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战车离开安波隆商城后,持续往西北方向前进,到了日落时分,火乃香等人开始做起夜宿的准备。
首先利用外部环境感应器确认方圆数百公尺内的状况,留意是否有生物活动的痕迹或是通道,这部分要尽可能避开。
对象不仅限于动物,也要避免逗留在散播有毒花粉或孢子等植物的群生地带。有流沙的地方当然不可久留,也不可以忽略具有会扰乱地磁、使雷达性能低落的地质区域。
确认具有一定的安全程度(当然不可能是百分之百)后,接下来就要找一个适合车体隐藏的位置,启动装甲隐蔽模式。
这个模式会尽可能地抑制音波、电磁波等外泄,使被发现的机率下降。如果再进一步启动遮蔽装置,装甲颜色会随着环境「透明化」,几乎不用担心在夜间被敌人发现。
虽然在「THETHIRD」的最尖端科技前是另当别论。
但是,这群人自己把这完善的措施给破坏了。
有道人影打开战车侧面的气闸,跳出战车并站在沙地上。对方将双手往上举,将身体尽最大可能地舒展开来。夕阳余晖在那个人脸上刻下yin影,不用说。她就是火乃香。
她凝望了一会儿云彩的流动,然后将未出鞘的爱刀穴在沙面上,开始做起暖身操。火乃香扭转的脖子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似乎要将舟车劳顿的疲劳全部消除一样。虽然刚才有做过安全确认,但现在的状况可说是毫无防备。
原以为大略舒展过筋骨后,她就会回到车内,但现在才正要开始真正的筋力训练。
火乃香认真地进行包含直线冲刺等运动约三十分钟。汗水不断从身上冒出来,一点一点滴落在沙上。
结束了难熬的仰卧起坐,火乃香解开被汗水浸透的头带,放进口袋里。微长的浏海遮住前额。
「呼!」
火乃香用着相当特殊的呼吸法,一口气将腹腔中的空气吐出,短时间内就恢复为平顺的呼吸。
她站在直立的刀前,将两脚打开与肩同宽,手臂自然下垂。
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呼吸。在她进行筋力训练的同时,太阳已然落下,冷冽的黑夜包覆住火乃香。
「喝!」
随着急剧的吐气,火乃香开始动作。划破天际的锐利光芒,正是白刃的十字轨迹。
下个瞬间,火乃香已经恢复成跟刚才几乎相同的姿势,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反握刀柄的左手稍稍下滑了几公厘。
铿──
那是椭圆形的护手与鞘口碰撞所发出的细微声响,也就是收刀的声音。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左手将穴在地上的刀鞘中的刀拔起,随即又将之收回。转瞬间发生的这一切,有谁能够察觉到?
为了让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火乃香右手轻扶着刀鞘。
但是,刀鞘穴入沙里的深度却没有改变。跟火乃香挥刀之前相较,没有变深也没有变浅,因为火乃香右手所施加的力道,只有拔刀所需的最小限度而已。
会使用左手拔刀,是为了要保护还没痊愈的右手,但她的速度实在让人很难相信那不是她的惯用手。若非完全掌握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小动作,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
火乃香顺势以右手将沙中的刀鞘拔了起来,随意地拿在手上,前进了两、三步。
「咻!」
刀刃划出一道新的轨迹。火乃香对包围着自己的假想敌使出居合斩。前进、后退、回转──往前后左右上下全方位迅速出刀。
拔出的刀一定要在回鞘后才能再度瞄准下一个目标。最初的一刀也是最后一刀──这是拔刀术的基本原则。
拔刀、斩、回鞘,由这三个要素所构成的动作,火乃香在一吐一纳之间完成。一般人的肉眼是不可能看清这整个过程的。她就像是台处理速度截然不同的电脑,与人类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佣兵改造人凯宾称她为──舞刀使。
的确,火乃香精确锻炼过的体态就如同职业舞蹈家一样。但是眼前所见的并不是讨好观众,使之陶醉感动的舞蹈表演。而是融合了寂静及激烈,会在无声无息之间招致死亡,一击使敌人致命的「剑舞」。
还是个少女的这个女孩,到底是如何习得如此高深的刀术?能够传授居合斩的人并不多,而即使是具有足以修炼素质的人,就算请现今技术最高超的人来指导,也至少需要数十年才能到达她的境界。
或许因为在这为黑夜笼罩的地方,视觉只是多余的东西,火乃香闭上眼睛。不过,最后她连动作都静止不动。她将回鞘的爱刀架在右腰骨附近,原地静默,甚至连呼吸次数似乎都减少了。
