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跟我的女儿差不多,又拥有那种程度身高的女性,我想全镇上只有那孩子一个人。
「山本同学。」
「对,我是山本,那是我的绰号。所以,什么事?」
「你误会了。」
「啥?」他的手一歪,大量的水洒在土壤上。
「她不是我的女儿。」
我们家的小艾莉不是白色丸子,而是棉被卷女啊!
山本同学的眼睛缩成一个点,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与其他的点连成线:
「咦啊?那是她没错吧?在日式点心店工作,打扮奇异的女高中生。」
「那是我店里的认真职员。」
「我听说过啊,你女儿是穿着奇装异服在镇上走动的女孩。」嗯,没错!
「这描述确实符合她的特征,直到四月为止。」
「四月?」
「对了,你好像说过你是五月才回来?那在镇上应该看不到棉被艾莉欧了。」
「真真的吗?不是?」「嗯。」「话说回来,我就在想那个女高中生的身高怎么没被当成特征一般来说,会先列出那一点才对。我是有觉得奇怪啦,毕竟她和你们两个长得都不像。」
嗯,的确不像。前川妹妹好像说过,她跟双亲也长得不太像。呃~这和我没啥关系啦!
「你还真是个一厢情愿的人。」
「就是说啊不过也难怪我会误解吧?若要宣称穿着吐星先生布偶装大摇大摆走在镇上的女孩子并不奇怪,我这四十年的生涯就等于是一直在追逐虚构背影而活啊!」
这个山本,到底把我家女儿当成什么样的女孩啊?
「那你的女儿现在打扮成什么样子?」
「超~普通的可爱服装啊!我家的女儿可是日新月异喔!」至于进步的方向姑且不论。
超感谢真真的啦!下次,我得在他脸上亲一个作为谢礼。
「我可是为了让你的女儿看到,才在这里发射火箭耶!」
垂头丧气的山本同学,揭露他寄托在宝特瓶火箭上的愿望:
「为了要寻找一个能够从那间日式点心店正面看见发射轨道,还能发射火箭的广场,我才选中此处。」
「这样啊!为什么?」
「我听说她对宇宙感兴趣,心想这样也许她会上钩。」
「啊,也是针对我的计划之一?」话一说完之后,我渐渐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我的感觉是不是麻痹了?
「对。」
「你耳朵上的标示牌也是吗?」
「我猜她可能会喜欢cattlemutilation之类的玩意儿,加上这附近也有牛。」
「原来如此。顺便一提,我喜欢牛舌。」
「那家伙是乳牛啦」
水管从手中滑落,山本同学挫折得看起来随时会倒下来两手撑地,勉勉强强继续与我一问一答。
没想到真真剥掉艾莉欧的棉被一事,影响力居然会遍及这种地方。不愧是第二集,就因为有第一集作为基础,才能奇怪,我在说什么?
「有什么关系?托发射火箭的福,我跟山本同学才能重逢啊!」
「呃,是没错啦!」
或许是受到的冲击太大,难得我特地讲出难为情的台词,山本同学却没有太明显的反应。他一定会等到两人道别踏上归程,回家泡进浴缸里时才会开始挣扎激动吧。
「不过剩下来的那些火箭,全都要白费了?」
山本同学瞪视着操场角落一间看似小仓库的建筑物。
「那边有堆积如山的宝特瓶火箭。因为想找个藉口跟她培养感情,我拜托了你说的别人制作了大量的火箭。甚至还付了打工酬劳这下子那里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坟场啦!」
「」
大量的火箭这不是刚好吗?
宛如蝗虫大军。
宛如旅鸽遮蔽天空。
仪式就是要虚张声势,大张旗鼓。
艾利欧特不知何时送出的电波撼动我的脑袋,让脸颊的肌肉适度松弛下来:
「山本同学。」
「啊?嗯,我是山本!呜嘿嘿!」现在可不是自暴自弃的时机啊!
真没办法。我垂下蜘蛛丝将他吊起:
「火箭的发射台是不是也有很多个?」
「咦?嗯。因为我整组整组的买下制作套件很伤荷包啊!」
「是吗?对我来说,你果然是最好最棒的骨牌。」
我向为我的命运补上一把力的老友露出微笑。
看着山本同学不仅是脸,就连脖子都染成一片通红,我决定往后要继续对自己的美貌得意忘形。棒极了!目标是十年后成为五十岁的落差萌角!
当天傍晚过后,玄关的欢迎阵仗比平常多了六成,非常热闹。
「欢迎回家。」总共四名少年少女从二楼鱼贯而下,排成一列向我打招呼。看到艾莉欧与同年龄女孩站在一起,让女女两眼含泪就像这样?
「你们是真真的朋友」话讲到一半,惊讶令我闭上嘴巴嗯嗯?
