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伯承满肚皮没好气,勒住马道:“龙姑娘有何指教?”龙成芳笑道:“我虽然不领你的情,你的好意我还是感激的。咱们去年打过一架,今又承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可是你我还未曾通名呢。他们叫你展大哥,你是姓展的吗?”展伯承听得她好言相向,胸中之气平了好些,说道:“龙姑娘的芳名我已经听得南大侠说过了。我是姓展,贱名‘伯承’二字,叔伯的伯,承继的承。”
龙成芳又笑了一笑,说道:“那日在刘芒家中,你说褚葆龄是你姐姐,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她弟弟呢。原来只是异姓姐弟。”展伯承面上一红,说道:“褚遂褚老前辈是我外公生前最好的朋友,我一向是叫他公公的,他的孙女儿也就如同我姐姐一般了。龙姑娘还有什么话么?”龙成芳瞧了他这副神气,心里想道:“看来人言不假,这小子对褚葆龄只怕不仅仅是姐弟之情。”原来她自从那次与展伯承交手之后,早已打听出他的来历。此刻她是有意把展伯承留住,心中另有企图的。当下龙成芳又笑了一笑,说道:“你只是为了给我通风报讯才追上来和我说话的么?我却以为你应该还有别的话和我说呢!”
龙成芳这一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原来展伯承的确是想向龙成芳打听刘芒的消息的,但后来因为龙成芳的态度很不友善,他一气之下,就不想再问龙成芳了。展伯承道:“龙姑娘你既然这样问我,那我也就不妨说了。我只道你是刘芒的朋友,我和刘芒从前虽然有点过节,但也早已化敌为友了。实不相瞒,我此来江南,就是想打听他的消息,龙姑娘你可知道?”龙成芳道:“你这话只怕也还有点不老实吧?你只想知道刘芒的消息吗?”
展伯承面红过耳,但他听得龙成芳话中有话,却也只好忍受她的嘲笑,说道:“如果龙姑娘还有褚姐姐的消息,那就请龙姑娘一并告知。”龙成芳道:“刘芒的消息我不知道,但褚葆龄的消息我却是知道一二。不过我现在可不能告诉你,你若是相信我的话,请你今晚三更与我相会。”展伯承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龙成芳笑道:“我已经说过现在不能告诉你的了。你不必问我原因,也不能将这约会告诉任何人。总之你信得过我,你今晚就来,我绝不至于陷害你的。到时自然有人告认你关于你的龄姐的消息。”展伯承惊疑不定,心里想道:“约会是在今晚三更,还有许多时候让我仔细思量,且先问个清楚,去不去到时再说。”于是说道:“不知姑娘约会的地点是在何处?”龙成芳道:“你今晚是准备住在海河帮周舵主那儿吧?”展伯承道:“不错。”龙成芳道:“从海河帮的总舵出来,沿着江边的路一直向北走,三十里左右,你可以看见一座靠山面江的白塔,这就是你我今晚约会之处。记着,不可泄漏出去。”
展伯承道:“多谢姑娘,知道了。”龙成芳“格格”一笑,说道:“来不来随你的便。好,我先走啦。”唰唰两鞭,枣红马绝尘而去。展伯承一片茫然,拨转马头,赶回去与南氏兄妹会合。南秋雷笑道:“展大哥,你又说不认识这个女子,却怎的又跑去找她说话。”展伯承面上一红,说道:“起初以为不认识的,后来见了面才想起来。”南秋富道:“她是谁?”南春雷道:“秋妹,你怎么总是爱管闲事?”南秋雷道:“问问有什么打紧?难得遇上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女侠,岂可不知道她的姓名?”言语中大有嘲笑展伯承之意。
展伯承笑道:“说起来恐怕你们也早已知道的了,她还是你们大哥的朋友呢。我只见过她一面,她的名字也还是南大哥告诉我的,她就是龙成香的妹妹龙成芳。”南秋雷怔了一怔,不觉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龙成芳。果然名不虚传,刁蛮得紧。幸亏我的大哥没有,没有……”说至此处,南春雷瞪了她一眼,南秋雷格格的笑个不休,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原来她的母亲夏凌霜与龙成芳的姐夫穆康是早相识了的。夏凌霜曾经几次带了长子南夏雷到过穆家,但南春雷、南秋雷却未去过。好几年前,龙成芳的姐姐曾有意将妹妹许给南夏雷,只因龙成芳一心痴恋刘芒,而南夏雷也不是怎么欢喜龙成芳,这婚议才胎死腹中,没有正式央媒提议。不过这件事情南夏雷却是知道的。南秋雷暗示妹妹,不许她说出此事,则是因为他误会了展伯承,他以为展伯承者上了龙成芳。
