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就算回家也睡不着,索性去「花丸」看看情况。拉面店的铁卷门意外地一大早就拉开了一半,从里面露出扁梯形的亮光映在灰暗的柏油路上。蹲下来往店里望去,看到一个绑着小辫子的身影在柜台后忙进忙出。是玫欧。这种时间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向玫欧提起她爸爸的事,由于自己的思绪还没整理好,实在不想和她碰面。正当我打算离开时却被玫欧发现,并开门让我进去。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逃走了。
「助手先生起得真早。」
「不,我只是还没睡。」
和脑袋相反,我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于是一屁股跌坐在柜台正中央的座位上。
「明老板应该还在睡吧?」
「不不,明老板说这时间她都在慢跑。」
是喔?真不愧是体育健将。
「结果我也跟着醒了,现在在做早餐。助手先生要吃吗?」
她不说我还没发现,厨房内的确飘着香味,让我不自觉地摸起肚子。刚才被依林姊她们的食量给吓到而只点了咖啡,现在似乎有点饿了。
「也有帮我准备吗?」
「嗯,快弄好了。」
端出来的碗公里盛着清澈的汤、软烂的饭还有蛤蜊和虾子,上面撒着芝麻与香料的叶子。虽然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食材(应该说几乎都是「花丸」里的东西),却洋溢着异国料理的香气。她说这叫做KhaoTom,大概是泰式稀饭的意思。
接着端出的盘子上装着色彩鲜艳类似蔬菜沙拉的菜色,酸酸甜甜的奇妙味道,还带有薄荷的香味。以早餐而言,这还真是丰盛。
「你的厨艺不错嘛。」
「因为人家正在学习当个好太太啊。」
玫欧一边洗着炒菜锅,一边微笑着这么回答。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
「玫欧你现在几岁?」
「十四。」
比我小两岁,但似乎比我更有生活能力。
「所以只要父母亲同意,两年后就能结婚了。不过你应该没有交往的对象吧?」
「有啊,我爸爸。」
沙拉里的青辣椒瞬间卡进气管,害得我一阵猛咳;玫欧马上递出装着水的杯子给我。真是贴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太太啊,不是啦!
「都已经十四岁了还梦想当爸爸的新娘,这样不太好吧?」
「为什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啊!」
咦,是这样吗?
「玫欧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现在的爸爸和妈妈是在泰国认识的,在那边结完婚,然后带着玫欧来日本。」
除了肤色之外,玫欧的五官倒是和日本人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她是混血儿。原来是继父,那这样应该是可以结婚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难道是这个问题吗?
虽然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很想吐她槽,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宏哥也教过我:『你把户籍迁出来当我的养女,就可以和你爸爸结婚了。』这样既是女儿又是人qi!他说得很兴奋呢。」
那个性罪犯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我不懂助手先生为什么这么激动?」
说得也是,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不是啦只是这样不好吧!?
我把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心情配着稀饭吞进肚里,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激动,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
「只是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说得也是。」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吧。「你爸爸几岁?」
「嗯好像三十八岁了吧?不过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姊姊们都说爸爸看不出来有那个年纪。我跟你说喔,爸爸的睡脸就跟山猫一样帅。我最喜欢爸爸的睡脸了。」
什么意思啊!那到底是怎样的睡脸?不对,应该说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男人的睡脸很帅,不管是什么意思,这种说法都很稀有。
「我以前不太会煮菜,可是爸爸都会把我做的东西全部吃掉,所以我才决定去餐厅打工学做菜。对了,那个好吃吗?」
「嗯,好吃。」
玫欧的笑脸就像个刚烤好的布丁,让我突然有点羡慕草壁昌也。居然让这样一个女孩子带着那么危险的钜款,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盘算着该如何解释这样一个危险的状况,事态演变至今连黑道都牵扯在内,光想到心情就无比沉重。还是说服她去报警才是上策吧。
「其实我还想和妈妈学很多料理的爸爸应该还是最欢吃妈妈煮的菜吧。」
玫欧的眼中彷佛映着遥远的泰国天空。她的母亲好像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个性别扭的我突然想起依林姊和裘莉法所说的公会。为了让在国外打工的女性更容易取得签证而介绍日本男性和她们结婚,草壁昌也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我在照片上看过,原来我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样。所以爸爸他应该会喜欢我吧?」
玫欧的声音有些迟疑,好像没什么自信。是这样吗?
