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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2.纪念一位天使(2 / 2)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只要再次弹钢琴,还要回归乐坛?回到曾经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的世界?

「复出作品预计是我和她的二重奏,真冬也同意了喔。」

「要和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乾烧虾仁曾经提过,只要真冬能重拾弹钢琴的意愿,手指或许就能康复。所以真冬重拾了弹琴的能力因为和朱利安重逢吗?

「所以我真的很不甘心。」

朱利安喃喃地说。我不自觉地盯着他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希望真冬再次弹琴吗?而且还是跟你一起表演」

这时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所以我才很不甘心啊!直巳你一定不会懂的啦。」

那寂寞的微笑宛如一幅画,让人感觉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了。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一走出麦当劳,朱利安这家伙就露出灿烂的微笑向我道谢。这应该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他真的很开心吧?

「是说今天的我对直巳说了些很过分的话吧?」

我吓了一跳,在通往车站、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愣住了,只觉得后面有人撞上我的背。

「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吗?」

「嗯。不过我不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不会道歉喔。」

朱利安说完便向我伸出手,我却无视于他的举动。或许这样有点幼稚,不过没办法。因为我也只是个高中生小鬼,被别人说成这样还是会生气。

「我还是没办法允许直巳待在真冬身边。」

「是说你跟我讲也没用啊」

「我不准!你明明就这么迷糊,为什么还想跟真冬在一起啊?」

「唔」

「我可以说一百遍或弹一百首曲子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爱真冬。可是你呢?」

「不是啦就算那样」

「那如果我叫你离开真冬身边,你会听我的吗?」

干嘛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啊?拜托你饶了我吧!

「是因为真冬是我们乐团的吉他手,而且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弹出那种音色。」

「真冬弹出来的吉他音色我也弹得出来啊!」

朱利安直截了当的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

「就吉他技巧而言,我也比较厉害。你刚才也听过了吧?」

「唔嗯。」

他说得没错。朱利安的吉他音色有点像真冬进入民音社前也就是独自占据练习室时那种我不喜欢的音色,只是将其提升到一个更洗练的境界。

所以即使我还是很讨厌朱利安,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弹奏技巧在真冬之上。

「喂,如果我说愿意为你弹吉他,你可以放弃真冬吗?」

「你在想什么啊而且你应该没那个闲工夫吧?」

「如果你离开真冬,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我傻眼地呆站在人行道中央,后面的行人撞上我的肩头,害我差点跌倒。他是认真的吗?

「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回事啊。」

是喔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来代替真冬待在直巳身边,如何?」

朱利安说完还牵起我的手腕用力握住,我实在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呃这不可能吧?」就许多方面而言都不可能。

「也就是说,你不肯放弃真冬罗?」

什么也就是说啊朱利安露出满面笑容,显然是自顾自地误解了我的反应;不过我也没力气去纠正他了。

「你不是评论家吗,怎么在重要时刻反而不说话了呢?」

这个混帐。随便啦,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嗯,我知道了。那就拜拜罗,我的敌人。」

朱利安故作可爱地侧了一下身子,挥了挥手。

「感谢你今天来听我们表演。我们在日本还会有几次公演,可以再寄票给你吧?因为我还想再见到你。」

我面有难色地点了点头。

朱利安说他的吉他和其他物品还放在Livehouse,于是转身往车站的反方向离开了。那瘦小又不可靠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街灯下穿梭的行人身影中,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

我坐在路边护栏上叹了口气,真是累死我了。

老实说,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虽然让我体会到满腔怒火即将爆发的感觉,不过与其说是气朱利安,倒不如说是气完全无法反驳的自己很没出息。

但是他说还想再见到我。

其实我并不讨厌那家伙,可能的话也还想再见到他。只不过被他这么洋洋洒洒地教训了一顿,下次该拿什么脸去见他才好啊?

一回到家发现哲朗躺在沙发上,双脚靠在椅背上张开呈V字型,配合着《拉德茨基进行曲》一开一合,一看到我回家,就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小直,我饿了。」我明明就说过今天会晚回家,要你随便吃些东西的

不过我也猜到结果会这样,于是便把事先买好的麦当劳纸袋丢给他。

「这是我的晚餐?」

「嗯,我从代代木的麦当劳买回来的,一定很好吃喔。」虽然全国的味道都一样。

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人比脸上挂着眼泪、嘴里还塞满冷掉薯条的自由业中年男子更凄惨了吧?连我看了都想哭了。哲朗像松鼠一样把食物往嘴里塞,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拚命工作了十六年,灌注了无限的爱养育小直长大美沙子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啊」

「应该是结婚那时候吧美沙子是这样说的喔。」

我每个月大概会和妈妈见面吃一次饭,只不过大半的对话都是在说哲朗的坏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哲朗突然大发脾气,把装薯条的袋子摔在地上。

「写评论这种东西根本赚不了钱啊!我既没有钱,美沙子创业后又不停碎碎念,所以只好结婚啊!」

干嘛恼羞成怒啊?婚姻生活好歹也维持了八年不是吗?话说回来,评论家赚不了钱?买得起独栋的房子又不愁吃穿的,我还觉得你是不是该向认真工作的人道个歉咧!

