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通往顶楼的门,一阵风吹入阴暗且满是灰尘的楼梯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干燥泥土色的天空;高楼大厦的身影彷佛陷进乌云中。我打工的拉面店和侦探事务所就在这栋只有五层楼高的建筑,虽然只有五层楼高,风景还是差满多的;和从地面上看到的模样以及在学校屋顶上看到的景色都有所不同。
「鸣海,别呆站着。快点去看花盆的情况。」
话声刚落,我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向狭窄的屋顶踏出一步,环顾没有任何东西的光秃水泥地后回头询问:
「到底在哪里啊?」
爱丽丝身旁夹着小熊布偶,穿着水蓝色的睡衣、肩膀上披着黑色的毛线披肩,正以这样一个奇妙的模样指着楼梯间的天花板。
「就在这上面。这里的光照最好。」
「咦?」
位于楼梯间的外墙部分上钉着以ㄇ字型扒钉排成的爬梯,爬上狭窄的水泥屋顶,只见上头摆满了细长的塑胶盆。塑胶盆中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植物的茎和叶错综缠绕,长满晶莹剔透的火红果实是草莓。
「长出来了、长出来了!已经可以吃了。」
我弯着腰透过两腿之间看向门口并向爱丽丝报告,而她则递了个铁盆到我面前。
「那你就把它们摘下来吧,顺便整理整理剩下的根茎叶。你不是号称园艺社员吗?」
一不知是否因为明老板照顾得好,可以算是大丰收。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将近一百颗吧?我一边小心翼翼地采收,一边询问站在脚边的爱丽丝。
「喂,不是说今天是发薪日吗?为什么还要采草莓?」
这个身着睡衣的小个子女孩,就是我那自称侦探的老板。今天一放学我就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她说要发给我身为侦探助手的第一份薪水,所以我才跟着爬上屋顶。
「什么为什么?那些草莓就是你的薪水。」
我差点从狭窄的屋顶上摔下去。上半身倒吊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抓住水泥砖角才没掉下去。
「小心点!如果钢盆掉下来,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莓就毁了!」
眼前头下脚上的爱丽丝正在生气。拜托妳也担心我一下吧?
收割完所有闪烁着红宝石光芒的第一份酬劳,我爬下屋顶的地面;爱丽丝则盯着装满草莓的钢盆露出一脸陶醉。
「光想着这些就是你的薪水,就让人感到更加甜美。今年应该如何吃它们呢?无论如何,你先将它们的蒂给摘下吧!」
「喂,等等!这是妳要吃的吗?」
「因为你看起来对这些草莓不是很满意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
差点就认真了,问题是我并不想拿草莓当作酬劳啊!
「妳不是有现金收入吗?为什么给我草莓?」
「真是的!眼前满是足以和数以万计繁星匹敌的美丽生命果实,你居然只想要冷冰冰的货币?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无法以金钱购买的啊!」
「草莓就可以用金钱购买啊!」
爱丽丝从布偶身上拿出一个咖啡色信封,啪地一声贴在我脸上,顺手将我手中的钢盆抢走。
「恭喜你,如此一来你就成了受雇员工,即使离开学校也不必成为尼特族了。暂时是这样。」
什么跟什么嘛!直接乖乖交出来不就好了?我坐在门边的楼梯上,数起信封内的金额。这份薪水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拿这么多钱,真的可以吗?突然觉得时薪才七百圆的拉面店打工实在没有意义。
「不要太在意,因为我赚得比你更多。」
爱丽丝蹲到我身旁。
「不过是个尼特族」
「我不是经常跟你说吗?当尼特族和自己当老板并不矛盾,因为它的定义就是如此。」
「为什么要下这么复杂的定义呢?」
由于爱丽丝从近距离直视着我,使我的心跳得好快,不好意思只好将视线转向水泥地。
「尼特族这个词源自英国,你知道吗?」
爱丽丝开始轻声解说,我则点头回应。
