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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枣和尚(1 / 2)

 太极卷篇三之

棗和尚

[日]夢枕貘

黑暗中传来的花香,似乎是樱花。

花香若有似无,清淡幽微。

认为有,花香便存在。认为没有,花香便不存在。

但只要徐徐呼吸夜里的大气,依然可以感觉仿佛透明般的花香。

真是不可思议。源博雅说。

此处是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饮酒。

什么事不可思议?博雅。晴明只移动视线,望向博雅。

在移动。博雅说。

什么在移动?

很庞大的物事。

庞大的物事?

不但庞大,而且

而且?

是肉眼看不见的物事。

是吗?晴明嘴角泛出微笑。

月光射于黑暗中。樱花花瓣在黑暗中无声无息飘落。

无风。

无风,花瓣却自行脱离树枝。

博雅啜饮着酒,眺望在月光中清晰可见的纷飞樱瓣。

虽然我们看不见,可是,我们可以经由看得见的东西,得知它正在移动。

到底是什么?

例如,季节。或者说春天比较好?

原来如此。

晴明,你听好,不如那樱花花瓣

花瓣怎么了?

飘落。

嗯。

花瓣飘落后,会长出绿叶,绿叶到秋天会变色,然后凋落。可是,春天来临时,不是又会开花吗?

嗯。

不只樱花。梅花也好,繁缕、萱草等野草也好,全部都一样。树木、野草、花、虫、鸟,都同样在季节中逐渐往前推移。

嗯。

我们可以看见逐渐往前推移的各种物事。

的确看得见。

我们可以看见盛开的樱花,也可以看见飘落的樱瓣。可以看见绕着花飞舞的蝴蝶,也可以看见鸟。可是,晴明啊

博雅将酒杯搁在窄廊,用力继续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所看见的,其实不是季节。

嗯。

我们只是看见盛开的樱花、飘落的樱瓣、飞舞的蝴蝶,以及鸟。

的确如此。

你听好,晴明,这天地间,有个我们看不见的巨大之物在移动。

嗯。

樱花会盛开又飘落,正是那巨大之物移动的结果。虽然我不知道该称呼那物事为季节或春天,还是称为时序,但是,正因为我们看得见樱瓣飘落,所以我们才知道有某巨物在移动吧?我们是藉由花、虫及一些可以看得见的小东西的动作,才得以知晓天地间那巨大之物的变化。

我就是对这点感到不可思议,晴明

原来如此。

刚刚看着樱花时,我就是在思考这件事。博雅说毕,再度伸手取酒杯。

说真的,博雅,我很想让那些朝暮只会念经的和尚,听听你刚刚说得道理。

和尚?

你刚刚说的,和咒、佛法的道理完全一致。

别讲下去了,晴明。

为什么不准我讲?

因为你打算开始讲咒的道理了。只要你一讲起咒,我就马上头昏脑胀

是吗?

被你称赞固然高兴,可是

可是什么?

当你提起咒时,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在嘲弄我。

会吗?

会。博雅满怀信心地点头。

晴明看了一眼博雅,感慨万千地说:果然因人而异。

因人而异?

没错。并非每个和尚或阴阳师都理解物事的道理。能否理解物事的道理,因人而异。博雅,你既非和尚也非阴阳师,却有能力自然而然地理解这些道理。

是吗?

对了,说到和尚

怎么了?

明天我得到叡山一趟。

喔?

常行堂附近的杉树林中有座祥寿院,你知道吗?

一时想不起来。

那是往昔最澄和尚为了能每天专心念经,特地建造的寺院,现在仍有三四个和尚。

那有怎么了?

听说,那儿来了个怪和尚。

怪和尚?

