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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G少年冬天的战争(2 / 2)

失去意识,是一种无上的快感,你也可以尝试一次看看。

没有任何让你心烦的事,也没有苦痛、担心与不安。当然,冬日战争的战况,以及影子和头套军团,也和你无关。那一瞬间,什么未来都变成零,只有原本明亮的世界渐渐黑掉而已。如同池袋二丁目没品位的差劲画家的调色盘上混成一团的污浊颜色,渐渐变淡、消失。最后我想到的是,虽然不吉利,但如果死亡就是这种感觉的话,倒也还不坏。阿门,阿撤拉麻勒坤姆(注:阿拉伯文问候语,意指祝你平安。),南无阿弥陀佛。再见了,池袋。再见了,人生。

如果可以就这么静静地长眠也不错,不巧的是,这个世界不容许我这么简单就结束生命。一旦诞生在这世上,就会被*到最后。

云端上的那个某某人,某些时候有点坏心眼呢。

阿诚,阿诚。

有人抓住我的肩,用力地摇晃。我的意识从水底急遽回到水面,就像因为漏水事故陷入恐慌的潜水艇一样。

不要躺在这里,赶快起来。开店时间快到了,你还有一个镜头没拍。

业余电影导演明广那张有点脏的胡子脸大叫着。我环顾四周,连锁咖啡店、当铺、站着吃的荞麦面店、药店,一如往常的池袋街景。由于还不到中午,来往的人不多。没看到戴头套的小鬼,这是当然的。久朗一脸担心地靠近我察看,他是G少年宽人派的干部,也是共同参与明广这部玩笑般的电影的演员。

你还好吧,诚哥?你的样子怪怪的。

我的嘴角有股凉凉的感觉,试着用手抹了一下,原来是口水。从嘴里流出来的液体,在连帽外套的胸部附近也留下一道痕迹。此时,我总算清醒过来,同时身体也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是头套男。我被他袭击了。

明广一头雾水,但久朗似乎一听就懂了。

他知道这个拍片现场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诚哥

我对导演说:

不好意思,能不能先拍别人的?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就在刚刚,我差点死掉了。

我试着去摸被头套小鬼的手臂勒住的脖子,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感,可是,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有一件挂心的事。那就是揭发头套男真正身份的关键。

(到底是什么)

我当时应该是站着的,头套男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再以扼喉锁颈固定技(注:锁颈固定技(sleeperhold)是摔跤中一种从后面勒住别人颈动脉的招式;扼喉锁颈固定技(chokesleeperhold)则是直接勒住喉头,而非颈动脉,在职业摔跤中算犯规。)把我勒得动弹不得。从那个角度可以看得到的东西是什么?我从帆布椅上站起来,开始巨细靡遗地调查。明广和久朗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明广打工的出租店玻璃门映入眼帘。和《汽车总动员》与《哈利波特》的海报一起,贴着一张《邦尼与克莱德》(BonnieandClyde)的褪色海报。那的确是部好片,是在史蒂芬斯皮尔伯格与乔治卢卡斯之前、好莱坞黄金时期的作品。

穿过海报与海报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店里的租片柜台。柜台上有台小小的摄影机,显示拍摄中的指示灯还亮着。

就是那个!

我一头冲入店里,摄影师、灯光与音效三个人惊讶地看着我。明广和久朗也跟了进来。我抓起摄影机,停止录像,按下播放键。小小的液晶屏幕上,清楚地显现出窗户那头的街景。

我按下倒带键,街上的行人开始倒退着往后走。乌鸦一面展翅,一面从空中回到地面。

你觉得它拍到什么了吗?那里面只有长时间侧拍的幕后花絮而已。

明广对我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我耸耸肩。

顺利的话,可以把头套小鬼的真正身份

久朗叫了起来,当场小小往上跳了一下。

不愧是诚哥,你果然不是只有演技出众而已。

不是开玩笑的,我的什么演技就跟屁一样,和它相比,头套男的价值远在十倍以上。我们默默地把脸贴近小小的液晶屏幕。

画面中的我正坐在导演椅上读剧本,一个全身穿着黑色服装的年轻男子向我走来,看起来出乎意料地娇小。他穿着垮裤与黑色的绑带长靴,上身则是黑色的飞行皮夹克。

由于是从店里拍的,所以只能看到男子的侧脸。不过,发型倒是一目了然大光头,尖尖的头很有特征。眼睛很细,鼻子像是被压扁一样,鼻尖圆圆的。虽然不是画面里这个人,但我总觉得曾经在哪里看过和他很像的家伙。屏幕中的我站起来,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翻着剧本。然后我打开手机,是猴子打来的。那家伙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头套。

为什么没注意到他呢!

大叫的是明广。我盖上手机之后,开始在出租店前面踱步,迅速戴上黑色头套的小鬼从口袋里抽出了什么。那是一把很难称之为武器、跟玩具没两样的小刀,充其量只能拿来拆信吧。就在他用小刀抵住我脖子的时候,又以左手抓住我腰间的皮带,把我往他那边拉过去。

那可真是了不起的蛮力,光用一只左手臂就让我动弹不得。我试着确认被刀子抵住的脖子后方,血已经干了。在画面里,我和那家伙讲了一些话,双方你来我往对话了几次。下个瞬间,头套男以右手臂缠住我的脖子,几十秒后我就失去了意识,还一边从嘴里流出口水来。

那家伙把我放在导演椅上坐着,把剧本放在我膝盖上,然后轻轻打了我的脸颊,脱掉头套。就在这个时候,我回想起那家伙的声音了。

(要在这里打造新的势力地图打垮G少年,由我们接收池袋的灰色地带)

那声音就像是沙子撒落似的,沙沙作响。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而且也是我在哪里见过的长相,却又不是直接听到或看到的。真是麻烦的谜题呀!我在开着曰光灯,亮到不行的出租店里思考着,搜寻着无数事件的记忆,把几个关键词丢进脑中那台老旧的搜寻引擎里。

大光头、尖尖的头、沙沙的声音、柔道的绞技、不是那么壮的身材。

我知道啦。

久朗佩服地看着我。

知道什么?

