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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1 / 2)

 第三章1

我们修学旅行回来时,亚纪已被确诊为再生不良性贫血。医生解释起因于骨髓功能的弱化。对此她似乎已经相信。我当然也没理由怀疑。

为防止感染,护士教给我防护技术。首先穿上走廊衣柜里的防护服和口罩,其次把穿来的鞋用专用拖鞋换掉,再在医院门口洗手消毒,这才得以入内。

每次看见穿防护服戴口罩的我,亚纪都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一点也不谐调的嘛!

有什么办法呢!我沮丧地说,都怪你的骨髓偷懒不好好制造白血球,才落得这副模样。

学校怎么样?她有意转换话题。

还不是老样子。我没好气地回答。

快期中考试了吧?

像是。

学习进度快?

就那样。

想快点上学啊。她眼看窗外自言自语。

护士从病房门口探进脸问有变化没有,对我也笑着打招呼。因为天天来,差不多所有护士都认得我。检查什么的大体上午做完,晚饭前安安静静。

监视着呢,看接吻没有。护士走后,亚纪低声道,近来护士长提醒来着,说不能和常来看望的男朋友接吻哟,病菌会传染的。

一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口中爬来爬去的细菌。

说的叫人不大愉快啊!

想么?

也不特别想。

吻也没关系的。

传染了怎么办?

洗面台有我用的漱口药水,用那个好好漱一下口。

我把口罩往下拉到下巴,用抗感染药水仔细漱口。然后坐在床边和亚纪相对。我想起第一次接吻的情形。在无菌状态中实施接吻,比初吻还要紧张。我们把嘴唇轻轻碰在一起。

一股药味儿。她说。

今晚发烧可别怪我哟。

不过挺好的。

再来一次?

我们再次对上嘴唇。身穿做手术用的那种淡绿色防护服、清洁口腔后进行的接吻,颇像一种庄严的仪式。

明年梅雨时节到城山看绣球花去。我说。

初二的约定。亚纪仿佛望远似的眯起眼睛,仅仅过去三年,却好像很久以前的事。

因为发生的事太多了。

是啊。亚纪现出怅怅陷入深思的神情,低声道:还要半年多?

那之前慢慢把病治好。

嗯。她暧昧地点了下头,够长的啊!早知如此,健康时去看了多好。

瞧你说的,好像不能康复似的。

亚纪没有回答,代以凄寂的笑意。

一天去医院时她正睡着,也没有母亲陪伴。我从旁边看她睡着时的脸。由于贫血,脸很苍白。病房窗口拉着奶油色窗帘。亚纪闭着眼睛。为了避光,脸略略歪向与窗口相反的一边。透过窗帘射进的光宛如蝴蝶的磷粉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光也落在她脸上,给脸上的表情多了一层安祥的阴翳。我像看奇珍异宝一样持续看她的睡脸。看着看着,一阵不安朝我袭来从安祥的睡眠中,仿佛有小得肉眼看不见的死如罂粟种粒浮现出来。上写生课时,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凝视画纸,雪白的画纸果真像遮上一层小小的黑点便是那样一种感觉。

亚纪!

我叫她的名字,反复叫了几次。她对自己的名字做出反应,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后像要赶走什么似的左右摇一下脑袋,盖在脸上的东西一张张剥落,表情隐约透出生机,像鸟叫一样睁开眼睛。

阿朔!亚纪意外似的低声唤我。

心情怎样?

睡了一会儿,好多了。

她从床上坐起,拿过椅背上搭的对襟毛衣,套在睡衣外面。

上午十分消沉。她以约略带有颓废意味的眼神说,想到自己的死,心想若是知道要同你永远分别,我到底会怎么样呢?

傻话,不能想那样的东西。

是啊,她叹息一声,好像没有信心了。

医院寂寞?

嗯。她轻轻点头。

话语一中断,沉默就重重压来。

自己不在这个人世是怎么回事呢?一点也想像不出。稍顷,亚纪自言自语地说,生命有限总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平时从没把理所当然的事当理所当然的事。

只想愉快的事好了,如病好了以后

想和你结婚的事?较之连接话题,更像要就此中止。

我漱漱口去。

我这么一说,她才漾出笑意。

每次看望时,依然趁护士看不见飞快地接吻。对我来说,那仿佛自己生存的明证。没有因感染引起发烧,我打算把这小小的仪式一直坚持下去。

近来洗头的时候头发掉了很多。她说。

药的副作用?

亚纪默默点头。

很让人伤感。

我不由抓起她的手。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好。为冲淡难过,我试着说:

就算光秃我也喜欢你的。

她瞪圆眼睛看我:

别说的那么直截了当好不好?

