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日奈,你等一下!」
我踏出一步,伸出的手指抓到了日奈的手腕。
被拉住的日奈回过头。
两人视线对在一块儿,湿湿的大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看。
「勇太,放手!」
在脑袋理解意义之前我已经先放开了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把还觉得有些痛的左手递到了日奈手上。
日奈挥动恢复自由的手,正确且不留情的一巴掌使劲直接击中我左手上的伤口。
「痛痛痛痛痛!?」
我按住被弄得超级痛的左手在走廊上蹲了下来。
日奈一个转身,哒哒哒地再次在长长的走廊上跑着。
我忍住疼痛站起来,追在日奈身后,本来还很焦急怕她跑出屋子外,结果逃亡的目的地却是日奈自己的房间。
敲门也没有回应,气息很近,看起来是背靠着门并上锁了,所以我也不能够把门给踹破。
我站在门前,烦恼了好一阵子不晓得该说什么。
本来我应该对日奈说说她身为下任当主该有什么心理准备和责任,要她考虑到立场等等,必须多忍耐才是。
以我现在的力量,要与三郎为敌并同时守护日奈是不可能的,既然不能让日奈毫发无伤,也就不可能说出我会守护你、一起来吧,这种话。
所以我希望日奈尽量待在安全、远离危险的地方。
这几个月以来,我当然也不是一直处在触碰日奈逆鳞、踩中地雷、不明究理地被迁怒的日子中度过而已。
这几个月以来我学到的,就是对这个状态下的日奈而言,道理和正当的言论全都不适用这可怕的事实。
以事理去说服现在的日奈毫无意义,必须先以对话传达这边的意思,用感性让她理解才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重点是诚意和真心会有自己是奉献的一方的感觉,一定是因为我这不成熟的人距离开悟还十分遥远的关系。
我站在门前,再次敲门。
「日奈,我有话要说,开门。」
「不要。」
对面马上回答,没半点转圜空间不对,这可不是我失落的时候,至少日奈还愿意和我对话。
「总之,你听我说,我只是想将你的安全放在最优先,不想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所以我说我不要啊!」
咚一声,门的另一侧传来捶了一拳的声音。
「为什么?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
「为什么只有我被当成特别的!」
「没办法吧!你就是特别的啊!」
随着日奈逐渐高亢的声音,我的声音也开始变成怒吼。
「诹访部的下任当主,不可以有个万一啊!」
「我就是不想被这样特别对待,我讨厌这样!」
「那不然,要怎么办?」
我一边叫喊着,心中一边充满了自己很没用的情绪。
「拜托,我会拚死战斗,一定会停下三郎。所以你就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的捷报吧,拜托你。」
我不擅长将心情化为言语。
感觉上如果对象是日奈,我就会做得更差。
我觉得这次也没有好好地传达成功,因为我感觉到门的另一侧,愤怒的气息逐渐升温。
「我想要去海边!」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会拚死解决,所以你等等」
「我说,我想要和勇太一起去海边!」
瞬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隔着门传来手掌用力拍在门上的声音。
「我想和勇太一块去,为什么勇太就只会说什么拚死拚死的」
身在门另一侧的日奈声音哽咽,我惊疑地将手搭在门上。
「日奈。」
「要是勇太受伤不能去,那我不就没有去海边的意义了吗!」
门上不断啪啪传来拍打的振动,我手摸着门,呆了一会儿。
我想要让日奈解除一下任务,送给她一个能和朋友及伙伴一起度过的『普通』暑假。
这是为了六年之间我都将日奈独自丢在宵见里,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而进行的谢罪。
然而,日奈真正想要的暑假说简单点,也就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暑假?对六年前的日奈而言很『普通』的一个暑假。
我的两手按在门上,不停冒出冷汗。
我大致上理解这个状况了。
理解是理解了但是,我该怎么处理?
位在门另一侧的日奈默默无言,或许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该不断道歉吗?
还是恳求她请她忍耐一下等待我们归来?
