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是个晴空万里的礼拜天,刺眼的阳光射进房里。照理说,平时这天气好到会让我想到泳池或海边「呀哈~」大叫、忘情奔跑,但现在可不能这么做。
「唔~因为是动名词,所以这里是taking吗?」
英文、现代国文、世界史、化学、日本史、数学
哭也好叫也好,明天就是期末考第一天,唯有抱书苦读一途。事实上,我真的快哭出来了。
念书绝不是我的拿手项目。
可以的话,我比较喜欢活动筋骨、东奔西跑。
那样比较适合我。
「唔唔。」
啊啊,天气真是好到教人怨恨!
夏天明明就是我的季节!
可恶~只要考完我就!
意识有点飘忽的我开始妄想。黑色素尽管来吧!我一定要玩到全身晒黑!
我已经跟赤泽和川口约好要去海边了,还要先去裕之助家借宿一晚。半村同学她们是不是也想约我去游乐园玩啊?
再说,今年是
我轻瞥在厨房不知正做些什么的永远。今年我一定要带永远和小舞她们出去玩!
就这么决定了。
所以
「加油加油!」
我再次奋力提振精神,让意识回到我超弱的英文上。附带一提,化学是我超特大弱项,数学则是连及格都有问题的大、大、大弱项。
我基本上是偏向文科的。
像国文、历史这些吧。
这些科目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嗯,我开始绞尽脑汁和长文试题捉对厮杀。对了,现在我正在永远家中念书,至于原因嘛
「」
永远如雪貂般窥探我的状况,并蹑手蹑脚地接近。
「来,冰红茶给你。」
喀锵一声,她将令人看了就凉的玻璃杯和竹编杯垫摆在我身边,我暂时停下手来向她道谢。
「3Q~」
永远就是这样对我无微不至地贴心服务,替我准备考试。
那似乎就是永远的道谢方式,平时就无私付出的她变得加倍用心款待,让我有如置身天堂。一旦口渴了,她就立刻奉上饮料,若是肚子饿了或是大脑需要糖分维持运转时,她就会端出超好吃的手工苹果派等甜品。她会做的餐点还真不少。
像昨天还做了日式糕点。
「幸亏有你」
至于永远,就像这句她害臊说出口的话所表达的那样,成功地通过了前几天那场初选。虽然我没做什么,永远仍将那视为莫大的恩情。
「今天是戚风蛋糕,还会挤上一大堆鲜奶油!」她如此宣告。
「哦哦!」
她真能干,原来刚刚在厨房忙东忙西就是为了烤蛋糕啊?难怪一直有香味飘来。
嗯,冲力再度提升啰!
「大概要等到三点哦。」
「嗯。」
我含着一小口冰红茶点点头。该说她手法细心呢还是
茶中有着淡淡的桃香。
到底是怎么泡的啊?
她应该不会用什么特别的茶叶吧。清凉的液体流过喉头,脑筋似乎也灵活了许多。
「谢啦,永远。」
脸颊微微发红的永远点了点头。最近我发现,对她而言,取悦他人就是最有意义的事。只要被人夸称赞感谢,她体内的电压就会大幅上升。
她生为大企业新岛保全公司的社长千金,才貌兼备。生长环境应有尽有,却没让她有半点高傲或娇纵。无论是服装还是言行,都活像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为什么她会这么不像个千金大小姐啊?
「会不会热?」
这时,那位永远向我问道。体质较寒的永远不太喜欢冷风,所以只要不是热到要出人命,她是不会开冷气的,因此室温居高不下。
「嗯,有一点。」我歪着头说。
她哒哒地跑开我身边,将附近的电风扇嘿咻嘿咻地搬过来接上电源。电风扇的结构和造型给人耐用的印象,相反的,用起来也稍嫌费力。
黑色外壳和厚重的扇叶这玩意儿是哪儿来的啊?