「嘿嘿,这些啊,都是靠写评论以外的工作赚来的喔!说好听一点,就是业界流氓。」

「这样说并没有多好听吧!」而且说难听一点根本就是罪犯了吧?「我说啊」

我忍不住开口,却又把话吞了回去。问哲朗这种事好吗?问了以后他会认真回答我吗?

问题是我也没有其他对象可以问。

「哲朗,所谓的评论家是什么样的工作啊?」

直朗眨了眨眼直盯着我看,接着以杯子里的纯威士忌将嘴里的薯条冲了下去。

「怎么啦,干嘛突然问这个?」

「只是有人这样问我,我一时答不出来。」

「美沙子以前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哲朗两口就把杯里的酒给干了。

「你怎么回答?」

「嗯?喔喔。」

哲朗的视线倏地垂落

「我告诉你,要是彻底探究人类的工作,大家的理由全都是『为了让某个人得到幸福』。如果无法让自己以外的至少一个人获得幸福,就赚不到钱了吧?」

「嗯。」

「不过我上了大学之后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让别人幸福。研究音乐史大概只能当老师了吧?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教别人家的小鬼。所以我很老实地问教授:『我该如何让别人幸福呢?』结果教授回答我:『桧川同学你只有唬弄别人的才能,就往这个方向设法努力吧。』于是我灵光一闪,如果让大家阅读我唬弄某个人的文章,没被唬弄到的读者相对地就会得到些许幸福,我不就能赚到钱了吗?」

我整个目瞪口呆,不自觉地穴嘴说道:

「这些话你也对美沙子说了吗?」

「嗯,美沙子好像因此觉得『这个男人没救了,绝对无法一个人生活』而且她也说过,就是在听了这番话之后,才会认为我们不结婚不行了。」

「如果我又觉得非得离家出走不可,应该也是在听了这番话后」

「小直弟弟,你这样不行啦内心独白都念出来了喔。」

啊,真的耶明明只是一秒前思考的事,我却不经意地回想了一下。

其实我早就知道问错人了。哲朗这种人就算被真冬和朱利安打死,我也无法抱怨什么。

又是一个新的礼拜,星期一早上进教室后,发生了一件极为罕见的事真冬竟然主动过来跟我说话了。

「听说你和尤利见面了。」

「呃,咦?啊,啊啊,对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嘛」

真冬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目光四处游移,四周的同学全都好奇地靠了过来。

「啊啊,对了,他好像说过暂时会住在真冬家?」

「咦,啊,那个后来决定不住了,他现在住在饭店里。」真冬不知为何神色慌张地对我如此说道。「是、是真的。只不过我们还得为了一些事碰面。」

为了一些事和朱利安碰面我想起来了。朱利安说过计划要推出和真冬一起演奏的唱片,如果有事要碰面,应该就是指这件事吧?

「嗯,那个你们有一起练习吗?」我试着这么问,真冬的脸突然唰地红了起来。

「这这件事你也听说了?」

「咦?嗯,是啊。如果手指痊愈了就告诉我嘛」

「不要再说这个了,够了!现现在是我在问你!」

连耳朵都红了的真冬拍着桌子,在旁边凑热闹等着听八卦的家伙们也都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会和尤利见面?你、你们有什么要紧事吗?」

「呃,这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说我的脑袋现在无暇思考这些。看来朱利安所说的全都是真的,真冬再度重拾弹琴的意愿而且是在商业的范畴。

我完全没发现她的手指已经康复到能和另一人一起练习的地步。

不对,这不是一件值得贺喜的事吗?我又可以听到真冬弹钢琴了,毕竟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期盼。但为什么真冬盯着我问起朱利安的事情,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呢?