我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

那个家伙的真正身份。千早的女高中生监禁事件主谋,从警官那里偷走枪,最后自杀未遂的男生。

成瀨。

在池袋的小鬼之间,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是,诚哥,那人应该还在牢里啊。

所以,不是那家伙的兄弟就是亲戚吧。相像到这种程度,没有怀疑的必要了。

我看也不看手机画面,直接拨了电话给内战中的国王。

代接电话的人将手机交给国王。我对他说:

我知道头套男的真正身份了。

他顿了一小段时间。对于语音导览般冷静的崇仔来说,这情况很少见。

是谁?

国王讲话一向都很短。我丢了几个关键词给他:

那家伙擅长柔道的绞技,大光头,在池袋的小鬼间很有名

崇仔的头脑毕竟比我转得还快。

成濑彰。那家伙在牢里,那么,是他弟弟吗?我马上派人去查。你是怎么知道的?

字字句句都简短扼要,这可是会动摇到我身为专栏作家的自信呢。

我遇袭了,在那个拍片现场。侧录的摄影机刚好拍到了。很久没人像这样把我弄昏了,整个不省人事。

电话那头,池袋的孩子王低声笑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

我想起头套男的话。

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向我报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自杀未遂以及进监牢,都是我害的。另一个目的,是要将池袋小鬼的世界据为已有。

这样呀。

因此,他才会连续袭击宽人派的小队。他打算借由内讧瓦解G少年,自己再坐享其成。

挺不错的计划呢。

崇仔的声音冷静得像北极的冰。

我问你,现在可以马上和宽人对话吗?

诡异的停顿又出现了。

没办法吧。

为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G少年的两个小队,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接连遇袭。今天凌晨,宽人那里也送来标示势力范围的地图与宣战书。

出租店里各种颜色的架子看起来都像是在摇晃,小鬼们的战争又开始了。他们那票人头脑不够好,血气方刚,火一下就冒上来了。要想止住这种热血,最好的方式就是使敌方流出更大量的血。我对着手机吼道:

不行!战争非停止不可。那样一来,等于正中头套男与暗地里操纵他们的组织的圈套。

电话那头的温度骤降。崇仔的声音急速冷却了下来。

是哪里的组织?

我觉得很尴尬。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

只是从猴子那里听来的而已,毫无证据。不过,把影子叫来的似乎是一个叫做丸权总业的北关东组织,以及他们旗下的子公司马尔斯企业。我的想法是,中国黑道就派影子去对付

接下来就不说自明了。崇仔的声音冷得像是浸在液态氧里头。

G少年,就找成濑来对付。

我看着剧本的一角,那里用红笔写了马尔斯企业的地址。东池袋二丁目,我把它读了出来。

知道了,那就二十四小时监视那里吧。阿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很迷惘,应该先从哪里着手才好呢?

我试着再去见宽人一次。崇仔,不好意思,在那之前,能不能先别对他的小队进行报复?先帮我控制住G少年,不要反击。

国王低声笑了。

好吧,虽然每个人都是斗志高昂的。我尽量试试。

我和你分头行动,找出成濑幽灵的去向。只要找出他们,宽人的疑虑也会消除吧。这样的话,战争就会结束了。

崇仔以事不关己般的平静声音说道:

会那么顺利吗?宽人原本就是个野心家呀。那家伙以为自己可以号令全东京的小鬼,却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脑筋不够好。

崇仔的声音很久没让我觉得这么残酷了。他是有实力的,不能让他暴发出来。

别这样,崇仔。如果打垮宽人,会演变成真正的战争。

国王似乎在喉咙深处笑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考虑一下。不过,为了今后着想,还是先打垮那个家伙比较好吧。

可怕的国王。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流血的可是多数的平民呀。

我会把头套男找出来。在那之前,你就先忍耐一下。

我用力合上手机,对着久朗说:

我想立刻跟宽人见面。

久朗应该听到我和崇仔的对话了吧,所以自己也马上打起手机。他低声嘀嘀咕咕说着,然后按住通话口说:

我知道了。宽人哥很怕遇袭,目前正坐着车子四处移动。他会到这里来,请你等一下。

我点点头,对明广说:

不好意思,你的摄影机借我用一下,导演。

明广似乎毫不关心G少年的冬日战争,也不关心头套男的袭击。他目光灼灼地对我说:

借是可以借你,但那个叫什么宽人的家伙,个性有不有趣呢?演员不够,我正在烦恼。

我想像着由G少年的第二把交椅,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宽人来演小生。

还是不要吧。用那种演员的话,片子的水平会变差的。

久朗蹙起一边的眉毛,但是没有对我的讽刺表示什么意见。

大众的大型运动休旅车,在恰好二十分钟后开过来。全黑的Tuareg像战车一样,堵住了池袋的狭窄巷弄。在宽人露面之前,两个士兵先下了车,确认周边的安全状況。真是的,人还是不要变得太伟大比较好。像这样不是麻烦得要命吗?

在久朗的引导下,一身黑的军团走进即将开始营业的出租店。明广叫道:

我一直想要这种画面,请你们务必当我电影的临演。

宽人丝毫无视他的存在。

阿诚,有什么话赶快说一说,下午我们有作战会议要开。

了解。我已经知道头套男的真正身份了,你看这个。

我按下租片柜台摄影机的播放键。我遇袭后陷入昏迷的影像,在液晶屏幕的刺眼的色泽下重现。站在宽人后面的护卫小鬼们,一看见那家伙离开前脱下头套的瞬间,大叫道:

我认识这家伙!他是成濑优,那个成濑彰的弟弟。

宽人转过头去。

他住在哪里?

宽人的士兵立正说道:

不知道。他离开了发生那起事件的位于千早的家,听说家人四散各地了。据说是拜托亲戚,跑到关西那边去了。

我穴嘴道:

成濑优为了帮哥哥报仇而回到池袋,这是为了报复我,以及打垮G少年。

宽人像个并没有那么不明事理的王子,以平静的眼神凝视着我。

这样子你应该懂了吧?头套男不是G少年。袭击你旗下小队的,是由成濑优率领的团队,和崇仔无关。他们背后有某个打算破坏池袋势力平衡的组织在操纵。

宽人叉着手站在那里不动。摆出这种姿势,让他看起来很像美丽国漫画里的人偶。肌肉多到这种地步,算是很了不起的艺术品了。

很遗憾。

我几乎像是在惨叫。

什么事情很遗憾?