对不起。我坦率地道歉。尔后自我辩解似的说:古文里的直截了当①是忽然、暂时之意,是吧?

这时,亚纪突然把脸贴在我胸口,像小孩子似的放声哭了起来。完全始料未及。我一时惊慌失措。看见她哭还是头一次。这种情绪不稳定不知是病情造成的,还是用于治疗的药物副作用所使然。只是,这时我才隐约察觉病症的不同一般。

第三章2

亚纪的面庞明显消瘦了。因呕感吃不下饭。一整天心情不好,别说面对饭菜,甚至闻到饭味儿都受不了。严重时候,一听见送饭小车的轮响都无法忍受。开了止呕药,但几乎不见效果。为了治疗服用相当有刺激性的药这点可以想像,但很难和贫血联系在一起。到底在治疗什么呢?

我用医学辞典查了再生不良性贫血词条。上面写道因骨髓造血不良发生的贫血。的确同亚纪从医生口中听来的解释相同。治疗方法为输血和投以甾类激素。忽然,我目光落在下一页上:白血病。我想起初二时写的点歌明信片。说不定,那是无心的恶作剧眼下作为现实痛苦降临到亚纪身上。我很快打消这个不合理的念头,开始阅读医学辞典的记述。但是促成应验的懊悔总在心头挥之不去。

如亚纪所担心的,头发开始脱落。因本来是长头发,脱落的地方格外显眼。而且随着治疗的旷日持久,她精神上也愈发消沉下去。

药好像没起作用,担心不得了。她说,副作用那么强都没有奏效,那么就是说没有能治好我的病的药了。

如今无论什么病一般都能治好的。我一边回想医学辞典的记述一边说,尤其小孩子的病。

十七岁还是小孩子?

才十六嘛。

很快就十七。

①原文为あからさま,作为古语乃此意,见前注。

反正介于小孩子和大人之间。

那,治好和治不好半对半了?

话语卡住。

适合治你的病的药说不定刚刚发现。

是吗?她扬起半信半疑的脸。

上小学时我因肺炎住过一次院。那时药也怎么都没效果。反复试来试去,终于找到有效的药。那期间我家父母以为我活不成了,十分担心。

但愿我也像你那样快点儿找到药。这样子下去,药没等找到,身体先完了。

我能代替就好了。

实际体会到这个难受滋味,你就不会那么说了。

房间的空气仿佛咔嗤现出裂纹。

原谅我。亚纪以低弱的声音说,我最害怕的或许不是病治不好,而是性格因病变糟。如果自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惹你讨厌的话,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亚纪戴一顶淡粉色的塑料帽迎接我。

怎么了,戴那顶帽子?

她淘气地笑着摘下帽子。我不由屏住呼吸。简直换了一个人。头发剪短了。一夜之间,亚纪的发型看起来较之短发更近乎秃头了。

我请求弄成这样子的。她主动开口,医生说治疗结束后还会长出来,长回原来的样子。没办法啊。那之前只能专心配合治疗了。

就是说决心已定。

头发掉光了也不讨厌我?

不会掉光吧。

亚纪仿佛对我的语气感到胆怯,缄口不语。

不是有尼姑的吗?良久,她说。

当尼姑?

得病前我就想过了:如果阿朔扔下我死了,那时我就进尼姑院。

瞧你想些什么呀!

还不是,跟你以外的人结婚、生孩子、当母亲、上年纪,简直无法想像。

我也无法想像跟你以外的人结婚、生孩子、当父亲。所以你不恢复健康可不好办。

是啊。她用掌心嚓嚓摸自己的脑袋,不好看?

从剪短头发时开始,亚纪的呕感平复下来。也许身体适应了药物。或者因对治疗采取积极态度而使精神趋于稳定也未可知。虽然仍吃不下像样的饭菜,但水果、果冻、橙汁还有少量面包可以吃了。也能多多少少看几页书。她对澳大利亚土著人的世界观和传统生活方式怀有兴趣。

土著人采摘植物前必定先用手罩住。亚纪俨然传授刚从书上学得的知识,不难明白吧这个没有长大还不能吃、那个已完成赋予生命的准备可以吃了等等。

我把手罩在亚纪眼前:

这个没有长大还不能吃。

给你说正经话。

你以为土著人吃什么?

鸟啦鱼啦,树籽、水果、植物

袋鼠、蜥蜴、蛇、鳄鱼、芋虫什么的可不想吃。

想说什么?

当了土著人,可就不能吃布丁和松软糕点什么的了。

眼睛何苦老盯在物质性东西上面呢?

