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并不相信真的有天堂或是地狱的存在。
但是,现在我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要我说天堂跟地狱在哪里的话,那是
「阿守,已经早上啰!」
因为声音很靠近,所以我马上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变成夜晚了。
在黑暗的房间里,少女苍白的脸望着我:
「太阳已经暖洋洋地升起来啰!」
她说着这句话,但视线却微妙地缺乏焦点。
毛燥的头发、干燥的皮肤、呆滞的表情
如果是在白天的阳光下看到的话,她那个样子就像是被丢弃的娃娃,或者是尸体一样。
但是,此刻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淡淡月光,让这些细微的部分带着些许迷蒙,也得以让她还保存着几分生前的样貌。
「娜琪」
她面向着自言自语地念出这个名字之后就陷入沉默之中的我,她娜琪缓缓地皱起眉,歪着头:
「阿守,你还记得我们的秘密约定吗?」
她伸出苍白的手,握住我的手。
她那小小的接近室温的手掌,有点冰冷,也很柔软。
仿佛是月光般的触感。
我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想法。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照着娜琪的表情,她轻轻地露出了小孩般的笑容:
「嗯就是今天喔,我们约好了要去游乐园的日子喔!」
昨天、今天、明天还有往后的每一天都一样,但是对她来说,「今天」就是「要去游乐园的日子」。
死人,复活了。
心脏一旦停止跳动,在医学上只能称作「遗体」。但是她却仿佛还活着,能够自由行动与说话。
他们会动,但跟直正的生命活动有着微妙的差异;不妨说是经过某种化学作用才形成的。
另外,他们还会说话,但并不像是人类在正常的生活或思考下所说出来的话,而是在死后,为了不断重复那已被刻划在**中的记忆而说的。
就像要上发条的娃娃或是录音机,都是没有生命的,而他们也是没有生命的
听说是如此。
至于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从以前就出现各种的假设
有人说,是附着在金星探测船上的病原体所造成。
也有人说,是新的星球爆炸了,产生不知名的放射线才会这样。
还有人说,这是一种印度内地奇特的水土病原
可是,实际上并没证实有病原体或是放射线之类的东西。大家只是各自解读,针对自以为知道的「未知东西」猜测举例而已说穿了,根本没有人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跳脱思考的包袱,纯粹以直觉反应的说法,说不定还比较接近真实面向。「地狱里的锅子堆放得太多了,所以,死者都冒出地面来了」类似这种说法,听起来也许很无厘头,但却有着奇妙的说服力,虽然是半开玩笑但很多人嘴上都这么说。
不过,如果很严肃地将这件事情说成是「审判日终于来临」的话,就会让人很难接受,不论是基督徒或是无神论者,也会愁容满面地摇头。
毕竟,如果要认真思考世界末日的事,就彷佛在思考着自己的死亡,这对一本正经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吧。只怕人类的意识,大概还无法去思考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
真要说起来,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或许真的是理所当然也说不定。因为,一般来说,哪个人会在死了之后还会去思考呢?
可是,这种像是「正常」但明明就是不正常的状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现在,走在街上的死人们,对于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而此刻,与我手牵着手的娜琪,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跟娜琪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小学的时候那是个死人还不会活动的年代。
我当时很喜欢爬树(我喜欢高的地方),当我正要从头开始一棵一棵地爬完附近高中校园里所种的橡树时,途中却被爸妈正巧发现制止了。从那之后,我就时常在半夜里偷偷跑到校园里去爬树。通常都会在当晚就被爸妈逮到,回到家之后就是挨一顿痛骂,不过,我一点都不在意,还是偷偷溜出去好几次。
最后,我终于爬完了学校里所有的树,而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锁定附近那栋被称为「宅邸」的大房子的柿子树。
那是个月色明亮的夜晚。
我没有想要随便爬进别人家里的念头。但我认为是这棵柿子树的树枝,自己越过围墙长到街道上来了,那么就算顺着树枝爬进了别人家的院子里,因为「是在空中的关系,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我助跑后爬上高墙,站在围墙上,有根树枝就长在我手构得到的地方,接下来就简单了。
我顺着树枝忘我的一根接着一根往上爬,没多久就爬到二楼的高度了。
二楼没有灯光的房间,窗户是敞开着。
真是不小心,我心想,正当我想要向里面窥视的时候,正好跟探出头来的女孩四目相对。
当时我心里想着完了,我一定会被当成小偷,但那个女孩睁大了圆圆的双眼冒出一句:
「彼得潘?」
「啊?」
我爬下树枝时发出了啪啦、啪啦的声响,就这样来到了庭院。
「宅邸」里亮起灯光,开始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惊慌地攀爬过围墙来到外面。当我回头看的时候,那女孩正站在二楼的窗户边,轻轻地挥动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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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想着好可爱的女孩喔!