火乃香不久前所出刀的轨迹,现在都如同光所构成的线一样烙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火乃香对假想敌所放出的意志之光。
(在轨道内的对象,必死无疑。)
火乃香心里出现某人的训示──
(只要能让你的心与刀化为一体,就算在轨道外的东西,或者刀刃无法砍断的一切──都能一刀两断!但是,追根究底也只能做到那样。)
火乃香凝视眼前留下的刀迹残影,并越过影像,将视线送到更后面的方向。
(对你来说,用刀挥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所以你该学习的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回话的人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她用深邃的黑瞳努力仰望之处,是一个站着笔挺的高大人影。那人影突然伸出手,用大大的手掌一次、两次、三次地抚摸女孩头部,女孩被逗得发笑,连头带都因此被弄乱了。
(没错,那就是──)
火乃香突然睁开双眼,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缓缓转过头来。
「我打扰到你了吗?」
青年白皙的脸孔从暗夜中浮现。火乃香对他摇了摇头:
「没有,刚好结束。」
「是假想练习吗?」
「算是吧。」
火乃香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掀起浏海,将口袋中拿出的头带绑上,然后走到可以和青年彼此看清对方脸孔的距离。
「呼,流了好多汗!」
「但呼吸倒是还很平顺。」
「保持呼吸的节奏是很重要的,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努力才能做到的。」
「也是。」
伊库斯将视线聚焦在火乃香刚刚的假想敌所在之处,那里的沙面出乎意料地平顺,完全看不出才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不过,这是在看得到的情况下才能得知的事实。两个人都没有携带照明设备,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就连看清脚下都有困难。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满意。」
「嗯用左手果然还是不太顺手。」
火乃香似乎对于比起惯用手而言,力道控制能力乃反应速度都稍弱的左手感到很不满意。那之间的不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完全无法看出差别,但对于当事者而言,却可以感受到明显的异样。
「还会痛吗?」
「几乎都好了,因为有在安波隆商城拿的药跟──啊,对了,还要谢谢你当时的帮忙。」
「不,主要还是因为火乃香的恢复力很强。我只是提供一点点微薄的力量而已。」
「你会使用所谓的『治愈』啊」
这世界上存在着一种不需使用药品及医疗用具,光用手掌覆盖即可进行治疗的能力,拥有这项能力的大多数是亚人种。火乃香虽然有听说过,但从来没有实际见识过。
──那是在遇到伊库斯之前。
青年用来使她手腕扭伤的伤势减轻的力量,就是传说中的「治愈」。不过,火乃香虽然实际体验到这无法解释的不可思议力量,却没有十分讶异。
火乃香一直认为,这世界能存在这种力量是很好的一件事。拥有超越人类所知之能力的人不在少数,而其中又以掌握文明世界的支配者──「THETHIRD」为大宗。
他们不仅继承了旧世界的知识、技术,也拥有利用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天宙眼进入各种电脑系统、网路并随心所欲操纵的能力。
虽然「THETHIRD」的数量极为稀少,但以自动步兵为首的机械军团就像他们的手足一般遍布各地,藉此巩固他们身为支配者的地位。
「那你呢?」
被青年唐突一问,火乃香感到困惑。
「我?我怎么了?」
「你也拥有某种特别的力量,那并不是单纯的居合斩,对吧?」
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是确认。
「我并不认为只凭着极快的速度跟绝妙的时机就能将自动步兵一斩为二。而你的身体应该也没接受过任何的强化处理,所以也绝不是靠蛮力。」
火乃香的筋骨如金属丝般,坚硬却又有与年龄相符的柔软度,特别是下盘的稳定度更是超群;但这样顶多也只能说是「锻炼良好的筋骨」,并不是改造人,而她也没有接受过特别的生化学强化处理。
「──你看得出来吗?」