宽人撇了一下嘴唇,露出讽刺的笑容。

时限已经过了,战争开始了。即使现在知道头套小鬼的真正身份,也已经无法收手了。不论早晚,我旗下的小队都会从崇仔身边独立吧!这次的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线而已。

我几乎是赌上性命才查出敌人的真正身份,现在却变得毫无意义。我全身渐渐感到无力,几乎要当场瘫在地上。

那么,战争会持续下去吗?听说你这边已经袭击了G少年的两个小队?

骑士漠不关心地说:

好像有这回事吧

讲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史密斯飞船(Aeroszhuanth)的WalkThisWay。宽人说着说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电话一挂断,他对着我笑道:

崇仔那里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就在刚刚,我们一个小队BlindDog被G少年打垮,两人送医。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种很拼命的感觉。

那是崇仔无法控制的反弹举动。他已经跟我约定尽量不出手了。

那种约定能相信吗?我认为头套军团只是导火线而已,我和崇仔之间本来就有对决的命运。

这次我是真的精疲力竭了,整个背都驼了下来。骑士静静地说:

我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火种与仇恨了。请转告崇仔,接下来我不会放水的。

他头也不回,昂首阔步地带着军队离开了录像带出租店。明广轻轻拍着我的肩。

诚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无法回答。人与人天生就是会相互憎恨。

我回到西一番街的水果行。

无论发生什么事,惟有店里的工作非做好不可,这就是所谓的家业。老妈浑然不知什么冬日战争,仍然卖着柿子、苹果,以及装在木箱里的草莓。草莓的颗粒,整齐得像是用模子做出来的一样,虽然我并不觉得那种草莓有多好吃。换我顾店时,老妈说:

啊,对了,刚才吉冈先生来过店里。

吉冈是池袋署生活安全课的刑警,和我之间的孽缘也将近十年了吧。还好我不在家,总觉得只要看到那张脸,我的肠胃就会不舒服。

他说什么了吗?

叫你打电话给他。他说这是署长的命令,一定要打。阿诚,你应该不是又穴手什么奇怪的事件了吧?

我想起几年前的短枪抢夺事件。那年夏天,成濑彰想要杀了我,当时老妈关了店,参加什么温泉旅行去了。我装出天使般的笑容回答:

哪有什么事件!这里很和平的!

老妈露出奇怪的表情,走上二楼。

用掸子清理了一下要卖的东西后,我窝在水果店的最里面。一面播着《死亡之城》,一面打手机。吉冈似乎在等我的电话,电话还响不到一声,他就接了。

怎么回事啊,阿诚?

头发稀疏的中年刑警,声音大得像扩音器一样。

吵死啦!你叫我打电话,我就打给你啊!

那种事不重要。G少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昨天到今天都是一团乱。生活安全课和少年课都忙得不可开交。

没办法,我只好把G少年内战一事简单说给他听:国王与第二把交椅之间发生内讧。不过,关于头套男成瀨优的事,我暂时没说出来。吉冈以理解般的口吻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也只能暂时加强巡逻,多对小鬼们行使职权了。叫你朋友不要带什么刀子上街。

礼哥说了什么吗?

言冈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他这个万年基层刑警,对于主管似乎还是抱着尊敬的态度。不过,即使不是因为这样,横山礼一郎警视正(注:日本警察职级之一,相当于县市警察局分局长。)仍是个极其优秀的人。

署长很担心,因为池袋的年轻人动不动就会热血起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好好报告。

他把我当成在小鬼的世界里卧底的警察吗?虽然我曾经和警察联手了几次,但都只是碰巧而已。

对了,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你记得成濑彰吧?

苦到不能再苦的声音又出现了。如果是回想起辖区警察遇袭、短枪被抢走的事,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那个小鬼啊。下巴有一半飞掉了,真爽。他怎么了?

他有个叫做成濑优的弟弟,这个家伙最近似乎回到池袋这里来了。我在想,你能不能帮忙查查看?

又是那种苦涩的声音。

不要把警察当成你的手下使唤。再说,你也只是个在水果行顾店的人而已,为什么这么爱穴手各种事件呢?

认真跟他讲话真是浪费时间。所有能够利用的都要利用,警察也不例外。我只把情报的部分转述给他听。

北关东一个叫做丸权总业的组织,似乎有意把手伸进池袋。他们在这里的代表机构是旗下的马尔斯企业。虽然是未经证实的情报,不过据说是他们雇用了成濑的弟弟。

吉冈在电话那头慌张起来。我好整以暇地说:

那个叫成濑优的小鬼,变成了这次G少年战争的火种。

不好意思,阿诚,我要做笔记,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有刑警这样哀求我,不论何时都很让人开心。

那天下午,我硬要老妈接下顾店的工作,跑到千早的住宅区去。除了调查几年前成为女高中生监禁事件舞台的成濑家,也胡乱地在附近试着乱按对讲机。

我说我是成濑优的朋友,知不知道他搬去哪儿了?或是,最近听说小优回池袋来了,知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即使身为麻烦终结者,也必须进行这种一步一个脚印的调查。

每一户都是冷淡以对。这也难怪,即便只有一段时间,但是这一带的不动产价格也曾经因为那个事件急速下跌,资产减少所引发的怨恨是很深的。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还是想要自己试试看。果然还是要偶尔动动脚才行,如果只动脑子,世界会变得越来越狭隘。

在逐户访问进行到一半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谁在看着我、跟踪我。我想起头套男成濑优那一挂的人,我才不要一天被别人勒昏两次。我选择人多的道路走,然后迅速搭上出租车回水果行。虽然奢侈,但安全是无可取代的。我每年平均只搭两次出租车吧,这么高的频率对我来说算是相当少见。