「直巳,好好回答我。」

真冬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吓得心脏狂跳的我推开椅子往后一退,结果不知绊到哪里,害我差点往后摔倒。

「小俩口又在拌嘴?」「的确在拌嘴呢。」「看来公主殿下是认真的。」「小直,你去死吧!」

我根本没仔细听班上那些家伙在悄悄讨论些什么。

「是尤利叫你去的?还是」

「咦?啊,嗯。」

我稍稍平复自己的呼吸后坐回椅子上,试着把要说的话化为声音。

「之前有人突然寄了张Livehouse的门票来我家。起初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后来我去看了一下表演才知道」

「你听过尤利弹吉他了?」

「嗯。」虽然我有点疑惑是否该说出来,不过最后还是说出口了:「他的琴音和你的很像,就是你进民音社之前的吉他音色。」

真冬似乎有些尴尬,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别过脸「呼」地叹了口气。

「后来他又跟我说了很多像是你之前学吉他还有弹钢琴之类的」

「之类的?」

「呃」我总觉得其他都是危险的话题。

「不能说出来的事吗?」

别这样问啦!会害大家误会的。你看吧,班上男生不知道为什么都兴奋得要命。

就在这时,千晶用力拉开门走进教室,喊了声「大家早!」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感谢她。

「喔喔,怎么了?你们在忙?」

千晶刚说完就挤到我和真冬中间(是说如果她不经过这里也没办法走到自己的座位),这时上课钟声也刚好响起,真是救了我一命。

「呼被他说成那样,你还能一声不吭就无精打采地回来啊?真是悲哀。年轻人,我一直以为你丧家之犬的本性已经被我完全矫正过来了呢。」

放学后的民音社练习室,学姊正跷脚坐在圆凳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被迫跪坐在学姊面前,一五一十地说出礼拜六发生的事。顺带一提,千晶和真冬也在旁边一起听。为什么?为什么我说出来了?我没提到真冬的事,但被尤利言语攻击的事倒是全都说出来了。

「姑且不论什么评论家啦、年轻人是丧家之犬之类的,但有件事我绝对不能饶恕!」

「什么事?」

「既然他一直穿女装,为什么不拍一些照片回来呢!」

「谁理你啊!」

我可没办法事事迎合你的喜好。

「扮成萝莉不错耶!学姊,校庆表演时我们就全部穿萝莉服啦!」

结果千晶却只注意到无关紧要的部分。

「原来如此,还可以让年轻人扮女装啊!我以前都没想过呢!」

「就名字来看,小直的本名也很女性化耶!」

是说你们是在讨论什么啊?我站起来正想吐槽,却突然瞥见坐在角落、一脸不悦又闷不吭声的真冬。一察觉到我的视线,她又立刻转开了视线。

和真冬在意朱利安和我说了什么一样,我也十分在意她从朱利安那边听到了什么,何况我根本不知道那家伙会说些什么。

「对了他怎么说我啊?」

我忍不住这么问她,但真冬却撇过头拿起吉他,刻意地开始调音。真奇怪耶,我又惹她生气了吗?为什么?

「但小直不在意吗?他把伯父和你的工作说成那样,你应该要更生气一点,对他说:『不要瞧不起评论家!』之类的啊!」

千晶突然又回到主题了。

「年轻人,就算你不这么做,我还是认为你是我的骄傲喔!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可是在茫茫的文字之海中只仰赖文章的光芒才发现你啊!」

结果学姊也回到谴责的话题了,我也只能缩缩脖子。

「评论家。桧川直巳之名已经受损了。即使如此,年轻人你还是打算保持沉默吗?」

「不是啦,我又不是评论家」

「你是评论家吧?你是这样跟说我的」真冬喃喃地开口了。「你明明就很会也只会说些狗屁不通的歪理,竟然还被尤利说得一无是处。」

「呃,咦?什么时候?」

真冬突然站了起来。

「你、你不记得了吗?」

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我也不自觉地抬起手臂遮住脸。不要反手抓着吉他啦,很恐怖耶,我说过自己是评论家?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就是我还一个人待在这里」

真冬咬牙切齿地说到一半,就发现千晶和神乐坂学姊都注视着自己,于是目光一垂,把吉他竖在墙边后经过我身边,走出教室。

两人冷漠的视线立即转移到我身上。千晶湿润又带着责备的目光:还有学姊带着笑意、一副看好戏的眼神。

她刚说「你不记得了吗?」是什么意思啊?我根本想不起来。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就是说,学姊和千晶都不知道这件事。难道是我们以这个房间为赌注,说要比赛时的事吗?

「啊!」

我转头望着关起来的隔音门,真冬的身影当然已经不在那儿了,于是我赶忙冲出教室。我想起来了!怎么会这样啊,我竟然忘记这件事!

