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剑与牙的轮舞曲
1
蕾契儿哈卡从小在贫民区长大。那里是一个被名为贫困,拥有压倒性力量之暴君所支配的世界。
挤满好几世代人群的公寓,光线射不进的曲折窄巷,挥发高浓度酒精的体臭、排泄物以及血的气味、缺齿的笑容和浑浊的瞳孔、暴力。举例来说就是这种世界。
失业的双亲甚至无法赚取每日的生活费,坐在路边日渐消瘦而腐朽。看著双亲这种模样成长的她为了生存不顾一切,学会偷窃、为坏人跑腿、出卖幼小的身躯给男人。当她回神,就连喜怒哀乐的表情也已经卖掉了。她不曾後悔,毕竟也没有其他生存的办法,後悔也不能成为存活的食粮。
然而,就在某个像这般拚命一心想要活下来的日子,她突然发觉一件事。
自己究竟有没有非得做到这种地步而活下去的必要?
无论怎么想,部找不出回答YES的理由。所以她停止行动,放弃对峙与反抗,温驯地委身於名为贫困的暴君,就跟她的双亲一样。
两周後,她饿死了。
但是就在即将死亡之际,她与一名男子相遇。这名男子并不是人,而足夜之黑暗孕育的怪物後裔。
他就是後来堕於疯狂之道,拥有獠牙的开膛杀人魔杰克拉德。
「蕾契儿?」
梳理少女发丝的艾莉丝停下手上的梳子,唤了她一声。
这里是常春藤宅邸的房间。被卡莎带回渥洛克宅邸的两人被软禁在大宅中的某问房中。
虽说如此,也不过足形式上的软禁。若只有蕾契儿也就罢了,但既然连艾莉丝都常伴於她左右,宅邸的人也不能怠慢。多数人都不希望与艾莉丝发展出恶劣的关系,就连憎恶「术圣梅林」幸存者的长老也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唯一的例外是卡莎,但看来就如她所说,她似乎很疲累,交谈两三句话之後,不待日出便返回自己房间。
疲惫的不仅是卡莎,艾莉丝与蕾契儿也准备在日出前入睡。
「怎么了吗?」
艾莉丝温柔地询问少女。少女一句话也不说,但是艾莉丝不知为何就是能明白少女的想法。她「嗯」地一声点点头
「今天很开心呐。」
她代替少女开口:
「虽然最後被抓回来,但我想这样也好。你若是安分地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也会排除是开瞠手杰克的嫌疑。真正的犯人很快就会抓到了,因为不论小莎或凯因都很认真。」
语带激励地说完,接著再度梳理起少女的头发,并开心地哼著古老的摇篮曲
「可是,我有点担心那孩子呐。正义感强烈虽然很好,但是好像只要走投无路就会毫不在意地冲人火里往前进。」
回想起白天遇到的青年,她仿佛挂心弟弟的姊姊一般叹息。
「莽撞,无知,又乱来而且有点没礼貌,嘴巴也很坏,虽然语气彬彬有礼,更过分的是个性好差劲。不,他其实足个好孩子,却这样该说偶尔会变得傲慢呢?还是认真过头才让人觉得像是被取笑呢本人没有自觉反倒更令人讨厌。或者他出乎意料地是有意识地表现出那样子?思,有了有了,有可疑的情况,居然假装亲切地取笑女士的小小失误。你这家伙,臭小鬼。」
话语渐渐变得像是抱怨。最後,艾莉丝吐出阴沉的声音,碧眼半眯。(图)
一回神,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蕾契儿以kang议的视线瞄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扯到她的头发,艾莉丝赶紧道歉。接著放松全身的力气。
「你也很喜欢他?」
「」
「也对,他是个正直的孩子是个很适合太阳的孩子呢。」
艾莉丝说著便露出微笑,对她而言难得的寂寞笑容。
然後
「炸鱼薯条。」
「咦?」
突然,蕾契儿开口了。艾莉丝为之一愣,接著瞪大眼睛。据艾莉丝所知,少女这还足头一遭开口说话。
「怎怎么了吗?炸鱼薯条怎么了?」
就算询问,蕾契儿也不再回答,只是默默注视著艾莉丝的脸庞。
可是
「啊,我懂了,你还想吃吗?」
蕾契儿点头。艾莉斯为她直率的态度绽颜一笑。
可是虽然只是形式上,但两人如今是被软禁於宅邸之身。拜托卡莎去买回来虽也行,但请她跑腿做这种事,她二正会全力抗拒。凯因现在也因诸事而繁忙,再说,若是要吃,比起在令人窒息的宅邸,再次去那个广场吃肯定比较美味。
