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已经来临了。
虽然迹象还不太明显,但是偶尔四顾的时候,院子里开始有了些许绿色,春风拂面,也吹散了那刚刚解冻不久的水池,大树上也开始冒出一两个绿枝,把这枯枝染上一点绿。
这几日,朝廷可以说也是焕然一新,如早春之日,蓬勃无比。
太后已经年高,她生性贤淑,本不愿插手政事,耐不住赵佶的一番请求,便开始垂帘听政起来了,此时各项任命已经妥当,赵佶想着起用以前的元祐老臣,以使天下得以安宁。
王贤果然是被皇帝诏书命为崇政殿说书,他知道自己不能张扬,所以一直都是避开朝中官员,每次都在殿中等皇帝归来,说上一段时间,到了下午方才回去,也算对得起自己的饭碗了。
这里也算清净,不过皇城的气势还是让他无法适应,此时正坐在一个案台之上,这上面摆着不少的书卷,但是王贤却没有拿过来看上一眼。
春日的阳光还算不错,宫殿的柱子上三三两两的带着光亮,折射一点点的影子,但是阳光却怎么也穿不进入殿堂之中。
王贤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突然像是听到声音一般,立刻站了起来,随即便听到外面阵阵声音,他立刻走至正中间,见到赵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好多个太监、宫女,他立刻跪下来说道:“臣参见皇上,吾皇陛下万岁!”
赵佶此时抬了抬手,然后说道:“平身。”
此时外面的太监、宫女们都知趣地退了回去,赵佶这时走到最上面的案台,然后坐下来便道:“王贤啊,朕今日可算出了一个大风头了,就是章淳那老匹夫都被朕说的哑口无言,看来他离归家养老之日也是不远了。”
王贤这时站起身来,坐在右边的案台,此时听赵佶语气甚是兴奋,不由笑道:“看来皇上定然是觉得大快人心了。”
赵佶呵呵笑道:“何止是大快人心!朕简直是高兴坏了,今日你也别说书了,便听听朕说一说吧。”
王贤见他这样说,便低首说道:“臣便躬听皇上之言。”
其实事情早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赵佶自登位以来,请太后垂帘,自己细观政事,已经有所见闻了,这朝廷内外,他看的也比较清楚,便在今日他发布了两道诏令,太后什么也没过问便同意了。
先是广开言事,大宋本来言事便是很开明,但是事实上,言官责任重大,常常会得罪权贵,而有时候连皇帝也不高兴,所以有一个章疏局,专门是编录诸大臣的一些言论,所以就是台谏官言事之时也要掂量一番。
这次开言事,是赵佶故意为之,毕竟朝中互相不满者皆是有之,他想着把一些奸邪之人清除朝政,必须通过言事官,所以发的诏令也言辞恳恳,“举凡朕躬的阙失,政令是否妥当,风俗是否淳朴,均要建言,在京言事者,送至三省六部,在外言事者,送至州军之所,凡进言者,概不加罪。”
这一下可让朝廷透出一口气了,诸臣开始都有些意动起来。
再有一件事情便是提拔官员,大名府知府韩忠彦被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而争先的真定府知府李清臣也改为礼部尚书,正言黄履被掉到御史台为御史大夫,整个朝政为之变动起来,所以朝臣们为这个争论不休,但是曾布力挺赵佶,诸人无法,只能如此了。
赵佶此时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然后呵呵笑道:“今趟真是让章淳无话可说了,曾布年老不糊涂,在大事之中还是支持朕的,待到元祐诸官返朝的时候,朕定然要把章淳给撤了。”
王贤微微一笑道:“皇上是想用韩忠彦吗?”
赵佶呵呵笑道:“王贤你深知朕心啊,没错,韩忠彦乃是前朝老臣韩琦之子,为人忠厚,又颇为正直,朝中上下莫不交口称赞,所以朕便想用之为相。”
王贤摇头道:“此事不用着急,陛下先可升之为门下侍郎,待到日后再作定夺,而且现在元祐党人尚还未归,百姓们皆是心有不满,陛下应该做些定断了。”
赵佶点了点头道:“朕是知道的,这些人都已经被发配偏僻之地,想来受了不少的苦,这次朕便调他们回来。”
王贤沉吟了一下道:“陛下应该如何安置他们?”
赵佶一愣,然后说道:“自然是好生安抚,他们毕竟受了许多的苦,若是年老便准其修养,余者皆复其位,添其职,以使诸臣同心。”
王贤摇头说道:“陛下没想过元祐诸臣和当今之朝臣水火不存,当年王荆公和司马温公二人所争之事,直到如今,两派之间,又如何取舍?”