展伯承也知自己刚才的举动引起了他们兄妹的误会,但也无意辩解了。当下一行人快马加鞭,将近黄昏的时分赶到了周同的住宅。这是一座堡垒式的住宅,在扬州城外数里之地的郊区,既是周同的住家,同时也作为海河帮的总舵的。他们来到,周同与南夏雷都出来迎接。周同正在用人之际,见一下子来了三位少年英雄,十分欢喜。南春雷、南秋雷因为有着他们哥哥的关系,与周同比较上算得是“自己人”,展伯承与周同则是初次相会,并无渊源,故而周同也对他特别以客礼相待。双方行过见面礼后,周同便将他们请进内厅。
南夏雷笑道:“展兄弟,自从去年一别之后,你倒是在江湖上闯出了万儿了。我以为你已经和铁铮兄妹去投奔他们的爹爹了,却怎的你独自一人又来到了扬州?”展伯承道:“铁伯伯的伏牛山山寨已被官军攻破,他们转移到金鸡岭去了。我想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这才到扬州来的。不知段叔叔还在这里么?”南夏雷道:“克邪夫妻到别处去了,不过他们还要回来的。你要找哪一位朋友?”
展伯承不好意思说出褚葆龄的名字,说道:“我想打听刘芒的消息。他爹爹死了,我受槐树庄庄主吕鸿春之托,给他报个讯儿。”南夏雷诧道:“刘振的本领也很不错啊,怎么死的?”展伯承道:“他是死在从回纥来的一个大魔头手里的,这魔头名叫泰洛,听说是回纥数一数二的高手。”当下将槐树庄之事一一告诉了南夏雷,南夏雷虽然与刘振交情不深,也颇激起义愤,说道:“回纥的武士敢到中原逞能,我若是碰上泰洛,我也要斗他一斗。”
说了几句闲话,南夏雷又道:“今日在你之前,已有人向我打听过刘芒的消息了,可是我对刘芒的下落却是毫无所知。”随着笑道:“展兄弟,可惜你来迟了半天,要不然倒可以见着那个人。你猜猜那个人是谁?”“展伯承心中一动,正想说道,南秋雷已先笑着说道:“是龙家二姐么?展大哥早已与她见过面了。”南夏雷道:“哦,原来你们已经在路上见过了。怎么样,那样龙二姑娘可还在生你的气么?”
南秋雷道:“龙二姑娘的脾气的确是大得可以,不过大哥你可不用担心,展大哥并没有和她吵架,还单独去找她说话了呢。”南夏雷道:“是么?那就用不着我给你们调解了。”南秋雷笑了一笑,说道:“大哥,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妈说她的武功很好,要是你把她留下,我倒可以向她请教请教呢,她要找的那个刘芒又是她的什么人?”
南夏雷道:“刘芒是她旧日的邻居,在绿林中也算是一位少年豪杰,她听得我说不知刘芒的消息,立即便走了。想必是赶着到第二个地方打听吧。”南秋雷笑道:“哦,这么说来,她和这刘芒的交情也是很不错的了。”她心中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的是:“哥哥,幸亏你没有和她订亲。”南夏雷瞅她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你管他们这些闲事做什么?”南秋雷伸伸舌头,把那句几乎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周同给他们摆下了接风宴,席上周同说了他们月前劫夺漕运的得意事,展伯承也谈了他们与沙铁山遭遇的经过。周同听说空空儿与沙铁山结了梁子,十分欢喜。席散之时,早已天黑了。周同说道:“你们一路奔波,早点安歇吧。”展伯承被安置与南春雷同住一间房间,待二更时分,南春雷已经睡着,展伯承则是心事如潮。去不去赴龙成芳之约呢?展伯承心里想道:“龙成芳虽然脾气大些,却也并非坏人,她没有理由要骗我去上当。我踏破铁鞋,就是为了寻觅龄姐,如今既然有了一个可以打听得她消息的机会,岂可错过?但这位龙二姑娘为什么要故作神秘呢?”