如此一来,除了运用艾莉丝为数不多的特技之外别无他法。
「我知道了。那么先稍微休息一下,黄昏前在其他人醒来之前偷偷溜走吧。」
她在蕾契儿耳边悄声说道。
蕾契儿再度点头。艾莉丝开心地继续梳理头发的工程。
将头发交给艾莉丝处理,蕾契儿默默盯著眼前的昏暗。
艾莉丝的手非常温柔,这是蕾契儿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曾几何时,少女的眼底浮起深沉的悲伤,但仍坚持保持沉默,同时以娇小的手握著别在胸前的老旧胸针。
「怎么会?那时候的少年?」
「是的,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身分。不过,目前还不清楚他究竟对实情正确理解到哪种程度就是了」
脱下斗蓬与外套,抽出系在衬衫上的领带,卡莎显露一脸忍耐著咋舌的不快表情。凯因接过她的上衣,同时也绷起严肃的脸。
收拢至礼帽的乌黑秀发从後颈散落到肩头以至於腰部,卡莎一甩头,发丝便如沙丘的风纹般无声地在肌肤上起舞。
卸下男装的卡莎看起来更年轻。藏在斗蓬与燕尾服下的女性魅力散发出来,然而於黑暗中发光的翠绿眼眸却透露著与外貌相反的成熟知性。
「若非艾莉丝阻止,当场杀掉他就能轻松解决了。」
「既然贤者大人如此明显地对他加以庇护,我们再对那个日本人出手很危险。」
对卡莎这些吸血鬼来说,真实身分若被人类得知,对他们非常不利。中古世纪黑暗时代具排他性的地方城市还有可能,但这里可是世界的大城伦敦,想在吸血鬼真实身分曝光的情形下统治人类,只能说是愚蠢的夸张妄想。
人类自从发展成一定规模的社会以来,世界各地的血族便全力避免与人类正面冲突。他们试图从内部组织展开接触,认定秘密共存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因此无论出现任何细微的徵兆,拔掉危险的芽苗乃是基本的大原则。
「就算在幕後下手应该也会被发现,那个开朗乐天的家伙惟独在这种方面的直觉上有如神助。要不要乾脆向老太婆泄漏这件事,弄脏她的手好了?」
「即使这么做,我们只要有任何牵线的动作,贤者大人都会察觉,这并非好方法。」
凯因提出谨慎的意见。
「虽然也不能丢著不管,但我认为该想个不用我们直接动手的温和方法封口比较好。」
听著侍者中肯的建议,卡莎一脸宛如被要求拿筷子吃饭的猎豹,深深地叹息。
「他是日本军人,让黑暗内阁对他施压吧,去联系某个适当的干员。现在要找谁?那边的人事变更很频繁,我记不住。」
「现在可以信任STALKER,那名干员也曾参与杰克的案子,应该很适任。」
交给你了卡莎打个呵欠应和凯因的回覆。她打开封印自己寝室的厚重双开门,然後就著这种姿势
「艾莉丝她」
「是?」
「为什么会又热衷於那种人类男子呢?」
并非刚才那种老练实务家的疑问,而是单纯且蕴含些许不安的疑问。有点像孩子对被派去战场的父亲提出「你要去做什么?」那样的问题。
「应该只是偶然认识的吧,大人是个有情人。」
「说得也是。」
卡莎轻声低语,融进寝室的黑暗。凯因对关闭的门轻轻低头。
2
诚一郎因肺炎病倒是在次郎十二岁的时候。
在那之前,次郎总认为外祖父是仙人或天狗妖怪之类的存在,不可能生病。即使整晚看护著在高热中发出呓语的外祖父,还是不断想著不可能,这一定是外祖父的恶劣玩笑。
远离人烟的深山,方圆百里除了野兽之外别无其他生物。入夜後,除了房里的提灯之外再没有其他光线。身处似乎能触碰到的深沉黑暗中,外祖父的表情在怱明怱灭的油灯下扭曲,流汗呻吟。
那时候的恐怖,次郎至今仍记忆鲜明。
外祖父也会在母亲之後死掉吗?自己又要独自被留下吗?光思考到这些,次郎便几乎要哭出来,光是想像,眼前就一片黑暗。
幸运的是诚一郎几天後便康复。他一恢复意识就以沙哑的声音大吼「修行怎么停了!」将孙子赶出寝室之後又继续睡倒。就算被冷眼以待,次郎还是很开心,因为比起痛苦的呻吟声,精力充沛的大声喝叱更适合外祖父。
隔天,诚一郎尚未完全恢复健康,但一出寝室便叫来次郎,没头没脑地大骂起来,斥责他「昨天也懈怠修行了吧!」
次郎吃惊地否定。