之后,只要一经过那「宅邸」,我总会不自觉习惯地望向那扇窗户。不过,在白天的时候,那扇窗户总会拉上蕾丝的窗帘。后来我听说似乎是因为那女孩不能照射到太强烈的阳光。
另一方面,为了弥补这一点,那女孩经常会在月色明亮的夜晚打开窗户望向窗外。每个月总有个一、两次,我就在这样的夜晚,攀爬上柿子树跟她见面。
只要能顺利地爬上枝头,就可以接着爬到接近窗户约一公尺距离的地方。我们就在这种伸出手来似乎可以碰触到,但实际上又接触不到的暧昧距离下谈起话来。
即使如此,我们并没有谈过很多话。
她的名字叫作「娜琪」。
也不知道她是罹患了什么难以医治的疾病,一直都在自己的家里疗养。
从外表上看来,我还以为她大概跟我差不多年纪,但其实她比我大两岁
就算上了国中、甚至成为高中生之后,我对她的了解也仅止于此而已。
在某个满月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爬上她窗边的树枝跟她见面时,她微笑着对我说:「我跟你现在这样的情境,好像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那口齿不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说话方式,即使在我历经高中联考并取得轻型机车驾照,或是跟学妹第一次接吻(虽然不久前我才被那女生甩了)等,这些一点一滴逐渐改变的成长过程中,也都丝毫没有改变过。
而同时我也察觉到:「啊原来她是这样的女生。」不过,因为其实也没有特别想要进一步交往的想法,所以并不十分在意。
因此,我不经意地回她:
「不对,我想罗密欧并没有爬树吧。」
听到我这种像是泼冷水的话,她倒是响应我:
「啊说的也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窃笑:
「那应该是彼得潘啰!」
而当时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叫我「彼得潘」这件事。虽然让我觉得很难为情,不过,心情上倒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感觉。
然后
「吶彼得潘,你什么时候要带我到外面去呢?」
娜琪如此说道。
「阿守,快点啦!快点啦!」
娜琪拉着我的手离开她家,我们走在夜晚的路上。
她就像小孩那样牵着我的手,并用全身的力量使劲拉着我。可是,她跟一般活生生的小孩又不太一样,动作很缓慢,每次一被她拉着往前走,她就会往前摔倒。所以,我又会稍微用点力将她拉回来,慢慢地走着。就这样一拉、一回,再一拉、一回两个人之间取得了默契般的节奏,就像是拔河拉着绳子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走呀,走呀,走着我们配合着彼此的步调,娜琪一路上笑着。因为实在是很好笑,所以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我们两个成为一体,就像是奇怪的生物踩踏着奇妙的步伐一样,彼此牵着走在明亮的月光下。
商店街上的蔬菜商还有鱼店的老板正开始往路上洒水,准备要开店做生意。
对死人来说,黄昏就是早上。
「来哟,来看看喔。」
不管这些店家是否很卖力地吆喝,我们只是以淡淡的微笑致意响应他们拉长的招呼声。就这样,我们俩还是一拉、一回走向车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周围出现了也是要前往车站的人潮。
偶尔还是会看到步伐很快像是还活着的人,奇妙地从人潮中浮起来,看起来好像鱼一样。
这一大群死人,就像是流动的大河般缓缓地移动着。
这时候正是死人通勤的尖峰时间。
工作到死的人们,就算死了还是想要继续工作。
生前原本在公司上班的职员,今晚还是会继续到公司上班;而原本是学生的死人们,今晚也还是要继续到学校上课。
可是,这些被唤醒的死人,该怎么称呼他们呢?
