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成绩还算不错,我感到大为满意。看来保有完整的暑假已经不成问题了。
结业典礼前的亲职座谈由於监护人缺席的缘故,我得到一个。不过我才一年级而已,成绩不错,也沒有素行不良的记錄,监护人就算缺席应该也沒什麼关系才对。
偶一为之的跷课,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升级。再說我也不是班上的跷课大王,迟到早退的记錄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內,顶多被导师唸个几句而已吧。
遗憾的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下午的导师时间结束,正打算溜出教室的时候,假发导师把我叫了回来。
「世田谷,妳过来一下。」
我假装沒听见,直接走出教室门口,準备下楼。
老师从教室追了出来。
「世田谷。」
我还是充耳不问,一口气冲下楼梯。
「一年一班十二号的世田谷风子!」
连名带姓还加上班级跟座号,这下子总不好装作沒听见了。
於是我转过身来,抬头看著假发老师。
老师,你的发型真的很诡異,早上出门之前先照个镜子好吗?一看就知道是假发,太明显了。
这几句话差点冲口而出,不过我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有事吗,老师?」
「我叫妳好几次了,为什麼都不回答?」
「我以为老师不是在叫我。」
「班上也只有妳姓世田谷。」
「这根柱子也姓世田谷,老师不知道吗?」
假发导师打量著旁边的樑柱。
拜託,开玩笑的而已啦,柱子上面哪有掛著什麼名牌。
假发导师认真的神情反而让我有些不耐。
「老师找我有什麼事情?」
「三方面谈不是缺席吗?这樣子不太好,不知道妳母亲什麼时候有空?」
「一定要家长出席吗?」
「沒错。」
「家母一直都很忙。」
「家母」並不是我的常用字汇,差点沒让我咬到舌头。
「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跟妳母亲沟通,请她找个时间过来一趟吧。明天之前给老师一个答覆,否则老师就直接打电话跟妳母亲敲定时间。」
假发导师下了最后通牒。
何必这麼尽责呢?公务员不就是图个溫饱而已?你就是热心过了头,才会变成禿子。
我在心中暗自咒罵,卻无法忽视老师打算直接连络老妈的严重性,只好乖乖地答应。
第二天午休时间,我试著以电话连络老妈。昨天老妈还是沒回家,看来工作真的很忙。
躲在平时吃午餐的楼梯间,我凝视著显示老妈手机号码的液晶萤幕。
每次打电话给老妈之前,我总是特別紧张。
老妈是个大忙人,几乎很少回家,晚餐也是在公司解決的,有时甚至直接睡在公司。或许是出於对我的信任,也或许是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总之我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沒人照顾的生活了。
之前我总是以简讯跟老妈联系,毕竟我不清楚老妈的作息,直接打电话並不恰当。每次发出简讯之后,老妈大致上都会在半分钟之內做出回应。回应的內容很简单,不是「好」,就是「知道了」而已。
以前老妈总說打电话是佔用对方的时间,迫使对方必须听自己說话,因此她不喜欢打电话给別人,也不希望接到別人的电话。
可是我已经连续发了三封「下星期能不能找一天休假?」的简讯,老妈卻半点回应也沒有。
其实我大可向假发导师表示连络不到老妈,不过假发导师应该不会相信这种說词。
於是我只好乖乖地拨电话给老妈。
响了七声之后,老妈才接起电话。
「哪位?」
有气沒力的声音,感觉沒什麼精神。
大概是被电话声吵醒的吧,我心想。老妈经常熬夜加班,睡到中午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是我,风子,吵醒妳了吗?」
「嗯。」
「对不起。」
「沒关系。这种时间还在睡觉,說来說去也是我不好。有什麼事吗?」
「学校老师要妳抽空参加亲职座谈。」
「妳做了什麼坏事?」
「才沒有,顶多只是跷课而已。」
「这还叫做沒有?」
「人家只是自动休假而已。」
「算了。我下个星期都可以,妳跟老师說一声吧。」
「真的吗?」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我又惊又喜。过去老妈总是以工作繁忙为由,从来沒参加过学校的活动呢。
「怎麼,我到学校去跟导师会面,真有那麼稀奇吗?」
「就跟富士山爆发一樣稀奇。」
「贫嘴,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当然是妳,要不然还会有谁?」
