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攻城车一倒,南汉方面传出一阵绝望的呐喊。已经过桥的士兵则发出一声厉吼,在“隆隆”的金鼓声中不退反进。重装甲兵此时也顾不得掩护同伴,高举着盾牌从云梯上朝城楼直爬。城头上敌军气势正宏,箭楼上,羽箭不时飞下。堞垛口,不时有滚木抛下。不时有攻城士兵惨叫着从城头跌落下来,但后面的仍是前仆后继,面不改色的继续朝上面冲。不一小会,双方已开始短兵相接。
城头上一片混乱,所有守城士兵精力都在云梯上面,自然也没人再放冷箭。吴明狂喝道:“上。”一马当先,凌空一个飞跃,如一只大鸟一般,跃过几个士兵头顶,人已经落到了一架云梯旁边。身后,也是高声道:“跟上。”一百多位玄武队士兵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齐声跟进。
人才落地,云梯上有个士兵正探出身子和城头上的士兵死斗。只见他一跃而起,身子灵巧得像只猴子,正好跳到堞稚上。五六把武器从四面八方同时朝他刺了过来。这士兵也当真悍勇,知道自己这次绝无幸免,当下虎喝了一声,抓住城墙上递过来的一只胳膊,狂叫了一声,从城头上跳了下来。
那只胳膊手上拿的是把短刀,被他一拉,整支手正好悬在了堞垛口。但身子却被城墙所阻,并未拉出。那士兵已经从云梯上滑下,整个身子被这支胳膊吊着,风筝一般的悬在半空。城头上探出几把武器,一阵刀枪齐下,这士兵惨叫一声,从城头上跌落下来。
“阿勇。”云梯上另外一个士兵悲呼一声:“老子和你们拼了。”挥舞着手上的大刀一刀朝那支胳膊斫去,一阵鲜血飞洒,那支胳膊也被一刀斩落城头。城墙上也传来一声惨叫。这士兵也杀红了眼,当下手足并用,几下爬上了城头,但他却比自己同伴更惨,才刚探出半截身子,两支长枪同时刺来,一枪正中脖子,一枪正扎在胸口,他也发出一声惨呼,从城头上跌了下来。
此时云梯上已是空空如也,从堞垛口探出两个敌人的身子,就要去掀云梯。吴明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水,对着后面跟上来的玄武队士兵道:“随我上。”双脚在云梯上频频轻点,身子已如一支火箭一般,沿着云梯急速冲起。实在太快了,那两个推云梯的士兵稍微楞了楞,等反应过来时,就看见自己飞了起来,另外半截身子正掉在城头上,脑子里还在迷糊:“到底怎么回事?”随后,无尽的黑暗涌来,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砍翻了这两人,云梯自然也是保住了,吴明顺势跳上了城头。几个士兵提着长枪围了上来。刚才在城下还不觉得,此时冲到了城上,才发觉这些士兵几乎全是皮包骨头,他们手中的长枪也是有气无力的,在吴明这种八段高手眼里,更是破绽百出。吴明侧身让过两支长枪,赤宵一展,划了个囫囵圈,随着一道金光闪过,几个冲上来的士兵吭都没吭一声,登时身首异处。
此时,后续的近卫营士兵已经跟着吴明,源源不断的冲了上来。攻城方顿时欢呼如潮,士气如虹。而相反,守城方见近卫营如此悍勇,都有点畏缩不前。近卫营实在太强了,本来普通士兵就需要好几个互相配合才能顶住一个武者,但现在广阳已是已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普通士兵早就饿得头昏眼花,更是不堪。
吴明又砍死了两个敢于冲上来的士兵,开始打量起四周来。简飞扬和他的部下已没了踪迹,正在四处张望寻找。却听到城内传出一阵阵哭泣呐喊。他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就见到城内烟尘大起,一大片妇孺老幼在守军的驱赶下,朝城头涌了过来。这些人比守军更为不堪,几乎人人都饿得快成了骷髅。但他们却状若疯狂,才一上城头,人人赤着双手,朝刚刚攻上城的南汉士兵涌了过来。
当先一个老者张开瘦骨嶙峋的双手,像个厉鬼一般的朝吴明扑来。他吓了一大跳,接连退了几个大步,那老者一下扑了个空,像个破布袋一般摔在了城头上,滚了几滚后两眼一翻,人事不知。但所有士兵却面面相觑,没一人敢冲过去补上一刀。
两军交战,死人那是家常便饭之事,但要让这些士兵对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下手。还是颇有难度的。更何况,这些冲上来的城民还是汉人。
甚至,征南军中的士兵,还可能和里面的某些城民沾亲带故。