世上有很多种说法,像是「还魂」、「活死人」、「死人复活」等,这些可怕的名称都有人在使用,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兴趣
但我个人觉得「Repeater」比较合适。
日文的意思是「重复者」。话说回来,在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人生中的「某一天」,就像是刮伤的唱片一样,不断地重复着。
就在那个满月的夜晚,彼此约定好的我们在下一个周末的一大早碰面了。
这是娜琪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里,而她的打扮却是穿着像睡衣一样的运动服,外面罩着一件毛线衣,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戴着一顶棒球帽,还穿一双帆布的胶底运动鞋,简直就像是一副刚起床要到便利商店买东西的样子。
她打算就穿这样上电车吗?
我原本有点抱持着约会的心情,老实说,这时候我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阳光好温暖喔!」
她很开心地说着并伸展双手,那个样子实在是很可爱,我又开始有兴致了。
不过,在阳光底下的娜琪,比我想象中的还更娇小。
她的言行举止也像个小孩一样,就连身高跟脸蛋,也不过就像是个即将读国中的女孩子,
实在很难想象她居然会是个将近二十岁且比我年长的女人。
我们就照她所希望的,决定先到游乐园去玩。
就好像小时候跟父母亲去游乐园一样开心。
「虽然我不敢坐云霄飞车之类的东西,不过呢,我最喜欢坐摩天轮了。」
坐在电车的座位上,她就像小孩子一样啪哒啪哒地晃着双脚,如此说道。
也不知道从那天之后,到底经过了多久。
是几个月呢?还是已经好几年了?
在死人群中生活,对季节变换与昼夜更替的感觉已经麻痹了,渐渐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而在死人面前一旦想到「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不自觉地对于事物的态度跟关心就逐渐磨灭了。
虽然我还活着,但越来越接近成为死人了。
已经往生的娜琪和活像个死人的我,就这样融入死人群中,坐上了电车。
电车里大约挤进了七、八成的人。而这个时间的乘客,大部分都是重复者。
我跟娜琪坐在座位上,被抓着吊环的死人们包围着。
虽然这种感觉很像是置身在鬼怪片里一筹莫展的场景,但这些重复者却不像鬼怪片中那些妖魔鬼怪会袭击人类,也没有散发出死尸般的恶臭味。
既然如此,说不定就不能将他们归类为是有害的怪物,如果要去斩杀这些只不过是如同生前一般过日子的他们,将会让我产生有种近似要我去杀人般的强烈抗拒感。
就算勉强做得到,但是要把「活着」走动的东西抓起来、绑起来、砍成一块一块烧成灰烬这种艰辛费力的事情,不论是谁,应该都会马上想要放弃不干吧。
所以,在人世间所有的街道上,其实都有死人徘徊着。现在就是这样的年代。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象,现在已经是这样的情况了。
这个世间,其实可以说是早就已经配合着死人的节奏在运作了。就因为这些重复者们不断重复执行的情境,才能勉强维持着这个社会的运作。
这个社会中,死人的比例其实正逐渐增加。而现在,我们也正坐在死人所驾驶的电车里,飞进入死人所开的店,吃着死人所提供的食物生存着。
不知道是在哪个神话还是传说里有着这样的说法:「一旦吃了死人国度里的食物,将永远无法离开那个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早就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持续吃着死人国的拉面以及死人国超商便当的我,身体机能说不定早就经由新陈代谢作用成为半个死人了。
不过,我并没有遗憾的心情。反正,就算离开了这个死人国度,我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
『电车将会摇晃,请乘客们多加留意。』
电车里传来提醒乘客注意的广播,喀啷!电车用力地摇晃,重复者们茫然的表情,随着电车摇摆的样子就像是可怕的布帘在晃动着一样。