「啊!」我与最左边的女孩目光相对,双方都察觉到我们并非首度见面。
或者该说,四个人都是我认识的脸孔。
「是幼**老师。」「幼**老师?」「****老师。」「﹒」
从左边依序算起,是脸颊软绵绵妹妹、被误认为我女儿的高个子、慌慌张张理解气氛的女儿,以及脸颊微妙地扭曲、不发一语的侄子。三人的视线都斜眼集中在侄子身上。
「表哥,你不说吗?」艾莉欧一派理所当然地询问真真。干得好,艾莉欧,不带恶意地将真真逼上绝路吧。果然,他以看来一肚子反感,却又无法完全无视的态度开口说道:
「女女姑姑不就是女女姑姑吗?」
「真真像个『即使展现出怪异一面却依旧拥有世界级重要性的女主角暴露于奇异视线下,仍坚持只视对方为一名普通女孩来接纳并肯定她的主角』那般,自以为讲了句好台词,似乎心满意足。」「女女姑姑一口气流畅地讲完第三人称风格的旁白,似乎很得意。」「真真语带挖苦地反击,却自认讲得不怎么样在伤脑筋。」「女女姑姑差不多开始察觉,这场旁白对战无聊到极点。」「那么该停止了。」嗯嗯,我缩着下巴。至于真真则是叹口气按压住额头,喃喃地说声「我累了J
站在一旁观赏过藤和家这场与平常无异的唇枪舌战后,脸颊软绵绵阿美(暂定)惊讶得目瞪口呆。「呜哇~你们的舌头都动得好快喔~」她佩服的地方似乎微妙地偏移到其他重点上。她身旁的前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呀~」引起脸颊妹的愤怒。好一个令人莞尔的情境,感觉就像多了些女不对,是姊妹!(我睁大双眼全力断言。)
「被四名美少女包围,真真幸福到了极点~」「究竟要用几进位法来计算,才能在这状况下得出那个数字?」「你在害羞吗?」「请你多少也觉得羞耻一下。」
「啊,那」我正无言地向态度带刺的真真发出叹息时,艾莉欧慌慌张张地展开行动。或许是这孩子长期过着与他人断绝往来的生活,她已忘记何谓能够展开行动的情势或说是时机。也可以说,她不敢主动出击。当我有些认真地做着检讨,艾莉欧光着脚走下玄关。「啊,慢着!」她还无视于真真的阻止,绕到我背后。
「扣掉我,妈妈」艾莉欧推推我的背,以交换形式让我加入列队。「呃,这样就是三个美少女。数字吻合。」她竖起三根手指,嫣然微笑。「小艾莉」真是太为妈妈着想了!没当上伟人或有钱人也没关系,只要成长为懂得体贴心的孩子就够了。虽然我好像有,又好像没这么期待过,嗯,不过她是个好孩子。虽然从旁看来,这个行动也算得上是种嘲讽啦!
「我是受到女儿认可的『美﹒少﹒女』,请多多~指教!」
我请左右的邻居与我握手。前川与软绵绵阿美露出「啊~算了,也好」这种散发出妥协的笑容,握住我的手。另一方面,真真虽然眯起眼睛将无法认同的复杂情绪藏在眼皮底下,基本上还是伸出了手。因此我握着他的手将人使劲拉过来,试着用嘴唇在他脖子上咬呀咬。哎呀~前后文不连︴贯!
「噫呀呜!」就像在路上碰到杀人狂般,真真在恐惧的冲击下两脚一滑,像小狗的脚似地慌乱踢着地板,一屁股跌坐在地。后脑勺也重重撞上墙壁。
啊~爽快多了。真真的反应就是该有点夸张才对!
「前川,来一下~来一下。」「是?」既然回家的问候已告一段落,我招手呼唤正满脸兴味津津俯视着真真的前川。跟以前一样,当这种活像条山药的纵长女孩靠过来,让人忍不住想退缩的压迫感就会从上方盖过来。「耳朵借我一下。」光是要求她弯下腰,上空仿佛有怪鸟飞过的存在感就蠢蠢欲动着。
我将嘴巴凑近前川耳边。「要是你咬我的耳垂,我可是会把你打飞出去喔!」唔,难道她有超能力?
「前川,听说你在制作宝特瓶火箭?」
「呃,是的。你真清楚。你认识那个大叔吗?」
「大人的横向连结是很宽广的啊!由于垂直方向的代沟太深,自然而然地只有横向关系会逐渐肥大,出社会之后就会面临这种悲伤的现实,哭泣!」
「不过在我打工的地方,与店长之间的代沟与门槛都太低,所有职员都跳了过去。」
「那是站在与店员同样的视点上,深入现场型的店长啦!」「根本没~有~深~入吧。你是以什么工作态度说出那番话的啊?」「讨厌啦~前川妹妹不可以生气~难得可爱的制服扮演那么适合你,应该笑得特别灿烂才是。」「我就说那不是在扮演了,店长。其实你不只是藤和的母亲,也是转学生的母亲吗?」「其实艾莉欧跟真真是兄妹,我则是年龄有一点点差距的姊姊,这种说法正传得甚嚣尘上,主要是在我脑袋里。」「啰唆~够了,麻烦讲重点吧。」「火箭的材料还有剩吗?」「嗯,还有啊!」「也有宝特瓶?」「数量还够。东西之前我趁资源回收时要来。」「那么,今晚让艾莉欧与真真也做做看。明天就要发射了。」「咦?今晚?」「如果拖得太晚,你可以住下来。」「噢」
「好~谈妥了!」我把脸庞从她耳边移开,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
发生什么事了?虽然疑惑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但我挥洒着笑容要他们别太在意。然后,我的脚跟再次套进原本正要脱掉的鞋里,做了个类似军人的敬礼动作。
「我要再出门一趟啰!」
「咦?去哪里?」真真从挣扎痛苦中获得解放,提出问题。
「秘﹒密。」我嘟起嘴唇。这就叫作简洁明了吗?好像有点不对。
「为什么你要特地换成令人火大的**?」
「至于晚餐,对了,就由你们四个来做做看如何?冰箱里的材料可以随你们使用。」
虽然我不记得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反正冰箱又不是拿来当CD架用的,应该只存放着能吃的东西吧。艾莉欧只会做火腿三明治,不过既然有其他两位女孩在场,料理的花朵一定会在餐桌上缤纷绽放。
「料料理吗?」脸颊妹妹困惑地反应道。
「是狙击意中男性的大好机会喔!」我竖起大拇指超级随便地煽动她。
「噫!」脸颊妹妹夸张地缩起肩膀,视线四处彷徨。呵呵呵,不过我可没看漏。她的眼神有一瞬间斜眼瞟到真真身上。
「说什么男性,现场不是只有我一个男的吗?」
真真相当悠哉挑起毛病。他是大方?还是迟钝?平常明明是个满脑子都是「好想跟女孩子打情骂俏啊~」这类想像的男高中生,或许他是因为不习惯站在实践的角度,无法产生真实感?像哥哥,可是对一见钟情的女孩做出几乎算是跟踪狂的举动耶!而且还对同一个人告白过五次,被甩掉四次。大嫂都不会觉得恶心吗?
「对呀,只有真真一个。」
「就是说啊呃,咦?」他的声音拉高,凝视着脸颊妹妹的侧脸。
总算察觉到了?他们两人还举行了视线交换大会。
艾莉欧愣愣地站在视线中间,一副「这话题和我无关吧~?」的模样。我还以为她跟真真挺亲近的,那是仰慕保护者的心情吗?