「那是去哪里买的啊?」
「搬来就有了。」永远简短回答。
说起来,永远的家具几乎都是丰国大哥转让的,不过我从未见过这么旧型的电风扇。
真的还能动吗?
永远歪着头,喀擦喀擦地调整着电风扇。
「可以了吧?」
就在她按下开关的瞬间
「!」
电风扇的脖子垂直缩下,头顺势往上一弹,扇叶冷不防地高速旋转起来。
也就是说
一阵狂风从永远脚边朝上吹去。
而永远今天穿的依然是往常的小短裙。
哎,其实已经好几次了,在这间房子里瞥见永远的内裤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是
「!」
像这样被脚边的风一口气将裙子吹上腰际倒还是头一遭
「噗呼!」
我不禁将满嘴冰茶喷得到处都是。
那片纯白的布料、*腿、美臀都烙印在我的眼底,久久挥之不去。
「~~~~~~~~~~~~~~~~~~~~~~~~~!」
永远则是毫不保留地放声惨叫。
之后,她猛然站成内八字并按住裙摆,焦急地回头看着我。
「???」
她不停地摇头,似乎想问说什么,那大概是在问我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吧。这个,你那个,我们距离这么近,当然什么都看光啦!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秉持武士的慈悲,决定装傻。
「咦?什么?」
但这傻也装得太勉强了,毕竟我将冰茶喷得满桌都是。
「~~~~~~~~~~~~!」
永远原是稍稍放心,但在见到我拼命装作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拭嘴边的液体时,才发现那是不可能的事。
「~~~~~~~~~~~~!」
她顶着我所见过最红的一张脸,直往厨房奔去。真是的。
我叹了口气。
「真是个吵闹的大小姐」
我继续念书,要是不故作镇定,一定压不住我心中的震荡。
而后,这桩高高激起永远羞耻心的翻裙事件,就在我们彼此的暗许之下,装作没这回事。到了三点的点心时间,我们照常一起喝咖啡、吃戚风蛋糕后,我继续念书,她在我身边专心地看科幻小说。
傍晚时分。
我前往医院,自摔角远征归来的东加填补了我在家中的位子,永远留在家里准备晚餐。
「有什么状况吗?」
当我在玄关与东加擦身时,我淡淡地问。
「」东加默默地摇头。
其实前几天,东加背着永远将我拉到一旁,跟我谈谈最近注意到的怪事。
「不对劲。」
她又一段一段地说话。
「有怪人。」
「有怪人?」
东加对着疑惑的我点点头。
「怎么说呢~」她打开麦克风电源。
「我和永远健行的时候啊,发现公寓前面有一个怪怪的男人。」
「怪怪的男人?」
「对。而且啊,他好像在看我们家的位置,还一直拍照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点不祥的预感。
「大概是因为有两个大美女住在一起吧?也许他只是一只为爱所苦的悲燕罢了。」
我先将「两个大美女」这句话以伴着冷汗的傻笑虚混过去,接着用「很有可能」四个字收起表情。
「算了,反正他也没待多久,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搞不好他只是想拍天空呢。」
东加轻叹着耸耸肩。也对,那并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
「小心一点不会吃亏就是了。」
我和东加异口同声地说,达成协议。
于是,我和东加决定尽量不让永远独处,先观察一阵子。由于事情仍不明朗,所以还不能让容易忧心的永远知道。
「最近治安不太好,平时门窗要记得锁好哦?在白天闯空门或是假推销真强盗案例越来越多了,小心一点。」
但是该叮咛的还是不能少。要是说得太严重,恐怕会让她吓得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只好点到为止。看永远严肃点头的样子,她应该会乖乖提高警觉吧。
总之呢,在确定一切只是虚惊一场之前,我和东加会若无其事地守在永远身边。我会在东加回来之前在永远家待上一整个下午,也多少是为了这件事。
尽管我和东加都没说出口,不过心里都想着同一种可能
跟踪狂。