「你和爸爸提过想跟他结婚的事吗?」
「没有。」
「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看。」到时候她应该会被好骂一顿吧?
「助手先生说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说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的人了。」
嗯,或许是这样吧。我自己也在去年冬天发生的那件事中深刻地体验过,结果不是自己的事就立刻忘得一干二净。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一大清早就和女生聊起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爸爸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玫欧坐在厨房的椅子上,下巴则靠在流理台上。
「有没有想到他可能会去哪里?」
玫欧摇了摇头。
「从昨天就一直打手机给他,可是都打不通。」
「对了,告诉我你爸爸的电话号码。如果他带着手机,爱丽丝说不定能查出所在位置。」
玫欧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不过据说就在三年后,人们就能透过网路确认所有手机的所在位置总觉得到时候社会会变得很夸张。
「原来如此。因为我没有手机,所以不太清楚。」
这年头没有手机还真是稀奇。
「爸爸说小孩不需要拿手机,等我长大了,他会把妈妈以前用的手机给我。不过就算没有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因为我本来就只会打给爸爸而已。」
玫欧流畅地将爸爸的手机号码默背出来。
「嗯?」
没有手机?
我陷入了沉思。因为觉得有手机这件事理所当然,我反而忽略了一件事这样一来草壁昌也根本没办法主动联络玫欧,而玫欧打电话给他也都不通。
这根本就像是
「助手先生,你怎么了?」
「咦?啊!不,没什么。抱歉一再跟我说一次号码。」
简直就像是草壁昌也不想让玫欧知道他人在哪可是我没办法告诉玫欧这件事。
我将玫欧念出的号码输入手机里。大老远从国外跑来打工的特种行业大姊三名,还有连见都没见过的前黑道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我的手机记忆体却宛如经历了开天辟地的混沌。
「我刚刚才和依林姊她们见过面。」
「她们担心我吗?」
「就像妈妈担心小孩一样啊。」
玫欧露出微笑,表情却立刻沉了下来:
「好想回家喔。」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大姊们说过的话:
「裘莉法说如果真能找到爸爸,就和他一起回泰国去。发生这种事,不管是大楼或公司都回不去了。」
搞不好不只是回不了公司,连返回日本社会都有困难。玫欧听完我说的话,只是呆望着流理台沉默不语。
「没问题的」
她看着流理台喃喃地说:
「没问题的,一定回得来。大姊姊们没有爸爸陪一定也很寂寞。」
不,你根本就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这种关系只要被破坏一次就没办法恢复了。」
「没这回事。」
被一口回绝让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郁闷感,最近好像在哪里也听过同样的话。
对了,是爱丽丝。之前提到彩夏的时候,她说过:「你不相信奇迹吗?」
这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问题吧?
就在这时,手里的行动电话突然开始震动,吵死人的「COLORADOBULLDOG」吉他铃声随之响起,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摔落到地上。
「喂」
『你从刚才到现在到底在磨蹭什么?既然来了就应该到事务所进行报告。不是才见过玫欧的邻居吗?』
真是的,原来那家伙已经起床了。还是说一直醒着?真搞不懂她到底什么时后才睡觉。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
我叹了口气,挂掉了手机。
「侦探小姐知道助手先生在附近喔?她有神力吗?」那算哪门子神力?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其实这栋大楼到处都装有监视器。只要有人来,爱丽丝就能在房间里的萤幕上看到。」
「原来如此。」
玫欧四处观望,可惜拉面店内似乎并没有装设监视器。
「侦探小姐胆子很小吗?」
「大概吧。」
爱丽丝到底在怕什么?全世界吗?所以她才足不出户吧?
算了,那样也无所谓。正因为她足不出户,我才会有点用处。
﹡
「你的黑眼圈很深喔。」
爱丽丝从床上回头瞄了我一眼,立刻给了这句评语。因为一直在清晨的户外走动,我的身体早已冻僵,事务所里的超强冷气使我快要招架不住。
「有那么深吗?」
「令我想到你嗑完那个药后的模样。」
爱丽丝这么一说,让我回想起ANGEL.FIX留下的红色。该不会现在只要睡眠不足就会瘀血吧?拜托不要开玩笑了。
「如果你觉得很困,就闭上眼睛感谢神,让你还有机会睡。」
她不大高兴地丢下这句话,再次回头望向键盘。空调的声音夹杂着敲打键盘的轻快节奏。我可以感觉到一股睡意,但它却悬浮在我头顶上约五十公分处,目前毫无下降的迹象。
「爱丽丝,你都什么时候睡觉?」
我忽然想到这问题。因为她是茧居族,所以是完全夜猫型吧?