唔~嗯,我好像只是种下了混乱的种子。那就来不负责任的逃跑吧。
顺便期待着当我回来时,他们的人际关系会染上何种色彩。
「我也要回家一趟,马上就会回来。」前川穿上鞋子。
「是啊,走吧~前川妹妹。」
「啊妈妈,慢走。」
「嗯,我出门了。」我从来没想过,听到艾莉欧打招呼会再度变回一般状况。
我细细品尝着这份有弹性的幸福,和前川一起走出玄关。外面是一片受云层遮蔽的昏暗天色,小小的夕阳躲在云的缝隙间点亮光芒,将站在远方的人染成了剪影。黄昏时分来临。
小时候,如果到了这时间还没有回家,爸妈就会生气。我们家的门禁比较早,就算是跟朋友们一起玩耍,我也很少亲眼看到大家散会的状况。
只有一次,我不顾门禁在朋友家玩到傍晚结束的时刻,当时母亲为了接我特地登门拜访,我还记得不知为何觉得很丢脸。我低着头,由母亲拉着手一起走在黄昏的归途上。虽然她没有生气,但看起来似乎有点寂寞。
母亲已经不在了,也不曾看过孙女的长相。
「做火箭要用来干什么?」前川凝视着柔和的夕阳开口。
用来打倒啊!我吞下这句话抬头仰望天空:
「当然,是要发射啰!带着祈祷。」
即使一抬头就在眼前
伸出手却无法触及,极为遥远。
飞往观念的宇宙。
一入夜之后,田村商店内的黑暗就越发成群结队。
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眼皮微弱地痉挛着,诱发睡意。我打了一个哈欠。
走进店内后,我还是在入口等待着。然后省略掉大致上都不会出现的迎接场面,自己前往内部的住家。我打开走廊上的拉门,闯入婆婆的寝室:
「晚安,婆婆。感觉如何?」
光溜溜的电灯泡亮晃晃地映照室内,跟走廊的昏暗相比之下,室内简直亮得不自然。然而婆婆会用棉被盖住全身,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哼,如果好的话就不会郁闷地躺着,早就开开心心去健行啰!」
婆婆以与闹别扭小孩相同的带刺口气,抛出问候兼回应。棉被缓缓掀开,她露出半张脸。或许是今天的状况稍微好一点,她亲手拿起枕边的老花眼镜:
「这么晚跑来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是个小鬼,别想装大人啊!」
「婆婆,其实我已经是大人了。」
我在被窝的左侧坐下,反驳婆婆的斥责。
「哦~哪里是大人?」那挑衅的口吻听起来很年轻。
「比方说内在。」
「你啊,去找人解剖看看。」
「不然就是胸部!」
「我海扁你一顿喔,死小鬼!」
这声低沉的厉喝声,仿佛会伴随挖人眼珠之类的行径,让人不敢相信她会对着一直当成小孩疼爱的对手讲出来。
咦,婆婆还在介意自己的发育不良吗?
唔唔唔,我有种预感,在落差萌角候选人将会出现对手。
「简单来说,就只有外表吧。」
「哇~居然直接说出不能点破的事实!」
「外表是大人,头脑是小孩。呜哈,最糟糕的组合!」
婆婆吞下以愉快、痛快成分凝固而成的药丸,相隔好久才能如此大笑一场,她张开大嘴的样子,让我产生难以忍受的安心感。最近,不断丧失的感觉渗进内心深处,形成一层发热的薄膜。我的心灵战战兢兢地触摸那个如吊床般摇动不稳的物体,轻轻地敲了敲,想要确认「能支撑到什么时候?」没有回应。
「嗨咻!」婆婆摆出很像手软的伏地挺身的姿势,找到法子试图起身。「没关系啦,躺着就好。我马上就走了。」
「别吵,我想坐起来啊!」婆婆粗鲁地回答,摺叠拖着的双腿跪坐起来。
她缓缓地吐着气,仿佛在确认上半身是否会损坏,然后谨慎地挺直腰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在发抖,手肘似乎随时都会弯曲。
婆婆面带苦闷地完全挺直背脊,就像在逃避从体内深处涌出的痛苦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吸吸鼻子。
「的确,你只有身体变大而已。」这话不带任何感慨,只是对事实的叙述。
「我觉得婆婆好像变矮了。」
「当然啰!既然你会长大,大人就会变小啊!」
「嗯」
「还有,我比六十年前测量时缩小了三公分。到底是凹到哪里去了?」她往出乎我预料的方向认真地表露愤慨。那种生气方式,就像是要把点心特地冰起来期待隔天早晨享用,却被家中哪个人捷足先登时一样。
「真是的,外星人是不是会吸走别人的身高啊?」
外星人,这个名词令我的眉毛与脸颊出现敏感的反应。
对婆婆来说,坏事都出自外星人之手。
如果换成别人的说法,或许可以称之为「命运]还有,「放弃l
「艾莉欧表现如何?有帮上忙吗?」我掌握船舵,不让话题开往那个方向。
「你到底有多宠那孩子?真是个溺爱小孩的母亲!」
她是在教导我,面对问题时就用辱骂来回应吗~呃,也没什么关系吧。症结点只在于婆婆没按照顺序的回应问题而已。
「让一个连接待顾客都做不好的家伙站柜台,我本人都不禁怀疑我身为经营者的心脏究竟有多大颗!」
「真的耶!」
「她是你派来的吧。那孩子接下来大概会在各个方面尝到苦头。」
「是啊!」
「让她学习你的神经大条吧。只要那样,就能稍微与苦难对抗。」
婆婆用眼神追逐着往电灯泡飞去的小虫。我也跟着抬头看向天花板,然而此时已无法判断小虫飞往何处了。
我先等待婆婆的视线回到水平线,才开始切入主题。
啊啊,我总是把重要之事不断往后拖延,真是个差劲的习惯:
「婆婆。」
「什么事,小鬼欧巴桑。」我扁你喔!
