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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主人的房间宛如失去了光彩一般,笼罩在寂静之中。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御笠感觉到一股高湿度且高粘度的空气从房间内涌出,一时之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令人熟悉的、姊姊南云小百合的房间从黑暗中浮现。房间里的东西都还没有经过整理,但迟早这个房间会被完全搬空,有用的东西将被搬到其他房间,剩下的东西将被移到仓库。家人之中完全没有人提议要将这个房间转为其他用途。
御笠来到姊姊的桌上型电脑前,将电脑上积的一层灰尘擦掉。
可爱的椅子上放着坐垫,坐垫上印着有名的卡通人物。御笠一坐上椅子,椅背便发出吱吱声响。
御笠打开了电脑电源。由于自己房间内没有电脑,所以只能用姊姊房里的电脑。
连上网路之后,御笠立刻键入关键字「bloodyutopia」,进行搜寻。心里想着可能要用罗马拼音才查得到,但搜寻引擎马上就找到了目标。
接着出现一个全黑的画面。画面上要求使用者输入帐号与密码。御笠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网站,也不知道网站内都在做些什么事情,但是「bloodyutopia(鲜红色的世外桃源?)」这样的名称总让御笠有股不祥的预感。
御笠几乎可以肯定京也是这个网站的一份子。虽然尝试在帐号与密码栏内随便键入京也可能会喜欢的字眼(虽然御笠根本不太清楚京也可能喜欢什么样的字眼),但是全都失败了。
没两分钟,御笠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这时御笠定眼一看,画面角落写着『希望入会者请联络以下信箱管理者』的一排字,后面并列了信箱帐号。
迟疑了一下,御笠还是决定联络这个管理者。御笠重复看着自己将要寄出的邮件内容,心想这样的内容应该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才对。
没多久御笠便收到了回信。
回信中只列了一个网址。点进去之后,发现是一个聊天室。
御笠虽然听说过聊天室这种东西,但是从来没有使用过。听说最近的聊天室只要搭配适当的周边机器,甚至可以用即时的影像及声音进行对谈。不过眼前这个聊天室似乎是最单纯的文字聊天室。
有一个人已经在聊天室里面了,他应该就是网站的管理者吧。
一想到即将要跟不认识的人对话,御笠就感到相当不安。
在设定昵称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借用了家里面养的那只花猫的名字。
半月:午安,请问你是bloodyutopia的管理者吗?
凡采尼:幸会,我叫凡采尼。
「咦?」
御笠惊讶得张大了双眼。思绪在脑海中四处乱窜。
她一时之间想要键入「你是摩弥吗?」,但中途放弃了。御笠摇了摇头,将左手紧紧握住。时间上产生了一阵子的空白,但对方似乎并不介意。
凡采尼:这个聊天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请放心。
得说一些话才行,御笠感到焦躁不安。
京也似乎还没有发现对手是御笠,所以御笠决定再假装陌生人一阵子。
半月:请问bloodyutopia是从事何种活动的网站呢?
对方沉默了片刻。
凡采尼:真令人吃惊。你连我们网站的活动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想要入会吗?
半月:很奇怪吗?
凡采尼:要说奇怪嘛,确实很奇怪。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某些机缘巧合下对我们的网站有所耳闻,才会来要求入会的。
凡采尼:也罢。我想想,虽然我不喜欢将一件事情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但如果一定要归类的话
凡采尼:应该可以称作是一种「综合杀人凌虐网站」吧。就是一个以人类精神黑暗面为主要诉求的肮脏网站。
御笠差点跳了起来。全身僵硬得几乎抽筋,汗毛一根根倒竖。
骗人的吧摩弥快说你是骗人的。
御笠闭上眼睛,想要当作一切都没看见。
凡采尼:看来你好像很吃惊,不然你以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网站呢?
半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邀我进聊天室聊天?
凡采尼:这是我的一贯做法,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我的网站会员,或许这么做很失礼,但我必须透过面试的方式来确定你有没有资格当会员。
半月:这么说来我应该不合格啰?