「我没听见你的喝声,居然给我说谎?」
外祖父满脸通红地发怒,身体状况也因此再度恶化,返回寝室。自然
「你给我继续修行。」
仍丢下这句话。
然而傍晚诚一郎醒来时,依然没听见外头次郎的声音。怒火中烧的诚一郎鞭策病弱的老骨头冲出寝室。
然後,他虚弱地看到无声地挥著木刀的孙子。
後来问他原因
「我觉得不可以吵醒你。」
次郎如此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的诚一郎在漫长的沉默下持续注视孙子的脸,最後
「是吗」
他只如此低语。
诚一郎两天後才完全康复。从那时开始,不论练习的是不是示现流,次郎已经染上了无声挥剑的奇怪习惯。
这个习惯对还年轻的次郎来说,在妨碍「斗志」展现的层面上可谓不能忽略的缺点。但诚一郎也没要求次郎「出声」,因为封住「斗志」的温柔,也是次郎用剑的特质之一。
在剑之道中,心、技、体中的「心」尤其难以锻链。若诚一郎加以斥责强行矫正,次郎的「心」就不能获得真正的磨练。
诚一郎看著无声挥剑的孙子,他选择了最有智慧的一条路。
那就是等待。
「你刚才说什么?」
「就是抽手别管这个案件我刚才是这么说的。」
真之苦著脸如此告知,次郎脸色大变。
自特拉法加广场的别离後过了一夜来到隔日清晨,两人坐在宿舍餐厅的餐桌用餐,以真之的发言为契机发生冲突。
「昨天调《D,之後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案子很不对劲,我们不应该再继续涉人这个事件了。」
「可是!」
「好了,先听我说。」
相对於激动焦躁的次郎,真之意外地冷静。
「首先是黑暗内阁,看来那个组织果然实际存在,据说是不受各种公家机关束缚的超法规组织。唉,因此这种组织被当作不存在其实也理所当然,我一说曾与那边的使者接触,听到这件事的书记宫就脸色发青。」
次郎咬紧牙关,听少尉学长淡淡地述说。真之放在餐桌上的双手交握,「不过」他正面注视次郎。
「谍报机关的身分似乎只是附属於这个组织的一面,它真正的任务是与『一部分贵族』之间的沟通管道。我指的是古代贵族从以前便存在此地,处於政府、议会与王室中,在民众的指导阶层中不为人知地发挥影响力的,那些非常古老的贵族。」
「古代贵族?在现今的议会中哪有」
「你忘了潜行者说过的话吗?」
真之凌厉的眼神透出疲惫。
「『那群家伙存在於世界各地,而且存在历史与人类相同或者早在人类建立文明之前便已存在』。」
「难道!」
次郎倒吸一口气,真之则凝重地点头:
「再来的情况,不管怎么逼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事实上,知晓黑暗内阁实情的据说只限於该内阁的秘密成员、几名政府高宫以及部分王室成员。即便如此,其权力之强大与周全十分明显,这件事若处理得不好,别说我们,连小国日本都会轻易地完蛋。」
「可是,潜行者不是协助了我们吗?他们不是希望我们解决事件吗?」
「关於这一点也是,怎么想都不自然。虽说有一名牺牲者是日本军人,但是,帮我们解决事件的好处是什么?这肯定有内幕。再说,凭我们两人也不可能利用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我们保持沉默,黑暗内阁继续对我们出手的可能性便会降低。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这么算了比较好。」
「怎么这样」
次郎无言以对地低头。
次郎并非愚钝到感觉不出真之话语的真实性。日本在国际社会问的立场非常弱小,无论;如何,绝不能惹得大国英国不愉快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不悦。与和英国之间的友好相比,即便说牺牲一名军人部不成问题,也不为过。
「佐藤中校更是再三叮咛不可轻举妄动,继续参与这个案件没有好处。」
「所以要抽手?」
「理由太充足了,而且还有其他理由。」
「什么理由?」
真之扁脸看向回话的次郎,似乎对没自觉的学弟半是愕然,半是火大。
「就是你,笨蛋。」
「我我吗?」