「明天有空吗?」
「我不要,有够麻烦。」
「」
「干嘛露出那种快哭的表情。啊~真啰唆!我是骗你的~骗你的,有空啦~有空。居然问我这种整天都在睡的人有没有空,听起来很像是奚落嘛!所以,有什么事吗?」
「嗯。」我端正姿势。我挺身正坐,拨齐乱七八糟散在肩头的发丝,一本正经地问:
「明天要不要去海边?」
「啥?海水浴?那种恶魔的行径,不行~不行。」
就像毫无商量余地一般,她左右摇晃皮肤与骨头,拒绝外出游览。
「事到如今,我哪还能去什么海边。」
「为什么?」
「你应该懂吧?」
「身体的关系?」
「笨~蛋!我是对身材曲线没自信啊!」
「不要满脑子想这些**话题啊,你这个茶褐色!」
「哼,你这个紫色只不过是脂肪稍微厚了点,可别太得意忘形!」
哼哼哼!我们很无谓地以眼神互相抗衡。话说回来,艾莉欧的胸部成长到什么程度了?
「基本上,我马上就会被带离这个世界,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婆婆轻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那并非失言。
因为,她一直都是这种态度。
所以我才会从二十八年前就开始思考,走到这一步。
无论是思虑不周或什么都好。我宛如在水中挣扎般,大幅挥动双手:
「只要陪我一天就好了,拜托啦!」
我千拜托万拜托,献上我的祈祷。
到此为止,我以行动编织的线已濒临强度的极限。
接下来,是否能支撑到最后?这点不会受到人力的干涉。
我向着天命以外的某种存在祈祷着。
终于,一句崭新的怀旧话语悄然出现。
「那种**真让人怀念!」
「咦?」
「章二要约喜欢的女孩约会时,总是那样说吧。只要一天只要一天就好。等到约会结束之后,那孩子不就会一脸若无其事地问对方能不能再约她吗?他还说今天的约会已经在今天结束了,下次就来进行那时候的约会吧。真是傻瓜!」
婆婆望向墙壁外、望向镇外,宛如在嘲笑哥哥那张傻脸般眺望着远方。
同时,她带着沉静的、仿佛在享受徐徐海风的平静表情露出微笑。
「婆婆怎么都知道?」我抬起头,惊讶地开口问。
「是你跑来这里,把所有事情告诉我的吧。」
「啊,是那样没错。婆婆记得真清楚。」
「当然啰!因为那是你讲过的话。」
当婆婆如此断言,那面有病容的双颊似乎抹上了一点色彩: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陪你就是了。干脆让商店休息一天,临时公休。」
「好!谢谢婆婆,答应我的任性要求。」
「你平常就非常任性,要道谢的话可是会讲到喉咙沙哑。把那种话一一说出口的举动可以省省了。」
「好,该回家啰~!」我充满精神地站起身。
「哦~回去回去。我超想睡。」嘘嘘,婆婆做出赶人的动作。
「明天我会来接你。不要睡过头,先准备好喔!」
「啊~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才不要迟到呢!」
「唷~唷~的。」就算我胡闹,婆婆也不会敲我的头。现在这样就好。
我回头一看,才发现拉门一直都开着。
「女女。」今天过来之后,婆婆第一次呼唤我的名字。
我站在走廊上回过头,只见婆婆还气喘吁吁的抖着背屈身坐在那儿: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点,你现在可是个母亲。」
「嗯,谢谢。明天见。」
我深深低头行礼,才关上拉门: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就像是在模仿婆婆似的,吐出肺里所有的空气。
我将额头顶在拉门上,紧闭双眼。脑海中一点一滴复苏的回忆,以十六色彩绘黑暗。
小女孩抱着零食冲过去的幻听,在走廊的后方回响。
给我等着,外星人。
即使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你,火箭也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前突进。
「鼓足干劲在被窝里挣扎到凌晨的结果,就是我睡过头了。」
听着我大摇大摆地报告,婆婆并未露出失望之色,仿佛在说「我习惯了l
「是~吗是~吗?原来你从以前就是大人了。从三岁开始就完全没变过。」
「哩小哩小」
「只有不找藉口这点,我就承认你的成长吧。好啦,不是要去海边?带我去。」
按照约定,婆婆换上外出服而非睡衣,坐在棉被上对我伸出手。我有如要检查车票般接过她的手握住,然后背起她。今天也很轻。接下来还是会很轻。因为我已经变成大人成了四十岁。呜啊!
「哦~哦~很喘喔!」婆婆嘲笑着我那不停上下起伏的肩膀。
「因为我使出全力踩脚踏车。膝盖有点在啃笑菇。」
「小时候整天乱跑也都没事,只有这方面装得很老成,真受不了!」
虽然我不确定这句台词何处带着值得高兴的内容,婆婆的口气却莫名地开心。茫然地看着电视时,若发现从前认识的人长大了还出现在电视上,人们就会忍不住露出笑容。最近跟婆婆说话时,我常常会产生这种印象。
我穿越店门来到外头。对我来说,这栋房屋的出入口果然不是住家那边,是店面这边。至于婆婆针对这份坚持的感想,只有浅浅的呼吸而已。
户外正如天气预报般,一大早就有道浅灰色的云层覆盖着天空。如果到达海边时可以放晴就太好了。我不抱期待地如此希望。
「跟以前的脚踏车不一样呢!」婆婆望着停靠的脚踏车说道。
「一直骑到高中时代的那台车,在我忙着追艾利欧特时就坏了。」
「喔!」也不知怎地,婆婆没好气地别开脸。
我让婆婆坐在行李架上,让她的双手抱住我的腰,并用毛巾轻轻绑住交错的手腕原本预定要这么做,婆婆却表示:「不必,我坐在车篮里。」我在双重意义上感到困惑:
「把邀请对象当成货物对待,好像有点」而且火箭正乘坐在车篮里。
「啰唆!被绑着手运送,简直就像被逮捕似的,我才不要。」
「好啦,让我坐进去。」她如此宣言,在我身后催促着。即使复杂的情绪像痰一般纠缠着我的喉咙,我仍依言将婆婆放入车篮里。
拥有透明蓝机体的宝特瓶火箭六月十七号则改坐行李架,由我以原本作为其他用途的毛巾捆紧。虽然觉得上次试射过的二十一号成品外表比较漂亮,不过我反倒选择了这一具。原因在于,出门前电视上播出的占卜单元说今天的幸运色是蓝色。我心想,如果要补强祈祷这种不确定的行动,还是要靠缺乏根据的占卜会比较好吧?
