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经天吸了口气,暗运天山正宗的玄功,道:“既然如此,待他事情办了,日后再来请益。”携着江南,缓缓地步出石林。那道士手中拿着一柄拂尘,但见他身形不动,仍是站立原处,拂尘只是轻轻一拂,冷冷说道:“这顽童还没长翅就想飞啦,阁下可得好生管教呵!”唐经天已尽得天山心法,那拂尘虽只是轻轻一拂,他已听出风声,而且不用回头,就知那拂尘已飞出几条玄丝,潜刺他和江南的穴道。想那拂尘丝是极微细之物,那老道竟能轻轻一拂,就射出几条,当作刺穴的飞针使用,这真是防不胜防。唐经天身形一闪,拉着江南道:“小心点儿,这儿有块石头。”若不经意地挡了一挡,将本来要射江南的那几条拂尘玄丝,全都挡在自己的身上。唐经天虽然暗运玄功,这刹那间,也觉得身上十几处穴道,同时发麻,好像给许多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若非早有防备,几乎着了他的暗算,心中暗道:“这道士果是功力非凡,虽然还及不上我姨母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功夫,比起我来,却是深厚得多了。”
江南莫明所以,叫道:“哪儿有块石头呀?怎么我看不见!”他一点也不知道,若非唐经天故意这么一挡,他两腿早成残废。唐经天道:“江南,快谢师父放行!”他知道像这等异人,一击不中,那就再也不能与一个末学后进,是自己徒弟身份的一个顽童为难。江南也算机灵,虽然不明用意,却仍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说道:“多谢师父放行!”唐经天放开了手,让江南自己走了。那黄袍道士面色铁青,冷冷说道:“从今之后,你我再无师徒名分,你好生去吧。”那声音直刺进江南的耳鼓,江南心头一震,险险跌倒地上,急忙掩耳疾走,只觉身上微微发热,但他急于逃走,却也并不在意。
唐经天正想告辞,只见那黄袍道士眼瞪瞪地盯着自己,发出一种极难听的声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你师父是谁?说出来让老朽好去请教!”
唐经天微微一笑,道:“晚辈所居之地,离此甚远,哪敢有劳前辈出山。”此话明是客气,实是占了身份,即是说自己的师父足可以当得他的“请教”、不过不敢“有劳”罢了。唐经天本来谦下自持,因见那老道说话太过狂妄,所以刺了一句。须知唐经天的父亲乃是当代的武学大宗师,辈分极尊,因此唐经天不必为他的父亲客气。
那黄袍道士怪眼一翻,冷冷说道:“我本来此生不想走出这片林子,冲着你这句话,我非找你的师父不行,你师父是谁?”唐经天微微一笑,正想答话,忽听得石林中一阵磔磔的怪笑,倏忽之间,从里面的石洞又蹿出一人,怪声笑道:“黄石道友,你输了眼了。天山派的武功家数,你也看不出来吗?你试想天下后辈,除了唐晓澜的独生爱子,还有谁敢在你面前如此放肆?我早说过天山派以正宗自居,将一切异派都看作邪魔外道,如今你该相信了吧?”这话显明挑拨,唐经天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又黑又瘦,形如枯竹,面颊深陷,双睛如火,头发似一蓬乱草,狰狞怕人,正是那个被冯琳戏弄个够,赶下慕士塔格山的赤神子。
江南骇叫一声,慌忙钻出外面的石洞,心中暗自奇怪:里面的石窟只有师父一人,这怪物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在石林中另有通路?
唐经天亦是心中一凛,想道:这赤神子一来,只怕不容易走出去了。赤神子说完之后,那黄袍道士果然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沉,拂尘一举,峭声说道:“我本不欲与后辈为难,但既然是你,我若放你出去,别人只道我怕了天山的唐晓澜夫妇。”唐经天虽知形危势险,仍是气定神闲,微笑说道:“既然两位老前辈都要留我,那么我还有何法走出,只好留下来任你们处置了。”话中隐藏讥诮。黄袍道士怒道:“我要留你,何须别人帮手,赤神子,你在这儿做证人,这小子若接得我七招,我就让这干人出去,你也不许拦阻。好个狂妄的小子,你还不把兵刃亮出,更待何时?”