我差点忘了,永远她虽然媒体曝光机会不多,但就现状而言还是个拥有不少粉丝的人气声优。而且她长相可爱、体型娇瘦,一副容易被男人缠上的样子。也许我形容的方式不太好,不过她简直是个容易被偏执跟踪狂盯上的标准范例。
就算绝大多数粉丝都能规规矩矩,只要有一个心术不正
这就是我和东加所担心的。
也许他是挖到住址之类的个资找上门来的。啊,当然他也很可能是东加的狂热粉丝,然而东加说:
「如果他真的是特地跑来看我,那我一定会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那位仁兄应该会抱着破烂的脊椎和内脏回家吧,假如他真想危害永远,也会有同样下场。
东加真是个可靠的室友啊。
我不禁苦笑。
我替老姐带了点随身物品,她现在活力充沛,后天就能出院了。
「虽然好像不太需要强调,住院的人是禁止化妆的哟。」
「为什么?」
老姐笑着回答:
「因为化了妆就不容易看清脸色如何呀,会妨碍医师诊断嘛。」
「哦,原来是这样。」
难怪,这几乎是女性专属的问题。
「我好像已经习惯顶着素颜在人前走动了呢,不过所谓的『人前』也只限于医院里啦。」
老姐拍拍脸颊。
「真的没问题吗?我真的能顺利回到工作岗位上吗?」
「山一样多的工作正等着你哦?」
「就是说啊。」
「不要太勉强自己。」
「嗯,谢谢。我不会再让自己病倒了。」老姐微笑着回答。
想不到这次住院对老姐而言竟不是什么坏事。休养之后,住院前的倦容已不复见。我相信,人类一旦明白自己的体力极限,未来就会避免耗尽自己的体力。
「对了,正午。我是听名古地先生说的啦,你最近常常和丰国大哥下将棋啊?」
我苦笑着回答老姐那随口般的问题:
「嗯,我都是应丰国大哥的要求,在各个工作室间跑来跑去。」
「」
这瞬间,老姐的表情有些复杂。
「没什么啦,你别担心,我也玩得很高兴啊。」我开玩笑地说。
「」
我继续对略有不安的老姐说:
「放心,我很清楚他是个危险人物,既不会对他失礼,也不会太过亲近。我对他是有点敬意,不过没事也不会接近他啦。」
「嗯?哦、好。我倒是不担心那个啦。」
老姐的表情明显地和缓下来,我大力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跟那种年纪的人下棋会让我想到老爸耶。之前老爸还打电话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呢。」
「是哦。」老姐轻笑。
「我前天也和爸聊了一下,他好像很忙的样子,不过感觉还满健康的。我被他训了一下,说出了社会就要懂得管理自己的健康,还真是一点儿也没错呢。」
由于工作需要,我的父母目前正在美丽国生活。我和老姐两人就这样随意聊了一会儿,最后
「我该回去啦,可惜我后天没办法接你出院。」
「不要紧啦,好好考试吧。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不客气!」我从椅子上站起。
我穿过铺上亚麻地毯的走廊,走向通往一楼的楼梯,窗外天空积了一大层厚厚的云。啊,惨了,不太乐观。
才刚这么想,水滴就啪嚏地撞上玻璃。在我转向窗户前,水滴数已不断增加。
「哎呀,午后雷阵雨?」
「看来不小哦。」
护士们从我身边嘟哝着走过,而我的视野已被滂沱骤雨填满,使我加快脚步。
真糟糕,我完全没想到要带伞。
我两阶两阶地冲下一楼,跑向大门。
当我望着门外观察雨势时,目光停在一名刚穿过自动门朝这里走来的白肤少女身上。
「!」
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少女穿着红裙、细带高跟鞋和无袖衬衫,黑得发亮的头发整齐地切于肩上,并以发箍扣紧。她微垂着脸,手抱着挂在肩上的小包包。似乎是没能赶在下雨前踏入医院,略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外露的白皙双肩也沾了点水珠。
「」
她是神乐坂春香。
「!」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缓缓抬起头来,接着讶异地拉直上半身,僵在原地、瞪大双眼。我们距离约二十步,不必出力喊应该也听得见。
「~」
春香的眼神开始飘移,还能看见她正轻咬着嘴唇。这时,我不禁垂下为了打招呼而举起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来这里?