「我睡的时候就是全世界人类都睡的时候。只要有任何可能威胁到我的人醒着,我就不打算将眼皮交给西普诺斯(注:希腊神话中的睡神)。」
「呃」
还是听不大懂她想说什么。
「意思就是我几乎不睡觉。最长的睡眠时间大约是一小时吧!有些医生说这是一种病,也有些医生说是体质问题,然后展现出他们旺盛的研究**。这也是我离家的原因之一。」
「唉」那种毛病真的没问题吗?
「严格说来,我的脑部似乎会不定期进入半睡眠状态。哼,真是不便至极。所以我的一生就只能局限在这床上的一小块区域。当我紧抱着摩卡熊躺下的时候,才是我得到些许安宁的时刻。然而只要一只小虫的振翅就足以打乱它!」
我看了看放置在爱丽丝身旁、体积比她还大上许多的摩卡熊布偶。记得宏哥曾提过,如果没有那只熊,爱丽丝根本睡不着。其实这说法并非完全正确。
就算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四周以大小布偶围出城墙,她还是无法入眠。
这应该如何解释?根本就是生病了吧!
「对我而言,能毫不在意地将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交由黑暗操控的你们才是不可思议的。难道不会感到不安吗?希腊神话中的睡眠之神与死亡之神可是兄弟呢。」
「你觉得不安吗?这么害怕身边所有东西?」
「是啊。」
爱丽丝终于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看着我:
「我害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我无法理解的事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蠢蠢欲动、膨胀并将我吞蚀。」
「是喔」
我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我感觉得出来,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不会感到害怕的你,就毫不客气地、懒散地、不顾形象地睡吧。」
「就跟你说我睡不着嘛!」
我跪坐在床前:
「而且我是来向你报告的。」
「嗯,看来是如此。」
「监视玫欧家的果然是黑道,听说是田原帮的人。」
我将依林姊、华姊和裘莉法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啰企业真是个奇特的公司。」
「我还是搞不懂它到底是在做什么的。」
「表面上是人力派遣公司,其实里面绝大多数是由东南亚及中国前来打工的女性,主要都是从事特种行业。之所以开设就业研习课程之类的,应该是为了避税吧。若是黑道也牵扯其中,问第四代应该会比较清楚。」
「可是有必要将公司资料调查得这么清楚吗?」
不是应该先找到玫欧的父亲才对吗?
「玫欧带来的包包里面装有两亿圆,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是私吞公司的财产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要装着两亿圆的现金?」
我摇摇头。实在不懂爱丽丝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想说那并不是一间有那么多钱可以私吞的公司?还是说有这么多现金很奇怪?」
「这也是我的问题,但不只这些目前就先算了。现有的情报实在太少了。无论如何,我所接受的委托是保护玫欧以及拯救草壁昌也。并不是说找出他的行踪就没事了,所以必须先调查在哈啰企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
看来这次也几乎没有我出场的余地。就算有,也只有将坏消息告诉玫欧的份吧?例如当她的父亲被证实是个罪犯时。
这样的我还能算是侦探助手吗?
「总而言之线索太少了。我们确实比田原帮晚了一步调查,他们所掌握的资讯较多,所以我们更不能因为是黑道就闪躲他们。只要我们调查公司或帮派的动向,就有可能从中发现找出草壁昌也的行踪。」
「啊,对了。我刚才问到她爸爸的手机号码。」
「号码我已经查到了,正开始调查通联记录。这东西非常花时间,如果手机有GPS功能,就更容易找到所在位置了。」
听完之后我无力地低下头。如果是爱丽丝,早就开始调查通联记录也不为过。可是除了手机的通联记录感觉好像还遗忘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一边抱着膝盖,一边反刍着心中这样的疑惑,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我会不会再次身处事件的中心点,却只是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张着嘴,眼看着许多事情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呢?