凡采尼:我们再聊一阵子看看吧,很难得遇到像你这样的人。
半月:但我已经不想跟你聊了。
凡采尼:真是严苛啊,你对我产生反感了吗?
御笠只想要尽快结束对话,但是凡采尼却似乎对御笠颇感兴趣,不断向御笠攀谈。
凡采尼:你知道在中世纪时代诞生了许多专门用来凌虐人的方法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清道夫之女、拷问台、铁chu女、丽莎的铁棺材、德国椅子、西班牙靴子、长刺的兔子、苦恼之梨、吊刑、车裂之刑、夹手指、禁止睡眠、吊四肢、烹刑等等
凡采尼: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人说这些行为是错的。但如果回到古代马雅文明时代,在祭神的美名下,被当作祭品的人会在祭坛上被开膛剖腹,人们会扯出他活生生的心脏、啃食他的肉、剥下他的皮穿在身上跳舞。当时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人说这样的行为是对的,你知道这中间最大的差异在哪里吗?
半月:这么可怕的事情不管是伦理、道德或是法律都是不允许的。
凡采尼:YES。所以所谓的伦理观与道德观并非恒常不变的东西,法律也会随着时代而不断演变。这么说来,是否当伦理观改变之后,我们现在所强烈忌讳的杀人及凌虐行为也会被人们接受呢?
半月:完全不对!
御笠忘我地敲着键盘。
半月: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已经逐渐学会了什么事情是应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应该做的。拿古代跟现代来比较,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做法,你这种论点只是在无条件认同杀人的行为而已。
凡采尼:认同杀人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对?人类满口正义与道德,但却也默认窃盗及杀人行为的存在。相信你应该也不会天真地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是善良的吧?如果每个人都不说谎、不欺瞒、不投机取巧的话,那当然是很美好。但事实上人类会欺瞒、会欺凌、会杀人。这就是人类的本质。
半月:不对!
凡采尼:哪里不对?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在这里拿出那套好学生的性善论是没有意义的。那只是一些你临时想出来的刻板观念,并非你真正的想法。
半月:别再说了!
半月:求求你别再说了,这不是我认识的摩弥。
原本侃侃而谈的凡采尼似乎相当惊讶,好一阵子没有回应。接着宛如是在进行确认一般,慢条斯理地问道:
凡采尼:你是御笠?
半月:我所认识的摩弥虽然有点冷漠、不爱听人说话、完全没有幽默感,但却是个博学、沉着冷静、对女孩子很温柔的人。
凡采尼:御笠,你太高估我了。
凡采尼: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戴着面具,你我都一样。
半月:什么意思?
凡采尼:跟家人相处时戴的面具、跟好朋友相处时戴的面具、面对仇人时戴的面具、跟情人相处时戴的面具。虽然都一样是御笠,但是随着对手的不同,面具也会更换。
凡采尼:我也有我的面具。以摩弥京也的身分跟南云御笠相处时戴的面具,以及身为bloodyutopia的凡采尼的面具。这两个面具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凡采尼: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御笠?
类似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御笠,也像是放弃了挣扎。
半月:因为我想
半月:多了解一些关于摩弥的事。
御笠慢慢地打出这几个字。她不是在与凡采尼对话,她希望能够唤醒摩弥京也心中那残存的善念,但是京也在迷惘了片刻之后给予的回应却是
凡采尼:老实说,这带给我很大的困扰。
京也的态度突然变得毫无感情。明明只是一些文字,御笠却似乎看见了京也的眼神像冰一般射来。
半月:摩弥?
凡采尼:你的存在对我来说真的是个阻碍。为什么你要查探我的私事?
半月:不是查探!
凡采尼:你想要说你只是希望多了解我,对吧?例如你常常问的,我的家庭结构,以及我在夏天穿很多衣服的理由等等,对吧?
半月:那是因为
凡采尼:好吧,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吧。我的身上有着大量的切割伤,以及肉整个被挖掉的伤痕,一般女性只要看见一眼就会吓得全身发抖,为了隐藏这些伤痕,我才穿着高领的衣服,而且绝不穿短袖上衣。
半月:为什么会这样?