「」
春香悲痛地看了我一眼并转过身去。她重重低下头,打算离开医院、再回到雨中。
(等等啊!)
想不想看到我的脸是一回事,不过现在出去一定会淋到感冒。
喏,都打雷了呢。
要是她现在离开
「我」
我希望能喊住她,但是
春香也踏不出门外。
我不禁压住喊声。
完全料想不到的第三人出现在自动门另一侧
「哎呀?」
那无邪的声音掐住了春香的背脊和我的喉咙。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好哇,正午先生。」
她先是注意到我的存在并微微笑,然后对着春香说:
「呵呵,你也来啦?」她一面转动视线一面收伞。
「真巧,两位都是来看真弓姐的吗?」
秋宫凉子。
人称「完美无暇的天使」,立于声优界顶点的人物。
她才刚踏进门,就能感到与众不同的光华。她并未华美地包装自己,反而穿着平凡的鹅黄色连身裙、系着腰带,外观端庄稳重。
「」
然而,她乐在其中静静缠紧折伞束带的模样实在娇美动人,光是看着她的纤纤玉指富含韵律的滑顺动作,我的魂就要被她夺走了。我打从心底赞叹,现在想想,原来这个人最令我讶异的,就是她能轻松地让两种相反的性质在自己体内共存。
少女般清纯,成人般妖艳。
公主般高贵,村姑般亲和。
她让这些性质毫不矛盾地相互交缠、融合,完美地纳入同一副躯体。
「正午先生,请问你姐姐的病房是」
可笑的是,我竟没注意到她在对我说话。
「从那个楼梯上去吗?我记得她是2030号房没错吧?」
这刹那,我脑中一片空白。
「咦?」
我下意识地反问,接着慌忙补充:
「请、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真是个蠢到极点的问题,我怎么会对一个来医院探视自己家人的访客这么问呢?但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了,因为我实在无法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
「」
想当然耳,秋宫凉子对我的问题感到有些惊讶,最后吃吃地笑出声来,并玩笑性地摇摇手说:
「讨厌啦,正午先生。我当然是来探病的啊?探病~」
语气还带点戏谑。
「我来探病有那么奇怪吗?」
她刻意抬眼盯着我,害我脸都红了。
「探探病?」我说。
对了
这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她们工作时经常碰面,声优秋宫凉子探访制片花泽真弓,一点儿也不奇怪。秋宫小姐似乎感到有些抱歉,低头向我赔罪。
「最近工作都没办法赶在会客时间结束前完成,所以到现在都没能来看她,真对不起。」
「啊,不会!」我仓皇地说。
「别那么说,只要你能来,我想她就很高兴了!谢谢你来看她!」
「你姐姐还好吧?」
她微偏着头间道,我用力点头回答:
「嗯,这个嘛她超好的,有点活力过剩了呢!」
情绪平稳后,我终于能直视秋宫小姐的双眼。那是一双极为深邃清澄的凤眼。
与其说她气势逼人,倒不如说是被逐渐吸引过去。
有如深沉的海底,带着些微的蓝。
我再次看得入迷。
「太好了,真弓姐总是太过操劳,害我有点担心呢。」
沉默片刻后,秋宫凉子温柔地微笑。
她的笑让我稍稍挣脱了某种束缚,总算挤出笑容,指着背后的楼梯说:
「就是从那里直走,上去之后有一面导览,一看就知道在哪里了。」
「谢谢。」
秋宫凉子从容端正地行礼并微笑着踏出脚步,接着望向春香,略为惋惜地说:
「听说你落选了,真是遗憾。」
我几乎能听到春香牙齿绞轧的声音。她紧闭着嘴,拳头紧握。
「我先走了。」
秋宫凉子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对我们庄重地示意后离去。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时
「!」
磅!