若是以前的我,绝对不会选择丢下日奈前去。
对日奈而言,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留在我身边,只要有我守护,我有自信让日奈毫发无伤。
然而,现在的我没有守护日奈的自信,所以也不可能脱口说出让她一起来,当然,就连想要毫发无伤地从这场战斗中生还,我都没有半分自信。
即使如此若是日奈想听的是这句话,我觉得,为了让这句话成为真实,不管是性命还是什么的我都该全部赌上。
「日奈,和我一起去海边吧!」
怀着拚命的心情挤出来的话语传到自己耳里的瞬间,血气又冲向脑里。
太难为情了,我按住自己的嘴。
很烫,碰到手指的嘴唇、额头、脸颊、耳朵,都烫到几乎会喷出火来。
我听见门的另一侧传来轻轻一声抽噎,锁解除了,门慢慢地被打开,日奈从门的空隙间偷看我的脸。
「我才不信。」
日奈噘着嘴说出的话,让我手还扶在门上的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定格。
抱着必死决心全力挤出来的一句话居然被说成无法相信,让我很没立场。
门在我正要kang议时整个打开,我才注意到:
抬头望着我的日奈,湿润的眼眶带着一点微红想到刚刚那瞬间她还在哭泣,我kang议的话就缩进喉咙里了。
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视线下,日奈吸吸鼻子,嘴唇紧闭。我忍耐着心中闹哄哄静不下来的感觉对日奈问道:
「既然这样,你要我怎么办?」
日奈依然低着头,手指向地板。
「给我跪在那边发誓。」
再次涌现的kang议被压进肚子里,我的身体已经依照日奈的命令跪了下去。
交抱双臂俯瞰着我的日奈,脸上的表情出乎我意料依然梨花带泪,我没办法继续抬着头,像个骑士一样行礼说道:
「为了和日奈一同去海边玩,我会活着不,是毫发无伤地归来。」
「好。」
日奈嘻嘻一笑,被泪水沾湿的小小脸庞如花开般耀眼。
我一面对自己愈来愈不会对命令有抗拒感觉得不安,一面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日奈笑着抬头望向我。
日奈的笑脸果然还是比哭脸好看,虽说她的哭脸也不是不可爱,但是笑脸比其可爱上不止十倍。
日奈走出房间,往周围一看。
「哥哥,给我等等,你一定在对吧!」
「哎呀,被发现了吗?」
和臣不好意思地笑着,轻轻从遮蔽物后面露出脸来。
「哥哥,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日奈?」
「不管我去或不去,今天要是不成功的话,战力一定会被削弱吧?」
「的确如此。」
「既然这样今天要是没能成功,那么我和宵见里之后还是可能会被打倒?那干脆将手边的战力全部带齐一起去阻止三郎不是比较好吗?」
这就是俗称的『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吧?
日奈挺着胸膛,露出令人难以想像她刚刚还在哭泣的坚毅表情抬头望着和臣。
「或许会有眷族认为下任当主亲历险地,是缺乏背负诹访部未来的自觉而发怒哦?」
和臣露出说笑的表情,日奈瞬间回道:
「然而就是因为有自觉才要出击,必须背负诹访部未来的这条性命,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丧失吧!」
日奈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认为赌上生存机率较高的一方是下任当主应尽的责任。」
日奈的话让我半惊半呆,心中想着这道理的确说得通。
现阶段我们能阻止三郎的机率很低,如果能增加些胜算,放手投入所有战力是最好的。
即使投入的战力就是三郎锁定的诹访部本人。
和臣仰着头想了一想。
「是啊,日奈说得的确有理,重新拟定计划吧!」
「哥哥!」
日奈高兴得大叫一声扑向和臣。
和臣抚摸着日奈的头,视线和我对上,嘻嘻一笑。
看来我们的诹访部长男大人,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个结局了。
「我想我们总有一天得来讨论一下和臣这个坏习惯才行。」
「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会很高兴接受的。」
和臣笑着回答我,带着我和日奈一起回到大广间。
***
众人接纳了日奈的意见后,重新编组代表队。
最后要前往三郎神社的,是我、深祈姊、柠檬、一斗哥和凛,再加上和日奈订定了个人契约的狐狩田学长,合计七个人。
和臣和日奈交换,负责留守,而前往祭坛进行*愿使三郎停止则变成了日奈的任务。
「你居然会特地陪着,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
在前往三郎神社的山路上,我对狐狩田学长问道。
学长用不知道有没有踏到地面的诡异步伐前进,悠然笑着。
「我立下约定要暂时配合日奈行动,既然日奈要前往三郎神社,我当然也应该跟过去。」
那个过度保护到有病的和臣,会接受日奈的替换方案让自己留守,就是将狐狩田学长的同行也计算进去了吧?