展伯承虽然满腹疑云,但毕竟还是下了决心一去探个究竟。于是他悄悄起来,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要出去,心中忽又想道:“南春雷倘若半夜醒来,见我不在,会不会闹出笑话?要不要告诉他呢?但龙成芳又不许我告诉第三个人的。”展伯承正色踌躇,南春雷忽地一声咳嗽,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道:“展兄,你换了夜行衣要去哪儿?”展伯承面红耳热,讷讷说道:“我去会一位朋友,天明之前,就回来的。南二哥,你、你给我遮瞒些儿,我,我不想惊动大家。”
南春雷见他行踪如此诡秘,颇为诧异,笑道:“会的什么朋友?如果不方便告诉我,那就别说。”南春雷这么一说,展伯承倒是不好意思不告诉他了,“就是日间相遇的那位龙姑娘,她,她有点事情要见一见我。”南春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笑道:“哦,原来如此。那么展兄你快去吧,小弟一定替你遮瞒。”展伯承知他有所误会,却也无法解释了。
展伯承悄悄的从窗口出去,他一身上好的轻功,海河帮总舵虽然有守夜之人,却只是防备敌人从外面进来,却没想到有自己人从里面出去。展伯承悄悄的溜出了海河帮的总舵,便依照龙成芳的指点,沿着江边的小路,向北直走,一路走一路想道:“她说到了约会之地,自有人告诉我龄姐的消息,却不知那是谁人?”展伯承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果然看见山脚下有一座白塔。这时正好是三更时分,这晚月色明亮,远远望去,隐约可见两条黑影,耳边也隐隐听得金铁交击的声音。
展伯承吃了一惊,心道:“她约我在这里相会,却怎的有人在这里厮杀?”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近去看,这一看更是令他吃惊非小,却原来在白塔下面厮杀的那两个女子,一个是龙成芳,另一个就是褚葆龄!展伯承呆了一呆,失声叫道:“龄姐,你,你怎么和龙姑娘打起来了?”褚葆龄“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龙成芳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我没有骗你吧,我让你亲自见到你的龄姐,这不是只比告诉你的消息更好吗?”她与展伯承说话之后,立即挥刀架住褚葆龄的青钢剑,又向褚葆龄说道:“褚姑娘,我知道你的爷爷早已将你许与这个姓展的了,如今他来找你回去,你打算怎么样?你若跟他回去,你我之间的仇怨就一笔勾消,咱们也不用再打了。”
原来龙成芳是昨日午间在暴风雨未来之前渡过长江的,渡江之后,碰上了风雨,她到一间客店投宿,无巧不巧,褚葆龄比她先来,恰巧也是住在那间客店。
她们两人以前没有会过,但龙成芳是早已知道褚葆龄和刘芒的关系的,褚葆龄却不知道她是谁。客店中只有她们两个年轻女子,彼此又都看出对方是江湖人物,很自然的便交谈起来。龙成芳一听了她的名字,便知她是自己的情敌。龙成芳不愿在客店里与褚葆龄吵闹,当时没有发作。待到将近天亮时分,她才跑到褚葆龄的房中,褚葆龄给她惊醒,问她来作什么,她一言不发,拿出了一把匕首,将预先写好的一张纸,“啪”的一下用匕首插在桌上,这才冷冷说道:“不知羞耻的贱人,你自己看去!”这一张纸上写的除了辱骂她的辞句之外,就是约她在今晚三更到此一战的。
褚葆龄气得非同小可,当时就要和她动手,但龙成芳却已跑了。她的马快,褚葆龄追不上她。过后褚葆龄看了她的留柬,这才知道其中缘故,当然就接受了她的挑战。但龙成芳虽然任性刁蛮,却非恃强作恶的这类坏人。她由于忍不住心头之气,向褚葆龄挑战,但在当面寄刀留柬之后,心中却又不禁感到一片茫然。“今晚之会,我该如何对付褚葆龄呢?”龙成芳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不禁自思自想了:“我总不能将她一刀杀掉,那么将她打一顿,驾一场,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不错,打她一顿是可以稍泄我心头之气,但打了又如何?刘芒若是知道此事,岂不是更要同情她了?”