火乃香坦率地承认了。除非是真的无知或是对此不感兴趣,不然只要看过她使出居合斩的人,多少都会抱有同样的疑问。否认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但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你的治愈能力才真的很棒。毕竟是帮助人的力量。」
「没有那回事。」
伊库斯稳重地回应:
「你并没有利用那种力量,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吧?你不会为了抢夺、伤害而使用它,而是为了你自己,或是某样你所坚信的事物才会出刀的,是吗?」
火乃香一脸困惑地搔着后脑杓。她很清楚青年不是在揶揄,也不是在讽刺。正因为青年说话的方式是如此的真挚,火乃香才感到十分困惑。
「我也一样,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会使用这个力量。自己可以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又应该要做什么──人类这种生物会用自己的智慧去选择、判断。所以说,力量、技术这种东西并没有优劣之分。」
「」
「人是不完全的个体,必须以智慧、理性等连自身都无法掌握的概念做为生存的指南。正因如此,单纯论『生存』这种行为,人类就必须灌注比其他生物更多的努力才行──」
一阵与伊库斯之间强烈的差异感朝火乃香袭来。他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像是远在天边,在某个火乃香所不知道的遥远彼方。
青年的生理及心理都是单纯透明的,谁都无法跟他产生任何关连,又或者是他刻意不与任何人产生关连,将一切抛诸脑后。就仿佛在这个世上,并没有能够让他驻留关心的对象存在一般──
火乃香拼命抑止不知为何发抖的身体,但从膝盖传上来的振幅却益发强烈。
「火乃香小姐?」
青年的语气中充满担心。然后火乃香就如同开始时一样,又突然停止震动了。
「你怎么了?」
「嗯──不,没什么!」
「对不起,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没有啦!」
火乃香用力摇头。
伊库斯的话语带给她激烈的孤独与寂寥感。
──这个人或许随时会离开或者说,他现在之所以会站在这边跟火乃香对话,只不过是机率近乎于零的「偶然」罢了。
青年给人如此缥缈的印象,让火乃香心生一股孤独感。
但同时,在火乃香心中也产生了被理解的感觉。青年仿佛将火乃香一直放在心中,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心情,以某种有意义的形式翻译出来了。
「对了,既然练习告一个段落,要不要吃饭了呢──」
「是波奇叫你来问的吗?」
「嗯。」
「也对,我没带通信器出来」
火乃香在暗夜中瞪了车体一眼。
「不过,让客人来传话,这样像话吗?」
「啊,别误会,因为我刚好想要出来外面走走,所以只是顺便而已。」
「哼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大约再五分钟就回去。」
看着伊库斯进到战车后,火乃香叹了一口气。只要站在他面前,不知为何,就会觉得特别紧张。当她回复到独处时,才发现这种紧张的感觉比想像中还强烈。
但那并非不舒服的感觉。虽然火乃香对伊库斯仍具有某种程度的警戒心,但可以发现,已经比一开始的时候放松了许多。
火乃香突然很想冲个澡。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眼睛还被别种液体润湿了──是何时开始流泪的呢?她并不清楚。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沙漠战车便发动了。保留一部分的遮蔽装置,将装甲隐蔽模式完全解除后,随即缓缓离开洼地,以静音巡航模式移动。
波奇研究地图及查察军的监视范围后设定出的路线,其目的地并不是伊库斯当初所说的「钢之谷」。
「抱歉,得绕点路。」
火乃香把昨天接下工作后所说的话又重复说了一遍。
「不用在意,反正已经说好了,何况我也不赶时间。」
在前往「钢之谷」前,必须先去一个毫无关系的地方──伊库斯很爽快地答案这件事。事实上,对于明明被查察军追捕却毫不心急的伊库斯,火乃香仍旧感到难以理解。
「话说,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勉强举实例说明的话,那大概是像旧废墟或是遗迹之类的地方,而且早在很久以前就几乎被挖掘完毕,因此就连考古学家都不太会前往。」
「这样啊」
看到青年一副想要发问的表情,火乃香对他微笑道:
「总之,去了就知道啰!」
「你看起来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嗯,看得出来啊?」