只要有学长在,即使最坏的情形也能将日奈一个人安全带回来。学长身怀与三郎战斗而毫发无伤的实际成绩,作为以防万一的保险最是妥当了。
『保险』下意识浮现的词汇,重重压在我的头上。
根据出发前的任务分配,深祈姊的护卫交给凛和一斗哥,而我和柠檬则负责警戒并兼任日奈的护卫。
我和柠檬不仅得像平常一样保护日奈,当三郎‖赖则出现时,柠檬就负责防守,而由我担任攻击手。
在社办大楼和唐太斯,亦即甲贺赖则交战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变身黑狼,在那之后我就一次也没有变身成功过。
一次也没有变身过的我,面临了今天的挑战。
我已经用身体体会过,人类形态的我是无法与三郎抗衡的。
对手是只为了杀死诹访部而特别制造的杀人兵器,不管速度或威力都远非人类身体所能及。
如果无法变身黑狼的话,那我连万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吧?
我压下内心因为不安和紧张而造成的焦虑,在山路上走着。
三郎神社位于山腹的中段,以一座位在山里的神社来说,境内没有荒废。应该是因为甲贺家的人有在仔细照顾的关系吧?
我推开神社大门,确认里面没有危险的机关,才报上安全的讯息。
建在半山腰上的神社规模中等,里面只安放了一座巨大的佛龛。
佛龛里面是空的,雕工精细的门有一边已经拆掉,另外一边在风的吹拂下不断摇动。
「这东西,比看起来还要重呐!」
一斗哥从旁边推推佛龛,它却一动也不动,看来很坚固的样子。
「这个大概是用来收纳三郎的吧!」
而某人应该就是甲贺赖则启动了三郎,将它释放到外面的世界。
「日奈!」
正在神社里四处调查的柠檬出声叫道。
她在里面的墙壁因为被佛龛挡住而看不太到的地方,似乎找到了一扇门。
一打开门,眼前有一处钻进岩石里的空间。由岩脉围成的这条狭窄通道延伸到一片黑暗中。
看来是弯弯曲曲地往地下延伸。
从通道内侧吹出冰冷潮湿的空气,拂过我们这些窥视者的脸颊。
「祭坛就在这条通道里面吗」
我望向身旁的日奈,日奈穿的不是像深祈姊和凛那种正式的白衣,而是学校制服,因为日奈说「我的正式衣服就是这件。」
日奈沉着脸凝视这片黑暗,忽然转头看向我,在和我视线相对的瞬间站了起来。
「走吧!」
准备踏进通道的日奈被我拉住手制止。
她讶异地回过头,递给我一个疑问的视线。
「我走前面,日奈跟在后头,由一斗哥和狐狩田学长垫后。」
日奈眉头一皱。
「你是在命令我?」
「走前面很危险,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被突袭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走前面。」
日奈面露惊色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一笑,挥开被我抓住的手,抬起头对疑惑的我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不安?」
「呃」
「我可是一点都不担心,一点也不害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摇头,日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宵见里最强的人对我说会最优先确保我的安全,所以我相信自己绝对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去啊!」
在无条件的信赖和自信下,日奈那显得有点兴奋的笑容,让我看傻了眼说不出话来。
忍耐着悔恨与不堪,我挤出个笑容回答:
「是啊,因为这次有狐狩田学长一起」
我的肌肤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忽然急遽降温。
有股强烈的杀意,不是三郎,就在我眼前〡
几乎没有时间防御,日奈的脚跟已经重重踩在我的脚上,骨头叽一声,一股难言的痛苦让我不由得当场蹲了下去。
日奈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过身去,以格外严苛的语气开始发号施令:
「勇太在前面一边警戒一边前进!柠檬待在我身边,凛跟着深祈姊走,一斗哥和狐狸学长你们待在最后。」
我看着日奈的背,脑中一阵混乱,日奈为什么生气?这个场合要说谁有生气的权利,应该算是惨遭无理对待的我才对吧?