「你在耍什么自闭?」
「我并没有耍自闭。」我撒了个谎:「我只是在想,好像都没有我能帮忙的事了。难得放春假闲着没事,也只有星期五、六要打工」
「或许由我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
爱丽丝耸了耸肩:
「请不要过度在意你身为侦探助手的立场。不管你垫脚或倒立,也都只是个高中生。反正你高中毕业后也只有当尼特族的命,建议你在那之前还是好好珍惜你的平凡人生。」
「哇」
我用手将脸遮住:
「被自己的雇主这么说,会让我这个还在平凡人生的宽限期就过得如此落魄的人,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啊。」
「你可以去探望彩夏。」
我的肩膀震了一下。爱丽丝用冷淡的眼神盯着我:
「为什么你每次只要听到彩夏的名字,警戒心就这么高?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探望朋友?」
「不,不是不想只是」
从那天以后,我就没再踏进彩夏住院的医院半步。我不忍心看到开眼沉睡的彩夏,也害怕那天让彩夏张开双眼的奇迹,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然,所以
垂落在眼前床单上的黑发微微一晃。
抬头一望,爱丽丝无声地笑着。
「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和我很像。」
我摇了摇头。
「抱歉,这只是我在自嘲,不要想太多。你根本不知道奇迹是否曾发生却害怕失去,而我明知道世界对我没有敌意却仍惧怕。可是你并没有取笑我,所以我也不会取笑你。」
我在脑海中搅动着爱丽丝所说的话,忽然露出放松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接着爱丽丝转身背对我,敲打键盘的声响却令我感到悦耳。
『助手先生说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说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的人了。』
我想起玫欧说的话,果真是如此。
无意识间受到睡意来袭,我趴在床沿并陷入梦乡。
﹡
我梦见被一大群粉红色和紫色的熊追赶。
「哇!」
结果被自己的惊叫声给吓醒。
正要抬起头时,摆在我后脑杓和肩膀上的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黑色小钮扣做成的双眼近在眼前,害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退。隔了好一阵子,我才发现那原来是布偶熊。
毛毯从肩上滑落,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气而打了个哆嗦。原来我趴在床边睡着了,但不知为什么被一大群大小不一的布偶给包围住。
「终于醒了。」
抬起头一看,阿哲学长正坐在我身旁的床沿。
即使身在空调吹出的冷风中,他还是只穿着一件T恤。厚实的胸肌、粗壮的臂膀,使我想起了梦境中的熊群。
「那个」
「说什么睡不着,结果话才刚说完倒头就睡,你还真是个豪杰,令人佩服。」
爱丽丝坐在里头不悦地说。
啊啊,原来我后来睡着了。正当我想站起来时,围绕在身边的布偶墙应声倒塌。
「这些布偶是怎么回事?」
「你一边睡一边喃喃念着Patrasche机台如何如何的,所以我就帮你盖上毛毯,但你还是抖个不停。问题是我房里并没有其他御寒衣物,更不可能关掉空调,要是你冻死在这也很麻烦。」
话一说完爱丽丝立刻将头转回电脑萤幕。我的心里感到些许不可思议,望了望身穿睡衣的背影后将披在肩膀上的毛毯取下。我万万没想到原来爱丽丝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还是说,她是在生气?才刚听完爱丽丝因不安而无法入眠的沉痛告白没多久,我就给他睡着了
「那个,爱丽丝」
「鸣海也醒了,帮派那边是不是叫他过去比较好?」
阿哲学长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话。
「嗯,说得也是,这样比较好。」
帮派?该不会是在说田原帮吧?
「我想请求平板帮协助,但他们的电子信箱不能用,看来是机械故障。你应该比阿哲适合,就去通知他们顺便帮忙看看电脑出了什么问题吧。」
喔原来是指平板帮。我又得再去那个帮派事务所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我确实是最适任的人选。由于突然多出一项工作,睡意也渐渐离我远去。
「我去警局看看,顺便也去一些认识的混混那儿绕绕。」
据说阿哲学长和警察很熟。
「但这件事还不算是案件,如果反而让警方得知在哈啰企业发生事情,就违背了委托人的意思。不过能问到任何蛛丝马迹当然再好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再想办法的。鸣海,我们走吧!」
依然睡眼惺忪的我,被阿哲学长强拉走出事务所。
一走出户外,阳光让我感到无比刺眼。应该快接近中午了吧?这就是所谓的艳阳高照吗?以后尽量不要再熬夜了
阿哲学长揪着我的衣领走下紧急逃生梯。咦,怎么了?在生气?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学长」
「你在爱丽丝的房间睡过两次是吧?」
学长低声念道。这样说起来,好像真是如此。虽说上次并非睡着而是因嗑药而意识不清,但那又怎么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哲学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独自在那喃喃自语。我还是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
「算了。」
走到楼梯口,学长才终于愿意回头看我。
「对了,鸣海,借我些钱吧!」
这话题会不会跳得太快?
