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灰姑娘的碎片
1
在杜塚真衣子被老师叫出来谈论今后的事之后。
真衣子为了回家而走到距学校最近的车站,在那里她看到了穿着一高制服的白野苍衣带着一位十分漂亮的少女,正往站前通道的方向走去。!
看到那幅场景的瞬间,真衣子一瞬间止步于站前。
接下来真衣子采取的行动不是向苍衣搭话,却像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想碰到那样的苍衣一般,藏进了车站。
真衣子面无表情地通过检票口,站在月台上。
没多久乘上驶来的电车,坐两站。
抵达跟苍衣家一样距离最近的车站,踏上归路。
但是真衣子没有就这样回家,而是慢慢腾腾地走入距公寓很近的大型河边公园,将沉重的一百日元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果汁,在夕阳之下,说是公园路面又铺了过多柏油的混凝土色公园长椅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真不想看到
然后真衣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本来就缺乏锐气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了。
真衣子对苍衣有点单相思。最近一段她时间休学了,在那之前,她也因为保守的性格没怎么跟苍衣说过话,即使如此,真衣子从第一次见到苍衣起就暗中对他怀有好感。
一切的契机都源于入学后没多久,她第一次认真观察苍衣的时候。
早上开始上课前,苍衣坐在座位上,撑着下巴阅读雷蒙斯尼奇*①的《世界不幸历险》。
那时,真衣子第一次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级生白野苍衣产生兴趣。真衣子最喜欢童话和儿童文学了,但是她至今为止一次也没见过同年龄的男孩阅读这类书。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真衣子对这位同级生产生了兴趣。
当然,以真衣子的性格不会没事就跟对方搭话,但是从那时起,真衣子就开始暗中注意苍衣的样子并在他身旁偷偷斜眼观察。
苍衣绝对没有醒目的容貌或性格,但这样反而让真衣子对他的好感更深。她并非不憧憬有型的男生,但是那些男生不是爱打扮就是运动型的印象太过强烈,其实真衣子把他们都当成其他世界的人畏惧着。
所以苍衣的朴实正符合自己的感觉。
更何况仔细看来苍衣的线条很纤细,虽然有点不够男子汉,但绝对不是长的不好看。
苍衣只不过是行为比较被动,也不是很有主见,他似乎很讨厌过度受人瞩目,如果在某种机缘下受到瞩目就会立刻想办法糊弄过去。他还会巧妙地避免自己给人的印象变得太过强烈。
是个不擅长被瞩目的人呢,她坦率地想到。
真羡慕。真衣子也是不擅长被关注的人,但是,对她来说刚好相反。
因为总是没法顺利打圆场,真衣子反而更显眼。就因为这样她也被欺负过。所以老实说,她很向往苍衣。
一直很在意他。
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却很开心。
今天虽然说的不多,但也是第一次直接对话,这让她开心得不得了。
但是她看到了。跟苍衣一起回家的一高女生。真衣子至今为止暗中的向往、暗中的好意还有暗中的喜悦,都突然变成了重石,让真衣子的心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真不想知道
在用石材制作的冰冷长椅上,真衣子低着头。
拥有跟球场观众席类似的大型楼梯,是这座位于堤坝旁的公园的标志,这座公园本身就像一个寒冷的物体,向真衣子的胸口吹入寒风。
如果不知道的话,就能保持幸福了。
如果没接到昨天的电话,就不会像这样消沉。
如果没有被老师留下来谈话,就不会看到那幅场景。
想来想去,仿佛老师成了原因一般,真衣子发自心底地诅咒起老师。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迁怒。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法克制住感情,把一切的契机都怪罪在老师身上。
真的,如果不知道的话,就能继续向往了。
只是这样就能幸福。只要看着他,就能看到梦想。
她没有想过要告白。她做不到,也没有那种感情真是喜欢的自信。
但是,她能消沉到这一步,就说明她一直以来怀有的好感确实是恋慕的感情吧。