凡采尼:你知道什么叫做「沉默的暴力」吗?我曾经被我的亲生父亲强迫做过男**恋之间的那种性行为,这也是一种**。对妻子动粗、虐待亲生儿子,这些都是属于「沉默的暴力」的范围,这些行为被称为「沉默的暴力」的原因在于它们绝大部分都没有被公诸于世,毕竟是自己的家人,所以不能报警处理。我的母亲、妹妹跟姊姊都知道我的父亲在凌虐我,但是她们也束手无策。
「啊啊啊」
御笠吓傻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因恐惧而不断从喉咙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不能再让摩弥继续说下去了!
御笠的脑袋里非常确定这一点。但是她的思绪紊乱已极,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完全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打什么字。
凡采尼:我的父亲是个人渣!他喝了酒之后就会凌虐我,并且以我爱他不够深为由责打我。
凡采尼:直到有一天我的精神终于崩溃了,我拿起小刀开始切割自己的身体,但是不管我怎么切,都没办法把我父亲的那股腐烂臭味从自己的身上完全切除,当我被家人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全身鲜血淋漓了。
凡采尼:最后,我的身上残留了大量的伤痕,而且我有了自残的癖好,只要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会拿刀割手腕或脖子,不但如此,除非满足一些特定的条件,否则我还是个性无能者。
半月: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
御笠以颤抖的手指问道。
凡采尼:死了。我的姊姊为了我而杀了他。
御笠停止了呼吸。
凡采尼:所以我的姊姊现在被关在牢里。不过,已经快出来了,我家因为有一个杀人犯姊姊的关系,经常遭到别人指指点点。刚开始的时候还为了此事不断搬家,所以我很少跟别人提起这件事。
半月:摩弥,对不起。
凡采尼:道歉是没有意义的,侵犯他人**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知道摩弥京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御笠,你有那么宽大的心胸能够包容我的一切吗?
御笠没有办法毫无根据地说出「有」这个字,因为那只会招来京也的嘲笑。但不断流逝的沉默却代表了更多意义,隔着萤幕,御笠似乎可以听见他的叹息声。
凡采尼:好了,该结束了。
半月:我们明天再慢慢谈吧,包含今天的事情。
凡采尼:不必。既然我已经把秘密说出来了,就不会再见你,答应要保护你的约定也无效了,从明天开始我跟你只是陌生人的关系。
半月:别这样,摩弥,不小心问了一些碰触到你旧创伤的问题,我道歉。
凡采尼:我说过了,道歉是没有意义的。最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御笠。这是我闯进你家时不敢明白告诉你的事。
凡采尼:连续杀人犯都有一种共通的心理状态,那就是妄想。凶手会想像犯案过程,例如用什么样的程序杀了她、用什么样的手段折磨她之后再杀死她、是否要趁尸体还温热时侵犯她之类的。但是实际犯案的时候,受害者会抵抗,各种因素都会让凶手的甜美幻想无法实践,凶手无法完全依照自己的幻想执行计划,所以凶手不得不再度犯案。
凡采尼:我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曾经在聊天室内对谈过一次。就像我现在跟你的对谈一样,一场类似面试的对谈,他因为没有用自己满意的方式杀死小百合而感到相当扼腕。这时候跟姊姊长得很像的你出现了,你认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会有什么想法?他可能会很开心,因为有机会完成杀死小百合时没有完成的部分,所以,电击棒我会再借你一阵子。
半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难道你也是那个世界的人吗?