『看到你在座位上不安分的样子,谁都可以做出这个推断。』
火乃香对着声音的来源咬牙出声kang议。
两人现在并不是位于车舱,而是在控制室里。由于沙漠战车的操控工作基本上都是由波奇在执行,所以若论控制室的舒适性,就算再客套描述也不能算是舒适,光是两个人在里面就令人感到有点拥挤了。不过因为只要打开座舱罩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比起车舱而言,封闭感少了许多。
不可思议的是,波奇对于让伊库斯这个第三者进入控制室一事没有任何抱怨。波奇是否具备依对方的人格来判断好恶的机能──就连长时间与其相处的火乃香都不清楚。
「可是」
伊库斯好奇地环视控制室。
「似乎有点旧呢」
「你是说战车吗?嗯,两年前左右在二手店买的,当时也已经有相当的年份了。」
「很便宜吗?」
「当然超便宜的啰!大概比买一堆废铁贵一点而已。不过以这种等级的战车来说,它的动力及悬吊装置的平衡度已经达到最佳状态,够用了啦!」
『那是「叔叔」说的话吧?之前不晓得是谁每天从早到晚抱怨个不停?』
「唉唷,那是因为这是我独立以来第一次买自己的战车。结果却得去买这种破烔烂铁,当然会想哭啰!」
『除非是全新品,否则都必须修补及改造。以我们的预算来说,已经买不起比这辆更好的战车了。』
「话是没错啦」
兴致勃勃地听着两人对话的伊库斯,打断了他们的斗嘴:
「你说的独立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是跟着沙漠商队一起生活的。虽然那是个小商队,但在查察军面前还挺吃得开的,商队里的大家也都是好人。后来其中最照顾我的那个人死了,我就想试着靠自己存下来的钱独立生活,波奇就是大家那时候送我的饯别礼。」
『那个商队聚集了一群很有才能的人,他们对于火乃香要自立门户这件事都很担心,所以才让我跟火乃香一起走。』
「不要说得好像你是来保护我似的!」
「从那之后,你们两个人就一起生活到现在?」
「对,我大概知道该怎么生活。何况靠商队的人脉,要养活自己并不困难;不过波奇的『餐费』可就不同小觑了──是吧?」
火乃香语带挖苦地环视着战车,不过人工智慧体波奇仍旧沉着回应:
『大部分都是必要的经费,而且可以扣税。说到这个,幸好有税务处理软体,火乃香才不必跟她最大的天敌奋斗。』
「随便你说啦!反正我就是数学白痴嘛!」
火乃香领悟到自己已经处于无法挽回的劣势,便整个人蜷缩在稍硬的椅子上。
「但两年前的话这样问可能很失礼,火乃香小姐,那时你才十四、五岁吧?」
「十五岁。」
「你十五岁就一个人生活了吗?」
「很奇怪吗?」
「不会觉得太早了吗?」
「这个嘛,其实我觉得那并不算稀奇。独立是一回事,至于能不能顺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吗?以我的状况来说,很幸运地受到许多人的照顾,就算糊里糊涂地混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
青年脸上浮现一丝温柔的微笑。
「怎么了吗?」
「不,没事。」
「是吗?没事就好。」
接着两人便陷入沉默中,不知波奇在思考些什么,也跟着默不作声。耳旁能够听到的,只有在静音模式下的微弱引擎声。也许是之前奔跑造成的疲劳浮现出来,一阵睡意向火乃香袭来。自己原本打算要在安波隆商城悠哉一下的,却因为发生了那样的骚动而无法如愿以偿。
火乃香与袭击的睡魔进行几番交战后,终于决定投降。青年注视着开始发出微弱鼾声的火乃香,绿色的眼眸满溢着满足的光芒。
(你认得我吗?)
火乃香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这样发问,但对象并不是她,因此继续闭着眼睛聆听这如同在雾中般模糊的声音。
(不认得,但是我却知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因为你也有那段记忆。没错──就是所谓的「遗传记忆」。)
(你是「它」吗?)
(不,我不是。)
(但是)
(没错,我和「它」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你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他们在谈论什么呢?火乃香猜想着。而再看,又是谁在跟谁对话呢?似乎是印象中曾听过的声音,但却又相当陌生。在模糊而茫然的梦境中,思考能力显得力不从心。
(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更重要的是,是什么让你事到如今还非来不可?)
(我来的目的是为了跟「它」见面。至于会到现在才来的原因是──我花了点时间才决定是否该见「它」。)
(也就是说,也有可能做出对「它」弃之不顾的决定?)