城内,饥民仍如潮水一般的朝城头冲过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吴明一阵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司马尚如何让这些人悍不畏死的。在一旁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这个一向冷静的玄武队正额头上全是汗水,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吴明现在也是进退两难。看看左右,近卫营已在这些饥民的逼迫下节节后退,人人都狼狈不堪,那里还有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南汉阵营中,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锣声。
他如释重负的长吐一口气,挥了挥手道:“撤退吧。”
攻城士兵听得锣声,如潮水一般的撤了下来。即使是撤退,南汉方也是有条不紊。那些盾牌兵撤到最后,护住周围同伴。城头上虽然仍时有箭支射下,但上面到处是人,饥民倒占了大部分,所以箭支也是稀稀拉拉的,在盾牌兵的保护下,这些箭支几乎没有任何威胁性。
等吴明被大队士兵裹胁着退到本阵中时,就见到祝玉龙仍然怔立在高台上,脸色却有点灰败。这次工部做出如此利器,最后仍落得个全面败退,这个征南将军现在心头肯定不好过。吴明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道:“祝将军,末将夺城失败,有负重望,还请责罚。”
祝玉转过头来道:“吴大人,这不怪你,唉——”他最后一声长叹拖得老长,显然也是极度惆怅。吴明抬起头来。他继续道:“敌方已是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此番作战,最后能够登上城头,全赖近卫营神勇,祝某感谢都来不及,如何能怪你。非战之罪啊。”
他说着,向着吴明回了一礼,然后朝站在吴明后方近卫营也行了一礼。吴明站定了,和所有人一起,“刷”的一声,回了一个整齐的军礼。这次冲上城头的全是玄武队,是近卫营精锐中的精锐,战力纪律自然没得说。祝玉龙看着军容严整,雄姿勃发的近卫营。双眼却望向了广阳城头,眼中除了忧虑还是忧虑。
撤退的命令自然是他下的。司马尚显然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也不会使出如此阴损的招式了。这一战,南汉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仍然没能拿下广阳,自然怪不到近卫营头上。如果继续强攻,也许能够破城而入吧,可就算能破城,则必将杀死无数城民,广阳就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城了。
尽快,尽量少损的拿下广阳城。这是祝淮去年临出征时,给他说过的话。他也时刻铭记在心。只是没料到,仗打到现在,劳民伤财不说,甚至连城民都快死光了。一想到这里,这个征南将军心头,又是隐隐的疼。就算如此拖下去,广阳城中仅剩的城民肯定也会饿死大半。想到这里,他也是一筹莫展,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这次辛苦近卫营了,你们先下次休息吧。”
他的话中,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吴明的心头也有些沉重。祝玉龙心中所想,他虽然不清楚,但也能猜个大概。正要劝几句时,这时候,下方突然一阵骚乱。祝玉龙带兵,军纪虽比近卫营不如,但也十分严明。他皱眉喝道:“怎么回事?”
他旁边的一个亲兵此时却盯着对面,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指着城头张嘴结舌地道:“大,大人,你,你看。”此时攻城战刚结束,这个临时指挥台还没有撤,离广阳城头也不甚远,吴明转头看去,就见到了令他一生难忘的一幕:
经过刚刚的攻城战,城头上堆了不少死人。那些守城士兵此时正把一具具尸体洗剥干净了,露出惨白的肌肤,然后像宰杀猪牛一样,掏出里面的肚肠,摘掉脑袋丢下城头。更有甚者,干脆就地取柴,用城头上守城用的松明点燃了火,然后支起了锅开始煮了起来,他们不时从搁在城头上的尸体上割下一块来丢进锅里。旁若无人的烹饪起来。
南汉军撤退时虽然有条不紊,但也有部分士兵的尸体没被拖回来。尽管知道对方吃的不全是己方士兵,但所有人看着,仍然心头发寒。继而开始骚动起来,最后越来越大声,竟然隐有炸营的趋势。吴明吃了一惊,不管场面是不是司马尚有意为之,但这些南汉士兵见到这一幕后,恐怕没几个敢再次冲上广阳城头了。
冲锋之时,人人都存了死念。但想到身死之后,却要被人像牲畜一般宰了吃掉。恐怕任何人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吧。部分士兵如同中了魔一般,对着城头大喊大叫起来,又哭又笑又骂,情绪也渐渐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