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明明她对触手可及的苍衣的向往,曾经让她很幸福。
她知道了那是错觉,也已经终结。即使真衣子喜欢对方,也不会有排挤竞争者之类的锐气。
好美的人呢
真衣子回想着从远处看到的场景,低声说道。
远看也很吸引人眼球的漂亮女孩。自己根本比不上她。
他们很配。大概吧。想到这里,真衣子回想着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思考着几乎没有过幸福时光的自己,有点想哭。
真衣子用手指拭去了渗出的些许泪水,打开身旁的书包,取出了中午没有吃完的面包。
发现了这股味道后,公园里稀稀落落的鸽子都一点一点向真衣子身边靠近。
从小时候起,真衣子就很喜欢喂鸽子。年幼时她是从家里拿出面包,小学时是把吃不完的供给饮食里的面包带走,中学之后就特意买来没吃完的剩面包,真衣子几乎每天都在这座公园里喂鸽子。
今天她也抽出饭费买了便宜又乏味的纺锤面包。
她从袋中取出面包捏碎抛下,鸽子便聚集在一起开始抢面包屑吃。住在这种大自然感不够充分的公园里,鸽子的数量果然也不那么的多。最近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数量又减少了,即使如此,还是有新的鸽子拍打出翅膀的呼啸声加入,发出吸入了阳光的、温暖的鸽子羽毛味。
每块面包碎屑都聚集了好几只鸽子,真衣子一直注视着这幅场景。
她喜欢鸽子。鸽子是和平的象征,纯洁的象征。
它们飞在空中,是自由的象征。
无论何时都可以从这里飞走逃开但是真衣子不同。
年幼时的真衣子喜欢用鸽子般笨拙的脚步追赶鸽子,似乎有被人称作鸽小孩。
但是,现在的真衣子就仿佛被锁链拴住的鸽子一样。
真衣子无法飞翔。无法逃跑。她被现实的锁链束缚住了。
学校、
朋友、
亲戚、
还有母亲。
被这些东西牵绊而无法飞翔,无法逃开,就像是断了脚的鸽子。
无法飞翔的鸽子对可以飞翔的鸽子喂食。她注视着它们啄面包的样子觉得很羡慕,考虑着它们能不能带自己飞到什么地方去之类无意义的事。
以前是不会想着这些喂食的。
她只是撒下面包屑,只是喜欢注视着鸽群而已。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一边看鸽子一边考虑这种事。大概是从小学高年级时起吧,她开始觉得自己是只无法飞翔的鸽子。
从因为一些小事在学校里被欺负时起。
从发现自己无法从母亲身边逃开时起。
从生活变艰辛时起。
想要成为鸽子。不是像这样被束缚住的软弱鸽子,而是无论何时都能从这里飞着逃开,得到真正自由的鸽子。
不是断了脚的鸽子。
手心的面包已经没了,即使如此,真衣子还是眺望着在周围闲逛的鸽子,终于,她从鸽群中心的石头长椅上站起。
差不多该回家了。
母亲还在等。她是全身转移的癌症末期,已经回天乏术了,所以按照她本人的意愿回了家,母亲现在只是在等待生命的耗尽。
我回来了。
门锁发出转动的声音后,铁制大门也发出声响被打开,真衣子这么说道。
没有回音。咦?她想到。
睡在卧室的母亲没有回答并不可疑。但是为了照顾几乎无法行动的母亲而来的堂姐应该在,但堂姐却没有回音,这稍微有些奇怪。
夏惠姐?
真衣子从玄关走向家里,呼唤着去年从短大毕业后进入一所设计学校的堂姐之名。
没有回音。昨天她跟前来商量的堂姐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对话,像吵架般不欢而散,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这个。
因为她不高兴,所以不回答。
但是,就算是这样,真衣子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想到夏惠没来的可能性。
因为夏惠不是那种性格。
她的责任心很强,昨天吵架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言语中太关心真衣子了。因为关心真衣子,夏惠说了母亲的坏话。这让真衣子又难过又生气,不禁哭了出来。夏惠之后放弃了继续谈话,就那么回家了,这就是昨天发生的来龙去脉。
当然,她已经不生气了。
夏惠也不在生气了吧。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往来,关系最好的亲人,这点小事她还是明白的。
但是当她看向厨房,发现准备好的食材全都没被动过的时候,真衣子知道是发生了她想象之外的事态。真衣子慌忙放下书包,打开母亲的卧室房门冲进去。
妈妈!?
