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见学姊!」
小比类和喵子都一脸受伤的表情,态度越来越激动。
但是莲见的主张合情合理,果然她的思考速度出类拔萃。我连想都没有想到那种可能性。
「你们俩别那种表情嘛。」在这样说的时候,莲见的脸上甚至渗出了几许温柔:「我只是想说,其实我自己也有那种可能性呢总之我走罗。如果大家都能活下来,到时候再见面了。手电筒就留在这边吧,因为要单独行动是我个人的任性。」
她脚跟一转。
每一个人都只能愣愣地看着她走出展览室的背影,目送她离去,也没有能够阻止她的话语。
但是在门碰一声阖上的那一瞬间
「等、等等,莲见!」
因为那个声音而回过神来的樋野动了。他迅速抓起放在桌上的手电筒,往莲见离开的那扇门跑去。
「社、社长!」衣笠叫住他:「你做什么?」
樋野回过头来说:
「她说的话也许确实是有道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接受。所以我要设法说服她、把她带回来陆,大家交给你照顾了。」
涛川默默地点点头。
在确认到那个动作之后,樋野就冲到走廊上去追莲见了。
2.
空气凝重。
没有人动。
不,应该是没办法动吧。太过叫人眼花撩乱的发展,使人连思考都当机了。
「总之先坐下吧。」
涛川的这句话像是解除催眠术的暗号一样,使得大家齐齐回过神来。原本停住的时间再次动了起来。
确实,这样做才是明智的吧。不,这样做是仅有的选择了。既然没办法有更具体的行动,呆站在那里也不是办法。
我们以慢吞吞的动作打开放在室内备用的折叠椅,各自坐了上去。
但是有一个人,只有喵子一个人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抓住针织帽两端扯着它,嘴噘得半天高。
衣笠皱起眉头。
「你在做什么,喵子?不坐下吗?」
「没啦~~那个~~老实说我是很想那样做的噜。」她把帽子往下扯得遮住眼睛咕哝着。
「那是怎样?有话想说就说清楚。」
喵子的脸有些发红。
「呜呜,那个,现在气氛这么严肃正经,人家很难说出口的啦。老实说我现在超想去上厕所噜」她这样说道。
「哈啊?」衣笠发出不像他会有的、也与现场气氛大异其趣的怪叫声。过了好一会儿以后:「真是,你这家伙,真的是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耶。」
「什、什么话嘛,这种事哪有办法的啦,人有三急嘛!」
喵子对按着额角叹气的衣笠吼回去。
但是他们之间这种呛来呛去的互动,却略微抹去了阴暗的气氛。大家不由得都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
「啊,那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一个人去说不定会有危险。」凛凛子站起身来。
「不,我去,因为这是智明交给我的责任。」但是涛川站起来制止她。虽然说在正常状态下,这种事应该由同性相陪,不过现在毕竟是非常状态。所以比起无力的凛凛子,由他相陪应该会更安全吧。
「那就不好意思噜,涛川学长。」
「快去搞定啦,废话那么多。」
「嗄喵!侦史郎才吵啦!」
涛川与喵子走出展览室。
留在室内的,有我、凛凛子、衣笠、小比类四个人。因为手电筒一支在樋野手上、另一支在涛川手上,所以室内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衣笠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点着火,把它放到桌上当成油灯使用。摇曳不已的一点火光,使得展览室内的轮廓朦胧地浮现出来。
就这样,像是从慌乱心态脱身而出,总算得回平时从容的衣笠,在折叠椅上调整姿势翘起二郎腿,直瞪着前方,嘴中唔唔有声。然后
「小比类,我有个问题。《混乱》在实际上对人类造成的影响是属于哪种类型的?被《混乱》附身的人,到底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这要视人而定。老师是这样说的在被概念附身时,被附身者的反应,是把附身的概念、以及该人既有的概念取得平衡后决定。」
「平衡?」
「是以色彩观点来设想也许比较容易理解。有句话说近朱者赤,不过事实上如果原本是『蓝』,则近朱者会变为『紫』;若为『白』,则变为『粉红』。即使同属于朱色系,也有深浅之分,相近后也会变成与原先两种朱色不同之朱。同样的,即使同是《混乱》,在附身后产生的反应,也会依人而千变万化。」
