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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校夜の星痕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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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他们的小说至此完结,
于是他们的历史由此开始。
罗缪毕留斯****
「Sonatepourdeux」
从看到乐谱的第一页起,我就觉得这首曲子真像飞舞的灯蛾。
副旋律围绕着沸沸扬扬的内声部主题飞舞盘旋,最后投身于熊熊烈火中燃烧殆尽,而散落的灰烬当中又有新的灯蛾诞生感觉就是这样的曲子。
降A大调奏鸣曲,作品编号为「opuspostumus」,也就是遗作的意思。
由于这首奏鸣曲没有标题,所以我都暗自称它为〈灯蛾扑火〉。
从事这种涉足古典乐的音乐业界流氓工作之后,我经常被问到几个问题;其中之一正是「为什么古典乐经常没有曲名?这样不是很难称呼吗?」前阵子我接受杂志采访时也谈到了这件事那是关于一张专辑的访谈,然而专辑中只收录了一首我制作的曲子。
「这张专辑的名称叫『mutantbutterfly』,是小直先生您取的吗?」
「啊,是我取的。因为当时大家都想不出专辑的标题,社长就说:『喂!小直,你随便选一首最喜欢的曲子吧!』我回答:『贝多芬的第三十一号降A大调奏鸣曲。』结果被错听成『突变的蝴蝶』(注:降A大调的日文和突变的蝴蝶谐音)」
记者听完整个笑翻了。接着就问了那个问题
「可是,为什么古典乐的曲名都是第几号什么什么调,却没有简明易懂的标题呢?」
我已经不知道被问过几遍了,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套答案。
「这个嘛举例来说,军事迷也经常以型号来称呼战斗机不是吗?大家都说F14而不说雄猫式战斗机,也很少称呼SR71为黑鸟式侦察机。古典乐迷也是一样,用编号来称呼感觉比较内行,也比较帅气不是吗?」
「原来如此!」
当然,这答案是我乱掰的。
我和〈灯蛾扑火〉奏鸣曲相遇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
在那之前也就是我二十二岁的最后一天,正好是真冬结束全美巡回公演回国的日子。于是工作刚好告一段落的我一大早就驱车直奔成田机场。
不知是不是刚好放春假的关系,上午十点的机场到处都是全家出游的旅客,显得有些拥挤。从鱼贯穿过入境出口的旅客之中,我一下子就看见那闪闪发光的栗子色长发;还没挥手,对方就发现了我,立刻穿过人群跑来。
上次看见她是过年时的事。三个月没见面,只觉得她好像又变漂亮了。
蛯沢真冬如今已是举世闻名、号称拥有「水银手指」的钢琴家。至于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号是什么人想出来的?非常抱歉,正是家父桧川哲朗。由于这个称号恰好符合真冬的演奏方式、冰山美人的外表以及排斥媒体的态度,所以很快就被大家接受,最近甚至还流传到了国外。
尽管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真冬对我来说却仍是那个没事就生气又爱哭的普通女生。看她踏着不怎么稳的步伐走过来,更让我如此觉得。三个月没见面了,我想就算张开双手紧紧拥抱她一下,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可惜这小小念头还是敌不过担心旁人目光的理智想法。
「欢迎回来」
话刚说完,真冬便在我面前两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露出警戒神色扫视着我背后的入境大厅。
「怎怎么了吗?」难道她看穿我刚才想拥抱她了?
「今天不会又被什么人追着跑了吧?不会又被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不会啦!干嘛这么问?」
「我对成田机场只有这样的印象啊」
听到真冬低着头这么说,我才突然回想起来。
真冬经常在国内外飞来飞去巡回演出,而我像这样来机场接送她却只有三次。第一次是高一那年的夏天,第二次则是冬天;两次都被警卫追着跑,几乎没有机会交谈。说来真是不堪回首的往日记忆啊
至于第三次也就是今天,其实是真冬叫我来的。这是她第一次要求我来接她,也就是说,这次干烧虾仁并没有跟在她身边。所以我连夜把工作结束掉,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呃之前那两次都是年少轻狂一时冲动嘛」我不禁苦笑起来。「今天就不用担心了。我是特地来接你的喔!」
真冬大大地点了点头,走近我的身边。
「我回来了。」
真冬的声音小到几乎要被熙来攘往的旅客行李箱滚动声淹没。怎么了?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可是又不像在生气的样子,应该只是一路上太累了吧?因为刚从地球另一边飞回来,还有时差的关系吧?不然这个时间她原本该上床睡觉了。
「待会儿要去哪里?」
我接过真冬的行李,迈开脚步。
「我是开车来的,要不要送你回家呢?你应该很累了吧?脸色不太好喔!」
「回家?」
真冬一个箭步超越我,转过身来。这次好像真的惹火她了。
「我特别挑这个时间回来耶!为什么要回家?」
「对、对不起,还是你本来想去哪里?」
真冬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但我就是不想回家!其他随便哪里都好。」
「呃为什么?怎么回事啊?」
「就是只要跟直巳在一起随便去哪里都好的意思啦!」
这时我的表情应该蠢到不行吧?真冬整张脸涨红,眉毛也竖了起来。
「原原来是这样啊嗯,我知道了。对不起。」
我小心谨慎地靠近真冬,轻轻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她非常用力地回握。
在不断传来机场广播的电扶梯上,我小声地这么询问:
「那要来我家吗?」
真冬点点头,侧脸看起来不知为何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由于两个人都睡眠不足,结果一回到我住的公寓、冲过澡之后,我们就一起睡死在床上了。
醒来之后又冲了个澡,我着手准备晚餐时看了看时钟,已经晚上十点了。真冬用毛巾包着濡湿的长发,一脸困倦地从浴室里走出来。虽说我们两人的工作性质都不怎么正常,但从大白天睡到深夜实在有点过分,该稍微自我反省一下。
我在厨房里准备料理鱼,真冬则坐回床上环顾房间,不知为何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抱歉啊,我的房间还是一样狭窄」
真冬已经来过这个房间好几次了,不过我还是故意这么说说看。结果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直巳的房间太干净了,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整理。」
「会吗?我觉得很多地方都满乱的耶?」
一整面墙壁上挂着成排的吉他和贝斯,再加上两层式的电钢琴和合成器,就几乎没有空间了;最近我把音乐都转成档案保存,所以几乎没什么CD。只有书籍没办法转档,架上依旧呈现满出来的状态。
「直巳你明明是那个人的小孩,为什么这么爱干净呢?」
真冬也很清楚哲朗那种毁灭性的散漫个性,不过这种说法实在让我心情很复杂,能不能不要这样问啊?