母亲睡在她冲入的房间里。
卧室里放着从医院租来的点滴设施,面色无精打采的母亲正躺在床上,她用消瘦面庞上的两只眼睛盯着真衣子的方向。
真衣没有来那孩子
母亲干燥的嘴唇抖动着从中漏出说话声。听到母亲如同呻吟般的话语,真衣子实在无法相信,觉得十分震惊,她不禁失去了语言。
怎么会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那孩子讨厌
时而有痰堵在喉咙上,母亲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
那孩子,讨厌我我觉得一定是这样。
对夏惠充满憎恶的声音。
真衣子虽然觉得无法相信,但是在现实就是这样,她也没法说什么。总之,真衣子慌忙开始准备做饭,重返厨房。
我、我马上做准备!
不用了,已经够了
母亲对真衣子说出充满恶意的话。
那怎么行
今天我很累了因为必须自己上厕所打点滴没有人帮忙,一直是一个人被丢下。寂寞到不行
对不起。
哼。她就是那种坏心眼的小孩。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她一定是扔下我不管,正开心着呢。把我当成笨蛋还真是让人火大所以不是说了不用做饭了吗!我已经没有吃饭的体力了!
母亲用嘶哑的声音怒吼。她还有怒吼的体力。母亲与夏惠互相憎恶。
夏惠的正义感很强,会坦白说出母亲不好的地方。因此母亲很讨厌夏惠,而夏惠也反过来蔑视母亲。
而她蔑视母亲的原因跟真衣子有关。
真衣子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被母亲虐待。
真衣子的左脚有无数火伤。
本来就有些神经质的母亲在真衣子三岁左右时离婚了,以此为契机,她开始频繁地虐待真衣子。
如果年幼的真衣子不听话或者做了让她不满意的事,母亲就会暴打真衣子,最后把点着火的香烟按在她身上。而且还为了让火伤不显得太明显,她只把烟头执拗地按在真衣子的左脚这一个地方,做法阴险。
跟疼痛相似的强烈炽热感靠近脚上的皮肤,嘶,碰到后燃烧着肉。
真衣子因为被贯穿般的疼痛而痉挛并哭叫,结束后还会因为更为强烈的疼痛而继续抽泣。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小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脚有什么不对。坏孩子你这种坏孩子母亲说过好多次。她不是看着真衣子的眼睛说的,而是只看她的脚。
所以那时候看着母亲的可怕侧脸时,真衣子就以为自己被香烟烫过的脚做了什么错事。
这只坏脚连自己都欺负。都要伤害。
她以为就因为它,自己才被母亲讨厌了。就在最近,她的脑中和心中才都发觉到这种想法没有意义。
这个事实除了夏惠以外没有人发现。
那是真衣子上小学时,夏惠无意中发现了她脚上的火伤,追问后她讲出被虐待的事,从那之后夏惠跟母亲的关系就一直很差。
虽然亲戚的人数不少,但是亲近到能拜托事情的亲人就只有夏惠了。
所以,真衣子是在知道她们关系不好的情况下,在去学校的期间,把母亲拜托给夏惠的。
毕竟母亲希望死也要死在家里,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唯一的家人真衣子照顾她。
因为母亲是这种性格,亲戚中完全没有跟她亲近的人。
必须由真衣子来照顾她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对于说了没法上学的真衣子,母亲说了反正我死了你也没法上高中。早点退学不也挺好之类的话。也许确实是这样,但是真衣子还想上学,不得已只好拜托堂姐夏惠在这期间照顾母亲。
夏惠对于要照顾瞧不起的母亲这件事摆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但是考虑到真衣子,她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但她今天没有来。
明明她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也许是因为昨天的争论,她终于对真衣子情分已尽。
真衣子无法释然,她怀着悲哀的心情,为了准备做饭在厨房套上了围裙。
怎!什么!