「1999年,隶属于英国内阁的消除社会孤立小组调查报告中首次出现这个词,当时的提案目的在于『给予16至18岁不受教育、不受雇用、不受职业训练者一个新机会』。大致上的流程就是精算出符合该项的国民总数并分析其原因、推演出解决的方案。你懂吗?首先必须算出人数。因此不须考虑未满18岁、并未受聘雇却有收入者,此种极少数案例,应该说根本也无法估算吧。如果#席德.维瑟斯(旁字:SidVicius)(注:英国庞克摇滚乐团『SexPistols』的贝斯手)再晚四个半世纪出生,大概也会是个尼特族。」
我和爱丽丝一同遥望着大概也会连接到英国的阴暗天空,而我则短暂冥想着早在我们出生以前就死去的那位庞克摇滚乐手。
「这个词汇的定义传到日本后有了些许的变质,但本质却是相同的。就如同旧约圣经但以理书中所述,我们都是『#被数算(旁字:弥尼)、#被数算(旁字:弥尼)、#被量秤(旁字:提客勒)和#被分裂(旁字:乌法珥新)』的,先被分类后人们才被迫去推测其理由。然而我们并非基于某种理由而被分类,所以这个名词也不过是贴在书架上的标签,并未拥有字面意义以外的魔力,不过是如此」
爱丽丝站了起来,右手捧着装有草莓的钢盆,左手抱着小熊布偶。有如冬天结冰河川般长长的黑发沿着肩膀滑落,温柔的微笑绽放在雪白的肌肤上。
「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个词汇用以定义自我的#四字母圣言(旁字:Tetragramation),一个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可依靠并站立的国名。在空虚中铺上一层土,使其成为能够栽种幼苗的基石。」
爱丽丝再次紧盯着我的脸,我马上意会到她是在等我的回应。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对不起,根本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爱丽丝再次露出微笑并走下楼梯,任由一头乌黑的长发舞动。
「不懂也没关系,这也是你会待在我身边的原因之一。你大概根本无法想象,不过你的愚昧和神经大条曾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
嗯这到底算是在夸奖我还是在消遣我啊?
「当然是两者皆是。」
「我知道啦!」
将草莓拿到一楼的拉面店,明老板帮我们作了些草莓果酱。
「这品种比较酸,所以适合作果酱。」
明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将锅子加热。先在摘除花萼的草莓上撒上大量砂糖,利用渗透压让果汁流出,最后只须再稍微加温。听说重点就在不要搅拌、留下颗粒。
明老板是我打工这家「花丸拉面店」的年轻女店长,身着挖背背心胸缠白色绷带,这副打扮与其说是厨师还不如说是黑道大姊头。话虽如此,她制作甜点的功力却是职业级的。其实早已到了营业时间,身旁还有一锅滚烫的面汤正在沸腾;拉面店的厨房却弥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这样没问题吗?客人会跑掉吧?
「老板,我想吃刚煮好的。」
爱丽丝坐在位于厨房后面高出一阶的走廊上,一边说话还一边不停晃动双脚。这家伙其实是个茧居族,像今天这样跟到拉面店来其实是很稀奇的。原来她这么期待这些草莓喔?
「刚煮好的果酱好吃吗?」
「大概是任凭你找遍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好味道。」
结果确实如同她所说。没想到她居然将果酱淋在温过的优格上吃,草莓的汁液扩散在纯白无暇的白色平面上,看起来非常漂亮。
「原来温的也这么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现在终于知道我不得不敞开自己的城门,在这儿等待的理由了吧?」
爱丽丝的挑食习惯是超乎想象的,但她似乎还满喜欢吃甜甜软软的东西例如明老板做的冰淇淋等等。
「这应该就算鸣海的薪水了吧?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原本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明老板在我正要将优格送入口中时说这些话,害我手里的汤匙差点滑掉。连妳也一样吗吁
「请妳确实付我薪水!我可是很认真工作的!」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会帮你放到瓶子里头。」
拜托不要再提果酱的话题了!