「孩子都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啊。不过有时候那是一种负面教材啦!」
「至少让我帮忙洗个衣服吧!」真冬说着便站了起来。
「你去洗澡的时候我已经拿去洗了耶?」
「干嘛拿去洗啊!」那你干嘛生气啊?
真冬鼓着腮帮子一屁股坐回床上。
吃饭时,真冬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只是默默动着嘴,偶尔盯着我的脸瞧。
「呃对不起,饭菜不好吃吗?」
「我在美丽国吃过很多饭店跟餐厅的料理,但还是直巳你煮的味噌汤最好喝。」
既然如此就吃得开心一点嘛
「我希望每天都能吃你做的菜」
「不,这不可能吧?总不能每天空运到美丽国啊!」
「我从下个月开始就要把工作重心移回日本了。一直巡回演奏感觉好累。」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咦?回日本?那也就是说要回来这边生活吗?」
「不好吗?」
「你说什么啊,怎么会不好!我很高兴耶!」我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前探。之前真冬在日本停留的时间最长也不过一个月左右,而且还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见面。
「所以之后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饭菜了。」
真冬含羞带怯地看着我这么说道。
「可是就算这样也很难每天都吃到吧?何况你家离我家也有一段距离」
餐桌下的脚被踹了一下。呃?是是怎样啊?真的要我每天做饭送去给她?
「算了!你这个笨蛋。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这么说完,真冬又继续将生鱼片沙拉送进嘴里。
吃过饭以后,她说要去洗碗,我连忙阻止。
「为什么不行?」真冬嘟起了嘴。「连你也要跟我说什么钢琴家的手指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吗?」
「那当然啊!」
「我讨厌这样。你把所有家事都做得好好的,害我什么事都没得做!」
「可是你不做家事也不会造成我的困扰啊?」
「我会困扰啊!」不要拍桌子啦!你到底想怎样啊?
真冬似乎真的生气了,抱膝坐在床上面对墙壁;正在洗碗的我只好小心翼翼地询问:
「对了,我我新买了一架电钢琴,你弹弹看好不好?」
起初真冬还卷着毛毯闹别扭,后来她终于从床上起身,在钢琴前坐了下来,打开电源。就在「水银手指」落在键盘上那一瞬间,我便不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盘子,关上了水龙头。
真冬弹奏钢琴时最为无与伦比的特色之一,就是人称「夜雾般的最弱音」这种纤细的触键方式。可惜电钢琴的解析能力不足,无法将其化为声音呈现。尽管如此,原本甜腻到不行的E大调旋律在她的演绎下却仿佛化为果汁冰沙,让人听来舒畅无比。
是爱德华?艾尔加创作的〈爱的礼赞〉。这首曲子是他送给后来的妻子卡洛琳?艾莉丝的温馨钢琴小品,由于全长不到三分钟,我就这样停下手边的工作听到最后。
「我第一次听到你弹这样的曲子耶!你喜欢艾尔加吗?」
「不喜欢。」真冬面对着键盘摇了摇头。「除了大提琴协奏曲之外都不喜欢。」
这家伙还真是好恶分明啊!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弹呢?
「你不懂就算了想听什么曲子吗?」
「咦?这个嘛」
不知道她的气到底消了没有。我满怀不安地迅速搞定洗碗的工作,回到真冬身边。
「我想听你弹的曲子有很多耶真的可以点歌吗?可是现在很晚了」
「我今晚就住这里了。」
「啥?」〈爱的礼赞〉轻柔的余韵被我这声怪叫给扫得一干二净。「啊、呃那个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当然可以住在这里,可是没问题吗?你爸爸不是也回日本了吗?反正之后就要在日本长住了,也不必急着今天」
「爸爸还在美丽国可能已经从达拉斯上飞机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如果跟爸爸一起回来,就没办法悠闲地跟你共度两人时光了。所以我偷偷逃走,早了一天回来。」
而且我想趁你还跟我一样岁数的时候回来看你。听到真冬如此说明,我在狭窄的钢琴椅上坐了下来,紧紧靠着她;之所以背对着她,是因为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原来如此,所以她才只拎着一个包包就回来了。
「爸爸好像也说什么回日本之后有事情找你。可是难得碰到你过生日,我实在不想和爸爸一起来见你。」
「干烧虾仁找我有事?」
会有什么事呢?大概跟真冬有关吧?那个人只要一见到我,什么「举世闻名的大指挥家」之类的形象就荡然无存,完全变成一个溺爱女儿的蠢爸爸。要是可以选择,我还比较希望他只是找我讨论扬声器或是表演舞台相关的事。
就在不知不觉中,时钟上的长短针在正上方重叠,四月四日终于到了。
「直巳,生日快乐!」
「嗯,谢谢。」
「我特别准备了礼物给你。我受英国BBC爱乐之邀前往曼彻斯特时发现这个,就买下来了。」
在她递来的拼布袋中,装了满满的EP唱片和卡式录音带,据说是那些出身曼彻斯特、如今已名闻天下的乐手们成名前的现场演奏音源。里头包括了绿洲合唱团、石玫瑰合唱团等等,真亏她找得到这些东西。
「直巳你不大喜欢曼彻斯特系的音乐对吧?」
「嗯你还真清楚。」
所谓曼彻斯特系,就是指那些被贴了「英式摇滚」标签的乐团。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对这些乐团的音乐没什么好感。
「你听过这些之后说不定会开始喜欢他们,也说不定会更讨厌他们。」
「那你听完之后觉得如何?」
一转过头,真冬就在我的气息可及的极近距离,嘟着小嘴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讨厌,不过会想让直巳你也听听看。」
「我最喜欢这样的礼物了。」
这句话是我的肺腑之言。音乐这种东西之所以存在,本来就是为了魅惑人心,把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而终点究竟是绿洲抑或是碎石荆棘遍布的荒野,只要等抵达之后再确认就好了。
「礼物还不只这些。只要是你想听的曲子,我都弹给你听。」
****
感觉就像某一年的圣诞节我和真冬似乎同时想起同一件事,不禁脸靠着脸笑了起来。
「可是现在很晚了」我看了看时钟。老是听刚才那首〈爱的礼赞〉般轻柔的曲子也很无趣,我希望她能尽情地演奏。
我将电钢琴接上混音器,穴上两副耳机;导线与温暖的电子讯号将我和真冬连接在一起。
「第一首想听什么?」
真冬低声呢喃。
「我还没想到。反正时间很多」
我坐回离钢琴稍远处的床铺,思考了起来。
「稍微长一点的曲子可以吗?」
「如果你要我现在把华格纳歌剧《尼贝龙根的指环》用钢琴重新编曲全部弹完,我就弹。」
别弹啊!你知道那要花多久吗?