我的肩膀搭上了一只手,不知不觉间日奈所谓『宵见里最强的人』,亦即狐狩田学长,已经站在身后,以怜悯的视线凝视着我了。
「该怎么说才好呢,你真是个可悲的男人。」
「咦?呃,你在说什」
「狐狸学长!我不是说你排最后吗?」
日奈尖锐的声音飞过来,学长轻轻耸耸肩,拍了拍一阵狼狈的我的背,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日奈身边。
我忍住遭受蹂躏的哀伤,站到墙上打开的门正前方,将意识集中向前延伸的那片黑暗。
***
开凿这条道路的家伙们,一定是那种完全无意去考虑方便性的人。
走在这条从神社深处开始不断蜿蜒往下的地底通道时,我如此确信。
原因嘛,当然是因为不能轻易就让人前往停止三郎用的祭坛吧!
但是急迫到得启动三郎、或者去祭坛停止三郎,我想状况大概也不会多游刃有余
「我想,最初制造三郎那时代的诹访部一定不怎么样吧!」
日奈用带来的小型手电筒照着脚下,低声说道。
「一定是专横又粗暴、从来不听眷族的意见,是那种凡事只按自己的意思去走的傲慢**君主,所以三郎才会被制造出来。」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通道里。
我觉得在场去掉日奈以外,所有人应该都和我有着差不多的感想。
柠檬询问的声调很是微妙:
「这该不会是在反省自己过去行为的自责举动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如果要说粗暴专横又傲慢的诹访部当主,那我和柠檬都非常清楚某个毫不逊色的人物。
不过我避免谈论自己主人的个性,将意识集中在前方的路上。
即使在日奈的眼里是一片黑暗,在狼的眼里却只是暗了点而已,我一面将脚下的凹陷和水槽的位置告诉后方,一面前进。
「日奈,我想说不定是相反。」
「深祈姊,相反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为了保护宵见里而不得不杀的对象,然而只要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够不杀了事的话那就不杀,所以才会这样留下拯救的方法,她或许是这种很有魅力的存在呢!」
「既然这样,你不觉得以极机密形式决定一个停止的暗号或密码不是比较简单吗?那个制作者应该还是想杀死当时的诹访部,但是为了装成不想杀死对方的样子,才将祭坛建造在这么难抵达的地方。」
光是从那不满的声音里,就能想像日奈噘着嘴,视线朝上看着深祈姊的样子,我将偷笑控制在嘴里。
「是啊,可是,对死掉的诹访部族人来说,若是有人想要拯救为了宵见里而不得不死的自己,这样就很值得高兴了吧?」
「这样谁都不能幸福。」
强硬的语气让我停下脚步,隔着肩膀回头望向背后的日奈和深祈姊。
日奈直直地盯着深祈姊,脸上充满毅然不可动摇的坚强与真挚。
「明明就不是为了让对方死得痛快而努力,而是为了拯救对方而努力,然而对方却无法得救,自己则被留了下来l:这样不是谁也没能幸福吗?」
「或许光是知道对方为了帮助自己而使出全力,就能觉得幸福啰?」
「被留下来的人却得悔恨、叹息无法帮上自己重视的人,直到死之前一直觉得有所亏欠地苟活下去?」
深祈姊眼皮眨也不眨地看着小自己七岁的少女。
「这样的话,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不是都很悲哀吗?如果我是那个诹访部,绝对不想这样。要是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找到的方法有多么登不上台面,我也会和想帮助我的人一起寻找活命的方法。」
「如日奈所说,如果我是那位诹访部我也无法忍受。」
深祈姊淡然的眼光射向我人类的眼睛应该无法看破这片黑暗,然而我却有此感觉。
我装作没有注意到她们之间的对话,继续往黑暗的坡道下走去。
***
沿着缓缓的曲线往下走,走完凹凸不平的道路之后,眼前一变,成为倾斜度极高的上坡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视野豁然开朗,习习凉风吹在脸上。
在地底延伸的这条通道,连接到外面来了。