黄石道人划出道来,只限七招,那即仍是占着老前辈的身份。唐经天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定要赐教,那也不必限定七招,我站在这里,不会逃跑,老前辈你不进招还待何时?”唐经天不肯先亮兵刃,口中虽称他“前辈”,实是将他当作平辈看待罢了。黄石道人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己找死!”拂尘一举,也不见他作势纵跃,身子竟突然移前丈许,呼的一声,拂尘已迎面拂到!
这拂尘一拂,看似寻常,其实却含有两种不同的劲道,先是阳刚之力,那拂尘聚在一起,形如铁笔,呼呼挟风;阳刚之力倘若未能收效,拂尘一到对方面前,尘尾立即散开,化成阴柔之劲,千丝万缕,齐刺敌人穴道,任是如何高手,也难防备。唐经天竟然凝立不动,黄石道人喝道:“你真个要死?”这时拂尘已是迎面散开,黄石道人暗思:“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小辈,岂不惹人笑话?而且我何必与唐晓澜结这样深仇!”他这第一招本来未用全力,这样一想,劲力又减了二分,但若被他拂中,不死也得成为残废。
拂尘迎面散开,千丝万缕,一齐罩下,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唐经天忽地张口一吹,尘尾飘飘,有如柳絮随风,都拂了开去。本来黄石道人的功力要远比唐经天为高,但因他有所忌惮,只用了一半力量,而唐经天却是潜神蓄气,用了天山心法“吹云劲”的上乘内功,此消彼长,黄石道人这一记绝招,竟是伤他不得!
黄石道人怔了一怔,拂尘一转,全用了阳刚之力,那千根玄丝,根根竖起,都似利针一样,下刺咽喉,上刺双目。萧青峰是使拂尘的高手,见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禁骇然!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这同一瞬间,只见寒光一闪,矫若游龙,唐经天叫道:“谨遵命,请接招!”唐经天的游龙剑,乃天山派的镇山之宝,非同小可,黄石道人料不到他出剑如此之快,看这剑势,吹毛立断,黄石道人怕剑锋割断他的尘尾,只得硬把那阳刚之劲撤了回来,一转拂尘,避开那游龙剑的锋芒。唐经天这一出手乃是天山剑式中的追风剑法,前招未老,后招续到。黄石道人正想换招,但见他剑锋一颤,银光乱洒,端的是势挟风雷。黄石道人喝声“好小子!”移形换位,尘尾一拂,改用了阴柔之劲,半攻半守,将唐经天的剑势解开。这时黄石道人已使了三招了!
但黄石道人那拂尘的招数确是怪异非凡,唐经天这两记追风剑的杀手,何等威力,看来已迫得他要转攻为守,哪知就在这一转眼间,他已疾奔巽位,转过乾方,封了唐经天的剑路,拂尘起处,遍袭唐经天上半身十三处穴道。唐经天若是仍然依照追风剑的剑势出招,那后心背腹的空门,就立刻要被敌人攻入。黄石道人暗中得意,拂尘正待乘隙刺入,忽见剑光一聚,竟似平地上涌起一座光幢,将唐经天全身包没。这是天山剑法中最深奥的须弥剑式,一定要碰到比自己高明的强敌,这才施展,施展开时,却像铜墙铁壁,无瑕可击。黄石道人攻不进去,这一招用尽心力,竟是白费精神!
江南从外面的石洞中探进头来,叫道:“好呀,只剩下三招了,我数着哩!”黄石道人勃然大怒,忽地强行进招,拂尘一扫,一招之间,同时攻唐经天的奇经八脉。唐经天心中一凛:他明知我这大须弥剑式无隙可乘,何以还敢强攻?心念方动,剑光一绕,拂尘已被削断了数十根,再被剑风一荡,更碎成无数细屑,只见黄石道人张口一吹,那无数尘丝碎屑,都透入剑光层内!
大须弥剑式虽然泼水难入,吹毛立断,但却不能挡着那发屑般的尘丝。唐经天大吃一惊,知道若被这些破屑吹入七窍,那就有再好的武功,也难抵受。迫得身形掠起,斜身一转,衣袖一挥,将那些尘丝碎屑拂开。只是如此一来,大须弥剑式立时现出破绽,黄石道人喝声“着!”倒转拂尘,往前一刺,“嚓”的一声,唐经天的肩头下面三寸已被刺入,衣裳也穿了一孔!