「因为这样就可以一直和直巳在一起啊!」
我不禁庆幸真冬这时还面对着钢琴键盘。因为现在的我实在太高兴了,脸上表情应该不怎么雅观吧?
「呃这个嘛那就弹贝多芬的作品第106号好了。」
栗子色长发微微上下晃动。纤细的手指高高举起,接着落在键盘之上。耳机里响起的第一主题,让人联想到浑厚的管乐齐奏。
降B大调第二十九号钢琴奏鸣曲
贝多芬在世的时间,和钢琴这种乐器飞快地进步、音域变宽、音色也变佳的时代几乎完全重叠。每当工匠制作出新的钢琴,贝多芬就会创作出仿佛要将钢琴的能耐发挥到极致的奏鸣曲。到了这第二十九号奏鸣曲时,他的曲子终于凌驾在当时的演奏技巧和乐器制作技术之上。
在贝多芬本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这首为后世可能出现的钢琴和钢琴家而写的作品被冠上了「汉默克拉维亚」之名,也就是「钢琴」的德文音译。我莫名地喜欢这个词,因为它好像分解并暴露了这个由击槌和键盘组成的乐器其中构造。
然而这首曲子不仅要求乐器,同时也要求演奏者展露全部的自己。在长达五十分钟的演奏时间里必须持续保持专注,就算是经验老道的钢琴家,要达到这种程度也相当困难。
但真冬现在却正在我面前演奏这首〈汉默克拉维亚〉以康复的手指弹奏着过去无法弹奏的曲子。
我戴着耳机闭上眼睛,倾听第三乐章慢板的声音,仿佛正窥视着一泓深邃的泉水。
和真冬相处的时间之后还有很多很多。
只不过,隔天我就接到了电话。我用大拇指试图拭去黏在眼皮上的睡意,同时接起在枕边震动的手机。这是谁的电话号码啊?
『喂?我是蛯沢。』
电话那头传来不大高兴的男性声音,迷迷糊糊的我差点直接反问「请问是哪位蛯沢先生?」
「嗯?啊!您是?蛯沢千里先生?」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惨叫声吵醒,鼻尖紧贴着我的手臂睡在一旁的真冬「嗯?」了一声,接着翻了个身。
『是的。好久不见。』
「不不不不敢当。」我连忙钻出毛毯,不自觉地跪坐在床上。
『我刚刚回国,现在人在东京。真冬应该比我早一天回来,但电话打不通嗯,所以想问问看你有没有她的消息,怕有什么万一。抱歉在休息时间打扰你,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干烧虾仁的话里隐约透露着「心里有谱但不想面对现实」的矛盾棘刺,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偏偏真冬就在这时微微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还紧紧抱住我,用略带鼻音的声音问:「直巳?怎么了?现在几点了?」真冬的声音似乎也传到了电话彼端,只听到干烧虾仁凄惨的呻吟传来,那仿佛牛被绞死时所发出的声音,瞬间让我很想直接把手机丢进马桶里冲走。
「那个呃真冬真冬小姐她现在正在我家。是的,从昨天起」
明明溺爱女儿到了无药可救的境界,偏偏却又是个有分寸的成年人这恐怕就是干烧虾仁最大的不幸吧?一股滔滔不绝的热气透过手机传来,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和真冬已经是大人了也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做父母的没有多嘴的余地但那和感情是两回事你要是在我面前我一定一拳把你打飞!」这样的沉默真是难熬。
『虽然是假日,但睡到快中午也不是正当社会人士该有的行为吧!』
结果这人似乎决定采取折衷方案,以责备我的生活态度作结。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刚睡醒啊?是声音听起来很慵懒的关系吗?
『你要像桧川那样过散漫的生活我管不着,但是不要把真冬拖下水。』
「是对不起。」
就在这时,手机被人从旁一把抓走了。
「爸爸?是爸爸对吧?不要多管闲事啦!这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是说过要休息到下礼拜一了吗有、有什么关系嘛!那是我和直巳之间的事啦!」
这对父女是在说什么啊?我缩着脖子躲回毛毯里,呆呆地听他们吵了好一阵子。就在我快要再次睡着时,耳边再次传来手机冰凉的触感。
「爸爸说要跟你见面。」
「欸?咦?什么?」
该不会想当面揍我吧?就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手机里再次流出干烧虾仁的声音
『言归正传,其实是我有事想拜托你。今天能抽空过来一趟吗?因为事情有点复杂,我希望可以当面谈。』
干烧虾仁跟我约在池袋的一所音乐大学。真冬一脸抱歉地对我说不想和爸爸见面,于是先回家了;我也不想搞得像个三方会谈,她先回家也算救了我一命况且要找我谈的事似乎和真冬无关。
话虽如此,但分开之后真冬又会因为练习、接受采访、录音和演奏会等等行程而忙得不可开交;两人一直在家里磨磨蹭蹭依依不舍,结果我抵达音乐大学时已是下午四点迟到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飞奔进教职员办公室,迎接我的是最近一下子添了不少白发的干烧虾仁,还有一位年近六十、看起来很亲切的眼镜大叔,他们似乎在堆满了乐谱和资料的书桌旁讨论得正起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时钟之后,两人才终于发现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阵子。
「我是无所谓,但你得向教授道个歉。人家借地方给我们谈事情,你居然让人家等。」
「真是不好意思。」我向那位穿着白衬衫配羊毛背心的大叔低头表示歉意。
「不要紧、不要紧。初次见面,敝姓片濑。你是桧川老弟的儿子对吧?唉呀,你长得和父亲真像呢。」
「呃、是是吗?」跟随哲朗的脚步踏进这个业界后,我就常听到别人这么说;但唯有这次让我感到忐忑不安。
「这位是教法国音乐史的片濑教授,算是我的嗯,应该是师兄吧。」
「呃所以是九重宽文的」
「对对对。我和蛯沢学弟都在九重老师门下学习过音乐理论呢!」片濑教授如此表示。
九重宽文活跃于二次大战后,是日本的代表性作曲家兼指挥家,由于参与过许多电影音乐的制作,在国外也颇受好评。传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人,直到过世的前一天都还在舞台上挥舞指挥棒;也对提携后进不遗余力,门下学生里出了不少足以代表日本的音乐家,其中最成功的例子就是干烧虾仁(最失败的例子恐怕就是哲朗)。
「我在电话里说要拜托你的事,就和这位九重老师有关。」
干烧虾仁边说边示意我落坐。
「这个嘛是要写乐评吗?」老实说,我对九重宽文并不是那么熟悉。
「不不,并不是。只是有些事想请你帮忙调查。」
接着干烧虾仁在我面前摊开了一份手写的乐谱,音符十分整齐地排列在陈旧泛黄的纸上,标题只有「Sonatepourdeux」几个字。由于是分成高低音部的乐谱,应该是为了钢琴或某种键盘乐器所写的曲子吧?演奏指示的地方也只写了「tendrement』。虽然我完全不会法文,但音乐术语里常见的几个字到还看得懂,是「温柔地」的意思。至于速度记号则完全没有标示。
贴在第一张谱上的便条纸写着opuspostumus(遗作)。便条纸还很新,看来应该是整理乐谱的人贴的吧?