「但是在你刚刚说到的巴别塔故事中,应该有提到大家一致失去理性」衣笠说到一半时自己也察觉到了:「对喔,是概念本身强度差别的关系吧。就是说在巴别塔的例子中,朱是浓到极点的朱罗?」
「正是如此。近朱者赤,但若是那个『朱』本身极浓,连其他颜色本身都能盖过去,那就会变成一整片、毫无例外的『朱』了。所以这个叫做巴别的混乱概念,才会是叫人敬畏的传说中概念。」她继续说下去:「当然了,从那个复制品中召唤不出那么强力的概念。但也因为如此,就演变成无法得知被附身者究竟会有何反应的结果了。」
「那么莲见学姊方才所说的,被附身者就算被《混乱》附身,说不定也可以维持理性的推理就」
「是,这绝对可以肯定。若被附身者是有着强力《自制力》的人,那是绝对有可能的事。但若是在某些诱因下失去自制力,意识就会整个往混乱的一方倒下,这点也是无可否定。」
「也就是说,在这个案例中,处于抑制状态下无害,但是一旦抓狂起来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吗那么就算那个《混乱》被《自制力》牵制住,不至于使被附身者失去理性,但是似有若无的恶意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从内心深处被拉扯出来,驱使被附身者偷走概念解除装置的魔器。是否也有这样的可能性呢?」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不能完全否认无此可能。」
衣笠从鼻中「哼嗯」一声:「那下一个是《忘却》。在传说中,人似乎会因为那个概念忘记语言?」
「当然复制品唤出的概念不会有那么强的力量。恐怕只有让人忘掉一、两件事的程度吧,老师是这样说的。」
(一、两件事)
在那一瞬间。
我就像得到上天启示般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不,不对,其实那个火种一直都在我心中闷烧至今,只是因为它连一丝烟都未升起,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忘了它的存在。但是小比类刚刚的话让我想起它的存在,并且正视它。
然后火种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化为熊熊烈火了。
(不会吧!)
我只能束手无策地呆望着在我意识内冲天燃起的火炷。
一股彻骨寒意从我体内深处匍匐而上,我的眼前一片发黑。不会吧,事情不会是
「唔,那最后来说说《消灭》吧。关于这个,是否也和莲见学姊之前说的一样,被附身者可以利用《消灭》把魔器本身都消去呢?」
「是,应该是有可能。」
「那是要直接接触到物体的意思罗?可以在远方用遥控的方式消去物质一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消灭是以直接接触到目标的形式进行。」
「原来如此。那么,在历史上似乎是把被附身者称作『恶魔』,是吗?」
恶魔。
「可是即使被概念附身,也不代表可以真正拥有像恶魔一样的无所不能力量对吧?不可能得到超越所附身概念的力量。」
「是,正是如此。」
「假设在魔器已经消灭的状态下,被那个魔器召唤出来的概念会怎样?会一起消失吗?」
「不,即使魔器消灭、或是遭受破坏,概念也依然会留存着」她略微垂下脸:「那个,关于《消灭》的事,我绝对没有」
「我知道。我也没有要怀疑你会去消灭魔器的道理,只是做个确认而已。我现在在怀疑的反倒是其他人。」
「其他人?」小比类回问。
这句话叫我身上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如针*般的丝丝凉意,刺得我急出一身冷汗。
衣笠在怀疑的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我这样想着,只能这样想。
因为最怀疑我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怀疑的理由是明摆着的。当我在门厅清醒过来时,那个「忘了什么」的状况。
会不会那并不是因为撞到头,而是被召唤出来的《忘却》附身之故呢?而且会不会正是因为它的强度低,所以每当在听到可以连接起记忆的字句后,才能够回想起它们呢?这样一想就全都可以解释了,解释得通了
汗水湿透了我的背。
自己细长的呼吸声听起来更是吵得要死。
被附身者不会就是我吧?