明明就是我自己说过的话。

我在楼梯转角追上了那道栗子色长发的背影。

「等、等一下,真冬,对不起,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啦。」

真冬的长发颤了一下。她在墙边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头来。就像五月的那时候一样,谈和见面的时间都不够,所以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那时我在教室里不小心说出真冬在美丽国被评论家批评得很惨这件事,她一气之下跑出教室时,我也像现在这样冲出去追她,拚命地道歉。当她对我说「你没有理由道歉」时,我就立刻同了那句话

我对她说,因为我是评论家所以我有资格道歉。

明明就是我自己说过的话。

真冬撑着墙壁,接着慢慢转过头来。眼中还透着些微怒气,却因为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而繙和了许多。

「你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一点。」

「我在反省了」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这个半调子评论家的胡说八道,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才不是这样!」

真冬双手握拳咚咚咚地槌着我的胸口。我心里不禁想着:「哇啊,是真的耶!」真冬的右手也能紧紧地握拳了。我高兴得想伸出双手包住她的拳头,但被她槌打的胸口好痛,无法动弹。

「你、你真是的!被尤利说得一无是处,结果还是一声不吭就回家了吧?」

「是这样没错」

「尤利要你放、放弃我」真冬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又砰砰砰地继续槌打我的胸口。那家伙到底对真冬说了什么啊?真冬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你明明除了写评论以外什么都赢不过尤利,竟然连这一点也被他瞧不起,还讲不过人家就躲起来了。」

这番话还真是毒辣啊虽然她说得没错就是了。「不,是我不好啦,只不过就算我说不过他,你又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当然烦恼啊!你一定要振作一点!你可是我的」

你的?

说到一半的话又被她吞了回去。

不会吧?我不禁如此想着如果朱利安连「要我放弃真冬」这些话都告诉她了不,不过等等,应该不可能吧?如果真是这样

已经一头雾水的我叹了口气。

不过,的确如真冬所说,星期六的我实在太没用了。尽管写评论是哲朗硬推给我的工作,不过面对笔记型电脑敲打键盘时,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思考思考到底要怎么写,才能用自己的话感动读者呢?

即使如此,我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朱利安。

那个家伙用他天真可爱的脸蛋和话语,简明扼要地对我说像你这样没用的家伙,没资格待在真冬的身边弹贝斯。

我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真冬,你能联络到朱利安吗?」

真冬的表情带着几许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来试试看吧!大半的人生都在听别人的音乐、只有玩文字游戏这项才能的人,所能做到的事

我就让那个天真无邪、如奇迹一般的小提琴家见识一下。

Livehouse「Bright」是我们乐团第一次现场演唱的地方,位于从我家骑脚踏车不到一小时静能抵达的邻近市区。虽然离车站比较远,地处离主要干道稍远的静谧住宅区里,但因为是内行人口耳相传的名店,前来的客人也一天比一天多。

这一天也是如此。当我抵达时,通往地下室的大楼楼梯口四周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业余的嫩团几乎都采用共同表演的形式,也就是几个乐团一起出钱,支付一天的场地费之后再划分各自曲表演时间。所以客人都会在外面杀时间,直到自己心仪的乐团上台表演才进去(但我一直认为,反正入场费都一样,直接在里面从头听到尾就好了啊)。

那一天因为有个叫作「Bright俱乐部」的活动,店里来了许多迪斯可乐手,也一直不断地播放舞曲,所以聚集在这里的客人也都一身平时和我无缘的嘻哈风打扮。在一堆辫子头跟垮裤之间,我发现了一道不搭调的耀眼矮小人影,赶忙跑过去。

「直巳!」

朱利安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推开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搭讪的男人们。

「不好意思喔,我等的人来了。」他边道歉边向我跑来。我看了他一眼,不禁将手贴在额荫上叹了口气。

「是说你为什么要穿女装呢」

朱利安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短版压褶罩衫,下半身又穿了裙子,甚至还郑重地别上发夹并戴了耳环。这样会被搭讪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过了啊,这叫做乔装。」

拜托别边说边转圈圈展示你的衣服。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里会不会很难找?」

「不会啊,因为我请人家载我来。」朱利安微笑着回答我。

「我想你应该很忙,谢谢你肯跑这一趟。」

迪斯可音乐会并非经常举办,幸好他现在刚好有空。若非如此,他可能无法配合我的邀请。

「我没想到直巳会来邀我耶,真开心。」

「不,这个其实我今天是打算要报仇的。」

我交给朱利安一张票后,边往地下室走边喃喃地说着。

「报仇?」

楼梯明明就很窄,可是朱利安却硬要走在我旁边。

「嗯,因为前几天我被你毫不客气地训了一顿。」

「呜那么,接下来我会被带到漆黑的地下室去,任你处置吗?」

「怎么可能!」

真希望他别老是把话讲得这么难听。

打开厚重的门后,我们钻进充满舞曲节拍的闷热空气中,七彩灯光不时打在我们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下,舞台的轮廓渐渐浮现,原本应该放置爵士鼓的舞台中央放着一台混音器,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饶舌歌手以粗哑的嗓音唱着RAP。