「这是九重宽文作的曲子吗?」
「一眼就看得出来吗?」干烧虾仁问道。
「不,我也没办法光看乐谱就判断出个人风格」毕竟我在这方面还只有初出茅庐的程度。「只是刚才听两位那么说,才猜想是不是他的作品。」
「其实我也觉得这是九重老师的作品,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一旁的片濑教授开口了。
「所以希望你能帮忙调查作曲者是谁,确定这是否真是老师的作品。」
看我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干烧虾仁这才从头开始说明。
据说片濑教授目前协助制作一个大规模的纪实节目,正在为九重宽文为数众多的作品编纂目录,并于重新整理老师留在大学里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份乐谱。因为这是死后才发现的作品,所以姑且称之为遗作,但他们并不清楚实际上的创作时间。
「可是这还只是草稿而已吧?虽然音符十分灵活,但赋格部分却一直只有两部,低音部也显得很空洞。」
「你会怀疑这首曲子尚未完成也很合理。但九重老师是个对言语很严谨的人,实在很难想像这是首尚未完成的曲子。」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对自己的作品非常严格啊!」
片濑教授替干烧虾仁补充说明。
「当年录制电影原声带的时候,他还曾因为制作公司擅自取了『海边交响乐』之类的名称而大发雷霆呢!」
这么说来,我的确曾经听说九重宽文是个相当别扭又爱发脾气的人,没事就和电影导演起冲突;也耳闻他出身旧贵族*爵家,却因为和法国人结婚而跟老家闹翻,实际上几乎已断绝往来。
「所以如果只是草稿,他绝不会写上『奏鸣曲』这样的标题。何况老师在作品完成时一定会马上销毁草稿,应该是不希望别人看见所谓『待完成』的状态吧」
「原来如此。嗯,不过」我再次将目光移回乐谱。「两位弹过这首曲子了吗?」
干烧虾仁和片濑教授都点了点头。
「弹是弹了,但的确只能说是未完成的作品啊」
「两位的话前后矛盾耶?」
「所以我们根据标题推测」片濑教授边说边指着「Sonatepourdeux」几个字。「这首奏鸣曲会不会是二重奏呢?应该还有另一份乐谱存在吧?」
直译成英文应该是「Sonatafortwo』吧?虽然没有明确标明乐器的种类,但乐谱的形式看来应该是键盘乐器用谱,会不会是为了两台钢琴所写的奏鸣曲呢?我一直无法挥去心中的疑问,忍不住伸出手指滑过铺着音符的谱面。
「这里左手的部分看起来很空耶?」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干烧虾仁从旁伸出手,往后翻了几页。「但后面有不少乐句需要双手一起演奏,所以也不完全是你说的那样。」
原来如此。高音持续弹奏颤音的分散和弦,这类表现的确需要双手演奏才行。
「还有你看,这里写着这个字。」
片濑教授指着乐谱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只写着「ensemble』。
ensemble,这个词现在专门指小规模的合奏。这么说来,果然是写给几种乐器合奏用的吧?然而谱上并没有明确写出是哪些乐器,所以也无从得知。
谜团还是没有解开。况且为什么会把「合奏」写在最后面呢?
「这字的确是老师的笔迹,但不确定是不是本人的作品;说不定只是他将别人的作品抄写下来」
片濑教授说着,将眼镜取下擦拭。
「唔嗯」
我不禁搔了搔头。一切都呈现未知的状态。
「请问两位为什么找上我呢?关于九重宽文的研究,我实在帮不上任何忙啊」
「九重老师的儿子是你那个圈子的人吧?老师的遗物都由他负责保管。但他是出了名的讨厌古典乐,我们实在很难主动联络他。」
「啊,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也是没错。音乐制作人彻?夏洛瓦正是九重宽文之子,我也在唱片公司看过他好几次。
「呃,但他是超大牌的制作人耶!我这种小角色根本没机会和他说话啊」
「其实本来是想拜托桧川的,但联络不到他。我记得他应该也认识阿彻。」
说起哲朗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电话也打不通。这家伙只传了个简讯给我说「去波兰采访个几天」,然后就没消息了;实在没人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
「可惜没什么时间了,蛯沢学弟又说桧川老弟的儿子满可靠的,不妨先问问你。」
片濑教授往前探出身子。
「如何呢?我一定会支付报酬的,可以拜托你帮忙调查吗?我想知道这首曲子是否真为九重老师的作品,还有,是不是有完整的乐谱存在?」
受到两人的气势所逼,我只能从乐谱上转开视线。
「这个嘛为什么对这首曲子如此执着呢?您应该没有要制作所有曲子的完整记录,那么就算目录不完整应该也不要紧吧?」
「如大家所知,九重老师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管弦乐;倘若这真的是他的作品,将会是老师留在世上的唯一一首钢琴曲。而且」
干烧虾仁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喃喃说着:
「这份乐谱一直收在老师不离身的指挥棒匣里,恐怕是一首特别的曲子。」
干烧虾仁说要开车送我回去,但被我郑重地婉拒了。
「我待会儿还要去出版社露个脸,就不麻烦您了。」
表面上这么讲,说穿了就是我觉得在狭窄的车子里和干烧虾仁聊天实在尴尬极了。虽然逃过一劫,但在走到停车场的路上,我还是被狠狠念了一顿。
「你老实说,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啊?我听真冬说过,但还是搞不大清楚」
「啊这个嘛」其实我自己也搞不大清楚。「就是什么都做实际上也真的是什么工作都做。」
我现在的工作之杂,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才好,连我自己都认真考虑要在报税单的职业栏写上「音乐业界流氓」了。我经常为杂志撰稿,也和人合著过一本书;在流行音乐界则是因为自己也演奏作曲的评论家非常稀有,那些冷门的观点因而颇受重视。不但受邀写过几首歌(都不卖就是了),最近也首次担纲制作了一首歌;也常在歌手录音时去唱和声。
「算是所谓的万事通吧?」
「唔虽然很感谢你接下我们强人所难的委托,不过从事那样的工作生活作息应该很不正常吧?」
「光是写稿就很容易作息不正常了」
「你听好了」
干烧虾仁的鞋子在走廊地板上发出好大的声响,走在我半步之前的他凶狠地说道:
「真冬是职业钢琴家,她的身体就跟运动员一样,需要严格的自我管理。我不希望她跟你一起生活之后染上不规则的生活习惯!」
「是,非常抱歉不过她并不常在我家过夜,实际上也只一起生活了一天」
干烧虾仁回过头瞪了我一眼。由于刚好站在学校大门口,路过的学生们都对我们投以异样眼光。
「我不是光指昨天的事,是在说之后的事!」
「嗯啊,咦?」
「真冬没告诉你之后要将活动重心移回日本吗?」
「啊,她是这么说过。」