凡采尼:我不属于那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站在境界线上的临界之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京也便从聊天室中消失了,画面上跳出凡采尼退出聊天室的文字讯息,御笠一个人待在聊天室内,无法离开这个数秒钟前京也还存在的空间。说不定温柔的他会再度回来看看,御笠脑中依然有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之后,御笠趴在桌上,流下了眼泪。
2
京也关掉了笔记型电脑的电源,在房间里默默地坐着。
在黑暗之中,京也漫无目的地沿着天花板上的常春藤绕梁图案移动视线。
突然感到一阵闷热的京也走出了家门。
京也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对京也这个合理主义者来说,这样的举动相当罕见,这是一项没有明确目的的行动。
是感伤吗?京也摇了摇头。不可能。
今晚的月色皎洁明亮。
刚刚的对谈可以说是彻底的失败。花了那么多时间心血想让御笠成为自己的一颗棋子,结果却是白费工夫,看来京也的绝对魅力也只局限于〈bloodyutopia〉之中而已。
京也将南云御笠的记忆从脑中抹除,确认。
来自巡逻组的大量邮件随时都在不断涌入信箱,如果不赶快从这些情报中找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真正身分,自己将只有死路一条。
京也停下脚步,抬头一望。一栋有着陈旧白石灰墙的公寓矗立在自己的眼前,「高登大楼」,大约二十年历史了吧。
什么事前准备都没有的京也,竟然在心中默许自己靠近这栋建筑物。
从大量的生锈脚踏车中间穿越而过,便看到肮脏的楼梯旁有盏昏黄的日光灯,灯下有座电梯。京也走进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五楼的按钮。
抵达目标楼层之后,京也走出了电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遇到一个公寓居民,运气不错。
来到503号室前,迅速地将门打开又关上。已经确认门没有上锁,里面很暗,门旁铁链也没有扣上。
拿出手机确认现在时刻。晚上十点五十五分。
「刑具在高登大楼503号室等着凡采尼到来」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真的在这里面吗?
门口没有姓氏牌。京也以右手伸进上衣口袋取出,单手将刀锋翻转出来。左手抓住门把慢慢将门转开,闪身进入屋内,然后安静地把门关上。屋内窗户的百叶窗已被拉下,暗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京也的鼻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铁锈臭味及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味道相当浓,真亏附近邻居没有察觉。
跨过脱鞋处,理所当然地穿着鞋子踏进屋内。虽然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没有在屋子里,但也不能空手而回,至少要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这是一个大约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细长房间。不但有着深密的臭味,而且不时有黑色苍蝇飞入视线之中,带着刺耳的噪音窜来窜去。
穿过门帘,走进厨房。餐具整整齐齐地并排着,而且经过细心分类,取用相当方便。
看来这是女人的住处。京也偶然往流理台水槽内看了一眼,在水槽旁的三角形滤网中发现了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鱼的内脏,一些异常肥厚的内脏残块在黑暗中散发着油润光泽。但以鱼的内脏来说,实在太大了一点。不过,臭味的源头并非这玩意儿。
打开浴室的门之后,京也皱起了眉头。分隔浴缸及马桶的帘子上沾着无数血迹,还有一个大人的手掌印。臭味极重。
鼓起勇气用力将帘子拉开,数只黑色苍蝇惊得飞起。
栓子被拔掉的浴缸底部有着大量的干涸血迹、散乱的头发、肉片及碎骨。
看来肢解工作是在这里进行的。但是没看到被肢解的肉块,可能已经被带走了。
走出浴室,打开通往隔壁寝室的拉门。这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如果尸体没有在这里的话,就是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但是打开拉门的瞬间,京也便确定尸体就在这里面,因为这里的腐臭味太可怕了。其他地方的腐臭味虽然也很重,但跟这里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到处都是黑色苍蝇。不过,这个铺了榻榻米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完全没看到尸体。尸体到底藏在哪里呢?