只要从黑暗中往前踏出一步,头上就会展现出夏日蔚蓝的晴空。
本来以为会进入地底的我顿时呆住,立刻注意到左右两侧都是陡峭的崖壁,看来我们是从山腹中段穿进山谷里。
左右两侧的崖壁随着我们前进的脚步,距离不断开展,过了五十公尺后,已经宽敞到容得下ti育馆的程度。
日奈站在我身边,束着红色缎带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她指着山谷的内侧说:
「停止三郎的祭坛,应该就在这里面。」
谷底远处耸立着一大片不知是人工还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巨大石笋岩塔。
日奈所说的祭坛从这里也看不见。
我闻闻周围的气息,谷底吹来的风里感觉不到几天前遇见的『敌人』三郎的气息。
虽然对方不像是个会放任我们前往祭坛的家伙就是了。
在慎重地踏出脚步的瞬间,我注意到岩塔的阴影处有微微的亮光反射。
思考之前我已经将日奈往后一撞。
眼角确认到柠檬慌慌张张地抱住日奈后,我同时向前大踏一步,用手刀劈落飞过来的苦无。
在第二击出现之前,我就朝着苦无飞来的岩塔冲了过去。
然而,敌人似乎预测到我的行动了。
脚上忽然多出奇怪的负荷感。
是钢丝脚下张开的是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钢丝。
「有陷阱!」
在我放声警告的同时,头上已经有块巨大的岩块落了下来。
我正想后退避开掉落的岩石,一斗哥已经在我的眼前『变身』了。
包覆上半身的衣服被内侧膨胀而出的巨大身躯压力给撑破。
充满伤痕、晒得黝黑的肌肤像涂了朱砂般变红,额头上咻地冒出两根角化身为鬼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天的吼叫声中,化身赤鬼的一斗哥一拳挥打巨大的落石。
充满刺的拳头粉碎巨岩,散落的砂砾纷纷落在地面上。
「勇太,小心点,下一波攻击马上要来了!」
落石在谷底激起一阵烟尘,让视野可见度恶化。
从烟尘另一侧不停有苦无飞来。
在一斗哥和柠檬身后低声唱着咒言的凛站起身。
在胸前摊开的双手上,打磨过的石头放出青色的磷光。
「虎之助,拜托你了。」
在凛以一如往常的淡然声音呼唤其名的同时,磷光幻化成一名年轻武士的模样,蕴藏在石头里的残留思念体显现出来了。
银芒乱舞中,从烟尘里飞来的苦无被虎之助手上的『刀』一支不漏地打飞,弹落到地上。
「埋伏啊呵,该说是预料中的事吗?」
狐狩田学长那不合时宜的爽朗声音说道。
仿佛在回应这句话般,渐落的尘埃彼端出现一道人影。
和前几天袭击我们的时候不一样,『敌人』没有披着黑色的破布。
身上穿着经历漫长岁月而褪色的狩猎服及和服裤裙,手里提着只有腰刀长度的短刀,『三郎』有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少女脸庞,以及长长的手脚。
如歌舞伎般火红的头发在岁月摧残下到处有着烧焦的痕迹,却没有给人乱糟糟的粗暴印象。
如果是初次见到,或许会将三郎错看成人类要是脸上的白色颜料没有因剥落而露出了木头的纹理,要是包在手上的丝绢没有绽开、露出关节里隐藏的黝黑钩爪的话,一定会认错。
叽随着难听的摩擦声,三郎举起刀子。他脚踩地面用力冲出,动作毫无窒碍。
为了杀死诹访部而制造出来的三郎,将在场唯一的诹访部族人,亦即日奈当成目标,直线冲锋前进。
钢铁和钢铁对撞的坚硬声响起,三郎握在手上的刀已被打飞到空中。
被凛召唤出来的武士残留思念『初鹿野虎之助』挡在三郎的前方。
带着磷光的刀刃不知是否也是由残留思念构筑出来的刀刃架在中间,武士静静地以眼神盯着三郎。
「人偶还是乖乖停止机能比较好,凛反对让日奈姊姊和深祈姊姊消失在这世界上。」
凛眼睛半眯,看着手上发出青色光辉的石头。封印不安定的『残留思念体』虎之助的依附物,正是这块石头。
叽叽叽几声摩擦声响过,三郎的头朝后转了一百八十度。
「只有使役死人才能的食腐寄生虫,不要太嚣张啰!」
那是不似人偶所能发出的、充满纯粹恶意的声音。
在三郎那双用笔描绘出来的眼瞳瞪视之下,凛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点。
