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英雄变奏曲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天空乌云密布。我完全没法入睡,便早早就到学校去了。当我一进教室,同学马上就群起包围着我。
「听说你要和公主一决胜负?」
「什么?你刚说的一决胜负是什么意思?如果输了会怎样吗?」
「不会是要当一辈子的奴隶吧?」「那不就和现在一样?」
被大家这么一说,我吓得脸色发青。
「嗯这个嘛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你昨天不是和蛯沢同学在中庭说话吗?」
「你们看到了啊?」
「明明就觉得气氛还不错,结果却听到你们说要决胜负之类的,观众们都很失望耶!」我们又不是在表演。
「欸,你们什么时候要比?比什么啊?赢的人有什么奖品?」
啊,他们没听到我们约在今天放学以后的部分吗?太好了。不过,虽然我想尽办法要把话题岔开,但是除了比赛的时间、地点以外,其他的我还是全都招了。
「新的社团?和蛯沢?还有相原?而且还有神乐坂学姊?」
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兴奋啊?
「你说的神乐坂学姊,是二年级的吗?」
「是啊,就是很像女忍者头目的那个人。」
这是哪门子的比喻啊?根本听不懂啦!话又说回来,学姊的名气有这么大吗?
「和那三个人在那么狭窄的小房间里快乐地搞社团?小直!太不可原谅了,你给我输。」
「我宁愿你赢,然后我再代替你去社团。」「对啊,你绝对要赢,然后我再加入。」「你根本什么乐器都不会弹吧?」「我可以负责搬乐器。」「那我来当负责擦汗的。」「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有干劲了。」
竟然还唱起我们学校的加油歌,我都想逃出去了。就在他们提到什么时候决胜负的话题时,千晶走进了教室,大伙儿也都安静了下来。得救了
「你们在说我坏话吗?」
几个男生尴尬地笑着,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去。大家最近好像终于学会了一项社会的基本常识,就是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说她的八卦。
午休的时候,我的桌上堆满了男铜学们去福利社买来请我吃的酱汁猪排面包:好像是为了祈求我能够胜利(注:日文里的「猪排」和「胜利」谐音)。可是这么多我怎么吃得下啊!
「绝对不能输啊,小直。」
「虽然搞不太懂状况,不过你一定要赢啊!」他们一个个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替我打气。我发着呆,一直望着酱汁猪排面包堆成的金字塔。虽然还不至于是背负不了的期望,不过受到大家这么期待,老实说,我很困扰。
放学以后,我拿着贝斯到屋顶上去。虽然神乐坂学姊说要我先过来,不过却没看见她的身影。这么说来,她今天好像要打工啊?相对的,学姊平常坐的围栏那边,地板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wo靠过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约翰蓝侬的翻唱专辑《Rock'sRoll》。唱片中第二首就是标题非常简单的《StandbyMe》。我拿出CD随身听,把专辑放了进去。一边听着约翰蓝侬沙哑的歌声,一边自围栏边上向下望着,等待。我拿出一个中午吃不完的酱汁猪排面包,塞进嘴里。
歌听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星期五这一天真冬总是一放学就直接回家。糟糕,我竟然忘记了。
不过这个时候,一个栗子色长发的背影出现在我停驻在围栏下方的视线里。我安下心来。她怎么了?今天不用处理平常在忙的事吗?