春香将包包砸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将旁人吓了一跳。这也难怪,因为这名外观清纯的少女正不停颤抖,积满泪水的眼角随时会溃堤。但我却没多加反应
(真厉害,才说过一次话就记住我的名字)
只是对秋宫凉子这位声优的深奥之处再次感叹不已
某种不断紧绷着的情绪,似乎已在神乐坂春香的心中化为碎片。
「到餐厅去吧?我请你喝一些热的。」
听我这么说,春香慢慢捡起包包,默默跟来。我开始将意识集中在春香身上,心想该如何处置这棘手的情形。
另一方面,我很明白春香这些日子里故意避着我。
在几次的交谈和上网搜寻她的资料时,能感到春香清纯婉约、外表成熟的春香,自尊心其实比她给人的印象要高出许多。聪慧的她能够很快读出别人心里想些什么,但心里却有着顽固、保守、倔强的一面。我不知道她为何不肯接近我和小舞不过小舞和东加似乎略知一二。
只是,我总觉得原因并不难理解。
对于秋宫小姐的执着即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而这根本,在她刚刚和秋宫小姐碰面时出现显着的变化。她直接听从我的提议,也不抗拒即将开始的对话。
事实上,这绝对不是乐观的变化。
她看似已对我放开心胸,但骨子里并不是这么回事。
在选秀中落败不,岂只是落败,她连永远、小舞、东加和秋宫凉子应已通过的门槛都沾不上,无缘和她所谓的「杀父仇人」秋宫小姐对决。
不知这让自尊心强、上进心旺盛的春香受了多深的伤。
更惨的是,秋宫小姐还在这时出言安慰了她。
在我眼里,面无表情、脸色铁青的春香似乎默默地放弃了某种重要的事物
「谢谢」
我将热咖啡摆在桌上,春香两手捧起纸杯道谢,接着将嘴成瘪成一直线。她眼眶通红,却不愿在我面前掉泪,一直痛苦地强忍着。
如今她那崩溃边缘的情绪必定正不断摆荡,但她依然强忍泪水,忍到我心都痛了。
我静静地在春香面前坐下。医院餐厅尚称宽广,现在却没什么客人,自助式吧台后有几位穿着白色作业服的阿姨正在收拾环境。
餐厅被日光灯照得通亮,却仍有点莫名的晦暗。雷声已不再响起,但窗外的雨仍阴郁地下个不停。
「呵、呵呵。」
一会儿后,春香的视线垂向桌面,笑了几声。
「我真傻。」
「」
「让你看到我那么难堪的样子,真是抱歉。」
「」
「我好像一直在接受正午学长的善意呢。」
「」
「我真的好傻。」
她一字一字地呢喃,毫无脉络可循,自嘲的笑从未离开嘴角。
我叹口气,抬起头来凝视春香。不想让她再次逃开,也不想让她因此喘不过气。
「那个」
低着头的春香肩膀忽然一颤。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敏锐的她早已料到我会这么问了吧。
也许这个问题会将我和春香之间的些微羁绊破坏殆尽,但我还是问了。
「你和」
我发现我的声音有些僵硬,但话已出口,我只好轻咳几声,重新开始。
「你和秋宫凉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春香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用比我还干哑的声音说:
「我一直一直」
她又沉沉压下脸,两肩颤动。这次
她终于哭了。
静静地、沉痛地哭了。
我只能不发一语地看着她掉泪。
我想,就算是安慰她而伸手,也只会让她伤得更重
「从小,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怪」
春香慢慢地说。
「我问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但妈妈却非常尴尬地回答我,说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是呵呵。」
春香眼神飘邈地轻笑。
「十岁之后,我渐渐发现那只是个谎言。因为我们家没有牌位、没有佛坛,也不曾为他扫过墓。我们时常拜访妈妈的亲戚,却从未探视过爸爸的。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少女漫画上看过类似的情节。」
她低头看着纸杯说:
「女主角发现父母其实是离婚了,便离家寻找亲生父亲。可是」
春香摇摇头。