我又回来当这个微不足道的店员了。和解决事件相比,这份工作实在很适合我。听着喜欢的CD,偶尔和客人互动一下,享受心情放松的时光。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好好地思考。

进入十二月,西一番街也有了圣诞气氛。街灯上挂着圣诞花环,圣诞歌曲像甜腻的骤雨般降临。虽然很在意小鬼们冬日战争目前的状况,但是只要待在店里,我就完全感受不到那种事了。

我想到人类的不可思议。再怎么你争我夺,人类都只是过客而已,对这个世界连擦伤都无法造成。天空还是天空,云朵也还是云朵,就连滚动的石头,也不会因为G少年谁胜谁负,而有任何改变。管你是什么政党或是什么大企业,全部都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过客。有一天我们会死去,再无任何烦心之事,好人或坏人都一样。我觉得这样的事实是很大的救赎。

下午五点,天空已经完全染上夜色了。保时捷的Cayenne停在我们店门口,是G少年的公用车。一个在*会时见过面的小鬼,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知为何,他只在其中一只耳朵上戴了银色耳环,而且还戴了四个。最近的小鬼对于时尚的品位,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绪。

诚哥,国王要我传话。他希望你坐上这辆车,马上过去。

我的视线转向在店里观赏主妇新闻节目的老妈。在池袋,国王和老妈的命令都要绝对服从。老妈的眼睛没离开电视,说道:

把那边的香瓜带去给他吧。街上已经在传了,阿崇现在正面临大问题对吧。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快去帮忙!

我两边腋下夹着卖剩的香瓜,坐进仁Cayenne车里。嗯,老妈并不是为了引入注目,才经常去池袋演艺场的。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看一些关于人情温暖的故事。

六分钟后,Cayenne抵达东池袋二丁目。过了太阳城与Urban大楼,经过春日通后,就是宁静的商业区了。这里没什么高楼,七八层楼的办公建筑优雅地排列着。

保时捷停在一家没听过的连锁居酒屋前。挂满耳环的司机说:

国王在上面等你。

知道了。

我点了头,跳下底盘很高的运动休旅车。我看向道路对面,那里盖着一栋什么也没有的水泥与玻璃建筑,悬挂的招牌写着马尔斯企业,似乎使用了一楼和二楼。玻璃自动门前站着两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人,两个男的都打着领带,却是看起来很不正经的灰色地带居民。

我爬上通往居酒屋的楼梯,红色的化学纤维地毯全是污渍,好久没看到这种地毯了。一打开拉门走进店里,所有店员都以最大音量向我大吼:欢迎光临拜托一下好不好,我可不会这样就自我膨胀。

国王坐在可以向下看见马尔斯企业的窗边座位上,优雅地挥着手。我在塑料座椅坐下之后,他说:

那边的情況怪怪的。

他把笔记本推到我面前,上头写满潦草的正字。

这是什么啊?

崇仔看向对面一个没见过的小鬼。

博次统计进出人数。早上本来没什么,一到傍晚,进出人数突然增加。

我也注视着马尔斯的自动门,四个男的出来了。这些男人以颇为锐利的眼神环顾四周,成群结队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崇仔的声音像是在做实验一样,相当冷静。

马尔斯这些男的在警戒着什么。那扇门前的警卫,也是到了傍晚才派的。

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拿出电话,崇仔按住我的手。

如果你要找猴子,我不久前才和他谈过。据他所知,羽泽组、丰岛开发还有京极会,似乎都没有动作。

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紧张?

崇仔露出冰点以下的笑容。那是女人们为之倾倒,手下的男人们会因恐惧而颤抖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雇用了成濑优,恣意在池袋乱搞的马尔斯,会怕成那样?原因不明。不过,似乎是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决定试着把这次事件的玩家全都列举出来。

不是池袋的三大势力。

没错。

当然也不是警察。

国王落落大方地点了头。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人想要单膝向他下跪。

不是G少年,也不是宽人那一派。

崇仔点头。是的,主人。

那就只剩下戴头套的成濑优那群人,以及那个

没错,就只有影子了。

我的喉咙渴到不行,看到眼前不知道是谁的乌龙茶,拿起来就咕噜咕嚕喝掉一半。桌面的空气为之冻结,小鬼们诚惶诚恐地凝视着崇仔。我似乎是拿到国王的杯子了。崇仔不以为意地说:

可是,这样的话,状况就变得很奇怪了。

由于太麻烦,我把剩下的乌龙茶也全喝了,擦擦嘴之后才说:

雇用成濑优那群人的是马尔斯,叫来影子的也是马尔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起摩擦。

没错。阿诚,目前我差不多将G少年安抚下来了。不过,因为宽人那种个性,树敌很多。对于几个我力有未逮的小队,我就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了。

这间居酒屋充斥着欢迎光临的噪音,吵得不行。

连你都没办法完全停止战争?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小鬼之间的战争可以停止,并且给引发这种事态的马尔斯与成濑优他们应得的惩罚。

影子那边呢?

崇仔思考了一阵子。这家伙的脑子转得超快,才几秒钟的时间也算是一阵子。

影子就像玻璃刀一样,无色透明,谁都可以用。虽然危险,只不过是单纯的道具而已。放了那家伙也没错吧,而且他也比成濑优厉害得多,我曾经听过几个传言。

说到传言,我也听过一些。在我们都还是高工的善良学生时,池袋的两个中型组织发生摩擦。组织的大头都知道,相互争斗很伤财务,因此不会采取那种争得你死我活的歼灭战。黑道的逻辑虽然稍微偏离法律,却有经济概念。然而,那时双方都同属一个顶头组织,演变为骨肉相残之争。人类一旦执着,就会做傻事。

其中一个组织在衰败到快要完蛋时,集he剩余的资金,找来了影子。对方是个大约有三十名成员的中型黑道组织,影子只花了十天左右,就把对方打到完全无法再战斗。从最基层负责下手杀人的,到组织的最顶层,都被摆平得干干净净。当时的酬劳据传可能高达九位数。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对于我的问题,国王撇着嘴回答:

设法防止战争扩大。找出成濑优,弄清他与马尔斯之间的关系。然后,与宽人和解。顺序就是这样,可以吧?