「完全不想借。」
「拜托啦,这次樱花赏(注:赛马大赛名称)我很有信心。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问题是我没有钱,你怎么不向爱丽丝借呢?她其实还满有钱的。」
「我哪干得出这么丢脸的事。」
难道向我借钱就不丢脸吗!?
「真是的,不知道这次的案子可以收多少钱?」
「阿哲学长,这次的事你大概都听说了吗?」
「在你睡觉时都听说了。玫欧的事、波士顿包的事啊!」
阿哲学长突然间瞪大双眼。在那瞬间,我立刻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抢在学长前冲过厨房后门进入位在拉面店后的住家,「鸣海你在搞什么,吵死了!」就算听到明老板的怒骂声,我也置之不理。玫欧盘着腿并抱着一个钢盆坐在屋里,她正在用电动搅拌器打鲜奶油。
「玫欧,赶快把包包藏起来!」
「什么?」
突然被这么一喊,玫欧露出讶异的表情。接着阿哲学长从我后方将我推开,跟着踏进走廊。
「玫欧,跟你打个商量,借我一点钱吧?」
「不可以,爸爸跟我说过,绝不可以和别人有金钱上的往来。」
「那不借我也没关系,你就当作投资,保证下礼拜的樱花赏后翻二十倍。」
「等阿哲学长你在说什么啊!?」
「樱花赏?」
「对,就是有十八匹马一起绕着大操场跑一分半钟,然后钱就会增加了。」
你的说明未免也太简略了!
「喔,原来是赛马,爸爸也跟我说过很多次。他说以前在混黑道时候,到了礼拜五就会有很多缺钱的人来借钱,到后来光看眼神就知道是这种人。」
玫欧用那天真无邪的大眼望着阿哲学长,害他有点不知所措。而我也无法再穴嘴。
充满紧张气氛的时间突然被后脑袭来的剧痛给打断,眼前冒出一片金星。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鸣海,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别在这碍眼,快给我滚出去!」
明老板用揍过我和阿哲学长的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丢出屋外。为什么连我都要被揍!可惜我根本连kang议的机会都没有。
﹡
平板帮自诩侠义团体,说起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其实就是在街上的小鬼起jiu纷时(尽量)以平和的方式让事情落幕,借此管理整个城市。说明白一点,也就是尼特族不良少年。
在这一带有许多吊挂平板帮代徽的店,例如俱乐部、运动用品店、流行服饰店等。只要仔细注意招牌的下缘,经常可以看到贴上印有平氏(注:古代日本天皇御赐姓氏,与源氏齐名)家徽「燕尾蝶」的贴纸。
据说这些店从开张时就与平板帮保持关系,身为高中生的我顶多也只是听过类似的传言。实际上,到处奔波游走的只有身为帮主的第四代,平日在城市中来回忙碌的也只有第四代。其他小弟大概都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整天就只是窝在事务所里头。
因为爱丽丝要求,所以这天我搭着发出叽嘎声响的电梯爬上破烂大厦的三楼,战战兢兢地推开挂着平板帮招牌的铁门,只见狭窄的事务所内挤满身穿黑色T恤的小弟。
「呃,是爱丽丝叫我过来的」
一见到我,几乎所有人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约有八个人左右。
「大、大哥,辛苦您了!」「辛苦您了!」
这些人年纪应该全都比我大才对,但由于上次案件时发生的种种,我不知为什么竟被这群小弟当做大哥崇拜(?)了。平板帮的小弟身材都很壮,所以当全部人一起鞠躬时,我总是忍不住向后退避两步。
倒是没看到小弟中体格特别壮硕的电线杆和石头男两人,也就是说第四代目前应该不在。那两人是保镳,所以大概都和他一起行动。
「我们正在等您,马上开始吧。」
「咦?什、什么?」
「真是太惊险了。」
「还好有大哥来,可以放心了。」
我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拉到事务所内阴暗的书房。里面摆放着置物柜、书架以及休息用的小床,再往里走有一张小桌,上头放着一台旧电脑。
「不知该如何说明,总之它就是不会动了。」小弟之一这么对我说。
「不管我们怎么敲打、把它翻过来、把穴头拔掉再重穴都没用,最后想到只能请大姊或大哥帮忙了。」
哪有人用敲的啊?要是敲坏了怎么办!