这时候,京也听到「哒」的一声奇妙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哒」,又一声。是水滴,水滴滴入水洼中的声音。
京也马上便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他蹲在地上,看见地板有一滩深黑色的水洼。一滴血在京也的眼前再度激起涟漪,然后恢复平坦。
京也站起身来,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慢慢抬头往上看。
京也看见一张脸。
一张倒吊的脸。京也的呼吸喷在那张脸上,凌乱的头发依循着重力法则而下垂,如恶鬼般的可怕表情正在对京也进行着无言的嘶喊。眼球似乎已被挖走,只留下两个比周围的黑暗还要黑的空洞,鲜血的眼泪从空洞中涌出,流向头发的根部。
尸体被切割成数块,塞进神坛之中了。这个臭味想必不止是血的臭味,更混杂了污秽尸块的臭味。
「原来如此,这次是神坛吗果然是仪式性的杀人手法。」
京也喃喃自语。
「没有把御笠带来是正确的。」
说完之后京也才发现,自己应该已经将南云御笠从脑袋中抹除了才对,为什么又会想到她呢?真是不可思议。
京也同时还察觉一件事,那就是亲眼看见真正的尸体之后,自己的身体竟然处于亢奋状态。这让京也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或者可以说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冲动。
京也将手机的液晶萤幕贴近尸体,凭藉着光亮,让黑暗中的阴影显得更加分明。京也想要找找看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尸体确实被分解成了七块,跟〈bloodyutopia〉内文章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将亮光移近被撕裂的腹腔时,京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腹腔内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露出了塑胶袋的一角。京也想起来过去日本的凶杀案中,曾经有过遭杀害的女性尸体内被塞进旧式黑色电话机的例子。
京也收起刀子及手机,将皮手套上的指纹用力在衣服上抹去,然后把手伸进了尸体的肚子中。整个手埋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异常地空洞,似乎内脏都被挖掉了。被包在塑胶袋里的东西逐渐露出真面目,最后京也终于看出那是什么了。一台录音机。
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特地留给京也的礼物。
杀人魔特地留给自己的讯息,如此令人兴奋的礼物,很有创意地被塞在腹腔中,是只有自己才能获得的礼物。
京也急着想要将录音机取出来,却没有发现装着录音机的袋子上连着一条银色丝线。
被用力扯动的银色丝线从尸体延伸到拉开了数公分空隙的拉门后面。
京也急忙翻转身体,但一阵破空之声也在同时响起。
「嘎啊!」
从拉门的缝隙中射出了一根弩箭,刺入京也的右肩。剧烈的痛感传遍全身,脚下一阵踉跄,差一点便摔倒在地。
或许自己的血已经溅出来了,但在黑暗之中,京也无法进行确认。真糟糕,如果自己的血在警察进行采样时被发现的话,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这就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目的吧。
不止如此,如果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知道可以将菸草熬煮之后涂在箭尖的话,那更是死无葬身之地。虽然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但京也可以说已经完全落入陷阱之中了。
京也以左手扯破塑胶袋,取出里面的录音机,胡乱地塞进口袋,接着迅速转身。
奔出503室,冲进电梯。幸好电梯还停留在相同楼层。
或许是因为从黑暗之中突然跑进明亮的电梯中的关系,京也一直到身体撞上电梯内墙壁才知道要停下来。身体倚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京也察觉自己的呼吸非常紊乱。
抬头往墙上一看,墙壁上已经留下了难以掩饰的明显血痕。体力不断流失,几乎已经无法站起来按下电梯按钮。
「糟糕这玩意儿太明显了如果不ba出来根本无法走出去」
一边断断续续地呼吸,一边看着右肩上的弩箭。
京也挤出最后的力气,以左手抓住右肩上的箭。现在的他连平常三分之一的力气也没有了。满脸的汗水,相当不舒服。京也一咬牙,将箭拔起。
「嘎啊啊啊!」
手头上一用力,背肌便受到强烈拉扯,原本伸出去的脚也变成了弓形。右肩肌肉被撕裂的疼痛让京也几乎昏厥。沾着血与肉的弩箭跌落到污秽的淡红色地毯上。原本已经快止住的血再一次从伤口涌出,上衣整个被鲜血染红。
「呼呼」
京也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看着天花板。几只蛾正缠着微弱的日光灯翩翩飞舞。将左手开开握握,玩弄着沾在手上的鲜血,鲜血粘得跟胶水一样。