嗯。

晴明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是这样的。

四天前,仁觉与英德在祥寿院念经。

出来他们,祥寿院还有另两名和尚,但他们正好出门办事,寺院内只剩仁觉和英德。两人念的是《般若心经》。

这时,突然有个和尚跑进来。在两人背后呼唤:

请问

请问

请问

两人停止念经,回头一看,发现有个和尚站在眼前。

那和尚衣着褴褛,也许是件僧衣,看上去却像块破布。如果几十年都未曾洗涤且持续穿着同一件僧衣,或许就是那样子。

年约四十,但讲的话却很奇妙。他问两人:义然在吗?

仁觉与英德互望了一眼,回说:这儿没这个人。

那,明实在哪里?和尚又问。

两人依旧没听过这名字。于是仁觉反问:我们不认识这两位僧人,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惠云啊,你们不认识我?

两人回说不认识,那自称惠云的和尚逼上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惠云吐出的气息中,隐约可闻到某种果实的香气。可是两人闻不出是何果实。也或许是错觉。

现在的主持是哪位?惠云问道。

仁觉说出主持名号,惠云却双手抱头说:我没听过这名字。

总之,两人先让惠云坐下来仔细说明事由,原来事情过程如下。

半个月前,惠云到熊野办事。办完事后,归途路经吉野。

刚好是樱花盛开时期,惠云打算观赏吉野的樱花后再回京城。

熊野到吉野间,走的是山中小径。惠云手持橡木杖当拐杖走。

走出大峰山山坳,即将抵达吉野时,惠云在山中闻到酒味。

怎会有酒味?

停住脚步后,耳边又传来击打某种坚硬东西的啪哒啪哒声。

循着声音与味道的方向前进,眼前出现一株老山樱,树枝上野樱盛开。

樱树下,两个老人隔着树墩相对而坐,正在对棋。

他们在树墩上搁着棋盘,各自坐在折凳上,彼此啪哒啪哒下着黑子与白子。另有看似盛着酒的酒瓶。还有两只酒杯。

棋盘一旁有干枣子,两老时时伸手取枣子到口中。两人口中嚼个不停,看来是因为正在吃枣子。

偶尔会别过脸,呸一声吐出枣核。

白发、白髯的两个老人,身上都穿着看似大唐式的道服。

惠云也喜欢下棋。于是挨近两人,站在一旁观棋。

黑子、白子数量相同,两人势均力敌。

别说,别说。

在一旁观棋,脑子会浮出种种棋路那边应该那样下比较好,这边应该这样下比较好。惠云不自禁想脱口而出。

别说,别说。白子老人似乎看穿惠云内心。

你有空在这儿看别人下棋吗?人生可是很短暂的。黑子老人说。

然而,惠云还是继续在一旁观棋。

如果一方的酒杯空了,惠云便在那酒杯斟酒;另一方空了,他也帮另一方斟酒。

嗯。

嗯。

两老只是应了一声,举杯喝着惠云斟的酒。樱瓣在头上纷纷飘落。

惠云判断白子老人应该会以一目之差,赢得这局棋。

若如此继续下去,白子老人可以赢一目。

下一手,只要在那边下白子

可是,白子老人竟啪哒一声,在别处搁下手中的白子。

啊!惠云不由自主叫出声。

呵呵,

黑子老人喜形于色,将手中的黑子搁在惠云本认为该搁白子的地方。

哎呀。白子老人凝视着刚搁下的黑子,呻吟起来。

白子老人额上不断淌下汗水。

嘻嘻。黑子老人一直抿嘴嬉笑。

喂!白子老人望向惠云,谁要你在一旁乱讲话?你看,害我输了这盘棋!

这完全是找喳。惠云的却叫出声,但他是在老人搁下白子后才出声。

话不能这么讲惠云想辩解。

还争辩?因为你叫了一声,才让北斗那家伙察觉我下错了。如果你不出声,还可以挽回局势。

喂,南斗,不管这小子出不出声,我一开始就察觉了。别将自己的失败推到别人身上,太丢脸了。黑子老人道。

哼哼。白子老人闭嘴哼了两声,总之,这小子就是多嘴。再瞪着惠云。我要塞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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