「哇,我还是第一次听迪斯可。」

即使朱利安在我耳边讲话,我都听得不大清楚。遮盖视野下半部的黑暗中,男男女女都任由肌肤暴露在热气之中,晃着头发舞动身子。

「小直,你今天还带女生来啊?」

我回过头一看,是那个绑着头巾的彪形大叔。身上穿的「Bright」工作人员的蓝色T恤都快被鲔鱼肚撑爆了。

「晚、晚安。」

他就是之前帮过我的音控人员。来过几次之后,我们不知不觉就熟了起来。他豪不客气地盯着朱利安说:

「搞什么啊,又换了新的马子啦?你也差不多一点到底要弄哭多少人才高兴啊?」

「不是啦,那个」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这家伙是男的」,朱利安还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你还弄哭了我以外的人啊?」

「我什么时候把你弄哭了啊!」

「阿友等一下才会出场。你是不是拜托他帮你做了什么啊?你又想干什么了啊?算了,我倒是很期待喔。」

「啊,谢谢谢。」

大叔摇晃着庞大的身躯走向饮料吧台。对喔,今天因为是DJ的活动,所以表演者会自己混音,难怪大叔会这么闲。

「他刚说的阿友是谁!」朱利安在我的耳边大叫,不叫的话根本听不到。

「是我最近在这里认识的DJ,马上就要换人表演了。」

「所以说,你打算让我听他的东西?」

我点点头。阿友哥是神乐坂学姊的一个老朋友,跟我认识大概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即使如此,他还是接受了我无理的要求,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要靠这个好好教训朱利安一顿。

就在我们接过饮料,在桌子旁坐下时,主持人连珠炮似的不知念了些什么,只见台下的人潮全聚在一起,哗的一声掀起一片欢呼。舞台上的聚光灯也不停转动,接着就看见一个斜戴棒球帽、皮肤黝黑的大哥坐在混音台前是阿友哥。

我向阿友哥挥挥手,不过他大概没看到我吧。因为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着唱盘台上。

六八拍的节奏开始舞动,饶舌歌手对着麦克风念着一连串六连音符的低喃,同一种单调的合音持续了好一阵子。我悄悄斜眼偷看朱利安的脸,可以确定他正缓缓地探出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在一连串听起来一直重复的节奏之中,一开始先加进定音鼓,接着再加进低音弦乐器的拨奏。不愧是阿友哥,这种编曲真是令人钦佩得牙痒痒的。

接着是

在清澈的钢琴单旋律中,刺耳的电子鼓节奏从低处逐渐涌现,我知道那清晰的钢琴单音旋律让朱利安惊讶得不由得屏住了气息。如果是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那首曲子不只是贝多芬的第五号钢琴协奏曲《皇帝》中第三乐章的轮旋曲同时也是真冬所弹的曲子。

眼睛为之一亮的朱利安看着我,我静静地摇摇头,指了指舞台。令人惊讶的还不只如此,我的反击现在才开始。在钢琴演奏的轮旋曲主题最后一个小节,一段以弱拍弹奏的小提琴华丽旋律唐突地加了进来。这一次朱利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差一点叫出声音。相信他比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了解这段旋律。

「我、的」

朱利安的低喃消失在声音逐渐增强的管弦乐团演奏中。这是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的轮旋曲,独奏部分的演奏者正是朱利安本人。我清楚看见他的左手手指仿佛在确认什么般,紧紧握着那其实不存在的心爱乐器。真冬的钢琴和朱利安的小提琴声经过取样后,就在一连串毫不停歇的迪斯可节拍之上,时而互相追逐,时而交互重叠,同时也奔驰在充斥漆黑、光点以及炽热气息的Livehouse之中。

我也有种好像真冬就在身边的错觉。其实我完全没想过要帮朱利安达成他无法实现的梦想,只是一直想着哪天我也要用对付真冬的方法,同样地用音乐来好好教训他一顿。但是此刻,朱利安以及真冬的声音都在这里。我发现他的眼角泛着某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只有他才有办法让让真冬重拾钢琴吧?