「那么你们应该也谈过之后要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
干烧虾仁的脸庞突然被有如洪水般涌来的深切怜悯与绝望给覆盖。
「你果然是桧川的儿子啊!我算是再次体认到了那个男人年轻时也曾让美沙子和其他女性非常头痛啊」
咦?等等,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出学校大门就是停车场,而干烧虾仁在坐上他的TOYOTACROWN之后,就迅速地关上门开走了。
尽管feketerigo的归国凯旋巡回演唱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接到我的电话后,神乐坂学姐还是立刻逼经纪人安排时间,好和我见面。四月八日深夜,我们就在东京圆顶饭店的房间里秘密会面。
「美丽国的对手果然实力坚强,这次真是一败涂地啊!」
久违的学姐拿起加水威士忌的酒杯和我干杯,边说边露出苦笑。
由神乐坂响子(吉他手兼主唱)与相原千晶(鼓手)组成的硬式摇滚乐团「feketerigo」以独立乐团身分华丽出道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神乐坂学姐曾经以摇滚革命少女之姿独占各家头条版面,如今也换了个成熟的发型、添了几分稳重,显得更加艳丽且具有大明星的架势;最糟糕的是穿起浴袍来还非常有味道。
「不过现在就进军美丽国会不会太早了一点啊?先在日本打好基础之后再说也不迟啊?」
听到我说出这番多余的废话,学姐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尖。
「没有太早这回事。只要再带着新的创作去闯荡就行了。那个国度里不分好坏,只记得胜利者,没有人会记得输家,我就是喜欢这一点。所以我会再次远渡重洋,买好香烟和派,在路上搭便车,转搭好几班巴士,穿越月光照耀下的平原去追寻属于我的美丽国!」
学姐的笑容一点阴霾都没有。
虽然号称凯旋巡回演唱会,其实feketerigo的唱片在美丽国卖得不尽理想。虽然如此,但学姐打从骨子里就是个革命家,要她放弃世界的顶点屈居于日本国内,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当然啦,如果你觉得很寂寞,要我一直留在日本的话,我也可以考虑改变顺序的。」
「突然就变得很难见面是会有点寂寞啦但顺序是什么?」
「我本来打算先征服世界再和你生儿育女,不过倒过来也行喔!」
我双手紧握着玻璃酒杯,边后退边跳过床铺,最后逃到门边。
「在这种三更半夜一个人来到饭店房间,却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的目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呀!」
「呃、嗯、是说还是别」开玩笑了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我就闭嘴了。因为无法继续直视学姐,我只好握着玻璃杯弯下腰背对她。
学姐刚才说的并不是玩笑话。恋爱的革命家不会对自己撒谎,同样也不会对世界撒谎。这个人还真的一点都没变但她只是轻松地跨越我能想像的范围,继续展翅翱翔罢了。
「桧川同志,你放心吧。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
学姐的声音传达到我的背后。
对了,只有一点变了学姐不再喊我「年轻人」了。那当然不是因为我年纪变大了,而是因为她终于将我视为同志了。
「蛯沢同志也回日本了不是?我可不想看到她伤心的表情啊!」
我回头望向学姐,走回床铺旁边。
「我会先取得蛯沢同志的理解后再对你下手的。」居然还附加这种说明,我还是找个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坐比较安全。
「你和真冬一直有联络吗?她回来的事应该还没上新闻才对」
「不算联络,我在休士顿遇见她了。」
「咦?」
「因为我们之间的缘分实在难以切断啊!公演的日期刚好在同一天,于是我就带着相原同志若无其事地潜入了蛯沢同志下榻的饭店」
「不要若无其事地潜入人家住的饭店!」那是犯罪行为!
「三个人一直聊到天亮呢!」
「那倒是有点让我羡慕」
「我和相原同志左右夹攻啊,可是问出了不少事呢!听说你和人接吻的时候脸一定会往右边偏喔?」
「嗄、什么!你们居然逼问真冬这种事!」
「没有啊,我刚才只是在套你的话。」
「你说什么!」
「你还真是单纯啊!这种事猜中的机率有二分之一,想也知道我一定是随便乱讲的嘛!」
「谁知道啊!一般人根本不会耍这种心机好吗?」
「还有啊,根据我的接吻经验统计起来,往右偏的人好像真的比较多一点喔!」
我到底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到什么时候啊?话说回来「你的接吻次数多到可以统计啊?」
「是啊,不过男性对象只有你一个就是了。」
「不要捏造事实!我并没有和你接过吻!」
学姐笑了出来,还趴在床上滚来滚去。
「唉呀,我们和蛯沢同志聊天时也一直提到这些,好像让她非常担心呢!她一直在想我和你在日本到底有多亲密,还说全美巡回公演结束后要丢下蛯沢千里自己先回来。结果呢?」
「原来她提早回来都是你害的」
不过其实真冬提早回来让我很高兴,还特地跑去机场接她。
「而且听说她短期内都不会离开日本了吧?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没办法拒绝蛯沢千里拜托的事啊!也是啦,要先给未来的丈人好印象才行嘛!」
突然回到正题,害我有些傻眼。的确,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打电话约学姐见面。
「也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答应的啦何况都认识这么久了,我干嘛非得那么在意干烧虾仁对我的印象啊!」
「你没有自觉就算啦!」学姐笑着挥了挥手。「那我就听你说明详情啰!」
虽然觉得学姐话中有话,但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开始说明〈灯蛾扑火〉奏鸣曲的事,以及九重宽文之子彻?夏洛瓦的事。
「阿彻他父亲作的曲啊原来如此,所以才找我牵线吗?」
「是啊。我记得之前好像说过要找他担任feketerigo的制作人对吧?所以才想说会不会现在还有联络」
「担任制作人的事在我和阿彻大吵一架之后就告吹了」
「咦大吵一架?」
「因为他好像根本没听过我们的歌,第一次见面时就说什么要安穴演艺学校出身的可爱美眉进来弹贝斯和键盘总之就是逼我们接受那种商业挂帅的乐团企划。结果我滔滔不绝地阐述这样的销售策略有多么愚蠢,惹得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那是当然的啊!你到底想在一个年长将近二十岁的大牌制作人面前做什么啊?不过这么说来,我想请学姐代为引见的如意算盘不就打错了吗?