土著人并非全都是你所想的那么好的人哟!我道出实际目睹的事实:也有看上去自甘堕落的、不健康的人。大白天就喝酒,还缠着游客讨钱。

亚纪气呼呼接道:那是因为他们是被迫害的人。说罢,好久不再开口。

问题不在于现实土著人,走出医院后我想道,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世界观是亚纪心目中的理想、一个梦幻,她想把自己这一存在融合进去。或者是一个希望,意味她在病痛中的生活。

他们相信地上所有东西的存在都是有其理由的。另有一次亚纪说道,宇宙中所有东西都是有其目的的,不可能突然变异或发生意外。之所以看上去那样,是因为缺乏理解。就是说,人们缺乏足以理解这点的智慧。

得无脑症的婴儿也有其理由?我说。

什么呀,那?

生下来就没有脑子的婴儿嘛。听说有个计划要把他们的心脏移植到因严重心脏障碍而遭受痛苦的儿童身上去。或许从这上面可以找出无脑症婴儿出生的理由。

我觉得不大对头。理解不等于利用。

由于持续贫血,亚纪脸色苍白。仍在接受输血。头发几乎掉光。

人死也有理由,你认为?我问。

有的。

既然有正当的理由和目的,那为什么不想回避呢?

因为我们还不能完全理解死。

一次不是谈起天国么,你说不相信来世和天国。

记得。

如果说人死有意义,那么不认为也有来世和天国,岂不是不合逻辑?

为什么?

因为人一旦死了,不全都完了?如果没有下一步,死不可能有什么意义。

亚纪眼望窗外,似乎在思考我说的话。天守阁白色的身姿从郁郁葱葱的城山树林中显露出来,几只老鹰在上面飞。

我么,觉得现存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有。亚纪终于开口,字斟句酌地说,什么都有,就是说什么都不缺。所有没必要向神请求欠缺的东西,没有必要向来世或天国寻求什么,因为什么都有。关键在于发现它。她停了停,继续下文,现在这里没有的东西,我想死后也还是没有。只有现在这里有的东西死后才会继续有。倒是表达不好

我喜欢你的心情现在就在这里,所以死后也肯定继续有,是吧?我接道。

嗯,是的。亚纪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所以不必悲伤或害怕。

第三章3

从医院咖啡馆里,可以望见灰云低垂的天空。和亚纪母亲面对面坐着,让我有点紧张。桌子上放着两杯变凉的咖啡。

关于亚纪的病,一直闲聊的亚纪母亲有些唐突地开口道,朔太郎,可知道白血病?

我暧昧地点头。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全身的血管仿佛流进冰冷的酒精。

那么,大体怎么回事你就知道了。说着,她嘴唇碰了下杯口,想必你已察觉了,亚纪是白血病。眼下正用药消灭致病细胞,想吐和掉头发都是因为这个。

亚纪母亲像要观察我的反应似的扬起脸。我默然点头。她长长吐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由于药物作用,坏细胞好像消失了很多。大夫也说病情会一时性好转,甚至可以出院。但是不能一次全部消灭。一来药性强,二来同样治疗要反复好几次。时间最低两年,看情况也可能五年。

五年?我不禁闭住嘴巴。如此痛苦莫非要持续五年?

这样,跟大夫也商量了,一时性好转出院的时候,想带亚纪去一次澳大利亚。好不容易盼来的修学旅行那孩子没去成。病情复发,又必须住院专心治疗。如果可能的话,想在那以前带她前去。她停下来,往我这边看着。所以想跟你商量件事:如果你肯一起去,我想亚纪也会高兴,你看怎样?当然,如果得到你的同意,我们打算再求你的父母

我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吗,亚纪母亲似乎多少放下心来,谢谢!她说,我想亚纪也一定高兴。还有,一段时间里请把病名瞒着亚纪这也是大夫的意见继续说是再生不良性贫血好了。当然,必须告知真正病名那一天早晚会来到的,毕竟可能长期过病痛生活。不过,打算在治疗多少告一段落后再把病名告诉本人。

我用图书馆电脑检索,把有关白血病的书一本接一本看了一遍。无论查对哪一本书,其发病后的过程和治疗都和亚纪一个月来的住院生活相一致。接连出现的副作用大概是使用抗白血病药造成的。以此剿杀白血病细胞,正常的白血球随之消失,因此容易感染细菌和微生物之类。这样,为何接受穿用防护服技术指导也就可想而知了。一本书上写道,当今白血病有七成可以一时性治愈,其中也有彻底根治的例子。这就是说,即使当今根治恐怕也是罕见的。