这点让我很不甘心。没错,就是不甘心。虽然打从心底希望能听到真冬弹钢琴,但是我能做的却只是把这股想法化成扭曲的言语。明明一直待在她身边,我能做的却只有这样。然而和真冬尝过相同孤独与耀眼光芒的朱利安就在这里,我竟然让他碰触到某种深埋在真冬内心深处的事物真是太令人不甘心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原本是为了教训朱利安一顿才想到用这首曲子,我自己却先被它打倒了。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姑且不论这是他们两人合奏的贝多芬乐曲或是阿友哥的混音,都完美得让人几乎落泪。所以即使在轮旋曲被熟悉的迪斯可音乐吞噬后,我一时之间仍无法望向朱利安。尽管耳边传来他激动的话语,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阿友哥表演完之后,就是播放轻松音乐的休息时间。

「喂喂喂喂!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这么无精打采的啊?真不尽兴耶!」

阿友哥单手拿着威士忌酒瓶往我们这儿走来,看到我和朱利安都埋头趴在桌子上,不禁露出不耐的表情。

「不是啦,因为音乐太棒了让我听完都虚脱了。」朱利安回答道。

「啊哈哈哈哈,活动才到一半而已耶!接下还有四个人要上台,你们要全部给我听完喔。喂,小直,怎么样啊?这可是你的要求呢。真是的,一个礼拜前突然拿唱片来拜托我做这种混音,曲调差了半个音,节奏又不稳定,也不想想我有多辛苦啊!」

「没有啦真的很感谢你,成果简直超乎我的期待了。」

嘴里这么说,我却仍趴在桌子上。阿友哥见状,便朝着我的大腿往上踢了几脚。

「你明明是高中生,怎么没什么青春气息咧?难得带女朋友来了,好好去跳个舞嘛!」

「不,这家伙是男的。话说回来,我借阿友哥的那首曲子就是这家伙弹的。」

阿友哥就这么半张着嘴,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反而是朱利安很快地起身。

「太厉害了,我的协奏曲竟然可以变成这样!」

他握着阿友哥的手,用力地上下猛晃。

「呃,啊,好说」

阿友哥缩起身子打算往外逃。

「怎么跑掉了呢?我有做什么」

「没有是说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你是做古典乐的人吧?自己的唱片被这样乱搞不生气吗?」

「为什么?这样表演很棒啊!我没理由生气吧?」

阿友哥硬生生地把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总觉得我能了解他想说什么。不过,在朱利安天真可爱又极具毁灭性的笑容前,身经百战的DJ也同样狼狈不堪。

阿友哥和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一下,因为朱利安想问他一些关于DJ的事。

「我的房间大概只有六张榻榻米大,不过唱片已经快压毁整块地板,打工赚的钱也几乎都花在买唱片上。只要一有空我就会一直听,也会在网路上到处浏览,寻找用得上的音乐素材,只不过能够派上用场的只有极少一部分而已。就算买了一百张唱片,其中大概有九十几张是没办法用在舞台上的,而且虽说用得上,其实也只有几秒钟的片段而已。该怎么说呢?偶尔还是会觉得对制作音源的人有点抱歉啊。」

「原来我的音乐是那一百张里的能用的不到十张啊?」

朱利安兴高采烈地盯着阿友哥的脸。

「不过也被我剪接得乱七八糟啦!我剪贴了好几个段落,让它一直重复,还调快了速度。顺便告诉你,虽然那首曲子原来很长很长,不过最后用到的部分总共不超过三十秒。」

「这种事没关系啦。」朱利安边回答边把自己的手放在阿友哥手上,看得出阿友哥有点不知所措。这个臭法国人也太随便了吧!

然而朱利安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融化了阿友哥的僵硬表情。

「因为其中包含着敬意嘛!」

「啊,是啊」

「我一听就知道了。你是真的很喜欢我拉的小提琴,才会截取出来使用吧?」

阿友哥害羞地移开了视线,一口喝干了酒瓶里的威士忌。被人家当面这么一说,任谁都会这样吧

阿友哥站起身,对我们说待会他还会再上台表演,要我们听听。

「下一场要表演吉米罕醉克斯的歌。对了,是用那台你一直很羡慕的破烂合成器啦。如果这次没在舞台上坏掉,我打算把它送给响子,到时候你也可以借来玩玩喔。」

「咦!真的吗?」

虽然阿友哥的合成器是旧式的,也已经破烂不堪,但因为他搜集的效果音十分丰富,而且又常常说要换一台新的所以我一直偷偷地想,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给我。

「那就待会见罗。」

朱利安挥挥手目送阿友哥离开。

节奏缓慢的曲子仍持续播放。太好了,看来我们还可以继续在这里聊一下。朱利安坐回我旁边的椅子,茫然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音乐。」

没错,世界就是这么大。音乐的水脉流过整片大陆,最后慢慢地汇集到这个地方来。

「直巳,你是为了要让我听这些音乐才叫我来的吗?」

「嗯。」

朱利安看来有些惊讶,其实我也的确不只是为了让他听音乐才叫他来。我用冰块融化得差不多的乌龙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不只是这样而已喔,我打算要报上次的仇。」

「报仇?」

「嗯,由没才华的评论家对小提琴家提出反驳。」

我终于可以直视朱利安的眼睛了那双因期待和好奇心而闪耀的眼眸。那么,我该怎么开头才好呢?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我的话一开始就要切中核心。