坐在我旁边的娜琪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穿着帆布胶底运动鞋的双脚一边摆动着,一边呵呵呵的笑着。
电车就这样摇晃了大约三十分钟左右,车内开始广播着以游乐园名称为站名的下一个停车站。望向窗外,可以明显看见那直径一百公尺不知道算是日本第几大的摩天轮,正在夜空下被照亮着。
近来,为了配合这些重复者,整个世间的运作几乎都变成夜间型态,这种游乐园也都营业到天亮。游客迫不及待地涌进来,而其中活着的人却还不到一半。
不知道是来远足还是童子军团的重复者,从我们眼前成群结队地横越过去。
所谓的游乐园让人留下的回忆,就像是能让心情演出「晴天」戏码的场所。所以,应该有很多亡者在死后,会选择将这天订为那所谓「特别的日子」,而让它不断重复着吧不,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可以由自己来决定的。
话说回来,让「特别的日子」永远像常规一样地重复上演,不禁让人也觉得很讽刺。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娜琪挽着我的手,雀跃地跳着,对我说道: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游乐园耶!」
「嗯」
我含糊地回应着。
其实,我昨天也曾经来过。
我虽然心知肚明,却不想说出这句话。因为就算说了,娜琪也没办法理解
反正,只要她现在开心就好了。
我会这么想,或许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法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放弃去想这种烦人的价值判断,开始专心于眼前的事。
首先,我们从旋转木马开始玩。
「啊是旋转木马。」
娜琪拉着我的手:
「阿守,我们去玩那个去玩那个。」
旋转木马、旋转咖啡杯、衔接在钢铁支架上的独创的吊篮型游乐器,还有环状的云霄飞车跟摩天轮。
游乐园里的游乐器材,基本上都是以环状运行的居多。
大家乘坐直线运行的电车来到这里,旋转一整天后又直线地回去。不过,偶尔也会有不回家的重复者逗留在游乐园里,就这样一连好几天、好几个月,一直在里面转来转去。
我想这整个世间的运作,不也是越来越像这个样子吗?
迟早,在不久的将来,所有的人都会变成重复者,各自永远重复着自己特定的某一天循线而来的历史,从某一点开始进入了永无止境的环状运行。
或者那是天神还是哪个人对于世界末日所订下的型态吧。
****055
「阿守,你也很开心很开心吧?」
我跟娜琪坐着那匹玻璃纤维做的白马,上下摇动着向前快转。
但是,白马当然是不会有到达某个目的地的时候。
坐着旋转木马、旋转咖啡杯、衔接在钢铁支架上的独创的吊篮型游乐器直摇、横晃,坐着一整晚循着各式各样的轨道转来转去的游乐设备,最后我们坐上了摩天轮。
从吊箱的窗户向下看,夜晚的街道上,灯光就像是天河一样散落着可是,数量却比以前少了许多。
活着的人确实是减少了。
在不久的将来,活人的社会将会失去机能,而目前还存活的人,也将会全部都进入死人的国度里。
人们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这种事情。但即使如此,如今也没有人会特别想要去做些什么了。那些曾经想要有所作为的人,都在更早之前就因为彼此剧烈的争执、慌乱之中的互相残杀,或是自杀而已经踏入了活死人的行列;至于那些没有想要做什么的人呢,也已经累得不成人形,就跟死人没两样地活在人群中。
过不了多久,后者就会逐渐变成前者。
「我好喜欢坐摩天轮喔!」
娜琪开心的这么说着,她将脸紧贴在窗户上,就像是要用脸去擦拭玻璃一般,眺望着周围的景色,然后抬头向上看:
「天空蓝蓝的蓝蓝的,天空的上面是天堂。」
事实上,在她的眼里已经浮现出蓝蓝的天空和大片的白云该不会连上面的「天堂」也都看见了吧。
但是,在我眼里所看见的,只有像是会被吸进去、幽暗无底的夜空而已。
「摩天轮的最高点,离天堂最近了。」
「不知道天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已经不知道重复说过几十遍的台词,我也像是现在才想到似的喃喃自语着。
「咦?」
娜琪笨拙地转动脖子回头望向我。
啪嚓、啪嚓。
她那呆滞的眼睛眨了两次,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很开心的笑容。
我不禁想着,哇她果然还是很可爱啊!