「你昨天跟我分开後,到底游荡到哪里去了?」
真之锐利的视线让次郎说不出话。
其实次郎并未跟真之报告自己与艾莉丝的邂逅。昨天脑袋充血,实在不是说的时候,而这一点似乎让真之非常不满。
「受不了别人四处奔走到没力地搜集情报,一回到宿舍只见夫人青著一张脸。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原来是你在後院练习挥刀。灯也不开,从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黑暗中,一声不吭,眼睛还布满血丝,而且还正经八百的。实在是会被开膛手杰克笑死。」
「对不起。」
真之以冷静的目光盯著感到难为情的次郎。
停顿了好一会儿
「是因为女人吗?难不成是那晚驾驶马车的金发女人?」
「学学长?你怎么知道?」
看到立即表现出狼狈模样的次郎,真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次是觉得学弟半是可爱,半是愚蠢。
「哎呀呀,还真说中了啊。我说次郎啊,我那时候也在那里喔?怎么可能忘记以那么夸张方式出场的女人呢?」
总之你先坐下真之将次郎压回餐桌。吃著早餐,次郎说起昨天的经过。次郎也未拿起桌上的吐司,摒除主观的感情,尽量客观地叙述昨天经历的所见所闻。
与艾莉丝重逢、谈话,卡莎出现:然後带著她离去。说出来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这件事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占据了多么大的地位次郎透过对他人描述这件事而重新认识了这一点,自己已经与昨天以前的自己不一样了他真心如此认为。
倾听的期间,真之除了理解次郎所说的内容,同时也冷静观察这名学弟的表情、态度与声调。进食的速度愈来愈慢,最後甚至失去食欲,推开餐盘。
「你怎么这么乱搞,为什么在我没看著你的时候一头热地陷下去?』
「我觉得那会成为解决事件的切入点而且事情又牵涉到她的生命安全,就连现在我们谈话的期间,也不能保证她平安无事。我要是更有用一点就好了」
昨天的悔恨再度复苏,次郎握紧拳头。她若受到什么伤害,自己绝对原谅不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真之从事件抽身,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另一方面,真之则忧心地看著次郎。
「是催眠术吗?」
「咦?」
「你说过的,你被那个渥洛克家族的美女施了催眠术。」
「我是说过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催眠术。」
「反正就是类似的伎俩吧。可恶,够了,总之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你回去执行平常的任务,不要再穴手这个案子。」
「我不能接受。」
次郎坚定地反对单方面下令的真之。
「我应该说过,人命关天,你要视而不见,导致新的牺牲者出现吗?」
「你给我适可而止,次郎,被冲昏头也要有个分寸!」
真之拍桌喝止。语气中的严峻让次郎不禁闭上了嘴。
「听好,你稍微清醒,冷静思考一下。那个女的是在深夜独自驾驶失控的马车逃难,她也绝对与事件有关,而且似乎也清楚幕後的内情。另外再想想,她被渥洛克家族追捕,却保证他们不会危害自己,现在又知道她与那个家族的美女熟识。然後,渥洛克家族又是吸血鬼一族。如何?就算只将已知的部分列出来,不也很清楚了吗?难道你真的不懂?」
「这」
「『那个女人也是吸血鬼』!要我拿命跟你赌也行!」
「」
真之如此断定,次郎则因说不出话而沉默下来。两人无言地瞪著彼此。
艾莉丝是吸血鬼
不可能没有察觉。次郎也十分明白,真之所言公正地揭开潜藏其中的事实。
在昨天艾莉丝的伤口转瞬便复原的当下,次郎便已经有模糊的预感,而当她使出与卡莎一样的催眠术时,暧昧的疑问也几乎获得解答。回想起来,第一次相遇时,她单手便轻松地将依附在马车上的次郎拉到驾驶座。