放学回家途中仰望天空,洁白的云絮沐浴冬天的阳光闪闪生辉。我在路上止住脚步,久久望着云絮。我想起暑假两人去小岛时见到的积雨云。那时亚纪白皙的肌肤、健康的肢体都已成为过去。好半天我想不成东西。后面来的自行车铃声好歹让我回过神来。再望天空时,刚才的云絮由于阳光照射的角度似乎多少黯淡下来。时间流逝得多么迅速、多么富有悲剧性啊!幸福简直就像时刻改变姿形的云絮。时而金光闪闪时而黯然失色,一刻也不肯保持同一状态。再辉煌的时刻也转瞬即逝,一如心血来潮、一如逢场作戏。

晚间睡觉时,我已养成在心里祈祷的习惯。现在已不再思考神是否存在。我需要神那样的存在作为自己个人祈祷对象。较之祈祷,或许称为交易更合适。我想同具有超人智慧的万能存在进行交易:假如亚纪能够康复,我宁可自己代她受苦。亚纪在我的心目中实在太大了,自己似已微不足道。恰如太阳光遮蔽其他星球。

每天晚上我都这么想着、祈祷着入睡。然而早上醒来,自己依然神气活现,遭受病痛折磨的仍是亚纪。她的痛苦已不是我的痛苦。我诚然也痛苦,但那不过是把亚纪的痛苦以自己的形式感受一下罢了。我不是亚纪,也不是她的痛苦。

第三章4

病情似乎进退相持不下。她的心情也随之时浮时沉。既有快活地谈天说地的时候,又有一看都知道她灰心丧气、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痛快应答的时候。那种时候觉得亚纪好像不再需要我了,在病房的时间也似乎成了难以承受的义务。

我对照从书上学得的知识,猜想亚纪对抗白血病药剂的反应可能不妙。这种治疗倘不顺利,那么除非进行骨髓移植才有治愈希望。亚纪心情好时,一边看旅游指南一边聊澳大利亚。但是否真能成行,两人都半信半疑。亚纪母亲后来也没再具体说起。

接受这么痛苦的治疗,病得相当不轻啊!亚纪在床上难受地闭起眼睛说。

就算病得不轻,也肯定能治好的,所以才要接受痛苦的治疗。我最大限度地把她面对的现实往好的方面解释,若没有治好的希望,岂不应治得轻松些才是?

可是她不听这样的逻辑。时常想偷偷溜出医院,她强调说,好像自己没心思再接受这样的治疗了,每天都惶惶不安。

有我陪着。

有你在的时候还好。可你回去后,吃完晚饭随着熄灯时间来临,就觉得非常难熬。

由于发高烧,一连好几天不能会面。似乎白血球的减少引起了感染。用了抗生素,但烧始终不退。我开始对医院的治疗怀有疑问。亚纪母亲也说了,用抗白血病药之后,病情往往一时性好转。但是怎么等也没说可以出院。这意味没能顺利达到一时性稳定状态。是亚纪病情棘手还是医生治疗方案欠妥呢?不管怎样,照此下去,治疗当中她的身体就可能支撑不住。

我想我怕是不行了。相隔许久见到时,亚纪以可以让人感觉出余烧的红红的嘴唇说。

没那样的事。

总有那样的预感。

那么气馁可不行的哟!我不由加重语气。

连你都训我了啊。她凄然垂下头去。

谁也没训你的。说罢,我转念问道:谁训你来着?

全都。她说,叫我振作精神,叫我多多吃饭,叫我增强体力我说只想吐什么都吃不下,就说因为我没有吃药。可想吐的时候药也吃不下的么。

那时候亚纪也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看样子,就算别人没讲,她自己也完全明白了。

自己怎么会死呢,现在都想像不到。可是死已经来到了眼前。

怎么想的那么糟糕呢?我带着叹息应道。

今天早上听大夫说了血液化验结果。她似乎想说自己的悲观有充分根据,说仍有坏细胞,还要用药治疗。那坏细胞,肯定指白血病细胞。

问了大夫?

不敢问那种事,怕。她以沉思的语声继续道,这以前已经用了各种各样的药,可是仍不能把坏细胞杀死。为了杀死残留细胞,想必需要更厉害的药。问题是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这样子下去,没等病治好,药倒先把我害死了。

我想不是药力不够,而是药是否对症问题。所以,就算用其他药,副作用也不一定都那么强。

是不是呢?亚纪想了一会儿,像苦于得不出结论似的叹息一声。昨天还有信心来着,对于自己能够好转。可现在觉得甚至活明天一天都很难忍受。

走出医院回家路上,一种可能失去亚纪的预感如黑墨汁淌进我的脑海。蓦地,想直接跑去哪里的念头俘虏了我。跑得远远的!跑去可以忘掉一切的地方!此刻我一个人走在几个月前两人一起走的这条路上。再不能两人同走这条路的预感犹如无法消除的图像紧随不去。

新采用的药,副作用仍然很强。呕感好歹压下去后,紧接着口腔发炎无法进食。营养只能再次靠打点滴维持。

已经可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可以了?

