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四章火炉与面包
四章火炉与面包
1
苍衣和雪乃与遥火道别之后不久,一个被设定为默认铃声的枯燥电子音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雪乃放在提包口袋里的手机。
怎么了?
这么说着接起电话的雪乃沉默了片刻,倾听着对方的话。
接着
是吗,我知道了。
雪乃只是给出这样一句冷淡的回答,就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她那彻底的冷淡显得刚才像是关系很僵的家人打来的电话。
然而,走在她身旁的苍衣听到了话筒中断断续续传来的说话声,那是遥火的声音。
苍衣有些在意电话内容,而挂掉电话的雪乃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
媛泽同学说什么?
苍衣提问。既然打来电话的人是媛泽同学,他很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雪乃有些顾虑地停下脚步。
苍衣也停下脚步,等待着雪乃的回答。但是,雪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改变了行走的方向,拐入了侧面的小路。
怎、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麻烦的人物追过来了。
苍衣慌忙小跑着跟了上去。雪乃对他的问题给出的回答依然不算回答。
咦?追上来?
正好。反正我也没打算就这样回去,那就暂时不去神狩屋了。
雪乃说。本来苍衣和雪乃准备再回一次神狩屋,然后回到遥火家附近,尽可能在遥火周围监视一段时间。
既然苍衣受到了大木偶剧场的索引的预言,他们在遥火周围游荡就一定会遭遇泡祸。为了预防这种事态的发生,雪乃才打算回神狩屋替换衣服。而这就是她的首要目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闪回的心灵伤口断章只要苏醒就会伤及性命。
为此大部分保持者都有用于安抚自己的物品和衣服,将其作为精神的依托。此外,有很多自发利用断章的骑士只在活动时使用跟精神创伤有关的道具和服装,这样可以更容易发现断章,同时也可以用作抑制平时发作的道具。
雪乃在学校期间,这种用途的衣服通常存放在神狩屋。
不过,雪乃走去的方向是与神狩屋所在车站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回家一趟。家里也有衣服。
雪乃说着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慢了一拍的苍衣大步追在雪乃身后,他慌慌张张地对雪乃说。
咦家是指雪乃同学的家吗?
没错。
不然还能是什么雪乃这样想到,声音也随之尖锐起来。
等一下,雪乃同学家可以从一高徒步走到?你每次都是从那边来我家接我的吗!?
是啊。所以呢?
雪乃干脆地回答。距离一高和典岭最近的车站是同一个车站,而苍衣都是坐电车上学。这样的话,雪乃那样做就不仅仅是绕远路那么轻松了,想象到整个过程的苍衣一瞬间惊呆了
你在干什么?
雪乃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
苍衣慌忙迈起停下的脚步,走在讶异的雪乃身旁。
如果说苍衣从来没有在意过雪乃的家,那一定是撒谎。
但是苍衣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触碰过这个话题,这是因为他从神狩屋等人那里听说过一点雪乃复杂的家庭关系。他不认为那是可以轻松交谈的话题。
雪乃干脆地将畏惧和好奇参半的苍衣带向自己的家。这里是一片幽静的住宅区,房子比苍衣的家还要大出一倍。挂有时槻名牌的住宅绝对算不上是大院或豪宅,但是房子精美的造型还是可以让人感觉到里面的居民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
西洋风格的玄关大门是苍衣家的1.5倍,苍衣不由得有些退缩。
身穿学校制服的雪乃若无其事地推开大门,走进了自己的家。
雪乃的态度和外貌十分般配,不管怎么看都是这个家的大小姐。不过,由于三年前发生的泡祸,雪乃失去了家人,房子也被烧毁。后来她被这个家的主人,即她的伯父收养,现在的境遇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雪乃打开了门,把钥匙放回口袋,没有打招呼就进入了玄关。
玄关十分宽敞。因为是第一次来到雪乃的家,苍衣无谓地紧张起来,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跟在雪乃的身后走了进去。
家里没人吗?
雪乃沉默着脱掉鞋子,苍衣向她发问。
如果家里有人的话,那么雪乃至少应该说一句我回来了吧。就在苍衣这样想时,他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常识的预想被房内传来的拖鞋声和一位女性完全打破了。
欢迎回来,雪乃。
这是一位刚刚迈入老年的的优雅女性,她以符合外形的沉稳声线说道。雪乃则冷淡地小声回以我回来了。此时,女性的视线正投向伫立在玄关的苍衣。
哎呀哎呀。
女性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她注视着苍衣,说出仿佛有些脱离世俗的感叹词。她不知为何露出了十分开心的微笑。
是雪乃的朋友吗?