不过次郎却未细想这部分。这并非藉口,而是因为他觉得没这个必要。
「在阴天打著阳伞,绕道避开教堂,炸鱼薯条里若放了大蒜,再怎么饿也不碰。啊啊!可恶,就跟在苏格兰场看到的文献一模一样,真像个恶劣的笑话!」
「她与我吃了相同的食物,一副非常好吃的样子」
「据说吸血鬼会吸人血,但没有任何文献叙述他们『只』吸人血。话说回来,即使不相信那种发霉的文献,从事情状况来推测,答案也只有一个。」
次郎面无血色,垂头丧气地瘫在椅子上。一直当作没看到的事实摆在眼前,事到如今才感到茫然自失。
真之以沉痛的视线看向学弟:
「次郎啊,你该不会被那个叫艾莉丝的女人操纵了吧?」
「我被*纵?说什么傻话你说她要怎么操纵我?」
「就是催眠术啊!说明白点,你对那个女人的态度太奇怪了,以你平常谨慎的模样来看可说是脱离常轨。其实从一开始就很奇怪,那晚你第一次看到那女人便忘我地追在後头,还跳上失控的马车,最糟的情况下你或许会摔死啊!而之後也跟在刚重逢就要逃跑的女人後头打转,甚至差点就与渥洛克家族交战!」
「那有一半是因为顺应状况的发展。」
「那我问你,你从以前到现在可曾违背过军方的命令?佐藤中校也已经要我们从这个案子抽手了喔?但是你却为了来历不明的女人甚至连那女人都要你别管她的事,你为什么还要执著於她?嗄?」
「」
次郎无法回答,静静地咬牙不语。
理由当然有,而那就在次郎心中。虽然是前天晚上才萌芽,才经过昨天一天便深深扎根的理由,但确实存在著。
但却是极度难以化作言语转述给他人理解的理由,因为这并不属於真之所擅长,现在也用在说服次郎上的「道理」或「理论」之类的理由。
是她发出的温柔声音、眼神中温和的包容力,更重要的是她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千变万化的丰富表情、活泼而无心机以及天真的言行举止等,不胜枚举。次郎与她亘动感觉到的一切,就是无法弃她於不顾的理由。
我被催眠术操纵了吗?
没有可以这么断定。这部分虽没有能让真之信服的论调,但就是没有。艾莉丝绝对不会控制自己。
「还是说,你喜欢上她了?」
真之突如其来地问道。次郎仿佛遭受打击,全身一震。
真之焦躁不安地咋舌,但焦躁的同时,又透露由衷为学弟的烦恼挂怀的心情。
「你应该知道吧?次郎?海军官校可不是半吊子能进去的地方,众所皆知,来自那里的军官部是我国的菁英-国家对这些人期望之殷切,责任当然也相对重大。你承担的下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喔?」
「这种事」
就算不说,次郎也知道。
然而
「你们好了不起呢」
艾莉丝坦然赞赏的话语,让次郎的胸口一点一滴灼热起来。
她称赞自己很了不起。真开心,甚至由衷觉得似乎值得骄傲。她说自己了不起,但她并非因为自己是海军军官菁英才这么说。与这种事无关,她是对自己至今的人生如此评价。
一心三思地挥剑,与祖父两人一起度过深山里四季流转的日子。对次郎来说那些是不可替代的日子,但对以日新月异的进步为最高前提的日本社会而言,则是与时代脱节的旧时代生活。不认为日本这种生存方式有误,次郎也深刻明白日本得毫不停息地迈向近代化。
可是
即便如此
次郎这才察觉自己已离开座椅起身。他二话不说地背向真之,坚定地定向餐厅出口。
「次郎,这是命令!」
真之喝叱,并且是很严峻的声音。声音透露出对学弟太过冥顽不灵的微薄动摇。
「我跟你同阶级喔?秋山少尉?」
「真是大言不惭,我应该告诉过你这是长宫的命令,望月少尉。」
「那就当作你还我过去的人情。我放过你违反命令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完。」
「次郎!」
真之大喊,次郎仍末停下脚步离开了餐厅。被留在餐厅的真之大肆叫骂
「随你便!」
忿忿地抛下这句话。
伦敦天色延续昨日的阴霾。
低空笼罩的阴灰乌云彷佛与阴灰街道相连,烟囱冒出的煤烟被遮覆天际的云吸纳,随之脉动并增厚乌云的份量。
外套昨天已披在艾莉丝身上。次郎在军服外穿上外祖父留给他的披肩大衣,手里带著直