「我认为所谓的评论家,其实就像DJ。」

朱利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动摇的神色,我再次深呼吸,接着说:

「作曲家创作曲子,演奏家将曲子表现出来;而DJ则是把曲子剪贴、连结、改编、重叠之后,创造出另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你以前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音乐形式存在吧?评论家的角色也是一样的。」

我凝视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评论其实属于文艺的范畴。不管再怎么装出一副学者样,简单来说,评论就是写文章给读者看;让读者高兴,自己也可以赚点钱。我们」

要把自己算在音乐评论家之列,我多少还是有些抗拒,因为我并没有写过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还是先把话说完

「我们以音乐家创作的曲子为写作题材,将曲子剪贴、连接、改编后再加以称赞或批评,最后写成有趣的文章。这大概就是朱利安所不了解的音乐领域吧?不过,如果不怀有敬意,是写不出东西的。」

我又看了看朱利安的脸,他以困惑的视线回望着我。

他有听懂我说的话吗?

「至少我是这样的。也许有的家伙不抱任何敬意,写评论就像把唱片摆在脚底下踩一样。我也觉得那种人消失算了。有没有敬意一读就知道了。也许你会觉得光用嘴巴说,要说多少谎都可以,但事实不是这样。」

我的话突然在此中断。

他会了解吧?我们的言语真的那么具有力量吗?如果我刚刚操弄的这些词句在朱利安耳里听来不过是一堆谎言我搞不好会一拳往他脸上招呼下去吧。

「我知道啊。」

朱利安突然丢出这么一句话。

我往上一看,朱利安彷佛在刺眼强光下般,眯着眼望着我。

「我知道直巳没有对我说谎。」

他轻轻把手放在我下意识紧握的拳头上。

「因为你为了回答我随口说的玩笑话付出了这么多。其实我现在可是紧张得要死,因为觉得很愧疚而根本不敢直视你。」

但你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看耶?

「怎么办,我对直巳说了真的很过分的话吧?还说什么绝不会道歉怎么办啊?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呃,这个嘛」我挥开朱利安冰冷的手。「没关系啦,我又不是为了要让你道歉才做这些。话又说回来,我没有生气。只是,那个」

我很不甘心,无法继续保持沉默。那被真冬煽动后好不容易燃起的火,也就是我那颗无聊又渺小的自尊心。

所以,如果我说的话可以传达给朱利安,这样就足够了。

不对,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这个

也许我只是想听到那首曲子而已。

想听听朱利安和真冬一起演奏的部分。

因为只要实际想像他们演奏的模样,我就会莫名地坐立不安。但那首让两人演奏产生共鸣的贝多芬曲子,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耳边。

突然间,Livehouse里的气氛整个激昂了起来,音乐也转成快板,主持人的快嘴也越说越激动。舞台上交错的灯光下可以看见一颗戴着棒球帽的头,是阿友哥。他不仅担任DJ,还用力举起拳头敲打键盘。持续不断的节拍中喷发而出的,是喷射机的引擎声、倾盆大雨的声响及爆炸的燃烧弹哀号。紫色灯光在场中飞散,整个会场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朱利安不时「啊!啊!」的尖叫,还抬起手臂遮着脸。居然只靠一台合成器就创造出这么逼真的战场音效

接着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隆声打破了鸟群的啼鸣,之后号角齐鸣大声作响。这是美丽国国歌,汽笛声嘲笑着这首从老唱片里取样出来、彷佛透过收音机传出的朴实星条旗讴歌。所谓的表演吉米罕醉克斯,指的就是这个吗?

舞台上的阿友哥兴奋地光着脚跳上合成器,就像在跳踢躂舞般开始用脚敲打键盘,完全想不到这是出现在迪斯可舞会上的表演。不过这段表演却获得满堂的喝采,身旁的朱利安也兴奋地大吵大闹,只有我一个人一直祈祷合成器不要坏掉。

虽然我问过朱利安:「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要送你到车站?」但他却回答:「我已经叫车了,不用啦。」再说我好像是脚踏车来的喔?

通往铺着小石子的机踏车停车场的路上,从地下冒出的残留热空气彷佛仍不断传来。观众们络绎不绝地走出Livehouse.每个人都是一副尽兴享乐后虚脱无力的表情。

「直巳,你经常来听这种音乐吗?」

「嗯偶尔啦。」

「真好耶,我还想多去一点Livehouse之类的地方。」

身为知名的小提琴家,很难随心所欲地到处跑吧?不过真没想到他愿意配合我的时间。

「如果是直巳找我去,我会尽量把行程空出来的。」

朱利安说完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不过今天你让我哑口无言,下次就轮到我反击罗。你给我等着!」

还是不要吧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划下句点不就好了?