「坐起来感觉如何?」
「比想像中还糟糕。因为屁股没什么肉,尾椎痛到不行。」
「还是坐后面吧?」
「我不要。」
婆婆就像个耍赖的小孩般甩着头与今天没束起的长发,拒绝更换座位。她也没提到宝特瓶火箭,只是一贯保持「快点完事」的态度。
我先确认一人及一具火箭都已坐好,最后才以司机的身分跨上脚踏车驾驶座。我踢了一下后方煞车,缓缓取得平衡,同时让车轮开始转动。
「你有和爷爷一起去过海边吗?」
「夏天倒是有去附近河川游泳过。我记得应该是有个小鬼溺水,我只好迫不得已跳下桥。当时不仅没有手机,周围也没多少住家,没空在那边慢吞吞地救人。一个弄不好连我也会淹死,真是给人惹麻烦!」
「嗯~婆婆傲的程度也相当棘手耶!」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呜喔喔!」每当车篮摇晃,婆婆就会出现如反胃般的反应,接着不断抱怨「屁股好痛℉她仿佛在表示如果不开口说些什么,这状况实在很丢脸。我们逐渐驶入会有其他路人经过的道路,或许她是在跟此一事实带来的抵抗感战斗。
「话先说在前头。」婆婆的发言混在顺风里,往后方流动。
「什么事?」
「我可没有准备泳装。」
因为大人很狡猾,我出于自卫的意义不予置评。
我使出全力踩着踏板,任风吹散所有话语。
每当速度往上提升,存在于童心里、那没有根据的确信就会复苏。
如果是现在,我似乎飞得起来。我一次又一次回忆着车轮在空中转动,往空中爬升而去的样子。
那究竟是不是我遵守了今天的幸运色所带来的结果?
当我们历经持续骑乘脚踏车一小时以上的重度劳动,到达在终点等候的沙滩时,天空似乎很识相地赶走了云层,让没有杂质的阳光洒落地面。
仿佛有大量飞机横越而过般,灰色的云层被一分为二,耀眼的太阳从这段空隙中露出不容人类直视的尊贵面孔。皮肤接触到那道阳光,让我感觉血流加速。
「好热啊~真是的,鼻子会干掉啊!」
长达数月都过着躲避日光生活的婆婆,将脸上的皱纹集中到鼻子附近,对着太阳大肆抱怨。她干枯的皮肤就像是葡萄干,看起来似乎不会继续枯竭。
我将脚踏车停在像座小丘般隆起的高台上,先从毛巾里拿出火箭,然后让婆婆脱离车篮。「那玩具是干嘛的啊?你要拿那个来玩吗?」直到现在,婆婆才问起带火箭同行的意义,但我只是随便地扭动脸颊,挤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敷衍过去,再度背起婆婆。我走到高台前端,在那边让婆婆坐下。从这个位置,应该可以一眼望见大海与天空。
「又让我坐在屁股会痛的地方。」婆婆嘴里虽然喃喃抱怨着,仍然姑且先看看大海。自不见白浪平稳海面吹来的风,当然充满了潮水的气息。
质量丰富的空气从远方吹来,仿佛想将沙粒黏进人们的鼻孔。
「好啦!山~本~同~学~!」我站在婆婆身旁,呼唤着应该位于从这里看不到的山本同学。「喂{<」下方来来回回地响起踩着沙滩的声响,最后终于传来一声回应。山本同学也已经相当习惯「山本」这个称呼了,连kang议都懒得提。
婆婆不高兴地皱起满是皱纹的眉头,观察事态发展。
「这个也~麻烦你~」我轻轻将手上的宝特瓶火箭往空中高高抛去。在上升的途中,阳光穿透火箭机体后产生的蓝色光线射入我的眼里。那种光亮,与从海中抬头往上望时能看见的光芒极为相似。对溺水者来说,那是希望与死~共存,也能让人从痛苦中解放的光辉。跟朋友一起潜水时,因为太过执着于输赢,我曾强烈地感受过那光芒。
火箭往我的视线范围外坠落而去。「接到了吗?」「总算接到了,你也该先讲一声吧~」山本同学悠哉地kang议后,他演奏出的沙砾声就从下方远去。就像等泡面泡好一样,接下来需要等待一会儿。我毫无意义地双手抱胸,酝酿出与大海对峙的气氛,夸张地站立着。
「刚才的声音,我好像有听过。」婆婆不太感兴趣地喃喃说道。
「是吗?嗯,你们可能见过面。」
我这么回答,宛如在山上为了享受回音而放声大叫那样,拉开嗓门开口发问:「可~以~了~吗~?」
「还~没好喔~」脸颊软绵绵阿美那慢吞吞的声音传了回来。
「刚刚的喊声也是。我记得最近才大吵大嚷过。」
「婆婆认识很多人嘛!」我语毕又问:「可~以~了~吗~?」「应该还没好吧~」
「章二的儿子。」可能是觉得麻烦,婆婆只讲出正确答案。
然后「可~以~了~吗~?」[[j退没有好~」这次是前川那清脆的声音。
「这我没听过。」「为了不让婆婆觉得厌烦,我试着在婆婆的人际关系中加入新角色。」
好啦!接下来应该是「可~以~了~吗~?」「已!已经好~了」喔,我女儿。
婆婆就像在推理「这是什么组合?」般眯起眼睛,手肘撑在膝盖上。「这是啥跟啥啊!」她以手掌慵懒地托着脸,以孩子般的语气感叹事态的模糊不明。
现场出现短暂的停顿。我凝视着涌上沙滩的海浪,回忆和家人一起前往海边的往事,掌心因想起水母的弹性而冒出汗水。接着我想到艾莉欧从海中回来,受到警方保护那天的事。她本人与服装都没有任何伤痕,艾莉欧却穿着夏季服装泡在冬季的海中发抖。她丧失的半年记忆,让人只能认为她是否达成了时光旅行。接着,她将自己封闭在棉被中的半年时间,与现在靠着自己的双脚迈进的身影,并肩站在沙滩上。