即使病治不好。我想好了,就学土著人的人生态度既物万物存在都有理由,那么我的病也一定有真正的理由。

人所以得病,是为了战胜它变得坚强。

可以了。她静静闭起眼睛重复道,已经累了,对治疗痛苦的忍耐也好,对病的种种思考也好。想你我两人同去没有病痛的国度。

虽然她在述说希望,而口气却那么绝望。这点反而促使我再跨进一步。

最后两个人去!我说。

亚纪睁开眼睛,探问似的看我,眼睛显然在问去哪儿。我本身也不清楚我们要去哪里。也可能仅仅把力图逃避现实的愿望说出口罢了。但在诉诸语言那一瞬间,我为自己说出的话惊住了,觉得这无意中说出的话语仿佛指向未来的路标。

一定把你领出这里。我再次强调,在最后关头就这么干!

怎么干?亚纪以嘶哑的声音问。

办法我来想。我不愿意像爷爷那样。

爷爷?

让自己的孙子盗亚纪的墓。

她眸子里透出迷惘。

两人去澳大利亚好了!为了封住她的迷惘,我把话具体展开,不能让你死在这样的地方!

她眼睛下视,像在思考什么。稍顷,扬起脸,定定凝视我的眼睛,微微点了下头。

第三章5

亚纪一天比一天衰弱了。头发差不多掉光,全身上下现出小小的紫色渗血斑,手脚浮肿。没时间犹豫下去。我开始认真考虑如何把她领去澳大利亚。为此搜集资料,研究旅行方案。所幸,修学旅行时办的护照签证尚未过期。最先考虑的是有当地导游陪同的全包旅游。这个最安全最保险。但申请手续相当繁琐,很难马上出发。况且未满二十岁需要有监护人的同意书。

飞机票也颇费神思。因是带重病患者旅行,格外便宜的票危险太大。而正常票价一个人就需四十万日元①左右。另外出发日期定在哪天也是个问题。毕竟不可能问她的主治医生,也无法预料一两周后的身体状况。

想尽快出发。亚纪说,因为注射和点滴一停呕感就会消失。时间越长体力消耗越大。想趁多少有点力气时动身。

查来查去,最后觉得澳大利亚航空公司的区域环游票最为现实。一个人十八万日元即可,

①1万日元约合740元人民币(2004年1月)。

而且交一点点手续费后,临出发时也能退票。因为要看亚纪的身体状况如何,所以出发日期很难确定。如果当天不能出发时可以退还票款,那么还可以等待下次机会。同时我还得知,由于能够用电脑查询所剩座位,订票马上就有结果告知。

最大问题到底是钱。订票当时就要买票。存款倒是有十万日元,但无论如何都不够。不够部分如何筹措呢?而且又要马上我能想出的办法只有一个。

五十万?祖父听得金额瞪大了眼睛。

求你了。工作肯定还上。

那么大笔钱,到底想干什么?

别问缘由,只管借给我好了。

哪有那个道理!

祖父把波尔多干红倒进两个玻璃杯,一杯递给我。

跟你说,朔太郎,祖父以亲切的语气招呼我,你知道我的秘密,我把最后的心愿托付给了你。而你却不肯把自己的秘密坦言相告。

对不起,只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爷爷你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不在人世的人可以坦言相告,可是还活着的人是不能说的。

有那种艳遇色彩?

不是什么艳遇!

话音刚落,我一直忍耐的情感决堤般一泻而出。祖父不知所措地看着忽然放声大哭的我。我哭了很久很久。哭罢,喝葡萄酒。祖父再也没问什么。我们默默喝着葡萄酒。

不觉之间,在沙发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盖一条毛毯。快十一点了。

节子来电话了。祖父从正看的书上抬起头,好像挺担心的。今晚就住下吧?

不了,回去。我昏昏沉沉回答,明天要上学。

祖父若有所思地看一会儿我的脸,尔后站起身,从隔壁房间拿来邮局存折,放在茶几上。

密码是圣诞节。

我的生日?

本来想在你上了大学后才给你。可是事情有个时机问题。至于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既然不想说,不说也罢。只有一点想问:那可是现在不做就会后悔的事?

我默然点头。

是吗,那好,祖父果断地说,那么你就拿去。应该有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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