即便看着真冬走进了个人练习室,我还是继续让耳机里传出来的曲子停留在我的身体里。直到约翰蓝侬的歌声完全消退之前,我一直紧抓着围栏,站着不动。
我把随身听关上,背起贝斯。
当我走到个人练习室前,就听到真冬在门的另一边弹着贝多芬的短曲。我停下脚步,想着应该要怎么进去。我想了各式各样无聊的方法,譬如说一脚踹开大门,然后大喊:「打扰了,」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敲门。
短曲好像被吓得无法动弹一样,戛然而止。
这股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就像从隙缝中漏进来的刺骨冷空气一样,持续了好一阵子。
「呃」明明就是我先开口的,现在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来和你比赛了,昨天跟你说过吧?」
门打开了。
真冬肩上背着吉他,看了我一眼后就垂下了视线。
「你真的来了。」
总觉得真冬的语调中藏着些许的不协调。不知怎的,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
「我代表摇滚乐界,向你这个头脑顽固的古典音乐至上主义者复仇来了。」
「白痴喔!你是认真的吗?明明几天以前都还不会用小指槌弦。」
不要看轻我。话说回来,为什么她连这种事都知道?
「你去我练习的地方偷看吗?」
「才才没有。」
真冬红着一张脸,好像摔门一样地关上门。
「为什么要搞到这种地步?你这么想用这个房间吗?」
为什么我要一直做这些事?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学姊曾经说过,这是为了恋爱与革命。
千晶也曾经说过:「你很在意蛯沢同学吧?」
我不知道。不过,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
真冬在门的另一边说:
「你就在那边爱干嘛就干嘛吧!我不管了。」
只有这一次,我保持沉默。
没办法。而且我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我拿出贝斯,接上讯号线,接着便曲身蹲在门边。就在门的铰链下面,有个可以接讯号线的输入孔。这是我昨天花了十五分钟迅速搞定的成果,从扩大机那边拉出一条线,装在门边。
正要窃据音源装置时,我的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哲朗不知何时曾半开玩笑地对我说过的一段音乐历史。
一开始只是德国的一条小河川。这条河流进甜菜园,接着往全欧洲扩散开来:在各地与当地的音乐相互冲撞,吞没、或是被吞没。接着奔流人海,散布至世界各地。许多事物就是这么诞生的,而摇滚乐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如果一一探寻这段长达三百年的侵略与融合历史,我们就会与之有所连结。
我把讯号线的接头穴上输入孔。
瞬间,在门的另一边,扩大机的喇叭发出嘎嘎的尖锐声响。
我彷佛可以看见真冬那张惊慌的脸。
「你做了什么?」
被发现了。不过我把贝斯的音量开到最大,代替我的回答。整个房间充满了回授的声音。
「喂,你在做什么」
为了要盖住她的声音,我弹了开头的一个音。活泼的稍快板。绝对不能弹得太快彷佛用力踏在地面,又像是用趾尖探寻自己将踏上的地方,以低沉的声音用力踩踏八度音的范围,再以略为犹疑的步调后退一些。
我听见真冬吓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当然,只听这八个小节,就应该知道是哪一首。收录这首曲子的专辑是她在两年前的二月发行的。那张CD被我听了好几次,几乎都快磨坏了。
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的作品中第三十五号,创作主题的十五段降E大调变奏与赋格其后转用为交响曲第三号的终乐章。这首钢琴曲还有另一个名字,也就是《英雄变奏曲》。
那个时候
神乐坂学姊曾经对我说过,之所以选这首曲子,有四个理由。
「这首曲子正如你所见」学姊一一指着乐谱对我说道:「一开始是低音部的单旋律。在开头的三十二个小节之间,只有贝斯演奏,而且立刻就能听出这是《英雄》。这样我们就能够进行先发攻击,把对手拉进我们的演奏之中。」
接着,学姊用手指咚咚地敲着速度记号的地方。
「这是略快、生气蓬勃的稍快板,可是千万不能弹太快喔!蛯沢真冬的武器之一,就是比什么都精准无比的吉他速弹。如果比赛进入以速度决胜的状况年轻人,你就失去胜算了。在开头的三十二个小节里,你可以决定整首曲子的速度这就是我选这首曲子的第一个理由。」
「不过」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安。「在导入的序曲部分,有个地方会形成四部合声,这个部分以后的旋律是由蛯沢真冬开始弹的喔!如果让她在这个部分猛冲」
「年轻人,你想到的净是自己会输的地方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