三郎的身体仿佛装了弹簧般跳往空中。
伸出的手指前端铿地一声冒出了钢铁制的钩爪。
三郎在空中转换身体的方向,瞄准凛落了下来。
本以为会划裂凛僵直脸孔的钩爪却在成功之前静止了下来。
一斗哥从凛的后面伸出左右手,分别紧紧抓住了三郎的双手手腕,封住了三郎的攻击。
「好,你这木偶混帐,被我抓到了吧!」
一斗哥露出牙齿笑着说道,凛将石头抱在胸前,往地上一个翻滚逃出了开始进入比力气阶段的三郎和一斗哥之间。
只是纯粹比力气的话,一斗哥果然比三郎来得有利一些。
在手被一寸一寸推回去的同时,三郎忽然喀喀几声笑道:
「只有力量可取的大白痴,你以为是在跟一般人战斗吗?」
「什么?」
一斗哥面露疑色皱起眉头。
视野一角中日奈整个人像弹起来似地站起身。
「一斗哥,趴下去!」
仿佛被日奈的声音压倒,一斗哥放低身体的同时,三郎的脸从中央分开成两半,由里面喷出一道黑到发紫的浓烟。
放开三郎双手手腕的一斗哥立刻从下面对三郎的身体击出一记重拳。
梆一声,传来干硬的木材断折声。
三郎的身体再次飞到半空中,划着弧线垂直落下的瞬间已经安然落地。
「真是可惜哪,要是我是那些平凡的人类或妖怪,或许你还能够靠这股力量做点什么不过这个身体可是特别的。」
令人不愉快的声音,音质已经够讨人厌了,这黏人的说话方式更叫人想吐。
「赖则。」
日奈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一脸铁青地盯着三郎看。
果然靠我自己是无法匹敌呐!
当时被变身成黑狼的我夺走一臂,唐太斯亦即甲贺赖则依然笑着如此说道。
赖则或许是因为在社办大楼的那一战领悟了光靠甲贺武技无法胜过山神族人,抑或是为了寻求弥补失去的惯用手,才走上歪路。
紧紧抓着我袖子的日奈放开了手。
侧脸带着坚强的决心,日奈双手穴腰大声说道:
「甲贺赖则!因为你做了这些蠢事,给宵见里的人带来一堆麻烦!反正你大概又会扯出一些无聊的理由,不过有什么想狡辩的,在我诹访部日奈面前快给我讲完吧!」
我无法判断这是挑衅还是质问,赖则却似乎是听明白了,发出他那难听的笑声。
「下任当主不,应该说诹访部之女,你想讨饶的话,我也不是不肯一听喔?」
「我可没温柔到愿意听你讨饶哦!不过要是你肯乖乖回答我的话,我就将当初预定要虐待你的时间减少一半。」
「不要太嚣张了,你这死小孩。」
看来这场唇枪舌战是日奈占了上风。
「再者,将我做的事评为『愚蠢』的同时,其实你什么也没弄明白,我只不过是在启蒙那些被愚蠢旧制度束缚的同胞们而已。」
「赖则,你自己的夸大妄想就少拿出来说嘴了。」
日奈用冷淡的语气断言道。
三郎的身体里发出叽一声,如果三郎有牙齿和嘴巴的话,或许已经在咬牙切齿了。
摆出演戏般的动作,三郎发出悲鸣的声音张开双手。
「你不明白,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生在宵见里明明全都是被拣选的人。」
「要是觉得和别人不一样就有资格支配其他人,那你就是疯了。」
「你们才疯了!强者支配并引导弱者才是人世之理,不肯正确地使用被赋予的能力,甘愿埋没于世,那是对神的冒渎!」
三郎几乎是拚命地叫喊着。
「我会用我自己的力量,证明我是正确的给你们看!我要以恐怖让你们明白真理,堆尸如山,如此方能完成对不认同我的诹访部的宣战布告!」
日奈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已经非常不爽,她马上就用完全不输给赖则的音量怒吼回应:
「那么想跟诹访部一战就来大屋啊,你这胆小鬼!」
「随你怎么说!我会让大家知道诹访部想要守护的『里』是多么地没有价值,这是对不认同我真正价值、将我舍弃的诹访部的复仇!」
三郎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日奈则是眼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三郎。
握紧的拳头愤怒地颤抖着。
我有点犹豫地拍拍日奈的背,她的颤抖停了下来。日奈一脸疑问地抬头望着我,我挥手制止她,站到日奈身前。
「喂,拥有和别人不同的力量有这么值得骄傲吗?」
