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冬突然这么问,我心脏狂跳。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先主动提起圣诞节的事。
几乎都一起过吧?千晶代替我回答,同时看着我,眼里浮现意义深远的笑意,我只好点头。我可以从传来的杀气感觉到,在女孩们形成的人墙外,班上的男孩子全都竖起耳朵倾听着。
竟然每年都与相原一起过。小直去死吧。给我去吃高丽菜蛋糕。还能听见充满怨气的低语,这与真冬视线的合体招数使我无法招架。在随意吐出一些敷衍的话语后,我逃出教室。
来到民音社练习室,我将贝斯接上扩大机,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平缓后,坐在圆凳上叹了口气。
喂,你为什么要逃跑?
不是从出乎意料的方向切入圣诞节的事了吗?就顺势询问真冬的意见嘛!问她今年有空吗?打算怎么过?这不是很简单吗?
当然不简单。全班同学全都在看,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问,肯定会引起大骚动。不过在这之前,真的能找到机会说出口吗?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毕竟我从来没有在圣诞节约过女孩子。虽然千晶经常来我家玩,不过那是哲朗找她来的。
如果能成功约到真冬两人独处。从LiveHouse回家的路上、在夜空下、在圣诞歌曲回荡的街道上一同漫步。像是Wham一合唱团(注:80年代英国著名乐团)啦、山下达郎啦、或者是s'z的等等,为什么全是失恋的歌呀?我用力甩头,将脑中的旋律甩掉。真不吉利。
试着想起更平常的圣诞歌曲,我握住琴颈。或许能够给自己勇气向真冬开口也说不定。
探寻琴弦的手指,终于弹出缓慢的琶音。
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记得完整的拉丁文歌词。〈圣母颂〉,古诺作曲。这首〈圣母颂〉的
伴奏。是直接将巴哈的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一册第一首拿来套用的。
这是某一天,真冬头一次为了我而弹的曲子。
在位于世界尽头的那个垃圾场,为了找出这把贝斯而弹。
我是从何时起喜欢上真冬的呢?我哼着圣歌,回想与她共度的每一天。
相遇的春天,擦肩而过的夏天,分离的秋天。
我们之间,总是被音乐联系着。
或许不该如此。我并不打算责怪音乐之神,但现在的我连确认真冬的想法都办不到。总是让歌曲将无法化为言语的想法传达出去
身后的门轧轧作响,我吓了一跳,将嘴边的旋律吞了回去。指尖冻结在弦上。回过头去,门缝外有着宝蓝色眼瞳与栗子色头发。
啊,抱、抱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呀?
你可以进来的。
午休时间吃完便当后,一样要集he到练习室练习,不能因为我想思考负面的事就霸占整间练习室。真冬怯怯地滑了进来,瞄了外面一眼就将门关上。
啊呃
声音重叠在一起,我们看了彼此一眼,视线立刻落到地板上,沉默不语。憋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度抬起头来想要说话,却发现对方也同时抬起头来,又移开视线。我们在搞什么呀?
真冬在圆凳上坐下。我没抬头,因此只能看见她的脚。不自然的静寂沉淀在练习室寒冷沉重的空气中。不妙,得说些什么才行。难得、难得只有我们二人独处呀。然而,我还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仿佛快被时间压垮、变得像蜡一样的我们之间,模糊的声响突然从遥远的向阳处钻了进来。喇叭与长号的二重奏是管乐社在练习吧演奏的是耳熟能详的旋律〈普世欢腾〉。随着同一个地方反覆了好几次,速度也越来越快等等,喂?为什么变成鲁邦三世的主题曲了?我差点跌倒。真冬也在同时生气地站了起来,打算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的我们,不由得笑了出来。真冬甩了甩栗子色的长发,又坐回椅子上。
管乐社每年在定期公演时,似乎都会故意那样恶搞喔。
我也做过这种事。
那还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真冬竟然也曾胡来过,真是难以想像。
我在平均律钢琴曲集第二册G大调的赋格中混入了〈圣诞老人进城来〉,为什么我非得在圣诞节举行独奏会不可?当时我这么想。但是竟然没有半个人发现,让我更感到悲哀。
啊
我说不出话来。真冬的表情暗了下来,抱住抬到椅子上的双膝。
是吗?连平安夜也要工作呀。不过去年呢?当时她应该已经不再弹琴了。
我去年与日登美两人一直关在家里。
目登美是呃、对了,是松村小姐。那位负责管理蛯沢家的年轻女性,总是既神秘又面无表情。
伯父呢?他那时应该已经不在日本了吧?
爸爸去演出贝九(注: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
原来如此。若干烧虾仁会在年底来日本,一定都是因为硬排了贝九音乐会到行程里去吧?呃,那么我下意识深呼吸。
那么,今年呢?
真冬的发梢抖了一下。那阵颤抖似乎也传到我这里来了。
说出来了,我竟然问了。回过神来,我的视线又落在地板上。得好好看着她的脸才行。
我与真冬四目相对。
如大海般湛蓝的瞳孔满是不安。
呃、就是、今年的圣诞节,你、有没有、什么、预定行程、呢?
突然紧张起来,视线落在真冬嘴唇附近的我拚命挤出声来。
真冬缓缓摇头。
我想,应该跟去年一样。
某种不可思议、带有温度的事物从下腹部涌上来,在肺部正下方跃动着。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重点是接下来,快点说出来呀我。
那么、那个一起
我紧张得不得了,连话都忘了怎么讲。一起?只听见这句话,真冬侧着头。
这时,练习室的门突然打开。鲁邦三世的主题曲倏地清楚流入,真冬的长发也随风飞舞。吓了一跳回头的真冬身旁站着修长的身影。我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
响子?
真冬喃喃自语的声音颤抖着。我则是因为有人出现干扰,才发现连耳根子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
刚刚好,你们俩都在呀。
学姐手扶着门,露出毫不掩饰的微笑。
真是的,学姐,你太强势了啦!
学姐的背后传来声音,千晶探出头来。她与我视线相对后,在我与真冬的脸上交互看了几眼,鼓起腮帮子。到底是怎么了?
下一次的现场演唱决定了。
学姐抓住千晶的手走进练习室,这么说着。
咦
为什么突然决定不,这个人平常就是这样。真冬也吓得往墙边退。学姐从怀里拿出一张影印纸,在吉他扩大机上摊开来。
正确的说,还没确定能够上台。毕竟是很大的活动,也会有职业乐团参与,所以能否上台得取决于审查的结果。是很适合我们的下一个舞台吧?
咦、啊、是
我将视线移到那张纸上,僵在原地。
活动名称为SnowCrash。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那时在LiveHouse里,阿友哥曾经提过
时、时间是?
虽然我早已知道,纸上也写得清清楚楚,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愚蠢至极的问题。神乐阪学姐露出我所见过最灿烂的笑容回答。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