不过,明老板还真的帮我把果酱装入瓶中。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装韩国泡菜用的大口空瓶,另外一个则是装过笋干的小瓶子。
「这些没办法放很久,要尽快吃掉喔。」
「为什么有两瓶?」
「小瓶当然是给彩夏的啊。」
爱丽丝从旁补充。
我将到手的瓶子直接放到大腿上。
虽然很想看看爱丽丝和明老板的表情,但一看到她们的手指映入眼帘,我就马上将视线转回自己脚边。
「你拿去给她吧!这样不就有借口把她带来了?」
明老板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她可能没有发现我有稍稍地点头吧。
彩夏。
一个过去曾经在这家拉面店打工,也曾经是我朋友的女孩。她从学校的屋顶跳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却又回来了。
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奇迹
神也太爱开玩笑了吧?
而此时爱丽丝却拉住我的衣袖。
「怎么了?」
「跟你说过,那已经不算奇迹了。」
我呆看着那少女的脸庞并纳闷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已经醒来了,所以那只不过是现实。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发现奇迹的原因,你也只能选择接受。」
我将视线转向放在腿上的瓶子,却不去正视爱丽丝。鸽血红色的果酱在日光灯照射下晃动闪耀。这就是现实。
拉面店的门开了。一位常客走了进来,闻到店里甜腻的气味立刻皱起眉头。客人点了碗盐味拉面,而我则将瓶子放在走廊后站了起来。
﹡
彩夏从一年级的第三学期开始休学到下一学年度的四月,几乎整整三个月的课程都缺席,当然也没达到升级必须的最低出席日数。
因此她能够直接回到我们二年四班其实算是特例。我不晓得医生、学校以及彩夏的双亲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还觉得直接让她留级说不定比较好。
领薪水的隔天,我将装着果酱的瓶子放进书包,到学校时还差点迟到。上课的预备钟明明已经响过了,教室内还是吵吵闹闹。班上的女孩们就聚集在离我相隔不到三个位子的座位,黑压压的人墙中不时露出金属拐杖的银色部分。光看到这东西,心情就会有些沮丧。
「彩夏,妳头发长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样长了吧?」「妳真的有剃光头吗?」
「嗯,我有之前剃光头的照片,妳们想看吗?」
「哇啊!这是谁啊?」「妳去探病时明明就看过了。」
「听说身体不健康头发会长得比较快。」
「不是太色才长得快吗?」「应该是相反吧?」「啊,彩夏,藤岛来了。」
糟糕,被发现了。我一边嘀咕着上课钟怎么还不响,一边装作没听到并将书包放到书桌上。
就在这时,人墙忽然分成两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她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关于「ANGEL.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样。
说不定真是骗人的,至少对于彩夏而言那是骗人的。因为
「呃藤岛同学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围的女生立刻开玩笑说为什么要用这么礼貌的口气,整个教室里也忽然呈现一种看我会作何反应的状态。别说其他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我叹了口气,拿出装有果酱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着红宝石色的果酱。
「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板说要送给妳。」
「抱歉请问明老板是谁?」
我吞了一口彷佛有馊掉果酱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学校已经过了一周又几天,我完全没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面店」的事。因为这样的问法让我很难说明,我回答时也有些没好气。
「是打工地方的拉面店老板。」
「是藤岛同学打工的地方吗?」
彩夏以前也在那里打工啦很想对她说却说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课钟声终于响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
「讲话这么客气还很有礼貌地称呼什么同学,感觉的确不太舒服。」
下课时间拖我一起去上厕所的同学这么对我说,我只是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被一个和记忆中相同的脸庞以那样的态度询问,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过她叫我时也有加『同学』,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那只是因为以前根本没有女生要和你说话而已吧!」
「不过筱崎她却记得音乐教室的位置,为什么会这样?」「据说这种生活习惯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记。」「她还记得我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维之词。」
关于这种症状,其实我也曾看过相关的报导,稍微调查过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谓的失忆症。有时会忘记导致失忆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时只会失去部分的记忆。虽然时间久了有可能恢复记忆,但也有可能无法恢复。据说会开这样的特例让她回到我们班上课,就是为了当作复健。也就是说,若能和失去记忆前所接触的人们一同生活,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或许比较大。而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每天见面时可能会以较不自然的方式交谈。
没办法,这一切都是为了彩夏。只要能让她恢复记忆就好。我不断对自己这么说,但还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过只要筱崎在,教室里的气氛就会和缓许多,这点倒是都没变。」「但是她跟不上课业进度耶?」「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筱崎还要差,该怎么办?」「你去拜她为师吧!」「最好留级重读。」「从一年级开始念吧!」「应该回小学重读比较好。」
一边出神一边听着同学们对话,我觉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这件事,那应该是因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东西的关系吧?我和彩夏一同度过盯夏天,发生在我俩之间、令人回想起来会发笑或哭泣的事情。
为了唤回彩夏的记忆,我是否只能和从前一样,和她在同一个教室里交谈、在同一个花圃里凑近额头翻动泥土和种子,痴痴地等待她恢复记忆呢?