三郎的笑声停下,白色颜料剥落的少女脸庞望向我。被制造成带有微微笑容的脸此时让人更觉恶心。
「我可没空陪你这丧家之犬抬杠。」
「我们可是同样被里给放逐的人耶?虽然我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就是。」
又是奇妙的机件磨合声第一回合以各有痛处、势均力敌告终。
「站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拥有特别的力量,可是大家都没有以自己的力量为傲,反而尽量不去依赖力量,想要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
「那是因为你们并不拥有强到值得夸耀的力量吧?」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当初还是个人类时,和我这个没有强劲到值得夸耀的力量的人战斗却失去手臂的你,就是个没用的垃圾,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混帐」
叽叽的磨合声更重了那是什么?我看着三郎,背上冷汗直流。
被甲贺前任继承者依附的自动人偶,开始扭曲变形。
膨胀的背部裂缝里,露出一柄由短木筒串成用途不明的东西,在磨合声之下不断痉孪。
右肩和左肩的高度改变,看得出连左右手臂的长度也变大了。
见到赖则扭曲的精神侵蚀着三郎的身体,我感到一股寒意。
「没有人会高兴地使用自己的能力,柠檬、凛、一斗哥、还有日奈也是。大家都只是在尽一份身为宵见里出生之人的义务而已。」
三郎发出疯狂的笑声,背后伸出来的触手/触角微微一震,锐利的尖端敲打在地面上。
「与生俱来的力量怎么可能叫人不用!你们说的话本身就不自然!太不符合自然了!」
「按照人类常识来说的话,不自然的应该是我们的能力才是。」
「愚蠢!鸟类有翅膀是不自然的吗?鱼能在水里呼吸是不自然的吗?只因为人类做不到,就得被禁止飞翔或呼吸吗?」
「至少鸟类不会对人类说『你不会飞所以遵从我吧』这种鬼话。」
「优秀的人支配其他人哪里错了Ⅱ像诹访部这种能力,除了支配以外能够派上什么用场Do除了使役山神去战斗以外还有其他用途吗.」
我的眼角望见日奈的肩膀猛然一震。
我没有看过去,只是伸出手捉住日奈的手。日奈反射性地把手抽开,过了一会儿才紧紧地回握我的手。
优秀之人、特别的能力我与甲贺赖则大概到死了都无法理解彼此。
赖则恐怕不曾烦恼过无法控制力量,不曾想到被自己伤害的人或被自己夺去性命的人而睡不着,甚至也不曾因为白己的无用而孤单哭泣吧!
他一定也不明白,同年级的人正在为了同好会啊、委员会啊四处奔走时,自己却得为了修行跑回家里的寂寞,以及面对其他人对自己提出参加暑假计划的邀请时,必须绞尽脑汁去思考拒绝的藉口那股疏离感。
我看着日奈的侧脸。她紧闭着嘴唇、盯着三郎的坚强眼神,和握紧我手的手指之间传来的那股压抑与恐惧感形成落差。
日奈顽固又爱面子,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如果只对敌人逞强也就算了,连对我这个伙伴都是这样子,那就很麻烦了。
由于与生俱有其他人没有的特殊能力,使得她个性傲慢、任性、高傲,又表现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其实却很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情,很难将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口。
我在握着她的手上轻轻使力,日奈抬起头来,有点讶异地看着我的脸,然后很高兴地扯开嘴角一笑。
日奈的手指已经不复方才的紧张,没错,你应该是这种人,不需害怕。
「那个呃,很不好意思在你们两位气氛这么好的时候打扰」
柠檬异常客气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和日奈低头一看彼此紧紧相握的手,两人同时放开,回头看向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柠檬。
