有八.九是了，要不怎么还缠着我要看这等话本呢。”</p>
江云涯恼道：“你胡说！”</p>
“是了是了，定然是了，连小师叔都不叫了——”</p>
“小师叔！”</p>
对方爽朗一笑，他才明白过来这也是句玩笑话。</p>
他绝不会同对方发火，又不知该如何反击，只好低下头朝对方的怀中钻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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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寒冬，好似今日。</p>
江云涯停下步子，目光茫然地朝四周望了一圈，才回过神来，自己此时不在浮阎岛上，也不在小师叔的洞府之中。</p>
在回忆里还同他卷着一床被子，彼此依偎取暖的人，马上就要和旁人“生同衾，死同穴”了。</p>
他又要做些什么呢？</p>
他又该做些什么？</p>
“这大喜的日子，你不该去向你的小师叔好好道喜吗？怎的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一道令他无比厌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云涯甚至不想回头看上对方一眼。</p>
“是他嫌你碍眼，将你赶了出来吗？”对方喋喋不休，好似不将他嘲讽个够就不愿住口，“本尊早就觉得，像你这般日夜不离，分秒不离的 ，但凡是个常人都无福消受。陆九思终于也生厌了吗？”</p>
这一句话扎中了江云涯的痛处。</p>
他总爱黏着小师叔，跟在对方身边，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不要分开才好。</p>
但旁人对此指指点点，对方也为此苦恼过，连他自己也隐约察觉到这是不对的。</p>
他只是忍不住。</p>
心底深处却始终害怕这么做了，早晚有一天会惹对方厌烦。</p>
也许不是早晚，现下已经是了。</p>
“小师叔不爱看我和人动手。”江云涯转过身，缓缓道。</p>
澹台千里笑道：“你对他可真是言听计从，他待你又怎样呢？他正和人商量着何时成婚，却打发你来轻点彩礼。”</p>
江云涯沉默不语，只握紧了右手。</p>
指如锋刃，淌血未干。</p>
小师叔不爱看他与人动手，他便克制着，隐忍着，能退就退。</p>
可对方都不再看着他，不想和他在一块儿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p>
库房院落之中。</p>
“我不委屈！”陆九思想也未想，张口便道。</p>
奚指月倒不见得如何反应，那位自江陵远道而来的陆家二管家是吓得够呛。</p>
他一双大嘴将张不张，似乎想要忍住笑意，又像是替自己少爷羞得没脸了，总之双颊涨得紫红，如同一颗刚摘下来的茄子，因着面庞滚圆，还带了点油光发亮的富贵气。</p>
“少爷，我们也是诗礼传家的人家……”二管家饶是个圆滑的人，这时也寻不着什么合适的词，只得委婉提醒道。</p>
修士有修士的规矩，俗世也有俗世的规矩。陆家扎根江陵，绵延数十世，除却在修真界中的声名，也是一等的世家大族。凡是大族，没有不讲究规矩、礼数的，要不怎么能有句话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p>
只有住在两进院落的人家，才能有大门，有二门，住在蓬门的女子哪儿有“二门”可迈？</p>
虽说他家少爷不是女子，犯不着门禁森严，可他们这种人家出身的弟子，不该比常人矜持些吗？</p>
“我的意思是，我不觉着嫁来娶去有什么分别。”陆九思解释了一句，又觉得不对味儿，顿了顿道，“我是想说，我们的事，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p>
二管家的脸色就像是个熟透了的茄子，眼看再多听一句，就要瓜熟蒂落了。</p>
不必看他的反应，陆九思也知道自己的一番解释根本没起作用，只是越描越黑。</p>
他也算个能言善辩的人，怎么在奚指月面前就说不好几句话呢？</p>
陆九思往桌上一摩挲，提起茶壶，想倒杯茶喝。壶中茶水经他几番折腾，约莫只剩下了几滴，可劲儿倾斜壶嘴也倒不出半杯水来，他只好抿了抿嘴，继续口干舌燥着。</p>
奚指月落座，屈指一弹，一道温和的劲气便推着他面前的茶盏，将那杯一滴未动的清茗送到了陆九思手边。</p>
“喝我的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