「后来我就和阿彻变成酒友了。」
「算了,只能想办法把哲朗找出来咦咦咦咦咦?你说什么?」
你不是和人家吵架了吗?
「不是说吵架才是感情好的表现吗?」
「那是说本来就感情好的朋友吧?」你是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吵架耶!
「阿彻也是个连上完厕所都没时间擦屁股的大忙人,不知道能不能约到时间,不过我还是会联络看看。这两天就会打电话给他。」
「真是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人脉才是最重要的资产。进入业界后,我终于深切地体认了这个道理。以前还会感慨:「人就是这样慢慢变成不纯洁的大人啊!」现在连这样的感慨都没了。
「别谢我。你该不会认为我这么做是免费的吧?」
学姐笑**地这么说,让我非常害怕。
「是这个嘛这次可能拿不到太多酬劳」
「我没有说要钱啊!用身体偿还如何?」
听到穿着浴袍趴在床上的学姐这么说,我只能再次逃走。然而就在我退到房门口时,背后的门突然开了,害我直接仰面摔到外面的走廊上。
「学姐,我回来啰!真是的,附近都没卖薄荷巧克力冰淇淋,害我还跑到车站对面的便利商店咦?小直?你在这里干嘛?」
「你发现得也太慢了吧!都跨过我进房间了,干嘛还那么惊讶!」
千晶穿着运动服、拎着便利商店塑胶袋,一脸讶异地瞪大了双眼,接着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我扶起来。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啊?也不想想现在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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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趁半夜就不能夜袭了嘛!」
「学姐!拜托你不要穴嘴!」还不等我吐槽,横眉竖目的千晶早已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下一秒钟,我眼前的世界转了半圈,后背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这一记拂腰是为了真冬!」
我根本来不及开口,千晶的双手双脚就已经扣住了我的手臂。
「这记腕挫十字固是我赏给你的!」
「痛痛痛痛痛要断了要断了啦!」
在我拼命向千晶说明事情的经过时,还一直听见肘关节发出可怕的喀喀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直要来的事?」
「千晶和你住同一间房这件事,至少也跟我说一声吧!」
我和千晶的责骂在学姐两旁形成一道立体音墙,然而她却一脸事不关己地如此回答:
「要是先告诉你了,我就不能跟桧川同志共度甜蜜的时光啦!亏我还算好时间刻意把相原同志支开呢!」
「你这家伙真的很差劲耶!拜托你好好珍惜硕果仅存的团员好吗!」
「一点也不珍惜真冬的小直没资格这么说喔!」
呃?是、是这样吗?但我的确打算好好珍惜她啊
「真冬不是又要回日本长住了吗?应该也问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了吧?」
「是没错啦」
「那你为什么不求婚呢?」
我整个愣住了。求婚?
「相原同志,这么重要的事被你直接讲出来不大好吧?一
神乐坂学姐一脸忧心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但要是不明说,小直这个笨蛋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呀!那样真冬太可怜了。」
「因为时候还未到啊!」
「哪有,明明就太晚了。他们交往到现在已经六年了耶!」
「在我向世界革命成功的那天清晨,将会彻底粉碎这个悲哀、不合理且弥漫整个文明社会的制度也就是一夫一妻制。所以必须请他们等到那一天才行。」
「我们来向其他更有意义的事革命啦!例如开发出在演奏中也能清楚看见鼓手全身的完全透明鼓组,如何?」
「我就算在舞台上面对观众,也一直注视着相原同志喔!」
「谢谢!学姐我爱你!」
feketerlgo的两名团员完全无视于呆在当场的我,开始了意义不明的对话。但我却完全没那个心情。
「学姐,小直好像很沮丧喔!」千晶戳了戳我的太阳穴。
「该不会是婚前忧郁症吧?」
「不是还没决定要结婚吗?」
结婚吗原来干烧虾仁那番话是这个意思啊?真冬要搬回日本长住了,所以干烧虾仁才问我「之后打算怎么办」。
不对,不光是干烧虾仁就连真冬本人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喔?」千晶把脸凑了过来。
「嗯,是啊」
「我是好心地解读成因为真咚咚和小直都很忙啦不过以小直的个性来说,应该是根本没想过这件事吧?」
不愧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您还真了解我。
「所以呢?你到底想不想结婚啊?」
「我不知道。」
「居然说不知道!你这家伙真是」
「不结婚不行吗?」
「不是这个问题吧!」
「可以让我偶尔发表一下一般人的看法吗?」
神乐坂学姐坐起身,从千晶背后抱住了她。
「你再怎么愤慨都没用喔!这就是致命性的性别差异,深深刻在染色体中的宿命。男人到死都无法了解结婚的必要,并不是因为桧川同志个人头脑特别驽钝喔!不过,关于其他的部分就未必不是这样了。」
「是吗?学姐这么说耶!小直,真是太好了。」
我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好。仔细想想,学姐根本不是在帮我辩解,反而好像还对我说了很失礼的话耶?
「总之你们赶快结婚啦!这样我才能放心地和学姐结婚啊!」
最后我被千晶赶出客房,离开了饭店。虽然已是三更半夜,夹带着废气臭味的强劲高楼风还是把我吹得东倒西歪。我越过天桥往水道桥车站方向前进,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发现最后一班电车早已开走很久了。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等待计程车的队伍尾端,一一回想学姐和千晶说过的话;接着又想起真冬鼓着腮帮子的不悦模样。
结婚我和真冬吗?所谓结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拜访双方父母,约在外面吃饭兼互相介绍不过干烧虾仁和哲朗已经认识了然后找个跟真冬一起住的房子、搬家准备婚礼、发喜帖尤其是真冬应该有很多业界人士要发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一个人静下来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真正的想法。
老实说,我觉得好麻烦
两天后的下午,我接到神乐坂学姐打来的电话。当时我正埋首新宿的一间录音室,将多到令人烦躁的取样素材剪接成循环带。就连手机铃声,都被我误以为是取样素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电话。
『我帮你约到阿彻了。时间是三十分钟后。』
「嗄?」由于太过突然,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三十分钟后?电话另一头十分嘈杂,还能听到电车的声音,学姐现在应该在某个车站附近吧?