恶魔不会就是我吧?
「阿周,怎么了吗?」
我整个人抽搐般的一震,倒抽一大口凉气。
「没、没事吧?脸色好像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凛凛子观察着我的脸色,还直接伸手往我额头上摸过来
「呜哇!」我猛然拨开她的手,连人带椅往反方向一退。椅脚摩擦在地板上带起的喀叽声,回荡在笼罩着深暗与寂静的室内,显得更加响亮。
「阿、阿周?」她歪头看着被我拨开的手,可以清楚在她眼中看到浮现出来的动摇之色:「对、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吧。」
「不、不是,没有对不」
凛凛子正以不安的表情看着我这边。
我回过神来,发现另外两人也以不解的模样看着我这边。
(不要,别看着我!)
镇定,冷静下来。我在内心斥责自己,但没有效果。我的鸡皮疙瘩因为战栗而狂冒,尖叫声都快要冲口而出了。
但是
在下一个瞬间到来的变故,驱走了我的混乱。
我们突然听到一声像是在求救的叫声。
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绷紧身子,屁股离开椅子,视线射向一直没被关上的门外。
「刚、刚才那是社长的声音吗?」一脚踢开椅子站起来的衣笠把打火机拿在手中,一副要直往外面冲去的样子。
「请、请等一下,衣笠。」小比类叫住他:「轻率外出是」
「这是什么话!你也听到那个声音了吧?能不去吗!」
「但是」
在小比类吞吞吐吐地反对时,衣笠已经冲出展览室了。
「怎、怎么办?」是凛凛子语带哭音的声音。
我抹去额头上的汗,总之先打开手机的背光确保光源,然后在刹那间的迷惘过后
「我们也过去吧。」我这样说。
「天乃原同学,可是」小比类转向我这边。
「离开教室也许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听到那个叫声也不能置之不理,更重要的是,在这时候怎么也不能让衣笠同学一个人过去吧?」
「这」她思索着点点头:「说的也是。好,我们走吧。」
我、凛凛子、小比类三人也跟在衣笠后面离开展览室来到走廊上。
从右边可以听到有人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有一点摇曳的火光,是衣笠的打火机。我们也跟在他后面奔跑在走廊上,途经门厅、进入另一侧的走廊,然后
「社长!」
跑在前头的衣笠冲进门开着的左侧教室,我们也跟着跑过去。
从A栋一楼上方鸟瞰,这间讲堂正好位于我们原本所待的展览室对角线上,大小也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这间教室没有用来举行什么企划的缘故,桌椅与讲桌都在原位,窗子也全部打开这是因为之前我们调查所有房间时,把它们打开了就没关的关系。
在这间教室的正中央,有着樋野的身影。
他理都不理衣笠的叫唤,只是惨白着一张脸侧对我们呆站在那里。手电筒握在他无力下垂的手中,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形成一小团凝聚的光块。
我看到他的侧脸,全身都毛起来了。
被夺走灵魂的空壳子。
他的脸色难看到足以让这样一个不吉利的想像掠过我脑中。
是的,简直就像是灵魂真的已经被恶魔夺走般
嗯?
我猛然想起一件事,环顾周遭。
莲见呢到哪去了?