第一次带娜琪来这里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
我那时心里就想能带她一起来这里,真好。
那一天,就在摩天轮的吊箱转到最高点的时候,娜琪突然倒了下来。
她的病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绝对不能做勉强的事。等我们坐的吊箱回到地面的时候,她已经呈现半昏迷的状态。
她就这样被紧急送医,然后移到集中治疗室。但是,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恢复意识,就这样死了。
娜琪的母亲失去理智地骂我是「杀人凶手」,要我负起责任跟着去死。没错,我确实是该像她说的那样做。但是,娜琪的父亲却说:「至少,你要连同她生命的部分好好活下去」就在我心神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隔天晚上,娜琪复活了。我想,这就是出现重复者现象的早期案例。
面对已经死去的女儿,娜琪的父母因为精神衰弱自杀了。而当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们也跟着自杀了。从此之后,大家又回复到死前的日常生活。
在那之后,我就自己一个人活着,娜琪每天晚上都会到还活着的我的住处来找我,要我带她去游乐园玩。
或许,我曾经能够逃离那里到遥远的地方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到底是为什么呢?
搞不好我也早就已经死了,也正过着重复者每天重复的日子?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去判断这种事情,又显得太没意义了。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不管是哪一个答案,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那天对我来说,是正常世界的最后一天。
「我最喜欢坐摩天轮了。」
娜琪两手贴着吊箱的窗户,一边努力地抬起头向上看,一边说着:
「天空蓝蓝的蓝蓝的,天空的上面是天堂。」
「天堂?」
「摩天轮的最高点,离天堂最近了。」
当时不相信有天堂跟地狱的我,不经意地反问:
「不知道天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咦?」
娜琪笨拙地转动脖子回头望向我。
她啪嚓、啪嚓眨着眼睛,脸上浮现出很开心的笑容:
「游乐园!」
这个世上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呢,终究还是随着当事者的心境而定。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我想说的是即使是那个世界,也是一样的。
不,说不定这个世界已经是那个世界了。
如果,人死了之后真的会被引领到天堂那么,对娜琪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了吧。而如果,人死了之后真的会被打入地狱那么,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地狱了吧。
对娜琪来说,今天是最幸福的日子;而对我来说,今天是最该后悔的日子。
那就是此刻,在这里
娜琪扑过来坐在我的膝上抱着我。
冷冷的,就像是月光一样。
「阿守,哪天我们再来这里玩吧!」
她这么说。
「嗯,好啊!」
我这么回答她。
「我们还会一起来的。」
「嗯,会一起来的。」
跟我在一起的这里,是她的天堂。
跟她在一起的这里,对我来说则是地狱。
摩天轮载着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我们,缓慢地旋转着。
就像是天堂的风车,
也像是地狱的齿轮,
永远不停地旋转着。
小神仙
我所就读的国中,是一所创立已经超过一百年的老学校了。
不过,就算是校长动不动就挂在嘴巴上说的:「我们学校里的这个啊那个呀都是跟地方上一起共同走过长长历史轨迹的喔」但这些其实跟我们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学生每三年就会替换,而老师也是每十年就会轮调,加上周围的街景也都会逐渐改变,就连校舍也都已经改建过好几次了。总之,我们学校当初的样貌几乎都已经不存在了。
其中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从明治时代就已经盖好的独栋图书馆。
听说,当初学校创建的时候,拥有这片土地的大地主为了要将个人的藏书捐给学校,所以花钱盖了这间别致的图书馆。之后,虽然历经战火的洗礼,学校校舍都被烧光了,听说却只有这间木造平房的图书馆幸运地躲过一劫。这间图书馆盖得很坚固,虽然屋顶跟内部陈设已经大幅度翻修过好几次了。但是,那圆周要一个人用双手才环抱得起来的粗大黑柱,就算再过个一百、两百年,大概也不会倒塌吧。