原来黄石道人这拂尘上的招数,一共就只有七招,不过从七招之中又可以生出许多变化,所以黄石道人说“只限七招”其实已是用了他全部的看家本领。这七招杀手,一招比一招厉害,黄石道人见用了四招还奈何不了唐经天,故此拼着牺牲一丛尘尾,在第五第六招使出了最古怪的杀着,一招破他的大须弥剑式,另一招则倒转尘尾,改作判官笔用,在他不致命的地方使劲一插!
黄石道人这柄拂尘非常特别,尘柄乃是精钢合金所铸,尖端锋利,可以刺穴,可以伤人,还可以破敌人的内家气功。这一插正插在唐经天肩背的“愈气穴”之处,满以为唐经天必将受伤倒地,哪知尘柄所触之处,竟似碰着弹簧一样,忽地反弹起来。唐经天一个转身,笑吟吟道:“还有一招!”
黄石道人大吃一惊,自己这一插业已扎破衣裳,插正穴道,即算是练到第一流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亦是难以抵挡。难道这人年纪青青,就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
黄石道人有所不知,原来并非唐经天已练成了那种刀枪不入的上乘内功,而是他身上穿有母亲给他的金丝软甲,这软甲是四十多年之前,无极派的大宗师钟万堂将师祖傅青主遗下的宝物,送给他母亲冯瑛作“抓周”的礼物的。这软甲宝剑也刺不穿,何惧于他的精钢尘柄?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旁观的赤神子与萧青峰夫妇等人,眼见唐经天从死里逃生,都不禁惊呼,萧青峰是先惊后喜,赤神子则是先喜后惊。萧青峰刚刚伸手拭汗,忽听得黄石道人一声大呼,整个身躯飞起来,倒持拂尘,作最后的凌空一击。
黄石道人这最后一招,拂尘与铁掌一齐施用,拂尘拂穴,铁掌击胸,竟是用了十成力量,势道极是骇人,唐经天还来不及运用大须弥剑式防身,黄石道人的拂尘铁掌已凌空击下,周围三丈之内,全被他的威力笼罩,逃亦难逃。唐经天的软甲只能防护上半身,而且也挡不住这种掌力。唐经天见势不好,拼着挨他一掌,急转身躯,将背心迎了上去。
这刹那间,又听到赤神子的怪叫之声。唐经天全力对付黄石道人,已无暇顾及;萧青峰夫妇忽见赤神子也来偷袭,更不禁骇极而呼!
就在唐经天这性命悬于俄顷之际,忽又听得赤神子一声厉叫,黄石道人打了一个寒颤,掌势稍偏,唐经天何等快捷,立刻飞身掠开,反手一剑,
刷的一声,把黄石道人的衣袖刺穿了一个窟窿。黄石道人叫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
只听得头顶上石林交错之处,一个人哈哈笑道:“你这两个老不死,何尝也不是偷施暗算,两个老不死合力欺负一个浑小子,羞也不羞?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入耳刺心,唐经天抬头一望,只见石林上露天光的一块怪石上,端坐着那假装麻疯的怪叫化金世遗。而在金世遗的背后,则是冰川天女主仆。敢情是他们当着自己激战之际,悄悄掩来,林中诸人,注目恶斗,所以都没有发现。而赤神子的厉叫,黄石道人的打颤,那当然是冰川天女与金世遗所施的独门暗器,创下的杰作了。
黄石道人大怒,一纵身,就想跃上去抓金世遗,金世遗叫道:“你连一个浑小子都打不倒,我何必与你合手?”身形一闪,手足并用,猿猴般的猱升上那笔直如笋的石峰,逃出外面。黄石道人要想追他本亦不难,但这时又听得赤神子叫了一声,回头一看,见赤神子黑气满面,料想已中了剧毒暗器。黄石道人孤掌难鸣,只好回去救赤神子。
唐经天道:“七招已满,我走了!”他依照江湖礼节,将说话交代之后,心急如焚,立刻施展绝顶轻功,紧紧追踪。只见冰川天女主仆在前,那疯丐手舞足蹈地紧跟后面。唐经天大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川天女回头看一看他,目光隐含幽怨。唐经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听我说两句话。”冰川天女斜眼一瞥,竟不停留,携着幽萍,如飞疾走。唐经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听我说了再走也不迟。”金世遗忽地哈哈大笑,挡着去路,“呸”的吐了一口唾涎,怪叫道:“谁耐烦听你的说话?”正是:
为求天女秋波顾,疯丐英豪各用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