可是,国王。

坐在崇仔对面的G少年干部说:

宽人那家伙很得意忘形。如果让他这样胡来,对其他成员无法交代。我认为应该予以严厉处置。

我想起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骑士。全东京的小鬼都任那种傻瓜指挥,谁受得了。

虽然我不是G少年成员,也赞成刚才的意见。别把宽人放在身边比较好,你会在睡觉时被他突然割断脖子的。

崇仔稍微瞄了我一眼。

我就当成参考意见先听进去。阿诚,你继续帮我追查成濑优的去向。

知道了,虽然目前的线索还是零。

警察那里没有什么消息吗?

我默默点头,吉冈没打电话来。只过了两天,应该也没办法马上知道什么吧。千早的事件已经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了,而且成濑优只是未成年犯的弟弟而已。崇仔露出奇怪的表情,一直凝视着我。他的表情渐渐开朗了起来,就像晨间的太阳照到了冰山一样。

你曾经说过,自己是成濑优复仇的主要目标,对吧?

我点点头。他的哥哥成瀨彰是被我逮到的。

一开始的目的,就比较偏向个人的复仇,并非为了抢夺G少年的领土。

那种像蛇一样的家伙,想法本来就很难懂,但大概是这样没错。

崇仔微微一笑。这次是冰山上出现了彩虹。

既然这样,问题就简单了。

什么意思?

国王环视着包厢里的干部。

只要看好阿诚就可以了,成濑优一定会来找他的。我们就守株待兔,把他关进笼子里就行了。在那之前,阿诚可能要先受点苦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总觉得,在成瀨彰的事件时,也曾经被这样注视过。懂得表演特技的熊猫,就会饱受这种视线的摧残。那时我穿着防弹背心在池袋西口公园当诱饵,地点不是居酒屋,而是池袋署的会议室。我叹了口气说道:

我再当一次诱饵总行了吧。

崇仔笑了,拍拍我的肩。

对于疯狂到某种程度的小鬼,你应该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吧。

我略微发出礼貌性的笑声,走出包厢,从国王面前退席。

回家的路上,我请他们把保时捷停在池袋西口公园旁。

还不到晚餐时间。都心的公园里,有无数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人。这么多人在这里,我应该不会突然遇袭吧?我想要试着独处,思考一下。

要当成濑优的诱饵也没关系,但是这次事件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不知道影子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也不知道宽人下一步会怎么出招。成濑优身处何处,也完全没有头绪。他应该从哥哥成瀨彰那里,听说过我如何运用G少年找到他们的藏身处。我并不认为可以那么轻易抓到他的尾巴。

不过,人类永远不是孤单一人。或许应该说,基于某种盘算而采取行动的,不是只有自己而已。即使是再怎样的配角,说得夸张点,也都有志气。他们拥有无法撼动的自尊,以及希望绝对坚持的风格。当时,我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影子来找我谈话。

你就是真岛诚吗?

那个男子有着一副看不出年龄的长相。身材不是那么高,大概比我矮几厘米吧。他穿着quan套海军蓝运动衫,脸很尖,鼻子、下巴和耳朵也都尖尖的,就像搞笑漫画里会出现的恶魔。他虽然不高,两只手却很长。他垂着双手自然地站在那儿,明明只是这样,四周围却给人一种光线变弱了的感觉。连照到他身上的街灯都会闪避。

是我没错。你是?

他咧嘴一笑。总觉得在我回答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没有名字,很多人叫我影子。

我缓缓吐了口气。

这样的高手找我有什么事?这么多人在这里,我想你应该做不出什么危险的事来吧?

他那张黝黑的脸缓缓笑了笑。

你怎么会那样想?我也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干掉你,把尸体丢在这儿离开呀。

从他周边的空气感觉得出来那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逞强。有必要的话,他会那么做。想必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是这样的吧。我固然发着抖,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顺。

如果你要动手,应该早就动手了吧,根本没必要和我打招呼。

影子浅浅一笑。

你似乎比马尔斯的男人还有胆量得多呢。

我不由得忘了恐惧。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尔斯从今天傍晚开始,就进入了严密的警戒态势。

影子好像小小叹了口气般,发出短促的声音笑了。

我看不惯他们的做法,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真是败给他了。未来会怎么发展,我完全无法解读。自暴自弃之下,我对影子说:

不要一直站在那里,要不要也坐下来?我不会叫警察,也不打算通知G少年。

影子点了个头,轻轻在我右手边的钢管椅坐下。我身体的右半边有一种进了冷冻库的感觉。从他身上吹过来的风,和崇仔很像。

影子对我说:

我只是在执行工作而已。因为是工作,我希望尽可能做出高质量、自己又满足的成果。因此,我需要最大程度的自由。我至今就是这样逐一完成工作的。你听过别人对我的评价吧?

这个问题就像在问你知道千元钞票是谁印的吗一样。

我知道啊。虽然赚得不多,但我也是一个人工作的。

既然这样,你应该能够理解,评价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无法宣传,也无法陈述自己的想法,别人是根据外界对你的评价前来委托工作的。影子的说法言之成理。

我能理解呀。你的评价因为马尔斯而受损了,对此你忍无可忍。

影子看着我的眼神,像在赞美头脑不好的学生一样。

没错,马尔斯太侮辱我了。他们雇了一个叫做成濑优的男子袭击不良少年,再放出风声说是我干的。或许他们以为,既然已经委托我执行中国人那个案子,那么把我的名字借去用用应该没什么。不过,这种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坐在我身旁这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身体仿佛鼓了起来似的。这个人体兵器相当生气。

对我的评价,就代表我本人。他们伤害了我的风评,理所当然非受惩罚不可。

我偷瞄了一下影子的侧脸,似乎完全不带情感。他惩罚雇用他的黑道公司,就像星期一之后就是星期二一样理所当然。独自一人,赤手空拳的男子。

所以,你打倒了几个马尔斯的成员?