擦肩而过的人群与拉马车的马均吐出阵阵白雾。或许由於几乎没有阳光照射的关系,今天特别寒冷,踏过地面的鞋跟声听起来也又冷又乾。
每个在外头行走的人都缩起脑袋,将自己包在厚重的衣物里。次郎也仿效他们拉拢领子默默走著。街上的人只看著前方无言踏步,这就是伦敦居民的生存方式。
次郎独自冲出门,但他自然不可能知道上哪去找艾莉丝。伦敦很大,昨天与她再度相逢不过是幸运的偶然。对没有任何门道的次郎来说,独力找人是不可能的事。
她与开膛手杰克的事件有关,追踪事件应该能作为接近她的手段。
现在次郎可能的选项,最多就是再度与潜行者接头。对方虽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信任的男子,但次郎却没有其他能够连结事件的线索。
但在那之前至少得做些准备。
次郎将行经路线拓展至苏格兰场?他也要浏览吸血鬼的资料。
恐怕与潜行者一碰面,接下来就只能盲目听从他提供的情报,除此之外应该别无他法。次郎明白其中的危险性,就算只是临阵磨枪,多少也想在事前取得大量知识。
苏格兰场这一天也有大批人群出入,市民、警宫,也看得到记者的身影。次郎钻过人潮进入警署。之前已经获得阅览资料的许可,他便一路直往资料室。
资料室所处地带在警署中算足人烟稀疏的地方,次郎随意敲个门便开门进去。
不过已经有人在里面了。
「洛德警官。」
「嗯?怎么?又是你们不,今天似乎只有一个人啊,你又要干嘛?」
他是负责开膛手杰克事件犯罪搜查部的布拉姆洛德。
洛德从横躺的沙发起身,在残留著胡渣的脸上,半闭的眼皮睁开。
看来他似乎正在打盹。从衬衫凌乱的程度来看,或许还在警署过夜。这也情有可原,他现在可说是伦敦最繁忙,被工作追著跑的人之一。
「我打扰您了吗?」
「哼,无所谓,也差不多是该醒来的时间了。」
「您到休息室休息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若是被别人知道我在哪里,立刻就会因为无聊的杂事被叫醒。到这里只要塞住管理员的嘴,谁都不会发现。」
他似乎有点恼怒地忍住呵欠并从上衣口袋拿出菸斗,衔在嘴里後又摸索口袋,不过这次好像摸不到要找的东西。
次郎微微一笑,便从军服口袋拿出火柴。他本人不吸菸,不过因为有时会很方便才随身携带。洛德瞬间以意外的眼神看向年轻的东方人,感激地收下后点燃菸斗里的菸草。
洛德抽了一口菸,表情终於变得缓和。次郎回想起爱用菸管的祖父,说起来,这名警官总会莫名地让他联想到祖父,就连总是心情恶劣地生气之处也十分相似。
「那你呢?事件搜查有『明显的进展』了吗?少尉?」
洛德挖苦地说著,耸了耸肩:
「伦敦是很包容异国人士的城市,同时却也是个漠不关心的城市。凭你们两个年轻日太人,无论怎么毫不气馁四处探询,能获得的资讯也不多吧!还是说,你们已经投降了?」
「不,I晅没有。」
「说起来,是长宫的命令嘛。所谓军人,做的也是不幸的生意,仅次於警察罢了。」
洛德刻意地哼了一声,便呼呼抽起菸斗,真是瞧不起人的态度。次郎仿佛第一次见面似地仔细盯著洛德。
他想起真之说过的话。
「要求提供吸血鬼的资料时,虽然只有一瞬问,但那名警官的视线一阵游栘。」
是个态度恶劣但工作干练的男人。真之如此评价他,而且还说他或许对关於吸血电的事有某种程度的认识。
「怎样?有什么事?」
似乎锐利地察觉次郎脸色的变化,洛德疑心地晃著菸斗。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洛德警宫在这个位子上待很久了吧?」
「嗄?这是当然了,从以前的开瞠手杰克事件时,我就已经加入搜查。记得就是那时候成为警长的。」
「那么您听过黑暗内阁吗?」
次郎眯起眼睛出声询问。他回忆著真之的做法,留意对方的反应尤其是眼睛。
有反应。
「喔,我想起来了,不晓得从哪听过,但你调查方向错了。那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谣言之一,另外还有一点,据说那是处理国际交涉的谍报机关,与市井的杀人魔扯不上关系。」
「」
洛德的态度一派冷淡。可是次郎凭身为剑士的直觉,从呼吸的隐微变化敏锐地察觉出他内心筑起的防卫之墙。
该怎么做?