龙成芳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处置”褚葆龄的好办法,直到她在路上巧遇展伯承之时,才想到了一个她自以为是“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就是利用展伯承去“缠”褚葆龄,她以为展伯承还是痴恋着褚葆龄的,只要褚葆龄给他缠着脱不了身,那么褚葆龄也就不再能成为她与刘芒之间的障碍了。龙成芳认为这是“釜底抽薪”之计。龙成芳自以为打的如意算盘,却不知褚葆龄与展伯承之间也有误会,褚葆龄看见了展伯承,怒气更增。她想起了刘芒来她家盗宝那晚,是展伯承助她爷爷将她缚起来的。她串通刘芒盗宝之事,也只有展伯承知道,那么不问可知,当然也是展伯承把这消息告诉她爷爷的了。
褚葆龄比龙成芳深沉一些,但性情更为倔强。她平白受了龙成芳一场侮辱,心中已是恶气难消,此时又听得展伯承是龙成芳约来的,这一把无名火就更加越烧越旺了。龙成芳正在问她不要不要再打下去,话犹未了,褚葆龄已是唰唰两剑,疾下杀手,这两剑辛辣无比,龙成芳冷不及防,几乎给她刺中。龙成芳大怒道:“我与你好意商量,你当我怕你不成?”褚葆龄紧咬银牙,一言不发,又是一剑。龙成芳举刀相迎,力度用得稍弱,褚葆龄剑锋一偏,“嗤”的一声,刺穿了龙成芳的衣襟。
龙成芳怒道:“好呀,你既然不肯罢休,那么咱们就真个较量较量!”瞬息之间,还了七刀,刀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奇幻之极,原来龙成芳也是用剑的,只因那次在刘芒家中,她被南夏雷空手夺了她的剑,一怒之下,就发誓以后除非胜得过南夏雷,否则就不再用剑。但她虽然舍剑用刀,原来的剑法已然化到刀法上来。她原来的剑法是辛芷姑这一派的嫡传,奇诡无比,化成刀法,自成一路,更难捉摸。但褚葆龄也非弱者,她的爷爷是江湖大盗,武功属于狠辣一路,讲究出手就要伤人的。褚遂毕生心血所创的武功都传给了孙女,此是褚葆龄杀得性起,尽管她也并非就想取了龙成芳的性命,但却是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情。这两人认真地打了起来,招招凶除,看得展伯承心惊肉跳,连忙叫道:“龄姐,别打啦!龙姑娘,请你也让一步吧!”
褚葆龄冷笑道:“展伯承,你也上吧,你害得我已经够惨了,还有脸来叫我龄姐吗?我爷爷教过你武功,你尽可以用来对付我,来呀,来呀!”她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就在这一句话的时间,已向龙成芳连攻七剑。龙成芳大怒道:“展伯承,要嘛你就姐弟两人都来打我,要嘛你就给我滚开!别在这里罗唆!哼,哼,我为什么要让她一步?”
展伯承两面不讨好,顿足说道:“这,这真是从哪儿说起?龄姐,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但你听我说一句话好不好?”说话之间,只听得“咣”的一声,褚葆龄已横剑扫去,一式“凤凰展翅”,剑锋朝着龙成芳的手臂斜削下来。龙成芳待她剑锋堪堪削到,一拧身还了一招“覆雨翻云”,刀锋由下而上,径截褚葆龄的手腕,这一招好不厉害,褚葆龄急急变招,剑锋从斜削变为下拖,双方刀剑相交,“咣”的一声,火花四溅。她们两人都不理会展伯承,招数是越来越凶,越出越险,哪一方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血染黄砂。
展伯承忽地叫道:“龄姐,你知不知道,爷爷已经死啦!他有话要我和你说,你看在爷爷跃云的份上,和我一同回去在爷爷坟前上一注香吧!”褚葆龄自从那晚从家中私逃出来之后,只道刘芒在她爷爷刀下,一定是不死必伤,她并不知道后半夜窦元插手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到她的爷爷会死。这大半年来她在江湖流浪,因为是个单身女子的缘故,不便与江湖人物厮混,故此刘芒的消息与她爷爷的消息,她是两皆不知。不过,她虽说是心中怨恨爷爷,但骨肉之情还是有的。她也曾每每为了这一场家庭的惨变,深感骨肉分离,往往午夜梦回,心伤泪咽。此际她突然听到爷爷逝世的消息,当真是有如晴天霹雳,登时把她震得几乎发了昏,“爷爷是怎么死的呢?是给刘芒父子误杀的么?”迫切间她又来不及细问展伯承,六神无主之际,剑法也就登时散乱了!正是:
青梅竹马难相谅,噩耗传来倍自伤。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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