影子缓缓地笑了。

几个干部吧。名片上写着董事的人,全都被我撂倒。

我几乎要吹起口哨来了,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这么一来,组织一定已经吓到腿软了吧。

不过,还有没解决的。成瀨优,冒用我名义的家伙,非得付出代价不可。我听说你很擅长找人。

就连影子所处的那种世界,我的名字也传遍了吗?这可是我的荣幸。不过,很可惜,我是个谦虚的人。

没那么厉害啦。毕竟,我连成濑优的尾巴都还没逮到。

影子在昏暗的公园里点点头。

我可以帮阿诚解决一个问题。只要你找出成瀨优,我就帮你除掉他。

坐在恶魔身旁的我,脑中浮现一个邪恶的点子。

没问题,但还有另一个人我也希望你给点惩罚。你听我说。

影子兴致勃勃地凝视着我。一毛也没付,就向他提出这种委托的人,除了我之外一定别无他人。

我向他说明自己与成濑兄弟之间的来龙去脉。

哥哥成濑彰因为我而进了监狱,弟弟成瀨优燃起复仇之火。只要和我一起行动,不久成濑优就会出现。影子似乎觉得很有趣。

不错,相当不错。

因此,我提出了交换条件。

我会把成濑优交给你。但相对的,希望你帮忙收拾一个人。

于是我将池袋灰色地带的事告诉他,也说了G少年冬日战争的事,包括国王安藤崇与反叛军的骑士宽人。再这么下去,G少年会分崩离析,这里的势力也会失衡。那样一来,就正中马尔斯下怀了。

原来如此。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是要认真惩罚一下成濑优的话,也要请你帮我做一件工作。

他的回答简单得让人扫兴。

知道了,应该可以吧。明天我再来找你。

他就像一个任何愿望都会帮你实现的神灯巨人,从长椅上起身,融化在石板路上一般就消失了。

总觉得半信半疑,我在最后一班电车开走之后,关了店门。

崇仔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打算洗澡,正在刷牙。

阿诚,你到底做了什么?

等我一下。

我赶紧漱了口,定神接听手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崇仔?

我才要问你这个问题吧?宽人被撂倒了,右膝遭到破坏,短期内似乎很难出院。各种传言此起彼落,有人说是我干的,但那个时候G少年正在*会。

我大吃一惊。才几个小时的时间,影子就履行了承诺。现在正在战争,宽人身边应该是采取了严密的护卫措施才对。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两三下就潜进防护网,打倒了宽人,让他脱离战线几个月,就受伤的程度而言也是恰到好处。我告诉国王,在池袋西口公园碰到了影子。他以一种我受不了的声音说道:

只因为临时起意,就叫他去袭击宽人是吗?虽然现在是敌人,但那家伙过去可是G少年的干部啊。

可是没办法啊,我很讨厌战争。如果排除掉那家伙,就连休战也会变得简单得多。由我这边来放出风声吧,说那是影子干的。这样的话,G少年和宽人派或许会再联合起来对付马尔斯。

崇仔的声音一如往常冷淡。

阿诚,你偶尔也会不择手段猛冲呢。我知道了,今天晚上开始,我会试着停止战争。首先,明天早上我会去宽人住的医院慰问一下。

我说这样很好,就挂断了电话。当晚,我一直无法入睡,在想影子的事。他是个危险男子,就像可以在精确位置爆炸的巡航导弹一样。想要运用他的力量,绝对不能搞错方法。

过了上午十点,我如常开店。

铁卷门快速上升后,就看见崇仔靠在栏杆上。一大早就看到他这么高贵的模样,我很惊讶。他穿着quan套阿迪达斯白色运动外衣,是由斯黛拉麦卡特尼(注:Stellaartney,一九七二年生,披头士乐队成员保罗麦卡特尼的掌上明珠,与阿迪达斯合作的时尚设计师。)所设计的国王战斗服。

你真慢啊。

国王身边原本应该会有保镖守着才对。我确认了一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那些随从呢?

国王摇了摇头。

没来,只有我一个人来当你的保镖。宽人垮了,战争休止,宽人派内部似乎也吓得不行了。他们心想,与G少年为敌,还能在池袋生存下去吗?

是哦。

我一面把水果摆在店门口的平台上,一面回答。崇仔得意洋洋地说:

所以,我会暂时单独行动,和你一起等成瀨优。

你说什么?!

崇仔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晴交叉双手。

这样你还不懂啊?当诱饵的阿诚,就由我来保护啊。

我环顾西一番街。总觉得刚才那个瞬间,影子也在看着我。他一定会再来找我才对,他已经先帮我完成了工作,一定会要求报酬。

受不了你。

国王的表情相当游刃有余。毕竟,才刚开始不久的冬日战争,已经在最低限度的牺牲状况下结束了,他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对崇仔来说,什么成瀨优的,只能算是甜点般的东西而已。

受不了我什么?

我不是说,我已经把成濑优送给影子了吗?如果你在这里,会变成两人互抢猎物。

崇仔笑得像切得薄薄的冰块。那是冰冷而透明,透明到可以一眼穿过去的笑容。

那有什么关系?关于影子的传言我也听到烦了。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他交手看看呢。

真是有勇气的国王。不过,实际和影子碰过面的我,就绝对不会这么想。

交给老妈顾店之后,我和崇仔两人朝着明广的出租店走去。就连在池袋,十二月上午的空气都是冰冷而澄澈的,可以替我们的肺部降温。在常盘通上笔直前行,穿过邮局前的路口。至少,小鬼的战争已经结束,因此我的步伐也轻松起来。

我们走进池袋二丁目的风化区。中午之前,这附近就像是大半夜。所有店家都悄悄关上霓虹灯,拉下铁卷门,也几乎没什么路过的人。为了抄近道去出租店,我们走进建筑物间的狭窄小巷。背后有人出声了。

你就是真岛诚,他就是国王安藤崇吗?