「但我不能在日本待太久就是了。所以我很羡慕呢。」

「羡慕?」

「我很羡慕直巳,也很羡慕真冬。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啊」

「我跟你说我对她的感觉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啦。」我有些支支吾吾。「真冬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吉他手,我只是喜欢她的琴音,所以才想一直和她一起玩乐团」

「嗯?真的吗?」

朱利安露出小小的狡猾表情,眯着眼歪着头望着我。看了就令人火大,我都说是真的了!

「唉呀,算了,今天就先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不过,我还是无法允许你待在真冬身边。」

「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啦」

「我会再提的。所以啊我之前就说过了吧?我会代替真冬待在直巳的身边我可是认真的喔。怎么样呢?」

我用力挥了挥手,这件事牵扯到太多层面的问题了啦。朱利安的脸上带着些许的沮丧,喃喃地说了声:「是喔」没多久又恢复成开朗的样子。

「不过,我好像明白真冬和直巳在一起的理由了。」

「是吗?」

我可是完全不明白啊话一说完,朱利安立刻放声大笑。

「我和真冬其实很像。我们很聊得来,也同样从小就身处在音乐的世界里,思考方式也很类似,连喜好都很相近。巴哈、贝多芬、孟德尔颂,甚至再远一点的普罗高菲夫、史克里亚宾,不知道为什么连荀白都」

朱利安一一举出真冬喜好的音乐。这么说来,他好像也在独奏会中选了许多巴哈的曲子?

「所以我能了解,因为我和真冬会喜欢上同一种人。」

「嗯?」

的确,要是同样喜欢史克里亚宾和荀白克,或许彼此之间的确有什么相似之处吧。朱利安看频频点头的我,笑到连肩膀都在抖动,只差一点就要在地上打滚了他就是笑得这么夸张.怎么了啊?有什么好笑的?

就在这时,狭窄的马路另一头出现两道车灯慢慢靠近这边。

朱利安朝着迎面而来的车子挥了挥手,又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

「对了,直巳,我有一个请求。」

「嗯?」

「我说过要你叫我尤利,对吧?那是因为如果你叫我朱利安,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啊,嗯,可以啊」

不对,给我等一下。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要说到难为情,我也一样啊。你就不要再叫我直巳了。」

「不行。」他对我吐舌头。「只让真冬用本名叫你,太狡猾了。」

哪里狡猾了?就在我正要回嘴时,他已经踢着小石子往车子的方向跑过去了。副驾驶座的门被用力一关,藏起他那朦胧的背影。

今天算是我赢了吧?听着离去车子的排气声,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下一次是那家伙的反击啊?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些什么。

突然发现自己很期待下一次和他相逢,总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想到要把和尤利对决的过程向所有的乐团成员报告,就觉得心情好沉重。学姊一定想听,如果我什么都不说,真冬的视线又让我很受不了

但没想到我多虑了。话又说回来,第二天我去学校后,这件事却成了让我更烦恼的根源。

「大家瞧,这就是穿女装的朱利安。他和年轻人黏得这么紧,还很开心地在聊悄悄话喔。这张则是拍到他们正握着彼此的手」

「你在干什么!」

放学后的社团练习室里,神乐坂学姊正自豪地把照片一张张全摊在桌子上,我不禁激动了起来。兴致高昂的千晶和生闷气的真冬则在旁仔细看着这些照片其中的人物就是待在「Bright」里的尤利和我。

「这为、为什么会有这些照片?难不成学姊当时也在那里?」

「为什么我要做那种跟踪狂才会做的事?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喔!毕竟我在那间Livehouse有很多熟人啊,因为知道你哪一天会找他去,才拜托他们拍照的。」

「你这个罪犯!」

「的确,他明明就是个男生,竟然还这么惹人怜爱,还真是引人犯罪啊!」

「请你不要岔开话题!」

「啊啊,对了,我听DJ阿友说了,也大概知道你是怎样让朱利安屈服的罗。你好像下了不少功夫呢,是吧?年轻人,你又再一次夺走我的心罗!」

学姊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对着气忿不已的我露出微笑,结果我的怒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算了,反正跟这个人说什么都没用。

「学姊学姊,我要这张、这张、还有这张。」

「好啊,嗯,要洗几张就尽量洗吧。」

「不行!」

真冬一把抢过千晶手中的照片打算揉烂,却被千晶抢了回去,学姊摆出一副要介入仲裁的模样,却把两人抱得紧紧的。我按着开始隐隐作痛的头,决定丢下这几个推来推去的女生不管,一个人悄悄地拿着贝斯逃出教室。

为了下次能够以音乐家身分对尤利反击一定要加紧练习才行。<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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