画面中的IE视窗持续不断地开启,工具列已经被分割得密密麻麻。这是最近常出没的电脑病毒,是个恶名昭彰、行径嚣张且无法修复的病毒。只是如果没开什么奇怪的档案,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中毒才对。
「你们在哪里中这个病毒的?」
「咦?这个嘛没印象耶。」
小弟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似的害羞微笑。
「这种病毒在技术方面没什么特别的,应该不大会被传染才对。你们是不是上网做了什么?」
「喔,没有。不不,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们当然没有搜寻**网站。」
「更没点什么『金发****180分钟』的连结。」
我叹了一口气。当初实在应该顺便设置儿童上网安全锁的。
「看来现在只能重灌了,里头的档案都会消失,应该没问题吧?」
「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网站!」
「笨蛋,不要说溜嘴了!」
「没、没问题。请趁壮大哥回来前处理。」
原来如此,等到第四代回来一定会挨骂,难怪他们这么着急。我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到电脑前。
第四代回来时,我正好在重灌作业系统。小弟们围着我高呼「大哥,真有你的!」「大哥点滑鼠的速度快到我都看不清!」可不可以请你们安静一点?真是令人分心。
「壮大哥!您、您、您辛苦了!」「您辛苦了!」
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原本围绕我身边的小弟全都冲出去迎接。
「园艺社的,你在这做什么?」
走进书房内的第四代瞪着我说,凶狠的目光彷佛伸手一摸手指就会被切掉。他身穿绣着夸张刺绣图案的大红色中国式外套,若穿在一般年轻人身上大概会被当成在要宝,但这个人穿起来真的感觉满恐怖的。(最近听说这外套上的刺绣是第四代亲手绣的,原来裁缝功力接近职业水准这件事是真的。)他身后站着石头男与电线杆,号称平板帮宽度和高度最大值的两人。
(****047)
「就是电脑好像出了问题。」
站在第四代后面的小弟们个个双手合掌、苦苦点头哀求,所以我并没有说出实情。
第四代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坐到我身后的矮书柜上:
「我们帮里的白痴们劳烦你照顾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道谢。
「那个,我想顺便设定使用权限以免有人上网乱抓东西,为了只让第四代一个人使用,请你决定个密码好吗?」
「不是跟你说过叫你不要这样叫我?」我被瞪了一眼。那我该怎样叫?难道真的要叫小雏雏?大概会被打死吧。
「这方面的东西我不大懂,你自己看着办吧!」
「但是,至少还是要有一个人会操作全部功能啊!」
「只要大哥你能用就好了吧?」电线杆说。
「我又不是你们帮里的人」
而且要是每次电脑出问题就被叫来也很麻烦。
「壮大哥,你觉得如何?干脆趁这个机会和大哥举杯结拜吧?」石头男说。我差点没昏了过去。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第四代也皱着眉头回头瞪了石头男一眼。但其他小弟完全无视于我俩的反应,跟着在那儿瞎起哄:
「大哥对电脑很在行,头脑又好。」
「又有气魄!」「我会一辈子跟随大哥的。」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形!?拜托饶了我吧!
「闭嘴!」
第四代的大吼让正处于兴奋状态的小鬼们立刻闭上了嘴巴。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这家伙还是高中生!」
不是尼特族就不准加入帮派,据说这是帮主第四代的个人坚持;况且我也不想加入。但此时石头男居然补充了一句:
「是这样吗?但我听阿哲二哥和少校说,他出席时数不足加上考试都不及格,几乎确定会被退学」
不要听那两人随便胡说八道!