(正是如此,但绝对不会草率地做出决定。只要想到将这片土地付之一炬的「大破坏」,就必须做更慎密的考量。)
(但你还是来了。)
(判断必须这样做的我,最终决定权也在我身上。)
(那你如此决定的理由为何?)
(我想知道「它」所看到的一切。我认为该将「它」看到的,当作是负面记录做个清楚了解。)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就仅存那些微的价值而已?)
声音冷淡不带感情,但火乃香却在那声音中听到哀鸣般的忧愁与颤抖──她有这样的感觉。
(我最初也这么认为老实说,当我造访此地时,也认为这个想法没有错,但是──)
对话突然中断。火乃香没由来的强烈希望能继续听下去,却不如其所愿。她没有再听到更进一步的对话,火乃香的意识终究投入更深层的梦魔的怀抱中。
『火乃香。』
由于原本就没有完全熟睡,所以一听到波奇的呼叫,火乃香立刻睁开双眼。
「唔我睡着了啊?」
『到达会合地点了。』
「是喔!『叔叔』到了吗?」
『两分钟前确认到他所在地的座标。』
「真不愧是我忠实的好伙伴!」
火乃香起身,从用多层防弹硬化纤维制成的座舱罩向外窥视。沙漠战车缓慢地行走在风化的建筑物之间。曾经繁荣的街道,现在已经看不出跟周遭的地表有任何差别,旧世界的遗物跟沙漠已融为一体。
轮胎所留下的痕迹,在被遗弃的「过去」上刻下久违的轨迹,那是人类意志所留下的记号,但很快便消失在风中。
为了避免替容易崩塌的遗迹施加不必要的震动,战车保持低速行进。
「我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像这样还能大致看出过去容貌的地方,其实不多了。这里虽然苟延残喘,但也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
「你常来这里吗?」
「怎么可能──我是很想这样回答你啦,不过这地方挺适合密会的。」
「密会?」
在火乃香将战车熄火,轮胎也移到待命的位置,两手空空就从控制室飞也似地跳出战车──当然已经确认过周遭没有危险。
同时,一道人影也从坦克车的控制室跑出来。那个看起来比火乃香还要娇小许多的人影,正用随时都会跌倒的速度飞奔而来。
火乃香蹲下身来张开双臂迎接,小小的人影毫不减速地投入火乃香的怀抱。
「小香香!」
两人一起跌在地上翻了个筋斗──原以为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火乃香很巧妙地减轻了这股冲击,随即用两手抱起那飞奔而来的小人儿。
「嘿!蜜莉,你看起来很有活力呢!」
绑着马尾,被称作蜜莉的小女孩,用闪烁着茶色光芒的眼睛注视火乃香,并哈哈大笑。她身上跟火乃香风格相去不远的服装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小香香。」
又出现另一个声音。火乃香抱着小女孩走向坦克车,坦克车其实不会太高,但底部面积很宽广,整体而言十分扁平。
一个跟火乃香差不多个子的矮小中年男子从坦克车的活动舷梯走下来。他的眼睛就像两条画在脸上的线一样细小,嘴唇也很平薄。另外白皙的皮肤,使得脸上皱纹的数量看起来更加醒目。
「你好啊,叔叔!」
「真抱歉啊,小香香,这孩子从早上就一直叨念着『小香香、小香香』喂,蜜莉,快下来!」
小女孩皱紧眉头向男子吐了吐舌头,更用力地抱紧火乃香。火乃香对着很苦恼的男子笑了笑:
「没关系啦,叔叔!这也是没办法的嘛,谁叫她这么喜欢我!」
「你这样说我就──」
话说到一半,男子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火乃香跟蜜莉也跟着回头看,最后视线停在刚从沙漠战车下来的伊库斯身上。
「小香香」
此时男子的眼睛变成跟一般人差不多的大小──其实他是瞪大着眼睛。
「等一下!你们不要有奇怪的联想喔!我接受了他的委托,等会儿要带他到他想去的地方,就只是这么单纯而已。」
「什么嘛,我还以为一定是」
「一定是──?」
蜜莉用高亢的语气,打破了这诡异的尴尬气氛:
「一定是小香香的男人!」
火乃香和伊库斯跟着男子绕到坦克车后方,终于愿意从火乃香身上下来的小女孩也像只小狗般跟在旁边。
「那么,叔叔也不清楚安波隆商城那边的事情啰?」