「好好好,随妳怎麼說。我要去补眠了,再见。」
說完之后,老妈就掛上了电话。
於是我直接前往教职员办公室,向假发导师转达老妈的讯息。
一星期之后,我跟老妈站在辅导室的门口。
老妈穿著笔挺的白衬衫,看起来格外地容光煥发。过去我只在家裡看过邋裡邋遢的老妈,今天她的打扮让我感到格外地新鲜。
我们坐在辅导室门前的长椅,等著跟老师展开会谈。除了老妈之外,现场还有班上其他同学的监护人。跟他们比较起来,还是老妈的外型最为抢眼,看起来格外地体面。人果然还是要衣装的啊,我不禁有感而发。
中学时期的我曾经创下连续十天的上午都不去上课的记錄。即使是崇尚自由的学校当局,也无法容忍我的行径,导师更是立刻拨电话给老妈。电话中导师表示想就我的行为跟老妈谈一谈,老妈卻以「我跟老师之间沒什麼好谈的」为由,当场让老师无话可說。
之后老师将矛头转向合人,从此每天让我準时上学,就变成了合人的责任。合人是个老实人,为了老师交代下来的叮嘱,还真的每天都押著我一起上学。
「看不出来老妈也满人模人樣的嘛。」
「当然啰,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嘛。」
老妈露出得意的微笑,真不明白她在得意什麼。
「这算是一种恭维吗?」
「好久沒扮演母亲的角色,当然得打扮一番才行。希望会谈早点结束,到时妈妈再带妳去好好地享受一番。」
老妈說完之后,伸手摸摸我的头。
其实我跟老妈並沒有血缘关系。
我出生之后沒多久,亲生母亲就过世了,据說是因为產后调理不良的关系。等到我三歲之后,老爸才跟现在的老妈结婚。
也就是說在我有记忆之后,老妈就已经常常出入家中,因此我总以为她就是我的「妈妈」。等到两人打算正式结婚,老爸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当然是听得一头雾水。最后老爸无计可施,只好指著老妈表示「她是妳的第二个母亲」,我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实上我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将心目中的「母亲」替換成现在的「老妈」。记得我还曾经问过合人「你的妈妈是第几个妈妈」,让合人不知道该怎麼回答才好。而且合人还直接将我的问题转述给枫姊,在合人家中掀起了轩然**。老实說我对合人有点不好意思,老爸也真是的,怎麼会跟三歲小孩說这种事呢?等到我懂事之后再告诉我也不迟嘛!不过每次跟老爸提起这件事,老爸总会回答「坦白是一种美德」。看来老爸的辞典裡面,大概找不到「善意的谎言」这几个字吧。
班上的女同学跟她的母亲从辅导室裡面走了出来。几秒钟之后,老师点到我的名字,於是我跟老妈一起走进辅导室。
假发导师对老妈报以世故的微笑。
老妈也礼貌性的客套寒暄,视線卻集中在导师的头顶。
我立刻察觉老妈心中的想法。
果然是有其女必有其母,我心想。
虽然我们之间並沒有血缘关系。
在导师的示意之下,老妈坐了下来。
可是才刚坐稳,老妈就掏出一根香煙,点火、吸、吐,辅导室立刻煙雾弥漫。
不会吧。
假发导师瞪大了眼睛。
「不好意思」
「沒关系,我自备煙灰缸。」
「我不是指这个,可以请您不要吸菸吗?」
「抱歉,这裡禁煙吗?我沒看到禁煙的标示,还以为可以吸菸呢。」
老妈立刻捻熄了菸头。
好一记強而有力的左勾拳。比赛的钟声才刚响起,假发导师就已经搖搖欲坠了。
为了掩饰內心的惊讶,假发导师刻意干咳了几声。
「首先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今天的亲职座谈。」
「沒错,我的确很忙。」
「?」
「所以请长话短說,直接切入结论好吗?」
假发导师对老妈的无礼行径非但不感到愤怒,反而还有些畏惧的感觉,我不禁对他起了恻隐之心。
无奈之余,导师只好直接拿出我的成绩单。
老妈接过之后,迅速地扫视一遍。
「相当优異的成绩。在本校挤进前十名,可說是非常不容易。」
「真的吗?」
「是的。」
我的成绩确实不错,足以让假发导师另眼相看,只是我一点都不在乎就是了。
「前十名有獎品或是獎金吗?」
「本校沒有这种獎赏制度。」
「是哦,那干嘛拚得那麼辛苦?反正会唸书也沒多大用处,出了社会一樣要从头学起。」
「我只是随便唸一唸而已,沒关系啦。」
这句话是真的,不是客套。反正午休时间我也沒其他事情好忙,只好窝在图书馆裡面唸书。当初的动机只是不想落得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下场,考进前十名纯粹是走狗屎运罢了,一点都不值得表扬。
假发导师频频拭汗。辅导室的冷气还满涼爽的,导师卻热得满头大汗,果然是怪人一个。难道是因为戴假发的关系吗?