女性微微歪起脑袋,询问苍衣。
嗯啊啊。是的。
哎呀哎呀。
女性听到苍衣肯定的回答,口气越来越高兴。
雪乃面无表情地解释这是我的伯母。听到她的话,苍衣慌忙行礼,而女性也点头回礼。
还是第一次有男孩子来呢。多留一会吧。
哈哈啊。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苍衣挠着头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雪乃已经脱掉鞋子走到家中。她干脆地向伯母说道。
我只是回来换衣服的。很快就走了。
咦,是这样吗?
白野君到这边来。我的房间在二楼。我们上去。
哎?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惊讶的苍衣不由得仰视着雪乃的面庞。
没、没关系的,我可以在这里等
快点。
雪乃瞪着他表示催促,苍衣慌忙脱掉了鞋子。
雪乃的伯母再次微笑着向苍衣点头,然后就回到了房内。
走这边。
在雪乃的引导下,苍衣穿过擦得闪亮的走廊,爬上扶手上饰有雕像的木制楼梯。苍衣还是很紧张。只是第一次到雪乃家就让他很紧张了,再加上自从小学以来,他就没有进过女生的家了。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进房间的。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他的想法,雪乃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说道。
咦?啊是吗?
当然啊。我让你跟过来只是因为不想让你等在玄关,听伯母谈论我的事情。
啊啊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苍衣总算有些认同,也有些放心了。但是同时,他也感到了些许遗憾。
雪乃走上二楼,打开一排房门中的一扇。
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雪乃雅致的房间配色。虽然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苍衣至少没有在房内看到任何女生房间特有的可爱颜色。
在这等一会。
雪乃向站在走廊的苍衣说完这句话,就走进房间关上了门。里面响起锁门的声音。虽然苍衣本来就没有贸然开门的意图,但雪乃这样做还是让他有些寂寞。
苍衣靠在走廊的墙上等待雪乃。细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家中变得响亮起来,在走廊里就能听到雪乃在房内活动的声音。脚步声,物体移动的声音。如果竖起耳朵,还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微弱声音。
苍衣不由得有些尴尬,他试着向房内的雪乃搭话。
你的伯母有点奇怪呢。
雪乃似乎隔着门听到了苍衣的话,房内传来了她有些模糊的说话声。
似乎是出身很好的大小姐。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是这样啊。嗯。可以理解。
走廊里的苍衣独自点着头。
那位伯母确实给人以这种感觉。不过,要是由苍衣来评论的话,雪乃那种凌然的刚烈气质从别的角度来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典型大小姐形象。
她是个好人呢。
是啊。
在谈论学校和关于自己的事时,雪乃总是会变得很不高兴。
苍衣本以为谈起这些会让她不爽,但是没想到雪乃干脆地同意了苍衣的话。
伯父和伯母一直都很好。从很久以前就是。
是吗。
苍衣很少听到雪乃坦率地感谢别人。
接下来,苍衣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失去一切的雪乃通过那位伯母的善意获得了相对而言比较自由的生活,而且她恐怕也意识到了那份善意,为了生活在非日常中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也因此感到了负罪感。
他们都是好人呢。
是好人。
雪乃说。
正因为如此姐姐说他们该杀。
苍衣语塞了。
他们的话题就此中断。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有人走上来的声音。察觉到这一点的苍衣看向楼梯方向,只见雪乃的伯母端着呈有果汁的玻璃杯托盘走了过来。
哎呀哎呀,怎么待在这里呀?
伯母看到走廊里的苍衣,有些惊讶地说。
房间里的雪乃依然保持着沉默,苍衣只好苦笑着回答她在换衣服。伯母点头认同,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哎呀呀,不过还是不要站在这里了吧,到下面来比较好哦。
她接着说。
我端一些点心出来吧?你是我们家的客人哦。
啊不用了
面对她的盛情邀请,苍衣有些为难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我留在这里就行了。应该会很快。
是吗?
啊,有需要的话,您把这些交给我就行了。
苍衣考虑到雪乃和伯母双方的感受,便伸出手来打算接过托盘。
雪乃的伯母表情十分为难,但她还是说了一句是吗?,就无可奈何地把托盘递给了苍衣。她一定是对雪乃带来的朋友苍衣很感兴趣吧。
她把托盘交给苍衣之后,从头到脚地审视着他。
请、请问?