﹡
「那就带她去那间拉面店啊!」
放学后突然被班上的女生们这么一说,害我十分讶异。
「彩夏不是也想谢谢人家送妳果酱吗?」
彩夏有点迟疑,但却被周围的气氛给影响而默默地点了头。为什么我们班上有这么多鸡婆存在呢?
「藤岛,你就去吧!」「我也想去说,我想吃美女老板娘做的冰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板娘用绷带缠住的胸部。」
很好,看谁要跟我一起去,不然还满尴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着,但同学们好像误会成别的意思,结果还是没有人跟来,就只剩下我和彩夏两人而已。
园艺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亏彩夏还记得如何浇水、施肥,甚至就连每项工具放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来园艺社帮忙的小百合老师感慨万分地说:
「和藤岛同学不同,真是可靠。」
并不想被一个穿着衬衫和紧身裙搬泥土的人这么说但却无法做任何反驳。因为光靠我自己根本无法整理好这片花圃,还好有她帮忙。
也就是说,这样其实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我一边冲洗着铲子上的泥土,一边想着这些事。
当然,还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没有戴M中园艺社的臂章那个印着MGC图形、由我制作交给彩夏,在她从屋顶跳下去前两天交给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还给她的,却到目前为止都没机会交给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里。虽说那枚臂章里隐藏了许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来,交还给她也没什么意义。
「请问我突然去拜访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吧?藤岛同学去那间拉面店应该还有工作吧?」
彩夏看来有些不安,我猛力摇头否认。
「不会造成困扰啦。」
「可是」
这样根本不算是恢复正常。继续保持现状一点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面店」,彩夏却顾虑许多,这样根本不对吧!