「社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衣笠手按在他肩上摇着:「请振作点,社长!莲见学姊怎么了?」
「莲、莲见」在黑暗之中,他只有脸转过来这边,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莲见消失了。」
现场气氛就像是听到一个叫人笑不出来的黑色笑话似的,出现尴尬的冷场。
「你、你说什么」
「所以说,莲见她消失了,是真的。」
这样重复的樋野像是真的神经错乱了,嘴角浮现出带着某种危险味道的笑容本来还以为会怎样,不过说话这件事犹如抽去了他体内的支撑之力似的,结果他就这样整个人垮下,坐倒在地上。
「消、消失?怎么可能莲见学姊!你在的吧!?请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衣笠大声说道,那是迫切、能够让听者感觉得到他完全不是闹着玩的高亢声音。
但是没有回应。
他马上折返走廊,在那里大叫:「莲见学姊!这种玩笑很恶劣!请出来!」
依旧没有回应。
有着像是某种不可见的东西正如同浪涛般直涌过来的压迫感。
衣笠像是想要甩掉那份压迫感般的回来这边,然后把手电筒从樋野手中挖出来,接着大略调查了一下室内。
但是在桌子与讲桌之下到处都找不到可能有人躲藏的迹象。话说室内本来就不太大,如果有人躲着,应该也会马上察觉。
这时候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逐渐接近中的脚步声,不是莲见,因为一共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怎、怎么啦!?连我们都听得到声音,发生什么事啦?」
是喵子和涛川。
「是、是这样的。」小比类解释:「社长说莲见学姊消失了」
「咦?那是怎么回事?」
「社长,请说明一下。」
衣笠的声音让樋野一震抬起头来,这时候大家都环绕在他身边了。
在叫他坐到椅子上的催促声中
「社长,莲见学姊怎么了?在你离开展览室去追她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很冷静般的,他这话是一句一顿说出来的。
回答的樋野就像只是在照本宣科一样结结巴巴说道:
「我、我离开展览室后去追她,幸好很快就追上了,因为她是用走的嘛可是,她的态度很顽固,不管我怎么说都不停下来,还叫我别跟着她不过我还是不放弃,一面走一面说服她,但是她根本听而不闻。然后,一来到这间教室前,她就闪进去了。
当然我也准备进去。但是,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门打不开。看来似乎是她从里面抵住门,不让我进去。
虽然我不算力气大的人,不过应该还是比身为女性的莲见强,所以我也考虑过把门撞开。实际上那也是可能的吧但是考虑到这样可能会造成反效果,使她的态度更加硬化,所以我就待在那里不断劝她。好在这间教室的门并不算太厚,所以我想我的声音应该可以传到室内
但是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任何反应,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我有种不安的感觉,试着再推门看看,这次门一推就开了。
然后在教室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影了。当然我也马上在室内找过,但还是没有任何人在。莲见的身影,就像一阵烟消失了」
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简直就是鬼故事了嘛。
「难、难道是」小比类低语:「消灭」
这个字眼叫我们全都一震,转过头去。她自己也反刍着自己说出的那个字眼的涵义,像停下呼吸般的沉默下来。
宛若具有实体、沾在身上会叫人恶心想吐的黑暗,正在往我们围拢般的席卷成涡。
不想承认。
每个人心中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但是没有其他解释可以说明这个状况了。在完全化为密室的楼内,一个人消失了,至少我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了。采取单独行动的莲见,最后的末路就是这样了吗
但是
我「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环视在场诸人。
如果真是那样,使莲见消灭掉的被附身者到底会是谁?
在这种状况下,最可疑的人果然还是樋野吧。如果是跟着莲见跑出去的他,要接触、消灭她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如果下手的人真是他,他有必要在那之后像这样的把人叫来事发现场吗?照理说只要向大家报告出事了就可以了吧?甚至他应该只要若无其事地回去我们那里说「劝不了她,没办法带她回来」就足够了。
我冒出鸡皮疙瘩,那么果然是我罗?
不,但是从莲见这件事看来,我是无辜的。这点我自己非常清楚。
(既然如此,那就是在这些人之中另有其人罗?)
这时候突然
「天乃原。」衣笠叫我的名字。
「怎、怎么了?」冷不防被叫到名字的我抬起脸来,所有人都看着我和他。
在他拉低的帽沿下,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这边。
「由我先攻无妨吧?」
「啊?什、什么事?」
「当然是发表推理的顺序。」
一瞬间我根本听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不过我马上就想起来了,他是在说要和我比赛推理的那件事。
「侦、侦史郎?啥啊?一副自信满满的口气耶。」
「呵,那是当然了,因为我有自信啊。」他以目空一切的口气说道,十足推理小说中名侦探的架势。
「可以吧?那我就先攻了各位,请放下心来,我已经知道被概念附身的人是谁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