「事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大人的世界复杂得多了,我向妈妈的啊,妈妈的老家在新泻,当我去新泻玩时,向外婆问了爸爸的事,可是外婆总是那么慈祥的外婆却突然板起脸来,一句话都不说。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爸爸的事是个禁忌,绝对不能问的禁忌因为会惹慈祥的外婆生气,会让和蔼的亲戚们不开心。」
春香继续说: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是能够察觉大人之间的气氛的,不用特别注意就能感觉得到。妈妈搬回新泻时,虽有种回家的安心感,但是在成双成对地回家团聚的兄弟姐妹之中,总有点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决定再搬出去住,话虽如此,也只是搬进一个小小的公寓罢了。」
这时春香抬起头来,用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我,笑着说:
「我家真的很小哦?不像新岛那么有钱。舞学姐虽然也不是很宽裕,不过我家是单亲家庭,妈妈又只是个美发师。」
春香的说话方式依然没有脉络,断断续续。
「」
然而我仍仔细地听,全神灌注地听春香说话。
「虽然我妈看起来很能干,其实还满糊涂的。虽说她个性开朗、待人和善要是她不是那种人,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下场了吧。」
春香点了个头,说:
「说起来寻找我爸的过程还满简单的。妈妈的化妆台里有一个小木盒,里面有好多好多的信。那都是爸爸」
春香叹口气。
「那都是应该是我爸爸的人写给妈妈的信。」
「」
春香微笑着向沉默的我问道:
「你知道像那种时候,小孩子会怎么做吗?」
我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只见春香做出奔跑的姿势:
「会按照信上的住址直接搭电车跑过去哦。」
她稍微夸张地竖起两根手指。
「两站,我爸爸就住在这么近的地方真是近到连小孩子都会忍不住笑出来呢。」
「你们见面了吗?」
春香无力地点头回答。
「见到了。」
她的视线又掉回纸杯上,继续说:
「但是我最先看到的不是爸爸,而是一栋大房子,一栋跟我家破公寓层级完全不同的豪宅。你也听过一些女主角其实是公主,或是亲生父亲其实是个大富翁之类的知名童话吧?我当时也是这么想!那栋大得惊人的梦幻豪宅真的让我好兴奋欧风建筑,广大的庭院里有一只白色狗狗这是真的吗?我真的没弄错吗?我检查了信上寄件住址好几次,地址的确没错,错的是」
春香她
笑了。
「公主并不是我,因为公主早就在城堡里了。」
「」
不用说我也能明白。
她的战争就在那一刻开始了。
「回想起来,那时候她应该是个中学生,在庭院里摆了张桌子和朋友喝茶聊天。那个人」
春香一字一字地说。
「就是秋宫凉子。」
我并不惊讶,在心中静静吐出「果然」两字。
「」
她朝沉默的我瞄了一眼,一面莫名黯然地笑着,一面说:
「在那时她就已经这么美了。美到让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真的很难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种美女。我隔着栏杆凝视了她好久好久她真的好美,无论是笑容、动作、服装甚至是陪她说笑的朋友,都有种不曾见过的高级感,是那么地灿烂、那么地幸福我开始哀怨地低头检视自己。我身上穿的是生日时,妈妈送我的一件衣服。那是生于普通平凡家庭的我所能获得的最佳装扮。没错,当时我就穿着它,穿着我最漂亮的衣服来见我的亲生父亲。可是」
春香的表情垮了下来。
「跟那个人比起来」
她用力摇头、叹气、遮住脸庞。
「我好厌恶自己,厌恶觉得妈妈的爱心很寒酸的自己。」
「」
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
也许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我这个人是很少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的。」春香自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