学校对于拥有这间古老的大建筑物似乎很自豪,除了校歌的歌词中有描述,地方媒体在介绍学校时也曾经多次报导。但事实上,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根本就不会去关心这栋建筑物。一整天下来,会穿越走廊去图书馆的学生没几个。
所以,每当晚放学、太阳西沉的时候,夕阳余晖映照进图书馆,就会觉得空荡荡的馆内突然变得一片沉寂。
而到今年年初为止,就在那里,曾经住着一个小神仙。
我在升国中二年级的那年春天,在图书馆靠里面的地方找到一个神龛书架。
某次班会当天,我因为感冒请假没去学校
「喂!蒲田,你被选为图书委员啰!」
我就这样硬被推派成图书委员,既然被选上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那就好好干吧。于是我在隔天放学后,就到图书馆去参加第一次召开的例行会议。
连接着走廊的大门敞开着,微风徐徐吹过。
「唔打扰了。」
接着我走进馆内。学校在新生入学的第一周,进行新生训练时会介绍环境,当时只是稍微看了一下图书馆的外观而已,因为从来没有进来过,所以现在心里有点紧张。
大约有五、六个教室那么大的图书馆里没有任何人,服务台也没有人。我心想我会不会太早来了,然后观望着四周。
服务台的周围放着刚进货的新书以及借阅归还的书。窗户边大概是自习的地方吧,有几张书桌和长桌子。在离书桌有点距离的地方,有一些按照类型的不同所分类区别的比较高的钢制书柜。到目前为止,都跟一般的图书馆没什么两样,而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则显得有些阴暗。
一开始,我以为是灯光的关系才有这种感觉,但走近一看,排列在书柜上的书全是茶色的。变成茶色的老旧丛书、已经解体散落的精装封面,以及用皱巴巴的和纸包着分不清楚到底是书还是什么东西的物品,加上一打开可能就会散开的卷轴等越往里面走,感觉那些东西好像就越古老。已经露出木纹的旧书柜里塞满这些古老藏书跟物品,看起来就像是旧书店仓库之类的感觉。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只有那一区块的空气沾满了灰尘,给人一种阴郁的印象。
(想必这就是大家不来图书馆的原因吧。)
我能体会大家的想法,但其实我并不讨厌这种地方。小时候,我经常去爸爸乡下的老家,那里有个空气中弥漫着像是腌渍物腐坏味道的土砌仓库,而我总是高兴地在里面探险。
就这样,我把这里堆栈成山的旧书当成是探索迷宫似的再往里面走,我有些兴奋地拨开这些书,一路从入口处走到最里面,结果在那面墙上,发现了那个东西。
看起来那是个跟工艺课所做的作品一样,小小且样式简单的书架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这个书架差不多跟人一样高,直接钉在墙壁上,还装饰着像是过年时用稻草编成的小小装饰绳,与其说是书架嘛还比较像是
(神龛?)
不过,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原本应该是摆放牌位和供酒的架子上面,却排放着一些封面看起来很新很光滑的文库本新书。
那些书的书名是
『诱惑甜蜜罪孽的陷阱』
『只限今晚的野蛮人』
『假面热恋绯闻』
『我的眼中只有你』
『夜晚女夜晚情人的夜晚』
『红心刺客』
『爱上恋爱』——
唔?
我随便拿起一本翻了一下,像是少女漫画画风的两位美男子依偎在一起,从书名看来,就像是女生喜欢看的恋爱小说。
不过,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供奉着神明的神龛,想必这个架子果然还是作为书架使用的吧。可是,正当我想着这个书架怎么会摆放在这里的时候
「喂!」
从梯子方向传来了声音。
「咦?」
不是,声音是从更下方传来的。扛着梯子的一个小小的女孩正抬头看着我。
她的身高只有到我的腰际上下,猛一看,还以为是幼儿园的小女生但是,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天真无邪,倒不如说是有点强悍的感觉,嘴巴噘得高高的,还穿着学校指定的水手制服(衣服显得有点大)。
「嗯妳是新生吗?」
「谁是新生啊?」
这个女孩说完,便从我手上把书拿走。
「不要随便乱拿,这是我的书。」
「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老实地跟她道歉。我只要一遇到感觉像是长辈的人物,就会不由得谦恭地放低姿态:
「那,妳是学姊啰?」
因为我们学校每一个年级只有两班而已,所以,同年级的同学都会认识的。既然不是学妹,那当然就是高年级的学姊了,可是
「我是图苏神!」
「咦?钦好奇怪的姓氏喔!」
眼前这个小女生图苏神,完全不理会我的暗示,开始把梯子打开。
我看她那个样子感觉很危险
「啊要我帮妳拿吗?妳要哪一本?」
当我把手伸到书架上时,她却瞪了我一眼。
(哇!她生气了?)