赵佶这时叹了口气道:“朕这几日所思的便是如此啊,太后和朕说过,元祐诸臣皆是良善之辈,不应欺压,朕也觉得有理,范纯仁忠厚、苏轼心宽,他们诸人虽然都是元祐党人,但是并未有害国之心,可说是栋梁,可是朕也有自己的想法,朕的父皇、皇兄皆是以变为心,朕登大宝未有几年,若要驱除老臣、更改法度,实在让朕心中不忍,朕心中左右为难,不知给如何是好。”
王贤沉吟地道:“陛下,当年神宗陛下为何变化?”
赵佶奇怪地回道:“自然是因朝中诸事皆是难行,国库空虚,父皇便行变法之事,以求国强。”
王贤点头笑道:“那陛下你便要继承神宗陛下之志,当图强!”
赵佶沉吟道:“你是说当沿用荆公之法,尽去元祐党人,弃旧图新?”
王贤笑道:“陛下为何言及图强便只说荆公之法?难道元祐党人不是图强之辈?”
赵佶说道:“元祐党人以为祖宗法度不可再变,后世当遵循此道,不必节外生枝,故而不会图新,自然不是图强之辈了。”
王贤摇头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元祐党人虽然有些不知变通,但并不是不图国强之辈,他们求的是稳,稳中求强,昔日太祖立天下,至今日已百年,便是以稳而使国强,而荆公之法经几废几立,如今已经法不像法了,而元祐党人所受之苦也已太多,所以求强不在乎此法,而在乎人也,人若有能,便可强国,故而臣认为应当不计门户之见,元丰党人和元符党人,皆应该相同看待,取其中之才,继而得之。”
这算是一种中庸的作法,但细细琢磨便得纲领,赵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道:“此事以后再论,朕认为当务之事莫过于有二,一是把元祐诸人请回来,二是把章淳这个老匹夫赶出朝中,让他回家养老去。”
王贤微微愕然,想了一想,便道:“陛下深思熟虑,臣佩服。”
赵佶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王贤连忙站起来,却听赵佶说道:“今日已至午间了,你便不要回去了,朕设午宴,王贤你便陪朕用膳吧。”
王贤慌忙要推辞,赵佶却只是笑了笑,然后便吩咐下去,备午宴,赐宴坐,让王贤一起过去。
这一顿午饭王贤可是吃得战战兢兢的,虽然面前珍馐美味,但是他可不敢逾矩,所以处处要瞧着赵佶的脸色,直到吃完饭走出皇城,他才慢慢地出了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心中有事,所以一出皇城,他立刻便赶回家,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便走出家门,沿着一个街道上,到了一家客栈,也不打声招呼,便直接上了二楼,敲响了一间房门。
随即门便打开了,然后冒出一个小孩子的脸,正看着王贤。
王贤连忙说道:“小宪,我是来找你姐姐的,他在哪里?”
那小男孩看了一下王贤,然后便往里面一指,王贤便直接走了进去,便见到里面正有一个女子正在梳妆,青丝散开,未见其面。
他这时咳嗽了一声,然后道:“止兵,我是来问你事的。”
这个女子便是周兵,她听到背后有人说话,连忙左右扎了几下头发,然后站起来道:“臣贝也不是一个好礼之人,竟然不与人言,便直接进来了。”
王贤忙道:“哪里,我和小宪说了一下,你……”
他下面的话没说出来,此时抬首看着周兵,她一身淡色的衣服,脸上未曾装扮,竟然有种让人极为怜惜的感觉,王贤不由又想起那张图画了,那画中人也是这个样子,让人久久凝视着。
周兵见王贤可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微红,提醒了一声道:“臣贝,你又有什么事吗?”
王贤这时回过神来,然后忙说道:“便是上次请你探查的事情,我知道你本事很大,怎么样,有消息了没有?”
周兵失笑道:“你一连几日都过来问这个,看来此事太过重要。”
王贤忙点头道:“不错,的确很是重要,止兵你查出什么了吗?到底是谁贴的那张纸?”
周兵这时从桌子上拿出那张纸,然后慢慢地说道:“这便是你了,不过看起来很是幼嫩,不像你现在十六岁的模样,下面这个‘寻塔布’三字也不知道是何意。”
王贤有些不耐烦地道:“止兵不要管这么多了,你可知道是谁张贴的吗?”
周兵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此事有了些许眉目了,那个张贴此画的人总共贴了二十来张画,据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不过我没有找到他。”
王贤一愣,随即问道:“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见到周兵点头,他沉吟了一会,方才又道:“那知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周兵摇头道:“不知道,我还暂时还没问明白。”
王贤站了起来道:“麻烦止兵了,请你帮我找到那个人,我与他算是故人,你务必要帮我找到他。”
周兵一笑,然后道:“你若如此着急,那便和我一块儿去吧。”
王贤一怔,便听到周兵说道:“你先出去,我换衣服后便带你去找。”
他见到周兵起身到里面去,便也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屋子外面,见到那个小男孩正坐在这小桌子上,慢慢地看着书,他不禁一笑,便行至他身旁,小声地说道:“小宪,你在看什么?”