哎呀,是我失礼了。
听到苍衣为难的声音,雪乃的伯母像是在恶作剧般地笑了。
你叫什么?
咦?呃,我叫白野。
雪乃的伯母听到苍衣的回答连连点头。接着,她忽然直视着苍衣的眼睛露出微笑,开口说道。
白野同学。
有什么事呢?
今后雪乃也拜托你了哦?
哎啊好的。
苍衣为这突如其来的话而大惊失色,不禁这样回答。
雪乃的伯母温柔地笑着。就在苍衣陷入窘迫的时候,背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雪乃从房内走了出来。
哇,雪乃!
苍衣慌忙回头。
雪乃皱着眉头嘴角紧绷,脸上的表情俨然一副临战的态势。
苍衣还以为他与雪乃伯母的对话触怒了她,但实情似乎并非如此。
似乎接近了。走吧。!
在雪乃伯母的面前,她简洁地说道。
即便如此,苍衣还是领会了她的意思他的脸色也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2
当横川麻智睁开眼时,她正站在昏暗的厨房里。
阴影覆盖了如同黑白照片一般黑暗的厨房。厨房内狭窄而污秽,洗碗池中的餐具堆成了山。厨房中充斥着某种强烈的腐烂恶臭味,而麻智不知不觉间已经呆呆地站在了冰箱前方。
她刚刚醒过来的大脑有些沉重,视野也不怎么清晰。麻智一动不动地想着这究竟是哪里。
不是思考,而是想。她的大脑和视野一样蒙着一层灰色,已经迟钝到无法做出思考了。
她只是站在昏暗凌乱而又腐烂的厨房中。
在像是用泥浆擦拭过的肮脏冰箱上方,一个生锈的微波炉盘踞在麻智眼前。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麻智茫然地审视着那个冰箱,又茫然地这样想到。
虽然几乎无法辨别厨房内的颜色,但还是可以勉勉强强看清楚这里有些什么。
一道光从麻智的背后射来。朦胧的光线从背后照在面前的冰箱门上,投射出麻智的巨大影子。
呆然的人形影子。
不不对。那个影子不是麻智的影子。
那个影子是从站在麻智身后一步半的人那里一直延伸到麻智这里。接着,影子抵达麻智的脚边,像是要覆盖掉她的整个背部般向上蔓延,最后投映在麻智面前的冰箱门上。
强烈、浓密、坏掉的气息让麻智知道在她的背后看不到的地方有一位女性。
沉默的不,是可能已经无法用话语沟通的疯狂气息与对方的视线刺向麻智的背部。
思考和视野一片模糊,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缓缓摇头的麻智于半梦半醒之间感到了背后传来的气息。麻智不在睡眠也未曾清醒的精神只对这一点有着清醒的认识烙印在背后那个存在的气息中的异常意图正向她的皮肤渗透。
啊啊,不那样做不行啊
麻智在麻木的世界里进行着麻木的思考,她把手向前方伸去。
正确地说,这不是她自己的意图。而是与强烈的恶臭一同充溢整个空间的女性气息促使她这么做的。仅此而已。
麻智茫然而又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打开了没有关好的微波炉炉门。当她缓缓地打开了生锈的炉门,望向里面被切割为方块的黑暗时,一股混合着腐臭、铁锈和烧焦的味道静静地飘了出来。
必须这样做
于是,麻智茫然而又理所当然地
缓缓地将右手伸入微波炉中的黑暗。
她一边感受着内部金属板触碰肌肤的寒气,一边让右手完全没入黑暗之中。接下来是手掌,然后她的指尖发出滋的轻微声响,碰到了最深处沾满烧焦污渍的金属板。
碰到了。戳在了上面。
但是,麻智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一样,她继续做出缓缓伸手的动作。
她的手指渐渐弯曲,手腕也随之弯曲。手掌,手指,最终连指甲都随着冰冷的触感贴在了金属板上。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将手笔直地、缓缓地送向更深的地方。
必须这样做。
麻智想到。站在她背后的气息还在催促着她,而她也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
让她的大脑和视野变得更加朦胧的沉默气息像是在推挤她的背部一般催促着她,而她也遵照对方的指示去做。
理所当然地做着。
必须进入这里
麻智想。充溢周围黑暗和空气的意图仿佛浸透了自己的大脑,理所当然的话语浮现在她茫然的头脑中。
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