「我现在要带彩夏过去了。」
走出校门时我先打了个电话给明老板,抵达「花丸拉面店」时虽然才下午五点,店里却是热闹非凡。其实说热闹也不过就是间只有五个柜台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之前还借给彩夏五万圆的说」
「你这家伙,骗谁啊!」阿哲学长被明老板隔着柜台揍了一拳。这个人不分季节一年到头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壮硕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从我就读的高中辍学,而且还曾经是拳击手;现在却变成没路用废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应该是两万圆才对。」
彩夏信以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过那么多钱啊?」
「哦,妳真的相信啊?我记得好像还要再多一点。」
「那那三万左右吗?」
「再喊高一点!」
什么叫再喊高一点!端着餐食的我一瞬间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面倒在阿哲学长头上。
「怎么会这样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教妳如何防范手榴弹,居然全都不记得了。」
坐在阿哲学长隔壁那个摘下军帽猛抓头、外表宛如小学生的家伙就是少校。虽然他也算是大学生,但却留级留个不停,也是个没路用废人军武宅。
「你说的那些,我应该本来就不记得吧」彩夏看起来快哭了。「那应该怎么防范呢?」
喂,不要问!一如我的预期,少校一脸兴奋地从背包中拿出实物(是实物吗?)手榴弹,开始讲解:
「手榴弹这种东西其实没啥爆炸威力。会造成伤害的其实是飞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个厚重的东西把它压盖住就行了,例如人体。藤岛中将,麻烦你过来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请你别拔穴梢啊!」
「别担心,我把它控制在实物的三分之一。」
「什么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时间。」「毫无意义嘛!」「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明老板边吼边跳过柜台,不知为什么连我也差点和少校一同被轰出店外。
「妳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今年圣诞节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乐园的饭店住一晚吗?我都已经订好了。」
站在彩夏身边的宏哥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并在她耳边呢喃。他身穿着黑色网状衬衫,打扮狂野不羁,敞开的胸前挂着亮晶晶的白金项链;看似高级酒店的牛郎,但实际上只是个靠女人养的没路用废人小白脸。
「这、这对不起。」
双手被握住的彩夏羞得满脸通红,有点困扰似的皱起眉头不停偷瞄我。
「妳连我们俩在交往的事都忘了吗?」
「是是吗?」
宏哥居然趁人家丧失记忆捏造事实,让我无奈到没办法穴话。
「妳看,我还有照片耶」宏哥边说边取出手机:「这是我们一起去北海道时的照片。」
「坐在旁边的女生不是我耶。」
「啊,对不起。这张这张,在池袋的旅馆。」
「这女生和刚才好像是不同人。」
「耶?奇怪难道是这张?」
「你怎么会和两个女生一起洗澡呢?」
宏哥啪的一声阖上手机盖,故意耍帅喝了一口啤酒,又忧郁地叹了口气。最好被女人捅一刀啦,你这性罪犯!
我回到厨房一边洗碗,一边环顾大伙的脸孔。这些人就是经常聚集在「花丸拉面店」后巷的尼特族,而将我带领到此地的让我和伙伴们相遇的那个人,就是彩夏。
而她本人现在却坐在「花丸拉面店」的角落,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一边挺直腰杆,一边小口喝着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
我低着头,眼中只有水槽里满是洗碗精泡沫的大碗公。
「喂,鸣海。」
「咦?啊,什么事?」被明老板点名,我连忙抬起头来。
「把围裙交给彩夏,跟她换班。」
换班?我一时间无法理解明老板所说的话,一边让流水继续冲洗着我的手,一边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看。
「反正快点照我的话做就是了。彩夏,妳进厨房来。反正客人也只有这些家伙,别在意。」
「什什什么?」
彩夏也和我一样感到无比困惑,但我大概能了解明老板的意思。我脱下围裙拿给彩夏并从柜台旁的出口钻到座位上,彩夏则取代我进入厨房,她的表情似乎比刚刚更尴尬五倍以上,只好看看业务用的炉灶又看看洗碗槽里堆积如山的碗盘。