回头一看,站着三个戴头套的男子。我确认了一下身材,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成濑优似乎不在里头。最高的男子以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我们老大出马会造成骚动,所以就由我们稍微陪你玩玩,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货色。

三个人就这么快步朝我们走来。崇仔手也不抬,只是站着而已。

你退后。

他以一如往常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往前跨了一步。即使站在他身后,我也知道他在微笑。因为,这种状况实在让他开心到不行。同时,我身旁有个黑黑的东西迅速掠过眼角。是影子,他与崇仔并肩而立。

你就是安藤崇吗?我听过你的传言。

影子的声音也带有一种游刃有余的闲适感。

一个交给我,两个交给你。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

其中一个头套小鬼从怀里抽出特殊警棍,它发出金属声,伸到最长。刚才那个男的叫道:

你们在嘀嘀咕咕讲些什么!什么两个交给你,少开玩笑!

一身黑的三个人冲了过来。崇仔对我说:

你帮我叫G少年的车子来。我要带走这几个人。

知道了。

我拿出手机的动作,和双方的第一类接触同时发生。接下来发生的事,快到仿佛眨个眼就会看漏一样。影子朝挥舞着特殊警棍的小鬼发动攻击。在他把金属棒往下挥之前,影子的右拳早已笔直地朝他的心脏打去,看起来像是轻轻碰了一下就收拳了。可是,光是这样,微胖的男子已经无法动弹了,警棍也保持着举在头上的姿势。影子朝着他的鼻子下方送出一记锐利的左刺拳,男子当场崩溃倒地。

崇仔身旁是两个头套小鬼。其中一人打算从下盘抓他的脚,上前擒抱;另一人似乎是负责殴打的,摆出拳击的架势。这两人似乎始终都是一组的,合作很默契。在拳击手做出假动作的同时,另一个人就出手擒抱。

危险!

我不由得叫了出来。影子双手交叉,观察着崇仔。国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抄起对方瞄准的左脚,拳头则挥向他的后脑。一记漂亮的反击,让男子像青蛙一样张开四肢倒地。

高个子的击手一看,猛然冲了过来。他夹杂着假动作,摇晃身子缩短距离靠近。崇仔看得很精准,所有实拳都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

影子觉得无聊地说:

都被看穿了,不要再玩啦。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原本是三人带头者的拳击手。他的右拳大动作一挥,是很容易闪躲的一拳。崇仔把身体靠过去,一记右勾拳击中男子的太阳穴。这个男的也是右手停在半空中,就当场颓然坐下了。动作进行到一半,将讯号传送到身体的大脑回路就断掉了。

真有意思,你是在哪里学到这身功夫的?

池袋的孩子王回头微微一笑。

在街头。

影子的手摸着下巴说着:

唔,我想也是。技术虽然可以设法磨炼,然而判断力与速度却是与生俱来的。你应该拥有天生的才能吧。

话一说完,他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我们把三个头套男丢在G少年的运动休旅车里,双手双脚以尼龙绳绑住。掀起他们的头套确认,成濑优果然不在里头。崇仔对司机说:

逼问他们成瀨优的藏身之处。

是,国王。

我决定不去想G少年是怎么逼问的。遭头套军团打垮的宽人派小鬼,想必满怀怒气吧。Cayenne开走之后,崇仔说:

好了,就请诱饵再多闲晃一下吧。

我耸耸肩,在风化区里走了起来。某家**按摩店的少爷,从地下室把广告牌拿到路上。照片里是个女性杂志的人气封面人物,一个不知道叫小虾还是小蟹的女孩(注:出身自知名时尚杂志Cancan的名模姥原友里(EbiharaYuri)的绰号就叫小虾(EbiChan),蛯和虾同音。)。六十分钟八千元,这个价钱算是贵还是便宜呢?对于不知道行情的我来说,完全无从判断。

那天的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令我讶异的是,明广为了崇仔当场写了新台词。崇仔不费吹灰之力扮演了池袋国王的角色,演技的水平之高,完全不是我拍第一个画面时比得上的。国王结束首次的电影演出后,我递给他一罐听装水。

你很有天分呢,崇仔。

他满不在乎地说:

这就是你所谓演到快死掉的戏吗?

虽然很不甘心,我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崇仔冷静地说:

之所以觉得难演,应该是因为你在戏里装得比平常的你要来得优秀吧?你的虚荣心太强啦,阿诚。

你应该也能理解,我是如何强忍着才能不对崇仔出拳的吧。

那天出租店公休,所以我们拍了夜间场景。暂且关上店门后,我们又集he在一起。崇仔那里有干部打来了电话,说是逼问不出来。考虑到会有类似的风险,头套军团的成员都是独自生活的。不知道的东西,也就回答不出来。不过,成濑优再怎么厉害,团队成员有三个人失踪,应该也会焦急起来吧。

拍电影实在是很花时间的事情。原本应该在凌晨一点开拍的场景,实际上到了两点半才开始。花了大约三十分钟,总算拍好很短的一幕,再来则是用餐休息时间。这时传来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大概是工作人员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饭团什么的吧。

明广打工的出租店有很多如同电影迷般的收藏,评价很好。有黑白的日本电影、法国或德国名作,亚洲的部分,中国、韩国、泰国、越南片也一应俱全。由于店里并不大,隔着一条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走道,就是纵横交错的钢质置片架。

红色布帘里头,是最大收益来源的成人影片区。光是那一区,就占了中央约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空间。我和崇仔就在几百个****的包围下享用宵夜几杯猪肉味噌汤以及几个饭团。即使是这样的东西,半夜吃起来也会觉得相当美味。

你给我站住!

店门口的方向,传来了明广慌张的声音。

真岛诚在吗?

沙子洒落的声音,是成濑优。我和崇仔放下食物,站了起来。成濑优与另一个男的掀开红色布帘出现,他们已经不戴头套了。

都是你害我吃了大苦头。三个伙伴消失了,马尔斯也吓得腿软,中止了对我们的支持。

我很想说不是我害的。这次事件的幕后主角,当然是那位影子。成濑优交叉双手,看着崇仔。

你就是池袋的国王吗?我原本还在想你是什么样的男人,但似乎不怎么样。那就让我先来解决看起来比较有骨气的你吧。

成濑优迅速放低重心、双手前伸。这是介于柔道与摔跤之间的姿势。

等等。

影子的声音。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布帘连动都没动。成濑优的搭档一看到影子,就开始发抖。他似乎很清楚这个男的有多危险。

你就是成濑优吧。盗用我的名义,你以为会没事吗?