「什什么气氛很好啊?那是误会!我只是因为我的仆人被这渺小的家伙吓得抖个不停,才激励他,要他早点打烂对方而已。」
「啊?谁被那白痴木偶吓得抖个不停啦!我可是看你好像快要哭了,想说给你一点勇气」
「谁一脸要哭要哭的样子啦.」
「是你!」
「不要再掩饰害羞了啦H」
柠檬用力踩地打断我们两人的分辩,一脸快急出泪的样子指向我们背后。
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如同上螺丝一般的声音响起,一回头,我和日奈看见已经变形完毕的三郎。
自动人偶蹲在地面上,背部像门一样左右敞开,那种像空壳一样动也不动的样子让我联想到虫˙蛹˙。
虫蛹?不、不一样,我联想到的是咬破宿主皮肤出现的
雕刻端正,如同少女般的木头脸上,白色颜料纷纷剥落,描绘在上面的眼睛、嘴唇全部消失,露出了木头的纹理。
脸的中央从额头到鼻梁这道交合线,戳破木头伸到外面来的是全长三公尺有如鞭子一般的器官。锐利的尖端划破天际,发出咻咻的尖锐声。
「居然不想使用与生俱来的力量,真是愚蠢」
在这么凄惨的状态下,只有三郎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还清晰。
木制的手指以在地面上作画的姿势停住动作开始痉挛。
「你们应该不明白吧,三郎的力量不只如此而已,真正的力量,现」
仿佛被束起来的木板瞬间弹开,三郎的身体撑开来。
有如变魔术般冒出脏污的黄褐色木板,不断发出坚硬物体高亢的碰撞声,巨大的木制物体往什么也没有的空间延伸出来。
巨大的身体令人不得不抬头仰视,细细的关节拉出长长的曲线大蛇?不对,蛇可没有脚,又长又弯的身体、一节身体附着一对脚的生物
「哦,像蛇却又不是大蛇,是模仿三上山那只大虫吗?」
「这不是高兴的时候吧!」
日奈对真心欢喜发出感叹声拍手的狐狩田学长斥责道。
仿佛呼应这句话般,一分钟前还残留三郎样子的木头残骸,啪一声轻轻化成碎屑。
从三郎身体里冒出来的巨大机关兽,乃是拥有黄褐色长长身躯、足以咬碎岩石的下颚,以及全长四公尺左右鞭状触角的大型蜈蚣。
大蜈蚣以令人惊讶的灵敏动作向呆呆仰望的我突进。
我以打滚的动作闪过,头上传来喀喀难听的笑声。
这只死虫子。
一节一节生出的数十只脚或许按照正确的形式有五十对总共一百只脚吧,我不想去数看见这些脚一起动作,日奈吓得不停颤抖。
满布木头纹理的身躯里,赤色的巨眼抱持恶意俯瞰着我们。
大蜈蚣喀叽喀叽空嚼了几下,接着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大量苦无。
「虎之助!」
凛出声呼唤,虎之助应声在地面一踩,带着磷光刀刃舞过天际,将头上飞下的无苦雨给弹开。
没能全部防御住的苦无刺进虎之助的身体。
「呜!」
凛的哀嚎声压抑在自己的喉咙里,白衣上渐渐染上红色的血。
操灵状态中,思念体受到的伤害会连带反射到施术者身上。
「一斗哥!」
在日奈近乎惨叫的呼喊同时,一斗哥已经将凛抬在肩膀上后退。
「凛可以自己走。」
「别管了,乖乖让我抬着!」
根本没有时间重整态势,大蜈蚣的红色眼珠就已经逼近。
「要是有带弓来就好了。」
横抱起悔恨低语的日奈,我千钧一发地闪过大蜈蚣的冲锋。
大蜈蚣的头往地面一锤,引起地震。谷底的地面出现龟裂,左右两侧的崖壁晃动,产生了落石。
大蜈蚣将头拔起来反转方向,再次掀开血盆大**出大量利针。
我将自己的上衣披在日奈身上扑进岩石后面。
勉强闪过的右脚有股细细的疼痛。
慢慢蔓延的火热和疼痛是毒针吗?
「勇太!我们得反击!」
被我抱着的日奈啪啪拍地打我的背。
很抱歉在人类形态下我光是闪避敌人的攻击就很吃力了,总之要找到机会然后把无法变成野狼的事
「深祈姊!振作一点,深祈姊!」
窜进我耳里的是柠檬的声音,使我不由得脚步一滞。
反射性地脑海里化成一片赤红。
被我横抱着的日奈手掌用力一口气拍在我背上。
如同中了魔法一般,我的身体不再僵硬,以几乎往前扑倒的姿势跑到深祈姊和柠檬身边。
柠檬一看到我,脸色一变流出泪来。
「对不起,勇太,有我跟在身边还」
看来是没能完全闪过从崖壁上掉下的落石碎片。
「没事的,有柠檬掩护,我没有被直接打中,不要紧的」
安慰着柠檬的声音虚弱地掠过。
深祈姊从肩膀到胸部,白衣染上了鲜血。