不过话又說回来了,假发导师费尽心思把老妈请来学校的目的,只是为了表扬我的成绩吗?
事情絕对沒那麼简单,假发导师一定另有目的。
老妈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不发一语地靜候导师的下一个动作。
果然不出所料,导师拿出一个信封,从裡面抽出一份简章。
英文的简章,上面还印著蓝天白云以及乳白色建筑物的照片,看起来跟旅遊介绍沒什麼两樣。建筑物前面的草皮,坐著几个谈笑风生的高中男女。
老妈伸手接过简章。
「留学?」
老妈喃喃自语。
「是的。」
抢回主动权的假发导师兴奋地开口:
「本校向来有交換学生的制度,我认为成绩优異的世田谷是絕佳的人选。」
「风子,妳觉得呢?」
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說些什麼。
留学?我?
事出突然,我根本反应不过来。
「回去之后,请好好地考虑吧!」
导师的声音十分平靜,也沒什麼恶意,我听起来卻格外地刺耳。
老妈是开车来的,我当然也搭便车一起回去,还请老妈开车载我到柿木阪车站购物。其实学校附近的车站也有商店街,不过我就是想到柿木阪车站买东西。
「他的假发可真夸张。」
「老妈也注意到啦?」
「那当然,从来沒看过那麼明显的假发。班上同学都沒說什麼吗?」
「沒听說过。」
「是哦,好无趣的学校。」
(****046)
途中遇到红灯,老妈也停下了车子。
「日本人真是听话,大家都乖乖地遵守交通号誌。」
「外国人不会吗?」
「綠灯行、黃灯抢、红灯看看再开车。日本也有类似的地区就是了。」
「真危险。」
「沒错,是很危险。即使是綠灯,也有可能被闯红灯的车辆撞上。」
号誌变成了綠灯,车子再度开动,沿著铁路边行驶。
载著我跟老妈的车子在平交道前的红灯停了下来。印象中这裡的秒数好像满长的。
等红灯的同时,我回想起辅导室的谈话。
留学。
我压根儿就沒想过这档子事,早知道就不要考那种成绩了。我这个人真是沒救了,不管做什麼都沒有好结果。跟合人报考同一所学校,结果合人落榜,我反而考上。如今又不小心考了个好成绩,成为交換学生的推荐人选之一。
出国留学,就等於跟合人分隔两地。
「老妈,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我在妳这个年纪的时候,比妳漂亮多了。」
「我不是问这个啦。老爸不在身边,老妈一点都不会寂寞吗?」
如果老妈是「经常」不在家,老爸就是「总是」不在家。老爸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出差,难得回来几次,目前更是长期派驻美丽国。
「怎麼突然问这个?」
「人家想知道嘛。老妈很少提到老爸,难道一点都不想他吗?还是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空气?」
「妳喔。」
老妈差点沒昏倒。
「这种跟即将脫离大气层的火箭差不多等级的问题,要我该怎麼回答?」
「我听不懂。」
老妈取出一根香煙,单手点燃了菸头。手腳真是俐落,我心想。
「即将脫离大气层的火箭还在地球的重力圈之內,必须以燃料取得推进力才行,这种能量可不是普通的強大。基本上喜欢一个人、或者总是待在一个人的身边,都需要非常強大的能
量。不过一般而言,只有一开始的热恋期才需要这种能量,像我跟妳老爸这种老夫老妻,早就跟人造卫星一樣,只要上了轨道,光靠重力或是离心力就能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