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节
唐轩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楼下走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父亲不是好好的吗?”吴明也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朝胡兰告罪道:“胡兄,改日再来请你,今天恐怕要失陪了。”
胡兰仍然坐在桌子上不动如山,他斟了一杯酒,朝着吴明遥遥相祝:“吴兄,愿你一路平安。”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吴明现在急得要死,也别心情和他客套,点了点头,和唐轩,林笑水急匆匆的朝楼下走去。
那个小厮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道:“今天下午,朝廷送来了最新文书,老爷看了之后,立刻吐了一大口血,到现在都不曾醒来。”
吴明心头一沉,插口道:“知道文书的内容么?”把小厮摇了摇头道:“老爷看了后就昏迷不醒,里面的内容小的也不知。”几人一路说着,不觉间已经出了酒楼。
现在已是傍晚,夕阳为整个京都抹上了一层黯淡的红色,血红血红的。不时有许多士兵成群结队,吆喝着走来走去。街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整个京都都笼罩着一股压抑之极的气氛。吴明看着一队队巡街的士兵,心头越发不安。几人上了马,一路朝唐府猛赶。
刚转到唐家院子那条路口,远远就见到唐府外面黑压压的围着好大一群人。吴明心中有如火烧,几人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唐府门口,才发现这些人全穿着太学馆院生服饰。纷纷沉着脸,堵在门口议论纷纷。那个小厮从马上跳下来,跌了个狗吃屎,他一手撑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向里面跑,一边跑一边说:“大家让让,大家让让,我家少爷回来了。”
那些院生一听见这小厮喊,马上“哗”的一声散开了一条道。其中一个教习模样的人从里面钻出来道:“唐主薄,你快进去吧。唐老师刚醒,精神似乎好了点,正在念叨你呢。”他虽然说着唐子欧已经醒了,但语气里却满含悲伤,吴明的心头越发不安。
唐轩也不客气,沉着脸向那人点了点头。几人一起,在一院子院生的注视下,大步流星的朝里面走去。
唐子欧的住处很是清寒。里面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其他的就全是书架了,上面层层叠叠的堆满了书。唐夫人正扶着唐子欧,脸上全是泪水。两个文官正围在她周围,在低声安慰着什么。见到几人进来了,其中一人转过头,道:“唐兄,你总算回来了。”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想继续说下去,但望了望吴明,终究还是闭口不言。这两人吴明认识,正是最近在朝堂上给唐子欧打下手的文官。
唐轩道:“封兄,有什么事就说吧,别吞吞吐吐了。都这样子了,还有什么不能让吴大人知道的。”
那人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今天下午,唐老师约我俩过来整理资料,也好明天朝堂上用。没过一会儿,朝廷就来了急令,唐老师看了上面的内容就晕过去了。”
吴明顿时恍然,怪不得这里黑压压的堆满了太学馆的院生,看来也是这两人知道唐子欧病危,通知他们来的。唐轩急急问道:“那上面到底写的什么,怎么父亲一看见就晕过去了。”
那人扫了一眼吴明,叹了一口气道:“唉,唐兄你自己看吧。”说完,把床头上的一卷帛布交给了唐轩。
唐轩伸手接过,扫了几眼就面色大变,他看完后,掩卷长叹了一声:“这朝廷,已然没救了,父亲,你这又是何苦?”
吴明有点忐忑地问道:“唐兄,怎么了?”唐轩把那卷帛书丢到床头,苦笑了一声道:“吴大人,前几日,南宁的小天子出生了。祝淮在南方举行祈天大祷,擅自宣布迁都南宁。今天李铁得到这个消息,已经下令明日朝议立平亲王轩辕通为帝。这和谈,已经崩掉了。”
吴明几乎呆住了,他突然有种被人当猴耍的愤怒。不论京都的李铁还是南宁的祝淮,在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把这和谈当回事吧。那么,自己和唐子欧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全都成了笑话,只是为这两人实现自己计划的一个铺垫而已。
唐轩已经是出离愤怒了,他大声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已经开春了,北蒙的铁骑肯定就要南下,他们这样做,就不怕让北蒙趁虚而入,白白便宜了北蒙人么?”他话才落音,唐子欧已经咳了一声,轻声接道:“阿轩,这点你倒不用担心,北蒙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北蒙皇帝那颜谆维的身体每况日下。其皇廷的夺位之争也是愈演愈烈,以那颜顿为首的太子派和以那颜达为首的实力派正互相角力,相持不下。传言这次出使京都的北蒙特使正是北蒙二太子那颜达,李铁一定是跟他们达成了某些协议,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一口气说完,又剧烈喘息起来,唐轩连忙矮身从唐夫人手里接过了唐子欧,声泪俱下道:“父亲,你别说了,好好养神吧,等你身体好了。咱们一起回老家,想办法治好阿惜的身体,给你生一大堆孙子让你颐养天年,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他口中的阿惜,正是唐夫人,听到唐轩如此说。身子一震,哭得更厉害了。
唐子欧动了动上半身,似乎想爬起来。唐轩连忙扶起他坐直了。他看着唐轩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见唐门下一代,倒不在乎男女。以前忙于政务,导致你出生也晚,到了现在还是一无所出,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过了今年,你就三十有一了。你的经史书法比起为父,也是不遑多让。只是一直是个臭脾气,一张嘴巴也毒。以后得多改改,不然要吃大亏的。”
唐轩抹了把眼泪,连连称是。唐子欧的脸上现出一片不正常的酡红,他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吴明一眼,然后看向了挂在吴明腰间的赤宵,对着唐轩继续道:“我走后,你就到南方去吧。尽力辅助吴大人。我相信,‘赤宵’是不会看错人的。”唐轩抹了把眼泪,也不知道听到没,只是扶着他,连连称是。
倒是那两个文官道:“唐老师,这恐怕不行,唐兄一旦去了南方,这太学馆以后谁来接任祭酒的位置,岂不大乱?”
唐子欧凄然笑道:“‘太学馆’建立的宗旨,本就是为了整个国家输送治国安民的人才。但现在这个朝廷,已经是病入膏肓,需要的是猛药而不是良方。我走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到这里,这位老人的眼睛已经开始无神,他茫然地喃喃道:“治国之道,犹如烹虾。难道真要破而后立么?可破了之后,又如何去立?难道,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双眼也越来越没了神采,但脸上还是挂着浓浓的疑惑。唐轩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父亲。”吴明只觉得心头似乎也在滴血,他脚下一软,已然朝着这位可敬的老人跪了下去。像得到传染一般,那些围得水泄不通的太学馆院士们纷纷跪了下来,同时大声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唐府怮声一片,声震屋瓦。
天色渐渐暗了,残阳如血,朦胧慢慢的笼罩上了整个京都。那抹夕晖最终不见,消失于天际。在一片黑暗中,这一片哭声更显得悲切无比,如杜鹃啼血。尽管已经开春,但空气依然冰凉沁人。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整个空气中黑而冷,再难找到丝毫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