回忆宛如海水泡沫般一一浮现,飘向比心灵水面更高的位置逐渐消失。
最后看到的,是我和艾利欧特在海边初吻的画像我亲手撕裂那一幕,笑了。
好~~~~~~~~我踏出一步来到高台边缘,放声大喊。
大海啊~分开吧!我抱着雄壮的愿望吼叫着:
「可~以~了~吗?」
在另一端吸了一口气,空下一瞬间的间隔,然后
「┐┐已︴经~可~以~了!j]]]」
「好~上吧~!」
仿佛在呼应我的命令与高举的右手,现场响起水流踢中沙滩的声响。
五具宝特瓶火箭并排突破重力。身为反射重点的水藉着空气继续喷射,让火箭宛如在水中前进的鱼群般往空中集体迈进。而一具特别显眼的金色火箭领先了一个头身,成为奔向天空的先锋。
靠着只有太空梭几百万分之一的高度,以及音量光有太空梭的几万分之一就已达极限的燃料喷射音,无论在魄力或任何方面都无法匹敌。
但那飞向空中、货真价实的火箭还是让我们高高地抬起下巴,以目光追寻轨迹,为之兴奋激动。
无论是梦想、希望,还是祈愿都收藏在那小小的机体中。
婆婆也没有完全落于人后,以混乱的五感追逐着火箭的轨道。我斜眼在一瞬间确认过这一点后,视线又立刻放到空中的火箭上。
「啊!」我吐出某种近乎轻微失望的声音。各自发射升空的火箭飞达到最高点,正要开始自由落体。
PE火箭头朝向地面,火箭这回一个接着一个飞了过来。它们仿佛在效法海水潮来潮去的干脆,回程时并未抵抗重力,从视线范围内消失而去。
「呜︴不过,还没完呢!」
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婆婆也一样,现在不是一脸茫然的时候!
虽然我觉得中间相隔了一会儿,但时间实际上却是以秒计算,第二波发射跟着向上飞舞,再度妆点天空。这是宝特瓶火箭第二小队迈向空中的行军。
给人朴实印象的黑色火箭比其他同伴慢了一步,而且轨道完全不安定。虽然它翻滚着随性飞行的身影看来最为舒畅,不过制作者到底是谁啊?真是不灵巧的家伙!
「婆婆,你有认真在看吧?很好~很好!」
「喂,这个」
「啊!下一批来了!」
第三小队,担任中坚的五具火箭毫无犹豫地启动,描绘出五种轨迹。
「啊,你看~你看!我的六月十七号,飞得很棒!」
我摇着婆婆的肩膀,并指出直直跑在最前方的透明蓝。婆婆愣愣地张开嘴巴,只能发出「啊啊」的回应。「真无聊~!」我笑着带过。
也许燃料受到幸运色的加持,我的火箭在第三批集团里冲出最长距离,在空中刻下了纪录。接着它在最高点翻转机尾,从机头往下坠落。我还在不舍那份浮游感而咬紧牙关,当事机却干脆俐落地演出落往地上的引退仪式。那是否就是极限?有没有产生什么遗憾?它仿佛是在嘲笑如此担心的我,转瞬间消失无踪。
这状况与艾利欧特毫无联络就突然消失时的情境重叠,我心中有什么扭曲了。
「艾利欧特是大笨蛋~!」我忍不住放声大吼,藉着怒骂取回内心的平静。
然后,以宝特瓶火箭来说,这恐怕是最后的第四批。
火箭群一起飞去,仿佛这不是工作而是它们生存的意义。
引人注目的是飞在距离大海最近的位置上,猛一看不像宝特瓶的物体。
在外型上,包括附属配件在内,都很讲究的变更成鱼形设计。它笔直地朝太阳飞去,如同空鱼般的纯白机体再配上速度,在半空中描绘出一条白线。
虽然飞行距离绝不是最长,那身影却比其他火箭更能让观众浮现出形象,比其他任何火箭更活生生地在空中奔驰。
宛如燃尽生命往下坠落的空鱼,希望务必能有哪个人接住它。
「女女。」「啊,等一下。最后还有的」「啥?」
仪式的重点。我迫不及待,置身于一秒感觉起来像一分钟那般漫长的浓缩时间中:
「来了!」
仿佛要突破视野,那东西从地下飞往地上,从地上飞往空中,接着朝向上空。
红色宝特瓶以夸张的速度冲上不可能的高度。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将祈祷与钦羡放入仰望的目光里,有股想继续目送它前往任何地方的冲动。
可是,我早就知道那孩子的命运。
到达吧~到达吧~到达吧!打中外星人!痛击他的肚子!
想看内脏的话,就看你自己的吧!
祈祷的话语自然地脱口而出。
大家一起来!
「山~~~~~~~~~~~~~~~~~~~~~本~~~~~~~~~~~~~~~~~~~~~~~~~~~~~!」
闪光、爆炸声与火焰,在遥远的上空孵化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婆婆跳了起来。
宝特瓶火箭爆炸了。按照我的预定,按照山本同学的设计。
大白天的烟火洒下火星。红色的粒子仿佛要往地面散落般在空中飞舞,将如同朱红丝线般的残响连结到鼓膜上。
一吸入从随爆炸震动的大气层降下的空气,似乎连肺都会为之震撼。
下方也传来此起彼落的兴奋尖叫声。山本同学是不是没有事先告知其他人?考虑到安全性,我想他在即将发射时应该有让大家保持安全距离。
婆婆还保持抬头的动作,完全僵在原地。视线的焦点也被固定在宝特瓶爆炸的地方,眼皮己放弃了眨眼的工作。
另一方面,我沸腾了。达成感和胃酸一起在身体的深处沸腾,煮干。
艾利欧特,我啊试着做了喔!
我努力,试着做了点什么。
这样,是不是成功打倒了?