如果不做些什么事情的话,马上就会昏厥。如果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不久之后一定会有人发现并报警,无论如何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京也取出了手机,但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手机里面记录的号码全都是〈bloodyutopia〉的会员。不能跟这些人直接接触,这是京也自己定下的规矩。也就是说,京也不能够向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求救。
意识愈来愈模糊了,出血的情况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难道我的人生已经到此为止了吗?在朦胧的脑海中,京也下意识地想要找出一些快乐的回忆。
但是他想不到任何一项快乐的回忆。
一开始想到的是自己小时候被父亲凌虐的模样。父亲的笑容像恶鬼一般狰狞,家人完全无法穴手。
有一天,姊姊杀了父亲。
京也虽然被姊姊救了,却依然不得安宁。自己的身体不管再怎么仔细清洗,也没办法洗掉父亲留下的那个腐臭味道。在接受精神科医生的诊疗之前,京也不断拿小刀挖掉自己身上的肉,最后终于在身上留下了无法消失的伤痕。
上中学也好,上高中也好,京也为了隐藏伤痕,不得不穿上宛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皮手套及覆盖住脖子的衣服,也因而被大家当作怪人看待。
久而久之,京也学会以最客气的说话方式来减少与他人之间的摩擦。
京也学会了让心灵与身体都穿上铠甲,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再也无法交到任何朋友,不过京也不在乎。不,应该说到刚刚为止都不在乎。
如今正因为自己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才陷入走投无路的窘境,不知该向谁求助。
「没错我根本没有快乐的回忆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个活地狱」
京也的眼角流下了眼泪。他希望这是因为太过疼痛的关系。
眼皮愈来愈沉重,睡魔正在诱惑着自己。
即将闭上眼睛的京也,耳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着自己。
在丧礼上遇到的那位有着美丽秀发的少女。
「对了还有一个人」
京也想起来了,手机内的号码之中还有着唯一一个并非〈bloodyutopia〉会员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妹妹,而是十天前才认识的一个学妹。
逼不得已,只好再利用她一次了。
铃声响了数响之后,对方接了电话。
「御笠抱歉你能听我一个请求吗?」
电话另一端的少女似乎非常惊讶,但京也连珠炮般地下达了指示。夹杂在喘息声中的那些宛如负伤野兽般的呻吟,似乎令少女非常担心。
明明才刚说出那种恩断义绝的话!
全部说完之后,京也安心地放松了全身的力量。颜面撞在地板上的瞬间,京也听见电话的另一端正语带哭声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摩弥!摩弥!」
3
南云御笠今天似乎没有上学。
钟声响起,校门毫不留情地关上,宛如想将自己挡在门外。
十分钟以前,学生还成群结队地从这里走进去,但现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海藤信树躲在校门前人行步道对面的围墙阴暗处往校门窥探。南云御笠没有上学,这一点令海藤相当无法释怀。他的手臂下夹着一台裸露在外的笔记型电脑,最近外出如果没有带着笔记型电脑,就会令他感到相当焦躁不安。
海藤昨天也在这里监视着。昨天南云御笠没有上学,一时之间,海藤怀疑是不是自己今天看漏了,但那么显眼的两个人实在不可能没看到才对。
跟她一起上学的那名少年的模样非常奇特,除了身高很高之外,还在这种炎热夏天中穿着制服外套及戴着黑色皮手套,是个看起来相当醒目的人。
海藤曾经假扮刑警对她进行过明查暗访,所以很清楚她的交友状况。
那个男的似乎叫做摩弥京也,是她的学长,最近才开始跟她一起行动。
或许是她的情人吧,但是却感觉不出来他们之前是有情侣那种XX的气氛。
当然,只要埋伏在她家门口就可以确实等到她,但她家门口可能有真正的刑警在巡逻,所以海藤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海藤已经愈来愈无法忍耐了。
海藤知道自己心中的**正在无止境地扩张。
好想赶快让御笠到天上去陪伴姊姊。现在的她一定正因姊姊的死而感到非常难过,好想让她赶快摆脱这些凡尘俗事,到天堂与姊姊作伴。
正当海藤想要从校门口离开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女学生向着校门跑去。这两个人刚好海藤也认识。
「啊啊!已经迟到了啦!」
戴着眼镜、绑着辫子的少女用严厉的眼神瞪着身旁的少女,不过并不是真的在生气。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留着活泼短发的少女被这么一瞪,赶紧合掌道歉。她的举止总令人觉得带了三分做作。
这两个人是御笠的好朋友。名字应该是
海藤翻开笔记本,找到了她们的名字。上面写着荻原明美与新谷惠。
或许她们知道御笠没有来学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