明老板边望着正在沸腾中的热汤边说:
「鸣海,你可以点东西吃。」
然后指向彩夏。看着呆站在厨房内不知所措的彩夏,我想了一下后回答:
「大碗沾面。」
彩夏瞪大了眼睛,随后转头望向明老板。
「那个一大沾面。」
「知道了!一大沾面。」
明老板拿起两团面丢入热水中,并喊了一声:「盘子!」彩夏的身体突然颤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从后面的柜子拿出四角型盘子,摆上了叉烧肉、豆芽菜以及笋干。接着迅速在明老板堆成小山一样的面条上撒上海苔细片。直到这时候她才突然发觉不对,茫然地望着明老板。
原本吃东西像猪一样大声的阿哲学长等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面汤沸腾的声音以及抽风机的噪音。这时明老板才终于和彩夏四目交会,并对着她微笑。
「快点端过去,不然会冷掉。」
彩夏用有些不熟练的动作,将放着沾面的盘子以及沾酱的碗摆在我面前,并以带有些许泪光的职业微笑说:
「让您久等了。」
我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向别处。虽然拿起了免洗筷,但总感觉胸口被一股热流给堵住,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彩夏回来了。回到「花丸拉面店」了。
虽然可能无法让一切都恢复原状,但她还是
大家一起吃着明老板端出来的冰淇淋,虽然话不像刚刚那么多,但感觉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就在这时,位于厨房左后方的门发出了小小的咿轧声。离门最近的虽是坐在厨房圆椅上正用汤匙搅拌着蓝莓酱和香草冰淇淋的彩夏,但第一个发现异状的却是明老板。
「彩夏,似乎有人躲在门后,妳帮那家伙开个门吧。」
「咦?」
彩夏将冰淇淋杯放下并站了起来,怯怯地将门推开。屋内的热气伴随着拉面味从开启的门缝突然冒出,熏得门外黑暗中的不明人士皱起眉后退好几步。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不明人士当然就是身穿小熊图案睡衣、套着白色长袜的尼特族侦探。
爱丽丝的眼里带有几分警戒,并将一半的身体藏在门后抬头望着彩夏。彩夏几乎一直背对着我们,但不难想象她脸上一定满是好奇的神情。
「哇、哇啊」
听到彩夏不经意发出的叹息声,爱丽丝的头发就像受到惊吓的野猫一样颤了一下。
「哇啊!哇啊!」
完全不给爱丽丝逃脱的时间,彩夏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抱住并将头埋进她乌黑的长发。爱丽丝则是在彩夏的怀中不停地挣扎及吼叫。
「老板,妳看见没?这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几乎是一样的反应,真是令人无言!即使丧失记忆也一样,就算她投胎转世七千次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彩夏,妳不要用力掐我的脖子!我可不是抱枕!」
「请请问这女孩是谁啊?是明老板的小孩吗?」
彩夏拎着爱丽丝的后颈部将她拖回厨房,眼里透露出兴奋之情不停地问。原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记得爱丽丝好像有提过。
「我怎么可能生出这么难搞的小鬼?」
一边说着明老板一边将爱丽丝的椅子和冰淇淋拿给她。但彩夏却把爱丽丝抱在自己的腿上:「来~啊~~」还一直想要用汤匙喂她吃冰淇淋。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只要搅拌好我就会自己吃了!」
搅拌也可以自己来吧?
由于明老板将椅子收起来了,爱丽丝只好板着一张脸,继续乖乖坐在彩夏腿上。
最后一个打开门进来店里的客人,是个身穿黑色无袖汗衫、外披一件大红外套,眼神有如野狼般凶猛的少年,他就是黑道老大第四代。
「搞什么,一堆人挤在一起。」
第四代环顾店内后念了一句,我则是整个人哑口无言。连第四代都来了?
「怎么?园艺社的,你已经被开除了?」
看到厨房里的彩夏以及没穿围裙的我,第四代耸了耸肩。
「耶啊不是。」
第四代完全不理会吞吞吐吐的我,接着将某样东西丢给彩夏:
「喂,这个给妳。」
「咦?耶?」
彩夏接到东西后在爱丽丝面前摊了开来。那是一条用美丽绣线绣上奇特花纹的三角巾,怎么看都是手工制的。别看第四代的外表如此,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裁缝专家。
「妳的出院贺礼。不知是非洲还是哪里的护身符,绑在受伤的地方会比较快康复。不过这是什么东西?妳这支拐杖是装饰品吗?根本就没在用。」
第四代将放在彩夏刚坐过座位上的拐杖挪到旁边,自己坐了上去。
「啊是、是啊脚伤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以防万一。」