我静静地等待,对这个疑问的回答在我内心成形。
海风吹散一切,隐约地结束了将烟火碎片运来高台的行动。
我将压倒性的满足感消化完毕,藉着血管在身体每一处角落循环。
我的脚指骚动着,肌肤几乎快被热气泡软。
「你那个」婆婆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运动着张开的嘴唇就直接说话。或许是因为自己不顾面子大声尖叫的事情而感到难为情,她似乎不知道该把视线焦点放在哪里。
「啊哈哈,那不是外行人做的喔!是烟火师傅的儿子,叫作什么山本同学亲手制作的,宝特瓶烟火。根据他的说法,燃料使用了火药,机体也用了碳来强化。」
「噢噢,噢噢是吗?这样一来,刚才那个声音就是安代吧。」
啊,他叫这个名字啊!安代同学。工作方面,我倒是还记得。我偷听过他与艾利欧特的对话,换句话说,是因为与艾利欧特有关而记住的啰!
婆婆的感情似乎因耳鸣而麻痹,她的眼珠转着圈,并未捕捉到任何东西。让我觉得形容惊慌叫作吃着泡泡这表现相当合适。
「如何?」
「我吓了一跳。」就婆婆来说,她回应了一个不拐弯抹角的率直感想。
「先发射很多假货让外星人放松戒心,最后才将真正的攻击发射上去。」
轰隆!我继续模仿着爆炸声,让五感反刍那份冲击:
「这一定狠狠地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我是指婆婆,还有在她周围飘荡的外星人。
「那当然!」婆婆扳着脸如此回答,再喃喃抱怨着:「这种刺激对老太婆可不亲切。」也许是差不多镇定下来,她又发表了一次感想:「啊~吓我一跳!」
「如果你没那么惊讶,我就会失去努力到这种程度的意义啦!」
「什么啊,你打算让我因惊吓而死吗?」
「有活着的感觉吗?久违的感受?」
婆婆内心的外星人,也就是乏力感是否死~了?
即使是一瞬间也好,就算称不上是时间也好。
婆婆闭上因讶异而一直张开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
她试探我的双眼蠢动着,或许是感到疲劳吧?她紧紧阖上眼皮。
她就这样重新撑起手肘托着脸颊,装出平淡的态度开口:
「嗯,在能把各种事情都当成是蠢事的这方面,的确很爽快。」
「哈哈!」
我一笑,婆婆就苦闷地呢喃:「这可不是笑话。」
「不过,我也没想到爆炸会那么夸张。」
「所以,就只有这样?」婆婆发问。
「嗯,就只有这样。」结束了。接下来只剩享受余韵而已。
「你想出了这个?」
「是我想出的喔!」
「一~直在想?」
「一~直一~直在想。想要对婆婆cattlemutilation的外星人,就这样被打跑了。果然嘛~明明只要对动物出手就好了,谁叫他们还想要更进一步~这就叫作被逼急了的老鼠也会反咬猫。」
「哼,连动物你都要自导自演一番,还真是辛苦!」
「谢谢称赞~」我抬头挺胸。不必说,这是对婆婆的挖苦。
「果然很蠢!」婆婆耸耸肩。
「我真的很辛苦耶!都习惯肌肉酸痛了。」
我让右肩转着圈。「你那只是多练出肌肉而已吧。」也可以那样说啦!
「啊,那就是说你有发现动物是被我抓走?」
「当然啰!正常来说,谁会兴高采烈地报告那种事情?而且」
就像是在卖关子似的,婆婆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而且?」
「你的手背有个明显的抓伤啊,那是猫抓的吗?」
「嗯。」就是大约两星期前,婆婆仔细摸着我的右手那次吧。
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手背。伤痕已经消失了。
「你啊,从以前开始就惹动物讨厌。」
「这一点,婆婆也记得真清楚。」
别瞧不起人!虽然这样的愤慨集结在嘴边,婆婆却没对我发泄,脸庞朝反方向一撇:
「我就说过,因为是你的事情,我当然还记得!」
「嘿嘿,谢谢。」
我确实非常高兴,所以表现出明显的喜悦。如此一来,婆婆就更想转往与我相反的方向,重复一百八十度旋转的结果,就是把脸转回我这边。
那种不可亲的态度令我感受到最深的情感,露出满脸的笑容:
「就是这样,我已经打倒了喔!」
我花费二十八年的岁月,打倒了婆婆的外星人。
「靠那个?」
「嗯,火箭命中之后,不是精采地打爆了外星人吗?」
是那样吗?我无视于婆婆的喃喃自语,继续往下说:
「所以神还不会带走我的『奶奶』。」(注:日文中奶奶、外婆、称呼一般的老婆婆皆用同样的词)
我特地挑出来强调,以庆祝这场胜诉。
「哼,笨蛋『孙女』又懂得外星人的什么了。」
本姓「田村」的奶奶哼着鼻子对我反击,脸上也恢复些微的年轻。
她甩开外星人施加的殓妆,展现自然面貌。
太好了,我拍拍胸口。
我往高台下探出头,注视着沙滩。真真被女孩子们团团包围,有艾莉欧、前川美眉、脸颊软绵绵阿美。我搀扶着奶奶的身躯让她看看那一幕,两人相视而笑。
「以傻瓜章二的儿子来说,还真是往令人羡慕的方向发展。」
「对啊,哥哥可是追在女人屁股后面离开镇上的呢!」
虽然他们和私奔没两样,双亲没给什么好脸色看。因为这个缘故,哥哥几乎没回来过。还有真真,其实他大概也不想托给住在镇上的我照顾吧。
「话说回来,真真也是奶奶的曾孙耶!虽然事到如今才问,见到他的感觉如何?」
「他第一次和艾莉欧一起来访时,我还以为是你和章二来了。」
奶奶缩起脸颊,仿佛在品尝怀念的酸涩滋味:
「还有,也让我有看到回忆如走马灯般闪现的觉悟。」
「你真的是个悲观的奶奶耶~」
「自从你爷爷死后,我一直都是这样子。保持低空飞行的思考,即使哪天擦撞地面坠机,也没有力气后悔。」
她如唾弃般地呢喃,还以此为契机发泄出积压在胃底的郁愤:
「自从变得孤单一人之后,我就迁怒神明、外星人,硬是嚼碎荒谬的遭遇活到今天。尽管说生物必定会死,但何时死~却有落差。如果觉得是有谁决定了所谓的命运,必定会憎恨那看不见的存在。」
奶奶像连珠炮似的全速说道,快得喘不过气的话声呈爪状划破浪潮声。
另一方面,唱着Happybirthdaytoyou的悠哉赞美歌,宛如默契不住的四重唱般自沙滩上响起。今天是他们其中一人的生日吗?