次郎自问,但他没有悠哉的立场可以迷惘。必须尽可能取得一切能获得的情报。
「事实上,我之後将会与自称黑暗内阁使者的人碰面。」
「喂喂,那家伙肯定是骗人的,少尉。虽然很没礼貌,但就算黑暗内阁实际存在,我也不认为对方会主动和区区一名日本少尉接触。」
「他说组织下令追捕开膛手杰克,并对吸血鬼了解得钜细靡遗,对方能够信任。」
次郎说完,洛德高举双手摇头,夸张的举动是为了挑衅,同时也为了隐藏心思。
「少尉,我前天才说过,那个说法是迷信啦!」
「不,他们实际存在,在这一片暧昧模糊的情况中,唯独这一点是确定的。」
「你还真是铁齿,有什么证据?」
「我亲眼所见,并且也与他们说过话。」
次郎正经八百地说道,洛德却不正经地笑了。不过彼此均未移开视线,互探对方的底,散发出隐隐的紧张感。
「这还真令人惊讶,少尉,你还千里迢迢跑进欧洲深山探险过了吗?」
「是在伦敦看到的。」
「伦敦?这可就更令人大吃一惊了,我居然不晓得这座走在科学文明最前端的城市里有吸血鬼居住的墓地。你究竟是在哪遇到的?伦敦动物园?还是曾在水晶宫展览过?」「就在苏格兰场前的走道。」次郎坚定地开口,并比洛德早一步继续说道:「我遇到的是渥洛克家族的卡莎朵拉小姐与凯因先生二位,似乎是为了获取开膛手杰克的情报而来到这里。或许警察内部也有协助他们的人,而且恐怕也有相称的职位。」
他说完等著洛德回应。洛德放弃至此韬光晦迹的态度,以严厉的脸色瞪向次郎。
「你这家伙」
「之後我会得到黑暗内阁的协助,我打算直接上渥洛克家谈判,说不定还会造成**冲突。如果您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以取回伦敦夜晚的和平。」
「」
洛德保持沉默。若是真之,此时应该就会露出果断的恶质笑容。次郎的作法则不同,他挺直脖子缩起下巴,双肩放松挺直背脊,重心微微向前,在丹田蓄力。他摆出与危险对峙之际最基本的理想姿势自然放松之姿注视著洛德。
陷入漫长的沉默。
洛德的眼里清楚捕捉到年轻东方人凝聚的宁静气魄。
「警宫?」
「不要对渥洛克家族出手。」
洛德以骤然转变的低沉声调提出简短的忠告。
此时面前并非憎恨媒体、对部属大吼大叫、被耍弄在杀人魔的掌心且冥顽不灵的警长,而是长年参与魔都的维安事务,熟悉伦敦夜晚的守门人。看来这是洛德的另一张面孔。
次郎并感受到他纯粹的专家意识。与潜行者的实体不明之姿相较,表面土不友善的他却令人感到吏值得信赖。
「我想知道理由。」
「那是伦敦最深层的黑暗。你若傻傻地出手将会波及大批人士受害,自然也包括少尉你自己。」
「您要我眼睁睁地视而不见?身为伦敦警署的警长竟然这么说吗?」
「外地人别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
洛德骂道。这与他平常只有音量大的吼叫不同,而足彷佛轻巧凌厉地挥下警棍,摒除无益威吓感的喝叱。
「渥洛克家族是夜世界的白金汉宫,治理著伦敦的黑暗。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凶恶的犯罪组织才会压低姿态,也就是所谓的必要之恶。伦敦对将这个黑暗纳为自己的一部分有更深层的认知,就算你扬风起浪也不会有人为此感到高兴。」
「这是警长您个人的看法吧?」
「『不』。」
洛德简扼地否定,目光锐利。如今他的表情宛如身处战场的武士般,严厉地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