「那里的确正在执行某些特别的作战行动,但关于安波隆商城的消息,我也仅听闻到这点情报,还有佣兵跟查察军祭典般的大骚动而已。」
「这样啊──」
火乃香偷偷向伊库斯眨了眨眼,她果然也很在意。
「难道跟小香香有关系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和平主义者呢!」
「看来你搞错『和平』这两个字的意思啰!」
男子的名字是藏肯,小女孩的全名则是蜜莉安,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蜜莉的母亲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因此两人现在过着旅居的生活。
藏肯的五官及长相,如实地表现出他亲切待人的性格。他就算在大热天也仍然穿着长袖的工作服;但或许是因为体质的关系,不太会流汗。
「嘿,火乃香,看看你订的东西吧!」
藏肯用遥控器打开了坦克车的货舱,货舱内的灯同时亮了起来,照射在座落货舱中央的人型阴影上。
「这是」
不理会伊库斯的提问,火乃香等不及电动艇梯降下就迳自跳上了货舱。
「叔叔,快点快点!」
藏肯带着苦笑爬上货舱。伊库斯和蜜莉也紧跟在后。蜜莉就算了,至于伊库斯不论怎么说都是个局外人,但藏肯对伊库斯跟来的事也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好棒就像全新的一样。」
「当然啰,都延后交货时间了,当然要做得更好啊!」
藏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人型物体的表面。
乍看之下,那是跟自动步兵很相像的装甲体,但比起跟人类体积差不多的自动步兵来说稍嫌大了一些。被专用的固定台架着上半身的装甲体,看起来就像是坐着一样。
「是机器人吗?」
对于伊库斯的提问,藏肯摇了摇头,同时打开了装甲体侧面的一个小窗口。他一按下里面的按钮,装甲前半部就随着细微的启动音打开,里面的空间可以容纳一个人。
「这是PSP──强化连动甲胄(注:PowerSynchroProtector),它会将驾驶者的动作以更夸张的方式表现出来,基本上所有的动作都能够一五一十地忠实呈现。」
「原来是有动力的铠甲啊」
「这是查察军看不起也绝不使用的旧型道具。嗯反正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机械,也没有使用的必要,只是──」
藏肯停了下来,笑了一下:
「这触犯了『技术禁止令』。」
「呐,我可以试用看看吗?」
将头探进装甲内侧的火乃香,像要飞扑似地接近藏青。
「那有什么问题!这已经是小香香的东西了!但不能以你现在的装扮驾驶。」
「咦?」
藏肯摊开货舱深处拿来的物品,那是一件黑色的连身紧身衣,材质很薄,却富有扎实的弹性。
「这是PSP专用的内衬紧身衣,是为你量身订作的。」
火乃香把接过来的紧身衣拿在身上比了比,不情愿地看着藏青问道:
「这个非穿不可吗?」
藏青点了点头,但火乃香还是不肯罢休:
「但是,叔叔──」
「内衬紧身衣是必要的。它可以帮你减低冲击力,也会抑止静电产生。再说,如果不穿的话,也可能会被装甲体的内部割伤。」
藏肯表示装甲并不是每个角落都有防冲击措施。
「但是」
「听好,小香香,PSP的确是战斗用武器,但它同时也是由精密机械所构成的。静电、汗水、尘埃──这些都会造成接触不良,就算机率很低也要尽量避免才行。」
藏肯温柔的语调十分具有说服力,但他还没有发现火乃香抗拒的理由。
「──那我去换吧」
「嗯嗯,在我们的车舱里换好了。蜜莉,可以帮我带小香香去吗?」
「OK!」
藏肯提醒依旧无精打采的火乃香道:
「要先把你身上的沙冲掉啊!」
「真麻烦」
火乃香嘴里念念有词,跟着蜜莉走进车舱。
留在货舱的两个男子重新正式地互相自我介绍。两人都非常稳重又有礼节,是边境中少见的类型。
「她是个好女孩,对吧?」
伊库斯听了藏肯的话后,点头表示认同:
「令千金真的很可爱呢。」
「什么?不,我不是说我女儿啦!我是说小香香──火乃香啦!」
伊库斯恍然大悟后,再度点点头:
「请问您跟火乃香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我在她还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