「那样比较方便。毕竟,人无法对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对手宣泄憎恨与悲伤。所以,大家才能接受现实。即使得将荒谬揉成一团、未经消化地塞在胃底,心中也会涌出『这也无可奈何』的放弃念头,得以生存下去。虽然消极、虽然痛苦,起码能挤出不至于丧命的动力,小心翼翼地活下去。即使你爷爷去世了、女儿去世了,只有我一个人活到看见曾孙的长相也一样。」
那变调的话声,仿佛在反刍胃中揉成一团的硬块。
纵然声音中混杂着呜咽声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奶奶却没有哭。
Happybirthday~Ryuushi。我的耳朵这这么么解释唱得荒腔走板的歌词。Ryuushi,粒子?
「可是啊,你这个笨孙女啊!」她瞪视着我。就好像是奶奶在斥责着恶作剧玩得太过火的孙子一样。
「对不起。」我低下头,向许多人道歉。
向艾莉欧道歉,我无法当个完美的好母亲。向动物们道歉,害它们被迫配合人类的方便行动。向山本同学道歉,那个受我利用的朋友。
向奶奶道歉,我无视于她的意志,强行将愿望投注在她身上。
不过,我只是希望奶奶能够长命百岁。
就为了我个人的希望,我想打倒命运。
「没什么好道歉的啊!」奶奶以干涸的声音说道,接着又开口:
「女女。」
「什么事?」
「是你教会艾莉欧那个习惯的吗?」
「什么习惯啊~棉被吗?不,她自己学会的喔!」
「哼那不是你爷爷的习惯吗?」
奶奶朝我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那个人也一样,一碰到苗头不对的状况就躲进棉被里。比方说吃太多店里的零食惹我发火、制作奇怪的钥匙圈想卖给小孩而被骂,他一定会躲进被窝里闹别扭。」
「啊哈哈,这是血统!」我拍了两下手:「人类真是不可思议呢!」
奶奶说要坐脚踏车车篮时,我也感到一阵惊喜!
血缘、命运这类东西,会无止境连系在一起。就像推骨牌那样,一个串一个。
要对抗那样的力量应该难如登天,不过,我想倒有可能改变骨牌倒向的方向。今天做了这些事后,我是否成功阻止了奶奶的骨牌倒向外星人那边?
「要说不可思议的话,我也是。」
「嗯,什么?」
奶奶露出这阵子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仰望方才火箭飞向的蓝天:
「你爷爷挂点的时后,我的身体也骤然恶化。啊~对了,我对你说过,觉得自己差不多快死了吧。结果从那之后经过二十八年,我的身体明明一路变差,神明却一点也不肯来接我。我熟识的医生,早在十五年前就宣布『你的死期快到了Jl"我却还~活着。」
她这么说着躺在地上,双手如振翅一般展开,描出一个大字形:
「说不定神明很识趣呢!」
「啊,识趣?」
「祂也许是在等待我打倒外星人。」打倒神。
「祂本人?」
「嗯。」
「哼,又不是特摄表演,一开始就发射十字死光不就好了。」她尽管否定,口气却充满觉得还不赖的满足感。奶奶躺在地上笔直地注视着我的脸庞,长长地吐出一口深深的叹息,宛如蒸发的思念。
结束那声清空肺部的叹息后,安宁得意洋洋地占领奶奶的面容。
「笨蛋还真的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啊!」奶奶接下来还在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但语尾已听不清楚。从她的嘴角与眼角都适度放松的模样看来,应该不是什么不好的内容。
总之,我试着对前半段做出反应:
「人家才不是笨蛋。之前我还轻松填完杂志上的填字游戏耶!」
噜嗦,奶奶小声抱怨。「笨一点比较可爱。」说完之后,她如此说道:
「等我死了之后,那间店就给艾莉欧。」
「真是的!」又讲这种话了。因为被奶奶的下句台词盖过,我将话吞回腹中。
「不过,我还不会挂啦!」
她匆匆地补上一句。
「咦~奶奶好小气~也分给身为常客的我啦~」
「你不是从你妈那里继承了点心店?」
「那间店已经脱离我的手啦!」
「凭你的工作态度,有没有牵过它的手都值得怀疑了,还真敢说!」
「呐,奶奶。」
「嗯。」
「回去的时候,可以陪我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我提出约会续摊的邀请,观察她的反应。奶奶当场开口:
「嗯,好啊!反正」
说到此处,奶奶微微挺起上半身。
她将手肘撑在地上,缩紧腹肌。即使隔着衣服,都看得出这些变化。奶奶的眼角也跟着绷紧,下巴昂起的方式透露出她正咬紧牙关。
竭尽全力的冲动正驱策奶奶的身躯。驱策她衰退的肌肉、磨损的骨骼、不断体验到无法站稳退化的双脚有多令人焦急的大脑。无法相连的三个部分一再让她翻滚,却不肯放弃地朝终点线而去。我握紧想伸出去的手,任指甲陷入掌心,安静地等待那一刻到来。粒子的生日快乐歌唱到一段落,寂静降临。浪涛声静静地传来,为这片仿佛正默默守候着什么诞生的空间覆上一层透明。
于是,恰如其分的努力连系上终于顽固的重力。
这一刻,我亲眼看见奶奶的发丝冒出闪闪发光的粒子。
「反正店也临时公休了,还有什么是比陪孙女去玩更棒的享受?」
奶奶的手竭尽全力地往上伸。
我疼惜地握住,不断以拇指抚摸她的手背。
和奶奶一起去替爷爷扫墓吧。
我早已决定,在墓前要报告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那就是我即使和许多人别离,但依然生活至今的事实。
我,四十岁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