「第四代好细心喔!也帮我弄个容易出现或然率变动(注:柏青哥术语,指增加中大奖机率的一种系统变动)的护身符吧?」阿哲学长话一说完,第四代立刻瞪了过去。
「少啰唆,我没有帮你做任何东西的理由。」
「那帮彩夏做就有理由吗?」
「因为她是我兄弟的朋友。老板,也给我来点冰淇淋吧?」
彩夏一脸茫然地看看手上的刺绣又看看第四代的脸,怀里的爱丽丝忽然开口:
「他是雏村家第四代的壮一郎。妳和他以前就互称对方小雏和小彩,我看以后也继续叫他小雏雏好了。」
「小雏雏?」彩夏惊讶地瞪大眼睛。
「爱丽丝,少乱说。」
看到第四代发出凶狠的声音,阿哲学长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拉面店也瞬间充满了笑声。就连明老板都开始称呼第四代小雏雏,害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免不了挨了第四代一拳,但那些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彩夏她终于开口笑了。
﹡
由于明老板叫我送彩夏回去,所以那天我和她在关店前就先离开了。话虽如此,时间还是拖到满晚的,走在和繁华地区反方向的街道上,周围一片黑暗。
「谢谢你,藤岛同学。」
彩夏站在我前方大约两公尺的地方回头道谢,让我几乎快要无法呼吸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和彩夏第一次带我来「花丸拉面店」时一模一样。虽然现在我和彩夏的立场完全相反,但听到彩夏对我说:「刚才好愉快喔!大家都很有趣。」却令我觉得好像我才是被她带去见大家的,心情实在高兴不起来。
「请你再带我去吧!」
「彩夏,妳以前就是在那儿打工的。」
话一说完,站在我前方三公尺之遥的彩夏,脸上的微笑忽然变得很僵硬。
「彩夏,妳比我还早认识那些朋友。爱丽丝自己一个人不会洗澡,听说都是彩夏和她一起洗澡,还帮她洗头。」
「是喔?」彩夏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倒退走,令人替她觉得危险;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倒是显得安心许多。
「太好了,原来我以前跟她感情很好啊。」
彩夏害羞地透露,原来她觉得爱一丽丝很可爱才会情不自禁抱住她。虽然爱丽丝看起来不是很乐意,其实心里应该也是满高兴的吧?
所以不需要我带妳去,妳也可以像以前一样自己去那间拉面店,就算我被开除也没关系。心里面虽然这么想着,却无法说出口。
「所以说,那样的表现是正确的对吧?」
彩夏突然停下脚步如此问我。
「什么?」
「那样的表现感觉就像从前的我,应该可以吧?」
明明是五月,却有一股寒意让我的双脚抖个不停。
对了,没错彩夏就是这样的人。她远比我坚强,明明总是独自一人,却假装没那回事并融入班级之中,和谁都能够相处得很好,还拉了我一把
所以她现在只是「假装是彩夏」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看着她就会感到莫名的悲伤,大概是因为我看穿了她演技背后真实面貌的关系吧。
即使如此,我们却再度沉默地继续前进。
总有一天,时间会让伤口痊愈我是这么相信的。只要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彩夏一定能想起所有的事。我衷心地祈祷奇迹的发生。
过了桥在公车站道别时,我忽然想起跳楼前一天的彩夏,于是不顾正在向我挥手的她转身奔跑离去。
﹡
隔天放学后,彩夏忽然说想整理温室。
「之前应该是园艺社在使用的吧?居然放着这么好的温室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我正在教室座位上整理自己的书包,对于这问题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彩夏完全不记得了,虽然这是废话
温室位在校舍后方,是一间不像公立学校会有的大型玻璃温室。彩夏也不记得她曾经在这里栽种那些蓝色的变种罂粟花那是制作毒品的原料,而成品正是去年冬天把这座城市搞得天翻地覆的「ANGEL.FIXJ
记得爱丽丝说过,彩夏因为得知自己栽培的是毒品原料,心里有罪恶感才会选择跳楼。
制毒集团瓦解了,其中的成员大多已经死亡或变成废人。因此原料的供给来源到目前为止尚未查明,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在学校的中庭曾种植过蓝色的花朵,还号称拥有让人看见天使的魔力。
所以彩夏才能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地露出笑容并说想再次使用那间温室。
我无法判断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虽然我很希望她能回想起我是谁,但是
「知道了,我去借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