『真抱歉,我也很忙。现在人在名古屋车站,等一下要排练。』
「啊真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特地打电话给我。」
『总之,他那边的空档只有两点半到三点这段时间。』
「呃,可是我也正在工作,这么突然」
无论如何,彻?夏洛瓦目前似乎正在新宿的某间录音室进行选秀。一问之下,才发现正好就在我录音的这栋大楼,实在是太侥幸了。
『那就祝你幸运了。还有』
学姐迅速地接了下去。
『之前提到的那首奏鸣曲如果是真迹,我倒很想听听看。我也很喜欢九重宽文喔!』
学姐还是跟以前一样,擅长若无其事地勾起人家的干劲。
选秀会就在同一栋大楼地下室的大录音室举行,我努力在三十分钟内把工作告一段落,接着立刻飞奔进电梯,一路上和好几个背着吉他琴盒的人擦肩而过。
「桧川?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应该在C录音室里混音吗?」
一位认识的录音工程师发现了我,我随口回道:「我找彻先生有点事」结果错过了音控室,还好死不死地直接闯进了主录音室。看到满屋排排站的吉他扩大机、合成器和麦克风脚架时我还愣了一下,厚重的隔音门就在我身后被关上了。
『下一个!嗄?个人资料是哪一份啊?你叫什么名字?』
监听喇叭里传来男子粗鲁的声音,我不禁透过玻璃望向音控室,一眼就认出彻?夏洛瓦了。他的鼻梁高挺得不像日本人,晒成古铜色的脸庞也看不出将近四十岁;虽然他已公开宣称不再登台表演,却仍然散发出乐团主唱的迷人风采,仿佛随随便便就能吸引塞满日本武道馆的歌迷前来捧场。「啊,那个您好,我叫桧川直巳。」我被他的魄力给压倒,不自觉地老老实实自我介绍了起来。
『你要演奏什么?键盘吗?帮他播放节奏音轨。喂!时间宝贵啊还不快点准备?那里不是有谱吗?』
「好好的。」
我站在电源没关的合成器前,莫名其妙地望着和弦表;配合着只有吉他、电子鼓和歌声的DEMO带即兴敲起了键盘。我到底在这里干嘛啊?
『加点和声看看。尾奏的地方随便哼一下。』
我照着阿彻先生的话,靠近麦克风随便哼了两句。演奏一结束,评语随着「啧」的一声传来。
『技巧烂毙了啊!我看你还是别玩乐器唱歌就好。继续嗄?你这样就表演完了?』
「啊呃,不好意思!」
看到阿彻先生转头就要和音乐总监讨论事情,我慌忙叫了起来。
「我不是来参加选秀的。呃您应该听feketerigo的神乐坂响子提过吧?我叫桧川直巳,有点事希望能和您谈一下。」
阿彻先生皱起眉头瞪着我,音控室的玻璃好像快被那犀利的眼神给刺穿了。
接着我被晾在外头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好几次都想直接放弃,回去完成做了一半的工作算了。然而就算不是正规的键盘手,一想到被名制作人彻?夏洛瓦当面数落琴艺很烂,还是令人相当沮丧。
既身为古典音乐界知名人物的子女、同时又是混血儿,这种身分不禁让我联想起真冬。不过彻?夏洛瓦选择的人生道路和真冬却大不相同。他和父亲彻底决裂,十九岁就在流行音乐界正式出道。之后他为不少艺人写过歌,每一首都十分畅销;另一方面,自己的乐团反而因为他不妥协的个性而数度更换团员,最后终于公开表示不再登台。
对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彻?夏洛瓦可说是传奇人物。一想到待会儿要和他面对面而且还要向他提出相当强人所难的要求我就觉得胃好痛。
看到录音室的门打开,我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了起来。踏出走廊的阿彻先生对着唱片公司高层人士轻轻点头,说了几句话,接着便要直接走过我眼前。
「啊,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您,不过我们有约」
阿彻先生停步啧了一声,对我投以锥子般的尖锐眼神。
「我都假装不记得了,你就不会当作没看到我喔?」
不会吧?这种不讲理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假装没看到失败之后,阿彻先生又频频使出小孩子般的技俩企图甩掉我;不是打发我去买香烟自己却趁机偷溜,就是假装肚子痛要去厕所却往电梯方向跑掉。最后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他终于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我突然发现自己讲话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随便,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这么说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倒是跟哲朗有点像。哲朗好像也说过认识他啊
「阿哲那家伙是怎样?之前还跟猪一样在我身边嗅个不停,最近却完全失踪了。」
阿彻先生点燃万宝路烟,同时开口这么问道。
「他只说要去波兰,然后就音讯全无了。」
「哦?所以你就继承他的衣钵,跟着当起烦死人的业界流氓了?响子打电话来的时候讲话特别温柔,我就觉得奇怪真可恶!」
看来他真的非常讨厌我,讨厌到一找到机会就想拿香烟头烫我。真伤脑筋偏偏时间又有限,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切人正题。
「呃蛯沢千里和片濑谅一教授这两位您应该都认识吧?他们都是九重宽文老师的学生请你住手好吗!这样会烫伤耶!」
还真的拿香烟头靠了过来,你几岁啊?
「搞什么啊?你也是音大那边的人?我不想听到跟我老爸有关的事,快给我滚!」
「您就这么讨厌令尊吗?」
「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听吗!」
「不请等一下!」
阿彻先生起身就要离开,我慌忙站起来绕到他面前。
「只是希望您能将九重老师的遗物整理工作委由片濑教授处理!他正在整理九重宽文的作品目录。目黑那栋房子的钥匙现在应该还在您那里吧?」
「我根本不打算回去那个家,钥匙放在哪儿早就不记得了!办继承的时候*爵家的亲戚也意见一堆,烦死了。我打算过阵子放把火把那栋房子整个烧掉,不要再开口闭口一直提起那个惹人厌的姓氏了!」
我愣了一下,慢半拍才想通。
阿彻先生之所以用「夏洛瓦」这个姓氏的理由说不定那不是艺名,而是母亲的姓氏?因为讨厌「九重」这个姓氏,所以才?