那小男孩这时闻言转过头来,然后把书递给王贤看了一下。
王贤接过来,这书看起来颇新,他顺手一翻,顿时大跌眼镜,然后连忙左右翻了一下,感到颇为莫名其妙,而后又慢慢地看了一下。
这书主要就是讲那个新思想的,包括百姓之苦、官员之害、帝王之恶,提倡要以百姓为主的观念,写的较为通俗,比较容易懂,是一个手抄本,字迹看起来像是周兵的,他心中一动,这个就应该是兄弟会用来作教材的书了,难道这本书就是周兵编写的?那她的思想又来源于谁?她的身份又是如何?
他轻轻地翻开书,突然眼光一凝,心中狐疑更甚。
这书虽然是上下而写,但上面竟然有标点符号,难道这真的是后世之中的人所传过来的,这个时代之中还有另外的后世之人吗?
他心中思索不定,又听到周兵的声音喊道:“臣贝还在外面吗?”
王贤连忙回了一声,然后便把这书递还给那小男孩,这时四处地走动着。
周兵这时从那里面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衣服,而且又装扮起来,和以前在太学的打扮一样,若不是知道,只要以为他是一个翩翩公子了。
王贤这时看了看他,然后笑道:“真是不可思议,如此一变,倒真是如公子一般。”
周兵咳嗽一声,然后说道:“我的声音也很像,对吧?”
王贤一愣,随即呵呵笑道:“是啊,的确很像。”
周兵这时转过头来,对那小男孩道:“弟弟,你在这里好好看书,我现在出去一趟,你乖乖的等姐回来,明白了吗?”
那小男孩点了点头,又看起书了。
周兵这时呵呵一笑道:“走吧,臣贝。”
她拉开房门,然后便走了出去,王贤随即便跟了过去,然后关上门。
他们两个人走出客栈,然后便向东行,绕过几个巷子,周兵才停下脚步道:“我们便在此地等上一会吧,等会有人会过来的。”
王贤好奇地看着周兵,她的神秘之处太多了,所以自己也不想问上什么了,便也在这儿站着。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个人走了过来,王贤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白衣青年,虽然看起来很是俊朗,但王贤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一个女子!
他也不说话,那白衣女子看了看王贤,然后便道:“周兵,他是谁?”
周兵看了一下王贤,然后说道:“他便是让我找人的那个人。”
那白衣女子皱眉道:“你怎么把雇主带过来?”
周兵一笑道:“没事,他是我的好友,你发现了什么,有没有找到那个人?”
那白衣女子说道:“在城东的河阳客栈,那个人很奇怪,你们见到便知。”
王贤心中一动,上次沈括便是住在河阳客栈,自己去过那里,里面环境极差,算是阴暗的小角落,此时听来,不由有些疑惑,到底是谁来到了汴京?
周兵点了点头道:“你便带我们去吧。”
那白衣女子此时转过身来,然后像是引路一般,快步地前行着。
这条路王贤曾经走过,记得那边还有一个开放式的酒楼,而路也是有些不工整,越前行人越稀少,然后转过一个小巷,方才能到那个河阳客栈。
那白衣女子此时停在这儿,然后便指着那边说道:“那人就在里面,不过有些奇怪,你们自己进去看吧,我先走了。”
她也不理会周兵和王贤,直接转头便走了。
王贤此时心情有些急切,便快步前行,走进客栈之中,发现以前见过的那小二此时正在屋子里面,他也不等那小二问,就直接说道:“你们这边是不是有一个非常奇怪的青年男子?”
那小二一愣,随即看了王贤一眼,见他颇为不俗,便不敢有所怠慢,此时回道:“小的这里是来了一个很奇怪的汉子,他口音有些奇怪,装扮也有些奇怪,就是衣服也有些奇怪,小的看那人好像不是汉人,都准备像官府通报了。”
王贤心中越发的肯定,一定是草原上过来人来找自己了,他此时立刻道:“那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那小二又打量了一下王贤,方才说道:“你们跟我来。”
他当先带路,然后走到后面的一个小房子门口,说道:“他便在这里面。”
王贤点了点头,方想敲开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重重的敲门。
里面这时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道:“谁啊?”
王贤听这声音有些别扭,但一时还是没听出是谁,他又敲了几声,那里面之人顿时走了过来,打开了房门。
“塔布!”
王贤听到的第一声便是这个,他这时定睛一看,顿时惊讶地道:“包特那哥哥!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