「要是大哥加入我们,将会是即时战力。」
「吵死了。喂,园艺社的!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就赶快说正事。」
「啊,是、好的。」
我将爱丽丝给我的一张影印资料交给第四代,上面有一张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照片。那是玫欧的父亲草壁昌也的照片,依林姊之前拍了存在手机里,我再请她传给我的。真看不出他将近四十岁了。
和上次一样,我将大头照加工后使脸部特征更加明显,果然是张猫系(注:形容像猫一样任性、个性醋酷的人)的脸孔。
第四代拿到照片看了一眼便立刻传给身后的人。
「拿去影印个五百张!」
「遵命!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下达详细的指示后,小弟们分别离开了房间。很难想像刚才那群大笨蛋做起事来如此明快。看来只要老大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当书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时,第四代终于回头并看着我说:
「照片我先发给附近的小鬼们,叫他们分头去找,但没有证据就无法进行跟监。我也会去漫画店或三温暖之类的地方看看。这些爱丽丝应该知道吧?」
「她说这样就够了。」
其实爱丽丝好像比较想知道哈啰企业的内部情形。对于待在房中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而言,透过黑道帮派沿线收集资讯远比在整条街上做地毯式搜寻简单得多。
「哈啰企业当初开张时可是有向高利贷借钱的,如果不想要受伤,劝你们赶快把那个女的和钱交给警方去处理。」
「高利贷是什么?」
「就是专门借钱给无法向银行贷款的家伙,利息有时候夸张地收到百分之一千的**。那对这些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他们现在依然和田原帮往来密切,最好不要穴手。」
果然不是一间正常的公司。我回想起在「哈啰皇宫」追赶我的那两名男子,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当时若被他们逮到,现在不知会怎样?可能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吧?可是
「可是爱丽丝说这是委托。」
「只因为接受委托就什么人都救?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不是自己人就不救吗?」
「我会无条件帮忙的,只限于自己人和自己人的朋友。总是得找个适当处划清界线,否则会没完没了。你以为在这条街上有多少个被逼到狗急跳墙的家伙?」
全世界大概有六十亿人吧,要拯救所有人,就算是神也办不到。但是
「爱丽丝她真的打算拯救所有人。」
「我知道,她是个笨蛋。」
我想起爱丽丝说过的话。
『逃离自己的无力感,逃离因为我的无用而持续失去的世界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出答案。』
这并非同情或怜悯或出于正义感,只是为了否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侦探才会试着解释威胁委托人的谜团。
「阿哲和宏仔也是自己喜欢而帮忙,真是一群笨蛋。」
第四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站起来:
「至于你又是怎样?」
这句话刺进了我的心。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行动的?第四代在问的就是这个。但惭愧的是,我无法找到回覆的答案。
「因为我是爱丽丝的助手。」
好不容易说出的理由,居然是这样一句话。这根本就不叫回答。
第四代大概也听出来这是个很没有意义的理由。
「门外汉不要太勉强,万一真发生什么械斗,对我们而言也很麻烦。只要感觉不对劲就马上跟我说。」
「啊好的。」
第四代原本打算走出书房,我却忽然出声叫住他。因为被他回头一瞪,害我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
「干嘛?」
「第四代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我不是帮你,是帮爱丽丝。」
说得也是。
「况且还欠你一份人情。」
我忽然有点状况外,只是呆望着第四代的嘴角附近。
「啊,不,那件事不是已经」
「我说有欠就是有欠,这不是你决定的事。」
为什么我要被威胁啊?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却畏缩了起来。
「总之没事了就赶快滚!」
正和第四代一起走出事务所,手机就响起超大的「COLORADOBULLDOG」铃声。
『是不好的消息。我请宏仔跑了几家哈啰企业经营的店,结果都有追兵。果然大家都认为草壁昌也卷款潜逃而在找他。有个酒店小姐还听到黑道在讨论「放得下两亿圆的包包」,看来这些人肯定也在寻找玫欧。』
爱丽丝以冷淡的口气说着,听起来似乎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那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只是要完成我的任务。先找到草壁昌也,将他交给玫欧,接下来就交由玫欧自己决定,反正窝藏的犯人若是自己的亲人就不算犯罪。』
「嗯」
我抱着无法释怀的心情挂断电话。告知玫欧这件事,大概又会落到我的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