在那一瞬间我闪过了这个念头,而图苏神则是一直盯着我的脸:
「全部。」
「喔,好。」
我用两手一次夹起大约十本的书拿给她,图苏神用两手抱起那些书大步地走了起来。
「嗯这个妳不需要梯子吗?」
我对着她小小的背影这么问,图苏神回过头来:
「嗯!」
她动了动下巴,像是向我示意要我跟过去。
当我拿着梯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时,图苏神已经坐到靠窗的长条书桌边的位置上了,文库本的书在她的眼前堆栈得像塔一样高,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开始阅读。
她应该是很有经验的图书委员吧。书桌的高度都已经跟她的胸口一样高了,可见她的个子有多娇小,她那样子看起来很有架势,就好像是这里的主人或是老板;反正就是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
这些都无所谓,那梯子要干吗?
我就像个傻蛋一样杵在那里。
「嗯」
图苏神抬起头来,用下巴指示着墙壁边的柜子。放打扫用具柜子的旁边,正好有一个梯子可以放进去的空隙。
「啊好。」
我喀哒喀哒地把梯子放好之后,转头走回长桌边,正想在离她有些距离的斜对面坐下来,结果她又把头再度拾起来,用下巴指着她正对面的位置。
「啊好。」
我就这样坐在她正对面的位置上。
****063
我有一点点紧张,心神不宁地看着周围:
「其它的图书委员还没来喔。」
我试着想要找些话题,可是她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
啪啦、啪啦、啪啦。
图苏神全神贯注在手中翻阅的书本上,以很快的速度翻阅着。虽然这些给小孩子看的书,字数应该不会很多,但是她阅读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啊那该不会就是所谓的速读法吧」
听到我这么一说,图苏神拾起头来一直瞪着我:
「很抱歉什么都不是。」
真是伤脑筋啊,我好像被可怕的人缠上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听到门口那边有喧嚣吵闹的人声传过来。
有一位大约七十岁的老先生,加上学校的六个男女学生混杂着走进来。
他们看到我
「咦?」
兼任图书馆管理的小松老师这么反应着。这些学生应该就是其它各班的图书委员吧。戴着眼镜的女孩是班上去年担任图书委员的同学,我记得她的名字嗯叫做星野她看着我,轻轻挥手跟我打招呼。
我们开始闲聊,彼此都展现了友善的态度,我心里想着「对了,我以前也喜欢过这个女生」,不过该说我是单纯呢,还是我只想着自己,我连人家的名字都快要忘记了。
好了,暂且不说这些了。
「啊大家好」
我站起来向大家点头打招呼,太好了,刚刚的场面真是太尴尬了,想到这里,我略为瞄向对面的座位:
「咦?」
图苏神还有那些文库本,突然都消失不见踪影了。
桌上有麻糯跟煎饼,还有热呼呼的玄米茶。
图书委员会的例行会议,与其说是开会嘛应该更像是围着小松老师所举办的茶会的感觉,气氛非常融洽。有几位同学今年虽然已经不担任图书委员了,但还是一起来参加。
不对,虽然大家都很和善,不过,还是有很可怕的人。
那个可怕的人,就是那个图苏神;她刚刚坐过的位置现在是空的了。但是,老师却还是在这个空位前放了热茶,还有零嘴饼干的纸盘,所以,我想她应该还会回来吧但是一直到茶都冷了,她还是没有出现。而其它人对这件事也好像完全都不在意的样子真奇怪?
就在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闲聊之后,小松老师开始对大家说话了:
「嗯那么,现在就来决定今年的干部吧。除了弥宜以外,大家都可以挑选自己喜欢担任的职务。」
所有的委员同学们都回答:「好。」
「我有内部的推荐,可以让我当委员长吗?」
「那我当副委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