成濑优看了看搭档,点点头。发抖的男子从腰里抽出一把小型黑色,对准影子。成瀨优的声音听起来游刃有余。

任凭你影子再怎么厉害,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被枪口对准,也是动弹不得吧。我要打倒那边的国王,因为下一任的国王就是由我来当。听好了,你们可都别出手啊。

明明面对黑色的枪口,影子却显得很愜意。他双手叉在胸前说道:

那就这样吧。崇仔,那个小鬼就送你了。

我第一次看到崇仔摆出架势。这个国王过去碰到任何强敌,都只是自然而然地站立而已。面对一抓住你就破坏你关节与肌腱的综合格斗技,要如何以与生俱来的速度应对呢?红色布帘的那头,明广拿着摄影机对准了这里。

成濑优的身体上下左右舞动,几度做出假动作。每做一次,崇仔也小心翼翼地应对。双方似乎都是一面掌握着身体里的节奏,一面瞄准对方的可乘之机,像是两只毒虫的死亡之舞。

成濑优的脚步渐渐变快了。不只是身体而已,头部也跟着微微晃动,不让对方瞄准。我在心中计算着成濑优动作的节奏,确实很有弹性,速度又快。不过,成濑优的行动有一定的节奏。相较之下,崇仔的行动没有固定节奏,感觉有些不灵巧,动作生硬而不固定。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看着影子。他对着我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胜负就在一瞬间。

成濑优的光头汗流如注,做了三四次的假动作。他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他假装要抓崇仔的手臂,结果低空去擒抱崇仔的右膝。崇仔没有闪避,维持着原姿势,笔直往前送出左拳。那记无影的左刺拳,看起来像是只碰到下巴尖端就收回了。

不过,光是那一击,成瀨优的双眼就顿时失去了光彩。他抱着崇仔的脚,往下滑到地板上。

影子说:

正确答案。

下一瞬间,影子动了。他的手伸向另一个男子,从上方抓住的枪身。他以剩下的左手使出像崇仔一样的无影左刺拳,削过下巴后,拳头精确地以相同速度收回,就像在播放同一卷录像带一样。男子像是断了线的傀儡,当场倒地。倒地时,他已经失去意识了。夺走的影子,转向崇仔的方向。

很有意思嘛。你从一开始就只瞄准他的下巴而已。在武术当中,如果要最快速切断对方的意识,一般认为正中下巴的直刺拳是最有效的一种技巧。因为根据杠杆原理,这一招可以猛摇对方的脑袋。不过,能够精确命中移动目标的技术、胜过对手数倍的速度,以及对方预测不出自己行动的节奏,缺一不可。这一行我做十年了,三者兼具的人,包括我在内只有两个人。你是第三个。

崇仔露出淡定自若的表情。

谢谢。不过,我只是在书里读过这种东西。试了之后,刚好成功而已。

影子毫不掩饰地笑了。他把枪放在置片架上,仿佛它是很脏的东西一样。

如果哪天你想到黑暗世界来工作的话,可以和我联络。你一定可以把工作做得很好。

对影子来说,这似乎是最大的赞赏了。他掀开红色布帘,离开了**区。

借我一下。

走到一半,他也没有忘记要回收拍到自己长相的带子。明广当然乖乖把带子交给他了。看到刚才的景象,我并不认为还有谁胆敢抵抗影子。

宽人派的大和疾风,,Excelsior等三个小队,隔天去向池袋署报案。收到匿名通报后,警察火速赶往某个公寓楼梯间,据说有五个小鬼戴着头套,手脚被绑,倒在那里,短枪以及用来袭击的特殊警棍也都在那儿。五个人当场遭到逮捕。

在那之后,马尔斯企业受到池袋三大势力严厉防堵。他们的事业变得难以发展、赤字连连,据说再过不久就会从这里撤退了。只要北关东的组织持续供应金钱,他们应该还是可以在池袋存活下去吧。即便如此,毫无疑问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他们惹到了最不该惹的组织。

明广的电影顺利地拍完了,我和国王安藤崇一起到那家录像带出租店参加试映会。据说这部非主流喜剧实在太有趣了,一参展就获得了某大电影节提名入围。

电影不是用钱拍的,而是用脑和心。我在人生的赌局中获胜了。

针对申请卡贷拍电影的大冒险,业余导演在各大杂志上是这么说的。他还是一样穿着那条满是污渍的卡其裤。

试映结束后,我和崇仔朝着池袋西口公园走去。池袋的街道像是一个大型的圣诞节特卖会场,到处都是清一色异教徒祭典。我们在有点暖和的十二月阳光下,坐在钢管椅上。那是影子和我坐过的同一张长椅。

经过那件事,你也应该了解了吧。

国王的声音在冷淡中带有笑意。

了解什么?

即使战斗时我看起来不经意,其实还是在思考与控制着许多事的。

我实在听不下去。

是是是,没有人赢得了国王啦。不过,那个男的,我觉得和崇仔很像呢。

崇仔对着我,缓缓摇了摇头。

你没有看人的眼光啊,阿诚。影子和我截然不同。

是这样吗?那种非常人的速度,冷漠,以及在最糟的状况下还能享受的坚毅。如果有人说他们的灵魂是兄弟,我也不会吃惊吧。池袋的国王说:

我有朋友陪我跳入火坑,那家伙却总是孤单一人。你听好,阿诚,这一点可比你想像的重要得多啦。

崇仔笑了。即使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由他做出来毕竟还是很酷。虽然我很想给他一个贴心的回答,却错失了时机。因为国王向我伸出了右手,我们就在冬季的公园里紧紧握手。冷风阵阵地吹,天空里有淡淡的云朵。

关于我和崇仔握手的事,你一定要帮我保密哦。

因为,如果他的女粉丝跑来刺杀我,那可就伤脑筋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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