卧室里的母亲,用已经远到快听不清的嘶哑声音喊着。
她看向窗外夕阳下坠的那座公园,远处星星点点的鸽子正在公园里闲逛。就在这时,自治团体的扬声器开关打开了,表示时间已到六点的放送响起,小小的鸽子在暮色中一起飞起。
在公园上空飞舞的小小影子。
变成一大群,划着弧线。
渺小而又壮观的自由姿态。
真衣子看着那幅场景,想着它们会不会像童话《灰姑娘》里的鸽子那样拯救自己,而这个空虚的想法在她脑中变得有些认真起来。
2
时槻雪乃的记忆是红色的。
红色。一切都是红色的。地板,墙壁,还有她很喜欢的方格图案门把套,房间里视觉所及的范围全部被血染红了。
家里的客厅变成了屠宰场。连天花板都溅上了血,墙壁被描绘成凄惨的模样,地毯吸了大量的血,变得如同沼泽一般,而提供这些血的两个人,他们的尸体手脚都被卸除,就像小孩子在玩耍时拆解的人偶一样,被丢弃在自己的血泊中。
被割断而滚落一旁的,是父亲和母亲的头。
在这被肢解的人体中,混杂着无数连刀背都被血弄脏的刀具,栩栩如生又令人厌恶地躺在满是血污的地板和桌子上。
锯子。
菜刀。
小刀。
匕首。
连剪刀都脱离了它本来的用途不,根本就是用在了让任何人都想不到那个会做什么的最坏用途上,它们以光想象都会让人恐怖不已的姿态遍布房中。
用来肢解人类。
血泊中的手脚。蛆虫般散落的指头。
将这些分离的锯子和菜刀。凄惨场景在扩散的家中客厅。
就在几小时前,这里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厅。在这样的房间入口,从学校回来的雪乃隔着拖鞋感受浸湿的地毯,她呆呆地站住了。
在眼前展开的恐怖场景。
但是房内还不只是这样,正面的墙壁上用父母的血画了整张墙壁那么大,像是魔法阵的奇怪图形,有位少女背对它坐在一张椅子上。
你回来了。
少女说着,合上一直在读的以《黑魔法》为题的书。
无论是书页,封面,还是捧着它的双手,都跟周围的场景一样,全被鲜血和油脂弄脏了。
唔啊姐、姐姐
记忆中的雪乃用颤抖的声音说。
听到她的呼喊,跟雪乃容貌相似的少女比她大两岁的姐姐时槻风乃穿着哥特萝莉服,对她露出微笑。
雪乃你知道吗?火呢,是单纯的疼痛之精髓。
风乃说。
那美好而光明的晃动火焰,能够制造出单纯的疼痛哦。
哎?
纸被火烧到会消散,木头则会变黑炭化,这些都是被火碰到时的疼痛体现,它们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死去了。碰到火不是会很疼嘛?!
人生很疼痛。我和你都是这么的温暖。因为我们还活着,身体才如此温暖。但是这也是一种疼痛。活着的疼痛会燃烧心灵。
风乃嗤嗤笑着。
但是只要死去就不会疼了。父亲和母亲跟我一起生活,至今为止承受了多少疼痛呢?心灵被烧成什么样了呢?触碰我的感觉到底有多疼呢?
风乃从椅子上站起。
被我杀掉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疼痛到底强烈到什么地步,才能燃烧我呢?
哎什么?
我至今为止的疼痛到底能把这个世界烧成什么样?
姐姐
我的疼痛啊,燃烧世界吧
风乃微笑着从口袋中取出火柴盒。
然后,她又拿出一支火柴点着,将火苗举到面前。
这是微小的疼痛。
风乃盯着火焰,笑了。
以这个微小的疼痛为契机,我的疼痛会将这广阔的世界燃烧殆尽
她对雪乃笑着。那是没有看向面前的、陶醉般的微笑。
我的疼痛会以什么样的颜色燃烧呢?
什么
父亲和母亲的疼痛会以什么样的颜色燃烧呢?
你在说什
再会了,雪乃。
在风乃微笑的瞬间,啪,点着火的火柴从她指间掉在地上。
这时,比起充斥房内的血腥味,雪乃总算突然感受到更为浓烈的煤油味。
神狩屋和苍衣走进更深处后的店内。
《索引打开了。》!!
那个气息突然站在陷入回忆的雪乃背后。
跟周围变暗的冰冷感觉一起,那个像是包含着笑意的声音对她低声耳语。仿佛从雪乃背后窥探着她一般,黑衣少女的冰冷气息。
这里拜托了。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雪乃猛地从店内的桌旁站起,打开柜台那边的房门,急匆匆地奔向店内更深处。
雪乃!?
背后传来飒姬的声音,但她选择无视,继续奔跑。
现在不是时候。雪乃的断章就被住在店内书库的少女夏木梦见子的断章发现过。梦见子的断章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发现的事件有多么重大,完全取决于能否发现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