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争执,似乎是属于后者。
「我不想跟一群傻瓜同在一间学校,干脆转学算了。」
「当初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考进去的耶。」
「那也没办法,当初应该降低自己的标准才对。」
「之前选填志愿的时候,导师就已经劝你降低标准了,还说这样子对你比较好,现在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风子低头不语。
其实风子的成绩并没有想像中的优秀,她不是头脑不好,而是不肯认真念书。之前跟我打赌冰淇淋一星期份的科目考得不错,其他科目的成绩就不行了,在班上的排名相当凄惨,从后面倒着数过来还比较快。因此风子的平均成绩只能勉强排在中下的阶段。
因此我跟周遭的同学都觉得风子比较适合报考第二或是第三志愿的学校。
可是中学三年级的暑假,风子突然说要跟我报考同一间学校,导师当然是第一个反对。凭风子过去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考上的,即使从现在开始发愤图强,短短的几个月所能提升的分数也非常有限。
可是风子对旁人的意见充耳不闻,之后就像着了魔似的用功念书,当我准备熄灯就寝的时候,风子的房间依然是灯火通明。
风子的努力果然收到了成效,在学校的排名以惊人的速度持续攀升。
某个冬天的傍晚,我来到风子的家中。姊姊要我来问风子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按下电钤,里头没有反应。大门没锁,于是我迳自走入屋内,才发现风子躺在粉红色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制服,连外套都没脱。
我实在无法想像风子居然会在家里穿着制服。回家之后立刻换上道具服已经是风子行之有年的习惯了。
看来风子真的累了。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出风子的家,请姊姊帮我叫醒风子。请姊姊代劳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认为风子会愿意让我看见她睡着的模样。
至于风子为什么那么希望考进那所学校,至今还是一个难解的谜。她没跟我提起,旁人更是对她的动机一无所知。
最后一次模拟考,风子的成绩达到百分之五十的门槛。对照暑假时的成绩,确实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只要在正式考试的时候发挥实力,再加上一点考运,如愿考上第一志愿绝对不成问题。
最后风子如愿以偿考上了第一志愿,我却落榜了。
为了考进这间学校,风子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就这样转学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报考那间学校?」
风子冷冷地看着我,就像凝视着被海浪打上沙滩的水母。
「之前你说考上了再告诉我,结果到现在还是没说。」
「当时你落榜了,总不好再刺激你。」
「也是啦。」
「你真的不知道?」
「嗯。」
我老实地点点头。
风子扬了扬眉尖。
不妙,这是风子发怒的征兆。
「当然是为了跟你念同一所学校!」
「跟我念同一所学校?为什么?」
我的回答让风子气得柳眉倒竖。
风子朝着我步步进逼。
「你真是一点想像力都没有。来,试着想像一下,如果跟你念同一所高中,上学途中我就不必提重物了,也不必背着书包走上柿木阪,放学之后更不必背着书包逛街。周末假日的时候,也可以坐着电车到大卖场买东西,之后更可以去看电影、去游乐场、甚至是去水族馆!不必担心提不动东西,哪里都能去!到游泳池游泳的时候,也可以嘲笑你这只旱鸭子,参加烟火晚会的时候,更可以拖你出来逛小吃摊,而且全都是你请客!运动会或是校庆园游会的时候,我也什么都不必做,全部丢给你就好!可是、可是!我伟大的计划、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全都被你的落榜给毁了!你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吗?你能吗?能吗?」
剑拔弩张的风子让我为之胆寒。
「对、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嗯,也难怪你会这么生气,都是我害的。我当然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
风子吐了口气。
「我去冷静一下。」
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之后,风子走出公园。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彩霞。
原来风子想跟我念同一所学校,我还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
其实就算没念同一所学校,风子的如意算盘还是打得相当响。我已经不只一次帮她背着书包走上柿木阪了,她邀我去看电影、去游乐园、去水族馆,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即使心里很不想去)。至于运动会或是园游会就有点勉强了,不过运动会和园游会真那么好玩吗?
这时我突然被人从半空中泼了一头的冷水。
「呜哇!」
水跑进眼睛,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汽水跑进眼睛,我清楚的感受到碳酸汽泡在眼睛里面跳舞的感觉。
「风子,你怎么用汽水泼我眼睛好痛!」
捣着双眼的我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冷静多了吧?」
「当初说要去『冷静一下』的人是你吧?我冷静得很。」
「哼。就当我请你喝汽水好了,不必客气。」
风子将手中剩下一半的罐装汽水递给我,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偌大的公园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中,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风子,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你的问题一向都很奇怪。说吧,什么问题?」
「自杀的人为什么想死?」
风子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的双眼。
「这是脑筋急转弯吗?」
「算是吧,嗯。」
风子将自己的饮料一饮而尽,露出满足的表情。
「『骰子没有道理,寻死也没有什么理由。』」
「什么?」
「生命固然有其意义,死亡却没什么意义可言。每次出车祸的时候,幸存的家长不都会说『为什么是我的孩子』吗?不过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人可能死于意外、死于疾病、或是寿命已到自然死亡,不过质问某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一天死于这个地方,基本上没什么意义。死了就死了,想再多也没用。」
我静静地倾听风子的理论。
「不过一旦有人自杀,周遭的人一定会想要找出理由或是原因。人类是一种必须依靠理由和原因而活的生物,就算不知所以然,也要随便安上一个理由,可能是人际关系出问题、可能是为病情所苦、也有可能是对未来失去希望等等。这种做法相当无聊,也对死去的人大为不敬,所以还是停止这种无意义的猜测吧。这就是那句话的意义。」
风子看了我一眼,同时轻咳一声。
「以前我老妈告诉我的。」
「你的母亲?」
「以前老妈参加过朋友的葬礼,那个人好像也是自杀。葬礼途中,死者生前的一切都被挖出来谈论:大概是因为死者没有遗书,所以大家都想知道死者为什么要自杀吧。之后老妈臭着一张脸回来。拿起酒瓶就是一阵猛灌,最后在我面前说出那句话。所以你也可以把它当成醉话,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之后,风子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
「我答对了吗?」
「应该吧。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
千早学姊的伯父打来的。
「草加同学,你知道千岁在哪里嚼?千岁她」
伯父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不见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