「老爸作的曲不过是些放着不管就会散佚被人遗忘的垃圾!音大那些老家伙除了紧抓着旧东西不放就没别的能耐了?」
看着阿彻先生丢下这番话就要往电梯方向离开,我不禁反射性地想抓住他的肩膀。结果他发现我的企图而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
「你想干嘛?」
「呃、这个嘛不好意思,可是」
脑袋里冷静的部分小声地说着「快住手啊你想干什么?人家可是业界的大人物,万一得罪他就别想在圈子里混了!」之类的理智意见,但我却无法接受阿彻先生刚才说的话。
古典乐并不是紧抓着旧东西不放的音乐。
「我听过了您上个月制作的单曲」
眼前那张晒得有点黑、刻着岁月痕迹的端正脸庞因为狐疑而皱了起来,他背后的助手和员工们也围在稍远的地方,露出担忧的眼神看着我们。然而我却没有闭嘴。
「最后一段副歌使用的管乐音源,是九重宽文的〈药师交响曲〉里的主题对吧?我也稍微听过还未上市的专辑,如果不是为了向某人致敬,通常不会那样运用循环主题吧?」
地下录音室的走廊发出巨响,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烟灰缸从阿彻先生踢翻的桌子上飞了过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在大伙儿战战兢兢的注视之下,阿彻先生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尽管所有人都露出想说什么的神色,却没有人敢靠近我。然而中途被打断的话语却仍在我心里翻搅沸腾。
音乐并不会紧紧纠缠一个人,只是会烙印在心灵深处,令人无法忘怀罢了。这就是音乐的力量,阿彻先生应该也十分明了不是吗?
那天回家后,我戴着耳机趴在桌边,感到非常后悔。我到底在干嘛?居然真的把彻?夏洛瓦给惹毛了。发生那件事后,几位认识的朋友不是建议我放下工作去温泉区休息一个月,就是怀着遗憾的心情慰问我,还有人好心介绍我去当特种行业情报志的写手。受到这些充满温情的集中攻击,害我只能怀着跌落谷底的心情回家。
万一真因为得罪了他而接不到工作,这该怎么办才好啊?我不过是高中毕业,又没有其他方面的专长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终于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房里一片黑暗,还是真冬进来帮我开的灯。
「对不起,我打电话给你都没接,所以就自己过来了。」
真冬端正地跪坐在餐桌前,非常抱歉似的低着头。
「啊不,没关系啦。是我没听到,对不起。」
「工作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咦?看得出来吗?
「因为直巳你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听庞克乐啊!」
真冬指着雷蒙斯乐团的CD盒这么说。我自己倒是没注意到,经她这么一说才发现似乎真是如此。感觉好像从高中到现在一点也没有成长,真是丢脸。实际上,我似乎也真的完全没有成长。
「真冬,我」
突然间,心里的不安从嘴里漏了出来。
「我之后可能会接不到工作,因为惹毛了不该惹的人。所以」
现在谈结婚恐怕还太早。工作这么不稳定,我又还是个不成熟的小鬼。
真冬本人都还没说要跟我结婚,我却忍不住这么想。然而真冬却如此回答:
「没关系。我负责赚钱养家。」
「嗄?啊,不是啦可是那样好吗?」
是叫我当家庭主夫就好的意思吗?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大舒服。帮真冬准备饭菜,送她出去工作虽然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是了。
「维持现在这样不好吗?」
这恐怕是相当致命的一句话。真冬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却没有像平常那样以犀利的言词攻击我。她的双唇微微颤抖,只是跪着靠了过来,将脸颊靠在我的大腿上。
栗子色的长发滑进我的指缝。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光是不肯面对我就让我心情沉重。
「我的存在对直巳来说是种妨碍吗?因为我们没有可以共同参与的事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会呢?」
真冬抬起湿润的双眸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将脸埋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我们就这样沉默无语地靠在一起好一阵子。
终于,我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受干烧虾仁及片濑教授所托、打听九重宽文和他的儿子彻?夏洛瓦的事,还有那首奇妙的奏鸣曲。真冬缓缓地抬起头,认真地倾听我诉说这一切。
说完之后,我把片濑教授给我的乐谱影本拿给真冬看。
「可以帮我弹弹看吗?」
真冬点了点头,逐页翻阅着乐谱上的音符,然后喃喃说道:
「这可能是联弹用的谱。」
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论是和什么乐器合奏的奏鸣曲,低音部分如此之少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但若是四手联弹两人坐在一架钢琴前同时演奏的曲子,就说得通了。
真冬在电钢琴前坐了下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接着便将乐谱放上谱架,以缓慢的节奏弹了起来。
流泻而出的琴声令人听了心焦不已。赋格缺少了对唱的部分,曲子只能在紧张感完全无法消除的情况下不断前进;惹人怜爱的旋律毫不留情地稍纵即逝,仿佛在断断续续的浅眠中不断延续、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的梦。原先只以右手弹奏的真冬,最后也伸出了左手。经过细细切分的音值仿佛化为闪闪发亮的光粒子。
就在进行到曲子的一半时,演奏突然中止了,让我瞬间有种脖子被勒住的感觉。
「不行,没办法弹。」
我的视线转向乐谱。没办法弹?连真冬都觉得这首曲子很难吗?
「我完全不清楚另一部是怎么演奏的,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弹奏这份谱,所以没办法弹。」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专业演奏家会提出的意见,毕竟诠释音乐不光只是照本宣科而已。我还是很想找出完整的乐谱,听听看完成后的曲子。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浮现一个疑问。姑且先把这份谱当作分谱但为什么是分谱?
如果是交响乐曲,的确常根据总谱另外编写各种乐器的分谱;因为总谱上标注了所有的乐器占去太多行数,一页往往只放得下四小节,不适合拿来练习。但这份乐谱上写着奏鸣曲现代所谓的奏鸣曲已和奏鸣曲的原义大不相同,只用在器乐独奏曲或钢琴与其他一、两种乐器合奏的室内乐,就算直接用总谱来练习也不妨碍。所以的确如真冬所说,没看过完整的乐谱实在无法诠释整首曲子。
问题是无论如何,阿彻先生这条线都已经断了。神乐坂学姐好心替我牵线,结果却
我百无聊赖地仰天倒在床上,真冬也跟着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我的睑。
「你在找那首曲子其他部分的乐谱吧?」
「嗯但好像已经无能为力了。干烧虾仁大概也只是想攀关系才找上我吧?」
然而真冬却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但是如果能找到完整的曲子,我想弹弹看。」
我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身。
「为什么?」
「为什么吗因为完成谱应该是首不错的曲子,而且我也很喜欢九重宽文。」
真冬的话让我吓了一跳,而且某人也说过一样的话。
「你竟然跟神乐坂学姐说一样的话」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好像失言了。真冬那栗子色的长发震了一下。
「响子?你什么时候跟响子见面了?」
「咦?啊嗯就是在接下这份工作之后,大概是前天吧?」
「她们那天才从札幌回东京,晚上还在东京巨蛋开唱,你居然见到她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啊?该不会一直都在注意feketerigo的行程吧?
「呃她硬是排出了时间,约我半夜在饭店房间里见面。」
「约在半夜?还在饭店房间里?」
「啊!这个嘛当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千晶也在啦!」
「千晶也在?」
我干嘛自掘坟墓,还越挖越深啊!
「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因为听说了在休士顿的事,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